扔了才干净?这是什么意思?一股寒意在言照非心底升起,他顾不得多想,爬上岸来奔过去叫道:"你给我站住!"
轻轻砰的一声,楚心尘撞在了一根石柱上,他抬手摸了摸,突兀地笑了起来。
言照非眼睁睁看着他一头撞向坚实的石柱,心胆俱裂,嘶声叫道:"心儿──"
就算亲眼见到了他和旁人睡在一起,就算心里痛得快要疯掉,他也从来没想过要杀了他的心儿!可是他怎么就忘了,他的心儿早就没了生念了,早就什么都不怕了!
嗖的一声,有人自小院门口疾掠过来,一掌将楚心尘往旁边一推。砰的一声,他终于没有正面撞上石柱,而是额头贴着柱子边缘擦了过去,软倒在地。
言照非跌跌撞撞地奔过来,一把将他抱在怀里翻过身来,看着他双目紧闭,半边脸上鲜血淋漓,一时间惊骇欲绝,双腿一软跌坐在地,张了嘴,竟半天叫不出他名字来。常牧匆匆一探他胸口鼻息,搬起他头看了一眼伤口,撕下衣袖压住,道:"王爷,性命无碍。"
刚才他送言照莘言照时兄弟离开,但他担心里面情况,不敢远离,送出小院不远,路上另遇上几名侍从,便命他们过来送二人回去,随即匆匆转回,不想奔到小院门口,正见言照非拖着楚心尘出来,推他下湖,跟着便是一番折腾,楚心尘一直赤身露体,他不敢就进去,当下等在外面,后来听得楚心尘那一句话,常牧便知不妙,顾不得多想,匆匆奔入,这才终于在最后关头推得楚心尘偏了一偏。
"性命无碍,性命无碍……"言照非喃喃念叨着,总算回过魂来,哆嗦着起身,心里却兀自茫然,不知该往哪里走好。常牧急道:"王爷先送他回房,我去叫赵太医。"言照非嗯了一声,果然抱着楚心尘往厢房奔去。
言照非为了方便赵群鹤看顾,便让他住在这小院附近的厢房里,常牧奔出小院,正要赶去叫他,一出门,抬眼一瞧,心里咯!一下,前面两人,可不正是言照莘和言照时两兄弟?竟不知何时又返转了来!
刚才王爷的话,他们听到了多少?常牧心思急转,匆匆见了礼,道:"小人要去请大夫,容王爷和七皇子可否先过去相帮一二?"这当儿哪有空去细细询问,为今之计,只有不动声色地将二人留住再说。
言照莘道:"好!"拉了言照时大步进了小院。
常牧松了口气,急奔到赵群鹤房里,简单说了楚心尘伤势,让他取了药箱,扯着他飞奔回来。
二人奔回房里,言照非兀自紧紧抱着楚心尘坐在椅子上,给他赤裸的身子裹了件披风,并未将他放在床上。言照莘脸色苍白,薄唇紧抿,神色是掩饰不住的焦急,言照时眼都红了,恨恨看着言照非,却一直被言照莘死死拉住,站在房里稍远之处。
常牧大步过去,躬身道:"王爷,赵太医来了。"
言照非点了点头,道:"有劳赵太医。"
赵群鹤一连苦相,看了看床,又看了看楚心尘,最后把目光投向常牧。常牧苦笑道:"王爷可否将人放在床上,方便太医看诊。"
言照非淡淡道:"那床脏了。"
常牧不再劝说,向赵群鹤道:"赵太医,将就吧!"那床一片狼籍,污迹处处,在在都在提醒在场的人早上发生的事,言照非哪肯再将人放到这样一张床上?
赵群鹤不敢再拖,上前诊视,望闻问切一套下来,包好额上伤口和脸颊的擦伤,又将身上其余伤口也处理过了,过去开了方子,过来又瞧了半天,道:"王爷,伤口有些深,怕是会有疤了。"
言照非低头看着楚心尘被包住的半边脸,嗯了一声。伤口稍深一些其实无妨,但他撞得太狠,虽然被推得偏了,没有当真撞得脑浆迸裂,却还是擦掉了额头大块皮肉,留疤是一定的了,什么样的灵丹妙药也没用。
赵群鹤在心里叹口气,有些迟疑地道:"王爷,小王爷体弱,这一回伤得不轻,要好生看顾才好。"
体弱?言照非紧了紧手上骨瘦如材的身体,他的心儿什么时候弱成这样了?抬头道:"有什么问题么?"
赵群鹤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倒是没什么问题,醒了之后,好生看顾着就好了。"头没有正面撞上,是擦过去的,应该更多的是皮外伤,脑子想来不会有大问题,可不知怎么的,心里总是不安。
言照非点了点头,抱着楚心尘站起身来,道:"本王带他回房,赵太医,这几日还要麻烦你用心治疗。"赵群鹤连道不敢,诺诺退下。
言照非道:"二哥,七弟,咱们边走边说如何?"抱着楚心尘当先走出,稳步向自己住处走去。言照莘和言照时跟了出来,常牧跟在最后。
言照非走得片刻,道:"二哥,七弟,刚才我的话,不知两位听到多少?"他此时已冷静下来,心知对方既然在那时转回,只怕便已听到自己的说话了,总要应对一二。
言照莘道:"听到很多,五弟说的是哪件事?"
