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照非点了点头,此事他心中其实已经有数,此时严飞卿说出,他更无疑虑,只问道:"当如何医治?"
严飞卿道:"法子不是没有,只是凤王爷,治之前我要确定他的心病究竟为何,王爷可知其中缘由?"言照非默然,这话叫他如何实说?过得片刻,他含糊说道:"前几日本王和他殴气,想是……言语中伤着了他。"
严飞卿看了他一会,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道:"既如此,这几日还请凤王爷避让,暂不要和他相见,以免再刺激到他,以致加重病情。"
言照非顿时脸色一沈,心里怒气顿生,但想了一想,终于尽力忍住,道:"可有他法么?他如今这模样,我不亲眼看着,如何放心?"严飞卿道:"不必不放心,你要知道他情况,差人来问我便是。还有,他如今大约是不喜和人接触,旁边伺候的人,也减少几个,留一个在外面等候使唤就行了。"
言照非皱眉不答。严飞卿脸上露出不悦之色,拂袖道:"凤王爷,小王爷的情况,你心里有数,他这病,治得好是运气,治不好是应该,你若见疑,在下还是告辞好了,免得一个不慎,砸了家师的牌子,得不偿失!"
气氛顿时一僵。赵群鹤肚里叫苦,他好容易请来这么个主儿,哪里肯又放他走了?忙小心翼翼地道:"凤王爷,严先生之师孟澄仲可是天下第一神医,当年下官曾有缘和他见过一面,那医术,实是神乎其技啊!"
言照非缓缓起身,道:"有劳严先生!"严飞卿拱手一礼,道:"定当尽心竭力!"
言照非点了点头,带赵群鹤和房里的几名太监走了出来,走到门口,吩咐道:"连侍卫,以后你只守在外面,没事不要进里面去,伺候的人,你排一个懂事的在外面候着。"连侍卫一一答应。
严飞卿看着几人出去,回身看向楚心尘,重新将他手握在手里,轻轻道:"别怕,有我帮你,很快就没事了!"楚心尘定定地看着他,眼里渐渐现出迷惑之色。严飞卿却不再说话,掀开他被子,让他平躺着,开始在他身上深深浅浅地揉按,娴熟的手法很快让他松懈下来,楚心尘渐渐沉入梦乡。
严飞卿停下揉按,看着他沉睡中终于不再惊惧迷茫的脸庞,无声叹息一声,可怜的孩子!
30
第一神医的弟子果然手段不凡,过得两三日,楚心尘的情况居然大为好转,虽然仍不肯走出房间,却已肯离床下地,对着严飞卿一人的时候也不再紧张害怕,严飞卿除了偶尔替他去煎药,便一直相伴左右,陪他"谈谈说说",竟是颇不寂寞。言照非也就不来打扰,只让人小心守在外面。
这一日言照非终于忍耐不住,偷空赶回,不好进去,低声问外面的连侍卫道:"情况怎样?"连侍卫道:"他们在聊天呢!"言照非奇道:"聊天?聊什么?"连侍卫眼中露出笑意,道:"什么都聊,原来严先生小时也调皮得紧!"
言照非却没他这般好心情,皱了皱眉,轻手轻脚走到窗外,向里面偷觑。只见严飞卿和楚心尘坐在桌前,楚心尘面前摆了一叠宣纸,手里握了笔,严飞卿说一句,他要答时便写下来。二人说了一会,严飞卿端过一边的药碗,道:"凉了,快些喝!"楚心尘嘟起嘴巴,摇了摇头,在纸上写了个字。
严飞卿看过,大笑不止,道:"良药苦口,你不喝,身子怎么会好?"楚心尘迟疑一会,又写了几个字。
言照非在外面小心将窗户推开一些,伸长了脖子去看他的字,倒是不难认,第一个字是"苦",第二次写了四字,"又苦又腥"。言照非不觉莞尔,看向严飞卿,瞧他要如何应对。
只见严飞卿脸一板,似是要开口斥责,但瞧着他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可怜兮兮的模样,最终叹了口气,道:"我陪你喝,你喝一口,我喝一口,好不好?"楚心尘脸上露出笑容,点了点头,果然端起药碗先喝了一口,递给严飞卿。严飞卿接过,喝了一口,再递回来。
二人一人一口,来来回回,过得许久才终于将一碗药喝完,脸上一时苦得皱成一团,一时却又喜笑颜开,那是在对方喝药的时候。
言照非在外看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一脚将严飞卿踢出去,自己替了他才好。他回头向连侍卫道:"这不只喝了一半了么?严飞卿他是怎么做大夫的?这可不成!"连侍卫小声道:"严大夫也就做做样子哄着小王爷,这么难喝的药,其实哪里就真喝了?"
言照非这才点头,忽然又问道:"你怎知道难喝?你也喝过?"连侍卫脸上露出苦笑,道:"喝过……一回!"那次严飞卿去煎药,便让他陪着楚心尘喝药,事先嘱咐过做做样子就好,不必真喝,谁知那一次楚心尘忽然聪明了,一气喝了一半,将剩下的一半端端正正放在他面前,他赖无可赖,只得喝下,只苦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出来之后,自此轻易不敢再进房,省得什么时候又被抓去喝药。
言照非微笑道:"是么?"转头瞧回里面,道:"我去陪他喝!"转到门前,伸手要去推门。
只听里面严飞卿沈声说道:"凤王爷请止步!"言照非脸一沈,道:"怎么?"严飞卿道:"情况不稳,再过几日吧!"
