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飞卿道:"怎么?"言照莘道:"他说道心尘弟弟有了身孕。"
有了身孕?严飞卿心思一转,便即明白,道:"是假的?"言照莘点头。
严飞卿淡淡笑了一笑,道:"所以你直到这时才来求我相救,怕我知道了这事,会对他不利。"
这不是问话,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言照莘勉强笑道:"你不是也很喜欢心尘弟弟,怎么会对他不利?"严飞卿道:"我是很喜欢他,也很怜惜他,可若是有一件事,对你大大有利,我不会舍不得牺牲他。"
或许还会很高兴除去他!人心真是最奇怪不过的东西。可以毫无理由地很喜欢一个人,哪怕这人是自己的情敌,可真要到了下手的时候,心里却绝不会有哪怕丝毫的犹豫。这句话他并没说出来,可是二人却都心里明白。
言照莘道:"也没什么有利不利的,我的事,已经差不多了,大皇兄那边,我都已做好安排。"严飞卿道:"不会没有区别。这个时候,再加上假孕一事,你父皇激怒之下,就算要不了言照非的命,也足以让他下定决心了。"
言照莘道:"就因为父皇必然激怒,所以这时候,心尘弟弟必须要靠这假孕保命。毕竟大皇兄之事,起因也是在心尘弟弟这里。"
严飞卿道:"怎么保他的命,不是言照非的事么?"言照莘道:"本来是,可到了这个时候,他保不住。他若一意要保,便只好即刻起兵了,这事对我们的大事不利。"
严飞卿微微一笑,道:"你知道你父皇若真的下了决心,也定是抽丝剥茧,不会即刻将他逼到造反。"言照莘道:"若是言照非真的保不住心尘弟弟呢?"
严飞卿停了棋,静默良久,道:"照莘,你告诉我,你要的,究竟是天下,还是楚心尘?"
言照莘没有回答。
严飞卿笑了一笑,道:"这事言照非一定不能冒险泄漏出去,我救楚心尘之后,他定会杀我灭口,除非我救人之前就将皇帝引来,将此事大白于天下。照莘,这一点你不会不知,你还是要我帮着隐瞒么?"照莘,你这是,要拿我的命,去换他的命么?
言照莘凑过来,附耳柔声说道:"再合计一下,定有法子可以两全其美的。飞卿,天下事,还有难得了你的么?"
温柔的唇舌轻轻触碰着敏感的耳垂,灼热的气息喷在耳边,引起一阵不由自主的酥麻,心里却没了往日的甜蜜温暖,严飞卿偏过头去,伸手挡住他嘴唇,道:"我不是神仙,哪里事事都办得到?"
言照莘道:"你好歹想想。"严飞卿低垂了眼眸,道:"也不是没有,你告诉他我们的关系,他如今不好得罪你,或许便保得住我的命了!"
言照莘皱眉道:"飞卿,我们的关系,如今还没到公开的时候。何况,他是什么人?一旦知道你我关系,过往种种,只怕立刻便会被他猜到。"严飞卿道:"那我就没有法子了。"
言照莘默然不语,心里渐渐不悦,却不好责怪他。此事难办,他心里清楚,但想以严飞卿之能,或许便能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但如今的问题却是,他不肯!
可是若真无他法,自己会不会逼着他拿自己的命去救楚心尘?这问题在脑子里一晃而过,便被他远远抛去,不愿再想了。那答案太伤人。
两人相对沉默良久,严飞卿起身道:"你回去吧。"言照莘皱眉不动。严飞卿微微一笑,道:"晚上我再好好想想。"
言照莘默然起身,走了两步,回身道:"飞卿,我……"严飞卿摇了摇头,道:"不用说了,你去吧,我会尽力。"
候言照莘走得看不见了,他才关门回身。一人自床帘后走了出来,淡淡道:"你去了,凤王不会放过你。"这人略瘦身材,相貌颇为清臒,竟是失踪多时的孙老儿!
严飞卿道:"我知道,可是他由不得我不去。"
孙老儿皱了皱眉,不悦地看了他一眼,道:"我去。"严飞卿吃了一惊,失声道:"师父──"
这孙老儿,竟是严飞卿的师父,江湖第一神医孟澄仲!他摆了摆手,道:"羽王爷当年对我有恩,我去救他儿子,不正是理所应当?放心,我自有法子脱身。"
严飞卿垂首道:"若有万一呢?弟子再不肖,又岂能让师父代替弟子冒险?"
孟澄仲哼了一声,道:"我说了自有法子脱身。飞卿,师父帮得了你一次,帮不了两次,言照莘对你没有真心,你……唉!"想要劝说,最终却化为一声长叹。严飞卿聪明剔透,这些事,他只怕比自己还清楚,但情之所钟,又岂由得他自主?