言照非道:"不该让二哥和七弟听到的,只有一件事。"
言照莘沉默。
气氛压抑,言照时向来以这个哥哥马头是瞻,见他沉默,也不敢说话。
言照非暗自皱眉,二人相比,自是言照时老实得多,他本想绕过言照莘,向言照时旁敲侧击一番,打听清楚再说,随即心想,言照时向来鲁莽,他便是来的及时,多半也只听到了里面闹腾,不见得就能听清楚、听明白二人的对话,换句话说,他没听到,不等于言照莘也没听到,事到如今,不如索性就当作二人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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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他看得出来,言照莘对心儿,未必不如自己之关切,往日他自是不悦,此时却只觉庆幸,而言照时,鲁莽却也爽直,看来和心儿也颇有交情,倒是不难商量。他斟酌着开口道:"父皇想要将心儿和羽王叔夫妇一起斩首,这事,不知道二哥和七弟是否知道?"
言照时愕然道:"羽王叔究竟所犯何事?怎么会这样?"他和此事略无纠缠,毫不知究竟,他和楚心尘亦颇为交好,这数月来楚心尘踪影不见,他悄悄问起几位兄长,却总是含糊其辞,得不到确切回答,他只道是和羽王叔一起关在天牢里,直到今日早上才听言照莘说道是在凤王府里,赶紧跟来瞧瞧,却再也想不到会是如今这样一副情形。
言照非淡笑不答,知他全不知情,并不去多做解释。言照莘默然片刻,道:"并不曾听父皇提起。"可是脸上一无惊诧之色,可见便是不曾听说,心里也必有数。
言照非道:"我刚才说的话,虽然不免忤逆,却是为了保全他性命,我不管二哥和七弟究竟有没有听到,都希望看在心儿的份上,不要泄漏出去,害了心儿性命。"
忤逆?保全楚心尘性命?言照时呆呆看了看言照非,又呆呆看了看言照莘,道:"二哥,究竟怎么回事?"
言照莘安慰地拍了拍他,平定地向言照非道:"五弟,你这样待他,却跟我说,你是在保他性命?"
言照非淡淡道:"四哥的事,和后来发生的事,二哥虽然极少出面,想必心里是一清二楚的,你我又何必把话说得太透?我若不如此,心儿一早已被父皇押去斩首了!我待他好不好是另一回事,这事是为了保他性命,二哥难道还有怀疑?"
言照莘道:"那又如何?就算你真的自父皇手里将他保了下来,却自己又将他逼上了绝路,你……你这样待他,要我怎么甘心让他留在你手里?"
言照非霍然停步,转身看着他。言照时也吓了一跳,表面看来,脸红脖子粗,愤懑不已的是他,言照莘却一直神情平定,可是这句话说出来,却差不多便是要为了楚心尘和言照非对抗了!
言照莘道:"五弟,你说的事,这事,只要开头父皇相信了,后续要圆满一下,并不难,二哥也可以的。"
言照非脸色阴沉下来,道:"二哥的意思?"
言照莘淡淡道:"我想接心尘弟弟回府里休养。"
言照非冷冷道:"二哥这是在为难弟弟了!"
言照莘淡淡一笑,却是说不出的讥刺,道:"我怎么敢?我虽是做哥哥的,到底真正论说起来,我还要敬你三分。只是五弟,你瞧瞧心尘弟弟如今模样,几个月前,我眼睁睁看着你把他带走,那时他是什么模样,你还能记得么?五弟,凤王!"
言照非一时答不出话来。言照时瞧着楚心尘如今模样,已经忍不住落下泪来,哽咽不能言语。
半晌,言照非淡淡道:"我待他之心,怕是没有人会相信了,不过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人带走他,二哥若定要将此事闹出去,我也无法,只能尽力保他罢了。保不保不住,只看他造化。"
言照莘默然片刻,道:"五弟是吃定了我不能拿他性命冒险。"
言照非不答。言照时拉了拉言照莘衣袖,道:"二哥,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不过若当真是性命攸关,总是要先保住心尘弟弟性命再说。"
言照非展颜道:"七弟说的是。"
言照莘停了许久,淡淡道:"以后我和七弟会经常来访,还望五弟不要厌烦才好。"
言照非哪里不知他这来访,是意在楚心尘,而非自己?但此时此刻,势已不能要求太多,便道:"那是自然,弟弟欢迎还来不及。"
言照莘答应了保密,言照时自不在话下,这事便算圆满解决。
然而几人没有想到的是,楚心尘那边却出了意外。常牧那日说的没错,他确实性命无碍,赵群鹤也不算错,醒了之后好生看顾便无妨,可是整整一天之后,楚心尘并没有醒来,第二日,第三日,仍然未醒。赵群鹤用尽手段也无济于事,只能靠硬灌参汤暂时给他续命,要请太医院群医会诊,却是谁也不敢,假孕之事若是泄漏,不止楚心尘,谁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到第三日晚上,言照非已几乎绝望,想要不顾一切地请太医院会诊,却是无论如何也下不了决心,又想赵群鹤医术向为太医院之首,他都束手无策,其余太医更加不会有用。思来想去,对过来探视的言照莘道:"二哥可知严飞卿下落?"