言照非冷冷道:"那是几日?"严飞卿答得毫不迟疑,道:"说不了准数。"
"你!"言照非气得跺脚,无奈人家手段确实高明,如今他还真不敢就得罪了这个主儿,只得忍住了道:"我就瞧他一瞧。"严飞卿道:"你方才不是已经瞧过了么?他如今还瞧不得你,凤王爷,还请忍耐一时!"
言照非一时语塞,恼得恨不能一脚踹将进去。连侍卫暗呼不妙,焦急地小声道:"王爷……"言照非哼了一声,半晌,脸色仍自铁青,口气却柔和,道:"严先生费心!"里面严飞卿也是彬彬有礼,道:"不敢!分内之事,理所应当,凤王爷毋须客气!"
言照非点了点头,道:"本王谢过!"向连侍卫低声道:"把这几日小王爷写的字,都拿来我瞧瞧。"这才转身离去。
脚步声渐渐远去,严飞卿将躲在身后的楚心尘拉出来,捏了捏他鼻子,低声笑道:"如何?我都说了,便是你好了,只要你不想见他,我便有法子不让他在你面前出现!"
31
楚心尘点了点头,脸上第一次露出欢喜的笑容。严飞卿道:"以后你乖乖地喝药、针灸,好好地把身子养好了,万事有严哥哥呢!知道了吗?"楚心尘又点了点头,脸上却敛了笑容,头也低垂下去。
严飞卿怔了怔,知道他是想到了天牢中的父母,这事一时却不好开解,暗自叹气,只捡些旁的话说给他听,过得好一会,才渐渐又逗得他笑了出来。
门外却又传来了脚步声,很快,敲门声响起,连侍卫的声音道:"严先生,凤王爷请先生去一趟,有要事相商。"
楚心尘明显紧张起来,严飞卿皱了皱眉,道:"请他稍候!"摸了摸楚心尘的头发,道:"别怕,你乖乖地待在房里,等严哥哥回来。"站起身走了出来,道:"连侍卫,你好生守着,别让人惊扰了他!"连侍卫注视着楚心尘低垂着头,绞着双手,惊惧犹疑的样子,心里微微抽痛,道:"在下明白!"
候严飞卿出去,他小心走了进来,柔声道:"小王爷!"楚心尘抬起头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后。连侍卫会意,回身去关了门,道:"别怕,我守在这里,谁也欺负不了你!"楚心尘微微点头,脸上慢慢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连侍卫看得几乎痴了。楚心尘奇怪地看着他,用手指了指床。连侍卫知他要歇息,忙扶着他走到床边,侍候他躺下,替他脱了鞋袜,却看着手里软腻雪白、纤秀无暇的一双脚掌出了好一会神,好容易强压住想要低头亲吻的冲动,小心替他摆好了双腿,盖上锦被,道:"我守着,小王爷,睡吧!"
楚心尘闭上眼睛,很快呼吸匀细起来,沉沉睡去。连侍卫坐在一边,静静看他,心绪却再难平静。
严飞卿跟着候在外面的人一路走到不远的一处厢房里。这段时日严飞卿禁止言照非进房,他便只好在不远之处另收拾了间房间出来。
言照非见了他进来,点头致意,命人奉茶看座,严飞卿道:"凤王爷不必客气,有事不妨直说!"言照非道:"自然是有事!"挥手命人退下,道:"他情况究竟如何了?"严飞卿道:"稳定了些,只是要等他好,怕不是一日两日的事。"
言照非点了点头,道:"那他的嗓子呢,可有好转?他还是用写的,难道毫无进展?"严飞卿微微一笑,道:"这倒不是,他嗓子好得不慢,已经可以说几个简单的字了,只是要如从前一般,总得要些日子。"言照非甚喜,道:"那就好!严先生医术果然高明!"严飞卿笑吟吟道:"好说!好歹没有砸了家师的牌子。"
言照非微笑点头,沉吟一下,道:"严先生,这次请先生来,实是有一事想请先生帮忙。"严飞卿道:"凤王爷请明示。"言照非道:"我想得一味药,服了之后能让人前尘尽忘的,而且不能出现其它麻烦。"赵群鹤这段时日一直心惊胆战,如今来了严飞卿这么个好替身,哪里还肯来搅这蹚浑水?自是一推三五六,推脱了个干净,只称自己医术不够,这药无论如何,难以研制成功,言照非眼见严飞卿手段高妙,便也放了他去,不再逼他。
严飞卿眉头一皱,道:"是给小王爷的?"言照非也不否认,坦然点头。严飞卿眉头紧锁,道:"这事……有伤阴陟啊!若被家师知晓,我……难逃门规处置!"