严飞卿果然低低道:"弟子都知道。"
这日半夜时分,一条黑影悄然潜入了凤王府,却在后院入口处停了下来。再进去,里面的戒备太森严,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去是不可能的了。黑影并不多想,迳自跃下屋檐,向后院入口处守卫道:"我姓孙,你们王爷要找的人,速去通报。"
那几名守卫骤遇意外,却并不慌乱。里面有人认得眼前这人正是曾在府里住过几日的孙老儿,王爷这几日确实悄悄在找此人。几人互相看了看,一人道:"先生请跟小的来。"转身向前带路。
孟澄仲心知这几名守卫不慌不乱,其实片刻间便会暗中将消息传递出去,他若有任何异动,都决躲不开潜伏的包围圈,但他此番是为救人而来,不会有甚意外,故此毫不惊诧,从容跟着前面那人向言照非居处走去。
二人到时,言照非已收到消息,提前开了门出来,见了他,便道:"请先生多费心。"
孟澄仲道:"自当尽力。"跟在他身后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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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来之前已经听严飞卿说过大致情况,略略一查便知究竟,不想这一查,竟查出了另一件事,他微微怔愕,随即道:"我要给他针灸,只是他生念全无,能不能醒过来,还要看他自己造化。"
言照非默然点头,楚心尘三日不醒,他哪还不知这一点?孟澄仲不再拖延,打开药箱,取出数枚银针,扶正楚心尘,褪了上身衣物,开始针灸。
他下针拔针都极快,一炷香时分便告完成,收了针,取出几枚丹药用水化了,扶起楚心尘给他灌下,手指连点他数处大穴,这才将人放下,替他盖好了被子,回身招了招手。
言照非微微皱眉,举步过来。他虽然十分客气,那是因为知道如今只有对方才有本事救人之故,但一介草莽,对他这个王朝里最尊贵的凤王这般轻慢,终究不悦。孟澄仲道:"小王爷已有孕在身。"
言照非登时呆住,张口结舌,再说不出话来。孟澄仲哼了一声,道:"苏雅族人以男子之身而有孕,自与凡间女子不同,三月之内,极易被人误诊做膨症,若真用了化散的药,孩子可就保不住了。"又道:"不过他虽然没用化散的药,这般折腾,孩子居然没掉,也算命大了!"
言照非终于回过神来,顾不得计较他隐含的讥刺,忙忙问道:"孩子多大?"
孟澄仲道:"一个多月。"
一个多月?自己带回他便是一个多月之前,这,孩子究竟算谁的?孟澄仲道:"别问究竟一个月多几天,老朽不是神仙,算不了这么准。"
言照非默然。孟澄仲道:"这时候有孩子,是好事,他会愿意活过来的。"
言照非暗想你怎么知道?他不确信这孩子究竟是谁的,若是言照轩的他不甘,可若是自己的,怕楚心尘根本就不会要,更别提还会愿意为了孩子活过来了!
孟澄仲淡淡道:"苏雅族的人,除非房事当时双方都情生意动,否则绝不会受孕。"言外之意,这孩子是他心上人之后,他自然不会轻易舍却。孟澄仲冒充孙老儿,随军为楚心尘治疗时,曾亲眼见他为了拒绝言照非亲近自己,宁可忍着剧痛削疤,则想来他心上人另有其人。
情生……意动?那么这孩子,还有多少可能是自己的呢?!言照非缓缓将目光转到孟澄仲脸上,道:"先生究竟是谁?缘何对苏雅族之事如此了解?"
孟澄仲道:"在下孟澄仲,多年前偶尔落难,蒙羽王爷搭救,在他府里住过一段日子。"指了指楚心尘,道:"这孩子,是我亲手接的生。"
孟澄仲?天下第一神医啊!他说的自然是错不了的了,那么这个孩子,看来果然不是自己的了!
言照非跌坐在椅上。先时他为了保楚心尘性命,慌称他怀了言照轩之后,更道愿意在百年之后,让这个孩子继承大统,可如今,竟然一语成真,他心里却是一片凄凉悲怒。大统什么的,尽可到时再设法应对,可楚心尘竟然怀了旁人的孩子,更重要的是,那意味着,他真的爱上了言照轩!
这一点他早已隐隐察觉,可是只要楚心尘不说,他就可以当作自己不知道。如今,便连自欺欺人也已不能!
孟澄仲道:"如今最要紧的,不是救他性命么?孩子是谁的,王爷又何必诸多计较?还有他爹娘之事,王爷也要慎重考虑的为是。"
言照非缓缓抬头,道:"本王知道了,先生辛苦,本王这就让人带先生去歇息,明日,还要再劳烦先生。"
孟澄仲也不推拒,自行跟了一名侍从出去。
他出去之后,言照非再没睡着。他怔怔地看着兀自昏睡的楚心尘,心里伤痛到了极处,也恨怒到了极处,可是看着他如今病弱模样,却又忍不住对他满是怜惜。
他怔怔许久,慢慢伸手,执起楚心尘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轻轻摩娑。事到如今,还怒他、怨他做什么呢?无论如何,只要他能活过来,就没有什么事是不能接受的。
天色将明的时候楚心尘醒了。并没有动静,连呼吸都没有改变,仿佛仍然昏睡着,又或者,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醒了,可是言照非知道,他醒了。他将楚心尘抱得更紧了点,轻轻吻了吻他脸,低声道:"傻心儿,天下第一神医说你有孩子了,你还不醒来么?"
