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年轻,但是谁也不能因此而否认她的美丽。
那位夫人低头看了一眼千月,优雅笑道:"我是夕介的妈妈,你可以叫我易兰尼。"
千月有些怔忡的看着易兰尼,他或者心里猜测过可能会抓他的人,但不会想到是这样的。
易兰尼似乎也没打算玩什么复杂的需要揣测的游戏,她很直接的说道:"我当然不是仅仅因为你让夕介受了伤害所以抓你来这里,我也不过是想试一试,你对他而言究竟有多重要。"易兰尼转身坐在了一张铺了裘皮褥垫的椅子上,少女一般的玲珑纤细,声音轻柔的说道:"我打算利用你来要求他做他向来不喜欢的事,你会觉得难过吗?"
易兰尼看着千月,唇边含着微笑,讲话的语气宛如在逗一只小花猫。
千月坐在地上,慢慢的用手抚摩胸口,那里一片冰冷,让他忍不住想咳嗽。他淡淡的看着易兰尼道:"你不是他妈妈吗?勉强他,你都不觉得难过,我为什么要替你觉得难过?"
易兰尼似乎觉得很有意思,似乎思索了一下,于是反问:"可你是他情人,难道不是吗?"
"不是。"
千月的回答无比冷淡。
"嗯......"易兰尼浅笑"这还真有意思......不过既然这样说,我倒是还更省事了些。反正早晚也是要把你送回清水家的,既然连情人也不算,对夕介你可要自己交代明白了。他的脾气想必你也清楚的很,你说到时你会被他怎样呢?"
千月先只是淡淡的无所谓了笑了一下,他才不管夕介会把他怎样。然而只一秒,一个认知自他脑中闪过,笑容便在他脸上僵住。"你怎么知道清水家在......在......"
"很奇怪?我为何会知道你的事情?其实很简单......虽然关于你的一切资料早就毁掉不存在了。但你要知道,像清水家那样的政治世家,最忌讳的就是负面新闻,那种家族一般都有不为人知的黑道背景,所以,四枫院家一直都是充当清水家族政治势力的支持者而存在的。所以,如二十年前你父亲弄出的那么大的丑闻得以简简单单的就压了下来,是因为四枫院家当年为了掩盖这个污点而暗中杀了所有了解内幕的对手。包括追杀你们母子二人的几批杀手里也有四枫院家派去的,不过你母亲当年实在是个太风光的女人,追求她的豪门子弟多如过江之鲫,包括当年的四枫院家也有两位对她十分痴迷,终是不肯真的伤害她,所以她才逃的那么顺利......只是,大约谁也没料到,她的儿子居然可以活到这么大,而且是在所有人眼皮底下长大的,这还真是有意思。"
千月急促的咳嗽了几声,眼中的淡漠渐渐变成了清亮的绝望的黯然:"既然这样,告诉我你究竟想要我怎么样?"
"想要你怎样?"易兰尼轻笑,她走到千月跟前,伸出手玩味的抚摸上千月冰冷的脸颊。"若你是我,难道不会好奇吗?不会想亲眼见一见当年那个荒诞故事的主角......一个煊赫背景的千金小姐、一个被无数人追捧的、曾经被誉为社交界最美丽的女人,她牺牲一切也要生下的孩子......兄妹乱伦、强奸生下的孩子......居然可以活这么大,没有得遗传疾病、没有被追杀的人找到、没有饿死街头、也没有......"
"不要说了!"千月完全承受不了,仿佛被钢针刺中最敏感的神经一般,躲开易兰尼的抚摸,退到冰冷结霜的墙壁角落里,声音里都带着轻颤:"求你......别说下去了。"
"怕我说下去?还是......怕自己不停的想起这个事实呢?"
易兰尼靠近千月一分千月便蜷缩着躲开一分。
"你不要逼我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回去的......我会尽快回去清水家......请你不要再说下去了。"千月惨白的唇断断续续的吐出一句话。
"回去?夕介是不可能放你走的。"易兰尼淡淡说道"不如我们打赌,把你的故事说给他知道,让他来决定......如果他当真不介意,我便不送你回去,如何?"
"不!"千月抬头看着易兰尼,美丽的眼中中流落着绝望的乞求"我会离开他,我发誓。所以......请不要告诉他任何事......"
"不争取一下?夕介足可以保护你的。"
"不。"千月的答案却只有一个。"我会离开他,请您什么也不要说。"
易兰尼不语,若有所思般的,竟然没有再说一句话的转身离开了。
其实人有的时候,真的会去为了一种自己也说不明白的东西而拼命执著。一如千月的母亲,所有人都不明白她究竟是为了什么。明明是被亲生哥哥强暴而有孕,耻辱的痕迹她却死也不肯抹煞掉,而是一意孤行牺牲了一切的去逃亡,生下来,甚至舍弃生命的去保护......