言照莘道:"怎么?"言照非道:"他医术高明,如今只怕只有他救得了心儿了。他是四弟的好友,二哥和四弟交好,或许知道他下落?"虽说他带走楚心尘,和自己梁子大是不小,但这时哪里还顾忌得了这个?
言照莘沉吟道:"二哥也不是太清楚,我让人找一找。"
言照非点头,又摇头,道:"怕是早已出了京了。"他想严飞卿那时本是为助言照轩而来,带出楚心尘,任务已了,哪里还会留在京里?
言照莘道:"二哥先让人去找。"
言照非默然点头。二人又说了几句,言照莘便起身告辞出去。
言照非命人送了他出去,自己仍是守在楚心尘床边。过得片刻,常牧闪身进来,挥退房里余人,低声道:"王爷,已挑好了几名美貌的少年送入大皇子府了。"
言照非脸上现出怒色,随即平定,道:"那边怎么说?"常牧道:"大皇子说道多谢王爷!这次挑出来的几个少年都算得绝色,大皇子会满意的。"
言照非点了点头。他怒极言照瑾,可是这时却无论如何不能和他翻脸,反而要好生安抚,此事应对之策,最好便是当场将楚心尘送了给他,以示兄弟之情,表明自己并不以此事为意,但这事他如何能够?前思后想,也只得强忍怒气,命人挑选了几名绝色的少年,送入大皇子府,尽力安抚再说。虽然二人终究不免心有芥蒂,表面却总是过得去了,好歹他如今优势仍在手中,只要言照瑾不至于全力和他为敌,他便仍然稳操胜券。
常牧道:"王爷,王妃他……"
言照非神色酸楚,摇了摇头。
常牧道:"可要另寻名医?"
言照非道:"连赵群鹤都看不好,还能有谁?严飞卿和孙老儿或许可以,可是到哪里去找这两人?"
常牧垂首不再说话。当此情景,谁能奈何?这两日言照非一直在命人私下寻找二人,只是一无所获,若说张榜寻找,凤王府里有人病重,岂有不请太医院,先请江湖医生的道理?只怕皇帝那边,先就瞒不了了!
言照非知他也无法,挥手道:"你退下吧,我和心儿也该歇了。"
常牧应声退了出去。言照非解衣上了床,侧身小心抱住楚心尘,轻轻在他脸上亲了一亲,低低道:"傻心儿,笨心儿,你还不醒过来么?我不生你的气了,你也别生气了,好不好?你醒过来,什么事,都可以和照非哥哥说,咱们一起商量着办,有些事,有些事,也不是一定不可以的。"他低低地说着,目中怔怔地流下泪来,沾湿了楚心尘脸庞,可是他一直一动不动,一无所觉。
心儿,心儿,你就算生了我的气,连你爹娘也不顾了么?你醒过来,我以后什么都顺着你,再不惹你生气,可好?
这时在他心中,还分不清究竟楚心尘和母仇哪个重要,可是心里却已隐隐觉得,这一生若是没了他,便是生无可恋,只要他肯醒过来,那么楚立秋夫妇,其实也不是非杀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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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照莘回到府中,迳到后院,拐入一间处地僻静的厢房,开门的是一名披着长发,身材颀长,相貌颇为秀雅的女子,迎门轻轻一笑,眼神却风流。言照莘回身关了门,携他进去,道:"飞卿。"
这着女子衣物之人,正是严飞卿,道:"来得正好,陪我下棋。"房里中间的几上摆了棋局,他方才正自弈。言照莘道:"好!"二人分坐两边,重新开始,严飞卿执黑先行,边问道:"怎么?"言照莘摇头道:"不好,他还没醒过来。"
严飞卿道:"是么?那么对言照瑾,你那个好弟弟就没有行动?"言照莘皱眉道:"那边的事我会安排,你帮我去救心尘弟弟。"严飞卿道:"好,你要我救,我便救。"
他答得痛快,言照莘却反而有些迟疑,道:"飞卿,有一件事,我要先和你说了。"严飞卿道:"是本来不该让我知道的事?"
言照莘窒了一下,笑道:"怎么这么想,你我相交多少年了,彼此莫逆于心,有什么事不能让你知道的?"
是不少年了,可莫逆于心?照莘,你却不必拿这话来哄我,你知我要的不是和你莫逆于心。严飞卿仰脸一笑。言照莘怔了一怔,严飞卿少年俊秀,平素也不知骗了多少女子芳心,可这时他披着墨发,眼波流动,笑意盈盈,却大异平日潇洒模样,眉目间流转的竟是说不出的妩媚风流。
他微微失神,随即回神,心知瞒不过他,道:"只是说迟了一两日罢了,父皇要杀心尘弟弟,你是知道,你道言照非是如何保他性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