言照非道:"这有何难?我不让人透露出去便是!严先生这么说,是……有这样药了!"说到后来,直是惊喜交集。
严飞卿摇头道:"还没有,不过若真要研制,倒也不是不能!"言照非欣喜若狂,道:"我就知道以先生的医术,定然可成!"严飞卿沉吟许久,道:"此事我尽力一试,但凤王爷,小王爷安好之前,你不可前来搅扰,万一吓着了他,心疼的是你,不是我!"想了想,补充道:"偷看的事,也是少做为妙,若被他发现,不免多生事端!"
言照非神色又是尴尬,又是不悦,默不作声。严飞卿见好就收,不再多说,拱手告辞而去。
32
自这日开始,凤王府的药材耗费明显增加,各种或珍稀或古怪的药物被源源不断地送入严飞卿手中,又在他手上被制成一颗颗药丸,不过这些药丸从来也没见他拿出来过,也不知制成的究竟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三日之后,严飞卿笑容满面地亲自将四颗药丸送到了言照非手上。言照非心知事成,也不多说,直接叫带了三个下人进来,一人一颗喂了下去,三人服下后便沉沉睡去,醒来时果然前尘尽忘,却是头脑清晰,举止敏捷,除失忆之外,竟无丝毫异状。
言照非狂喜已极,脸上勉强保持镇定,身躯却忍不住微微发颤,好一会才平定下来,托着剩下的那一颗道:"严先生真是好本事!这药……可有名字了么?"
严飞卿道:"刚刚研制好,还没来得及呢!要不……王爷给取一个吧,反正我也不能让人知道这是我做的。"说着微微摇头,脸上大有遗憾之色。言照非笑道:"先生不能得名,却可得利!自此往后,我府里药材随先生取用,若要金银财宝也无妨,你说一声,我让你带你去取!"
严飞卿心中大喜,脸上云淡风轻,含笑道:"那在下先谢过了!"言照非道:"好说,以后还有仰仗严先生之处!"沉吟一会,低低地道:"这药服了之后,能让人前尘尽忘,就叫……忘前尘吧!"
忘前尘,忘前尘!但愿他服了之后,能忘了以前的楚心尘,从此以后,只是容心──他的心儿!
严飞卿不知是否听懂了他心意,却只点头道:"好名字!就叫忘前尘吧!凤王爷,你要何时给小王爷服用?"言照非道:"便是今日吧!"
二人再不耽搁,径往楚心尘房间走去,到门口时停下,严飞卿道:"凤王爷,要不,还是在下拿药进去给他服吧,王爷拿来的药,只怕他未必……"
言照非一呆,一阵默然,终于一声轻叹,将药递了给严飞卿。严飞卿一笑,道:"王爷稍侯!"推门走了进去。
里面楚心尘正睁大了眼睛,等得心焦,见他进来,这才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严飞卿刮了一下他鼻子,笑道:"傻小子,等急了吧?"楚心尘忙不迭地点头。严飞卿道:"好!你吃了今儿的药,严哥哥再给你讲故事听!"手掌打开,手里的正是最后的那一颗药丸。
楚心尘不疑有他,拿起便吞了下去。严飞卿摸着他头发,柔声道:"是不是有些困了?乖乖地到床上睡一会,醒来就没事了!"
楚心尘迷迷糊糊地点头,被扶持着走到床前,在床上坐下。
外面的言照非哪里还忍耐得住,急步走进,替他褪去鞋袜,抱了他躺下,盖好锦被,自己在床边坐下,看来是打算守到他醒来为止了。
严飞卿道:"王爷,他醒来之后,脑中一片空白,必然惊惶不安,王爷可得耐了性子,好生安抚才好!"言照非道:"我理会得!不过严先生,有件事想必先生也明白,我煞费苦心要他忘了前事,他醒来之后,自然便该有个新身份。"严飞卿笑道:"在下自然明白!王爷只需告诉我他新身份为何,担保不会露馅便是!"
言照非点头,道:"他的新身份,便是本王的侧妃容氏,单名一个心字!"
严飞卿哦了一声,诧异道:"来此之前,听说过凤王娶妻之事,原来纳的侧妃,竟然就是小王爷?!"
言照非道:"不错!此事还望先生小心应对,更决不可对外人提及!"严飞卿拱手道:"王爷秘事,在下岂敢!"
言照非点了点头,道:"我守在这里就好,有事再让人去请先生。"
严飞卿道:"在下告退!"暗骂一声,转身出去。言照非果然是不愿自己再和楚心尘多有接触,若非他留了一手,没有痛痛快快地治好了楚心尘的喉咙,言照非还不得不留着自己,别说不会如现今这般"推心置腹",只怕这就要命人赶了自己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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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时夕阳已斜,再过不久,室中渐渐昏暗,言照非想了想,脱下外衫鞋袜,上了床,将楚心尘抱在怀里,轻轻啄吻他柔嫩的脸颊,慢慢睡了过去。
月上中天的时候,他惊醒过来,楚心尘已在他怀里睁开了眼睛,黑漆漆的大眼睛茫然地看着他,满脸都写着惊惶和不安,张了口想说话,却只能啊啊几声,说不出完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