羽扇般的睫毛微微地颤动了一下。言照非笑了,俯首用嘴唇轻柔地触碰那漂亮的睫毛,脑子里忽然便一片空白,明明觉得有千言万语要说,这时却一句都没能想得起来。
触碰渐渐变成了亲吻,一个接着一个,不断地轻柔地落在微微冰凉的脸庞。可是楚心尘并没有睁开眼睛。
言照非叹了口气,抱着他坐了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拿过备好的衣物一边给他穿戴,一边道:"傻心儿,你三天没吃东西了,自己不饿,不怕孩子饿吗?是你的轩哥哥的孩子呢,你舍得饿着他?你要乖乖的,快点好起来,等你好了,我带你去见你爹娘。"
羽扇般的睫毛又微微地颤动了一下,言照非笑着在他额头落下一吻,道:"我说真的。"
那双漂亮的眼眸终于睁开了,虽然空茫,却一如既往地清如明辉,楚心尘低低道:"真的?"
言照非道:"真的!"
楚心尘道:"你真的会带我去见我爹娘?"
言照非道:"真的!"
楚心尘伸手抚上自己腹部,道:"真的……有轩哥哥的孩子?"
言照非道:"真的!"
楚心尘茫然靠在他怀里,不能确定自己究竟该不该相信他。可是忽然间,脸颊上一凉,跟着又是一凉,滴滴水珠落在他脸颊上,滑到嘴里,咸咸的,又苦又涩。这是……言照非的泪,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哭?
耳边他低低的话语传来:"心儿,等这个孩子生出来,你也替我生一个,好不好?生一个咱们的孩子,好不好?"
生一个和他的孩子?楚心尘摇了摇头。轩哥哥的孩子,是自己欠他的。言照非?却有什么理由?
言照非心里一凉又一慌,道:"为什么不行?"难道是因为他觉得不可能爱上自己?可是他以前明明都不知道自己有苏雅族血统,怎么会知道这一点呢?
楚心尘没有回答,道:"你可不可以让我和爹娘关在一起?"
言照非一呆:"我怎么能让你呆在天牢里?"
楚心尘不再说话。言照非也沉默下来,知道对他来说,也许天牢更能让他安心。半晌,他道:"我会带你去见他们的。"
楚心尘道:"有什么条件?"言照非摇头道:"没有条件。"
楚心尘并不相信,却点了点头,道:"等你想到条件的时候,提出来,我会答应的,什么条件都可以。"如今他有的,左右只有这一个身子罢了。他也罢,言照瑾也罢,又有什么不同?
言照非知道他的意思,心里一瞬间刺痛起来,他想要他,发疯一样地想要他,可是不是用这样的方式。他的心儿,怎么能拿自己的身体作这样的交换?
然而他很快就想起,他早就拿自己交易过了,在和言照瑾私通的那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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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儿,"他慢慢开口:"那天大皇兄究竟答应了你什么?"
楚心尘道:"他答应我,会设法让我见父母。"
只是这样?这样你就把自己给卖了?心儿,你究竟把自己当作了什么?!看着楚心尘一脸近乎漠然的平定,他知道他不在乎,他竟然可以不在乎!
可是他说不出责怪的话,是他自己把人逼到了这种地步,到了这个时候,再去后悔埋怨,岂不可笑?他慢慢抚摸着楚心尘的头发,低低道:"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你。那一天,在客栈柴房里那次,不是那个乞丐,是我!"
楚心尘怔了一下,身躯僵硬着,又慢慢地颤抖起来,泪水一颗一颗地滑落,渐渐呜咽出声。言照非,你怎么能,怎么能这样恶劣?
言照非紧紧抱着他,让他的泪水都落在自己胸膛,道:"我怎么可能会让别人碰你?我只是气不过你这般恨我。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早就杀了那个乞丐,我以后都不会再伤你了。心儿,你原谅我,好不好?"
原谅?要他怎么原谅?楚心尘撕心裂肺地痛哭着,他以为自己早就肮脏无比,等到他将自己卖了,才来告诉他不是,难道他能将这一切都当作做了一场梦?
言照非由着他痛痛快快地哭了许久,才轻轻拍抚着道:"傻心儿,别哭了,再哭会伤身的!你要赶紧好起来,我好带你去见你爹娘。"
楚心尘慢慢收住哭声,哑声道:"我现在就想见他们。"言照非取了块锦帕替他拭去脸上涕泪,道:"先养几日好不好?你如今的模样可不好看,会让人担心。"想起赵群鹤说道他目盲是因自己不想看见,便道:"旁的不说,你眼睛看不见,就够他们担心的了,咱们先想法子把眼睛治一治再说,好不好?否则你去了也看不见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