连千月也不明白,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他记得母亲跳楼自杀前的美丽微笑,她说:
千月,这个世界没有神,所以谁也没资格判定你是错的。
你要珍惜你的生命,因为那是我牺牲一切换回来的。所以,你必须要幸福。
别害怕,我知道,你一定会幸福。
人生下来就是为了寻找奇迹的......
千月忘不了母亲的话,但却并不相信。
幸福,是遥远到不可企及的东西,何苦痴心妄想?
冷冻库如一座死寂的冰山裹着满是伤痕的孤单灵魂。然而,尚有一人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
那双蓝眸的主人,走到千月的跟前。
说道:"你本来是该死的,不过因为夫人说你得活着还给清水家,所以我只稍微惩罚你一下。你记得,这个惩罚与别的事情无关,只因为你害少爷受了伤......"
36
四枫院夕介前脚冲出酒店的时候迎面遇上溟月皇也一道带了回来,火冒三丈的飞回日本,别的地方也不考虑,直接杀到了许久不曾回去四枫院家本宅--那是片占地面积恢宏、迤逦延绵、樱花竹笕的纯和氏建筑群......可惜不是夕介偏好的样式风格,总有些格格不入的疏远,所以总是尽量避免回来。
只是如今为了千月,却不得不心甘情愿的迈进那道门槛。
偌大的宅子立时没了往日黑道世家的沉寂肃穆威慑庄严,所过之处都被他掀得人仰马翻,见了人就扭过来问易兰尼在什么地方。
终于问着了个知道地方的,在小花园里见着坐在木秋千上闲晃荡着打发时间的母亲。
易兰尼同往日一样的,见到夕介便眼中闪着光芒的飞扑过去抱住,心疼的看着夕介手臂上尚未痊愈的伤,嘴里念念叨叨聒噪不休。以往听来,虽然心里不耐烦,但总还夹杂着一丝好笑。只是这一次,完全失了那种闲心。
夕介面无表情的伸手将粘在他身上的易兰尼与自己稍稍拉开一点距离,至少可以让易兰尼抬眼就看见他认真的表情。
"妈,你这次回来,是带了溟月无湛一起的吧?"
易兰尼也有些心虚,不看夕介的表情,含混的"嗯"了一声。
夕介也不予理会,继续问道:"他和千月在哪?"
"在......北苑最外面的那间闲置的冷冻仓库......"
她话还没说完夕介便抬腿就走,后面追来的溟月皇和一众保镖随后紧跟着。易兰尼却又追上夕介的背影,一把从后面搂住。
"夕介,你生气了......"
"是。"
"你至少问问我理由。"
"等有时间,我会的。"
"我交代过湛儿,千月不会死的。"易兰尼保证道。
夕介的身体却僵了一下,挪开易兰尼缠在身上的手臂,转身看着易兰尼道:"妈,不死,你说,是个什么概念?"
说完转身便走。
易兰尼便也不再追上前去,他知道夕介平日虽然脾气暴躁,但是个很温柔的孩子,他若到了真正生气的时候,却从来是阴沉着不发火的。
易兰尼这个人总有种神奇的嬗变的魅力,上一刻是宛如少女般的柔弱美丽,这一刻却又是洞悉世事般的睿智。她只朝着夕介平淡的说了一句话:"想得到你想要的东西......权利,也许不是决定性的关键,但,它却是必不可少的条件。"
夕介走得没有回头,却留了三个字:你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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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介匆匆带人到了北苑仓库门口,吓得守在外面的人望风而逃,拉开冷冻库的门,溟月无湛安静的站在眼前,眼睛是无波的深蓝,仿佛在等着他的到来。
夕介见到此人,冷冷的看着,三秒,叫到:"溟月皇!"
身后便忽然闪了一道冷芒,那是水润刀的刀光。当众人回过神的时候,利刃深深刺进溟月无湛的胸口,距离心脏的致命点也堪堪只有毫米......只是溟月皇力道掌握的好,也没有直接拔出刀来,所以溟月无湛一时还可以强撑一下。
只是气息有些不稳的半跪在地上,眼睛直视着前方的墙壁,倔强而固执的说道:"我不道歉。"
他就是那样一个不知悔改的人。想起很多年前,他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第一次见四枫院夕介的时候,溟月家的人虽然一直追随四枫院家左右,但他们每个人一生都只忠诚于一个自己甘心追随的主人。那时,四枫院夕介手里拎着一只大号的扳子正满身油污的改装坐骑,看见他,便张狂一笑,道:想当我兄弟,先把你的车飙出个样子给我瞧瞧!
阳光一样灿烂精彩的人。
从此他有了想要追随的主人,可是......
其实他并不是很理解夕介少爷那样身份的人为什么总是喜欢结交一些三教九流的朋友。在他眼中,那些人根本不配做夕介少爷的朋友。
那日,他被易兰尼夫人调去暗杀一个重要政客,回来后却听说一件事。四枫院夕介在夜店与一群随意结交的狐朋狗友喝酒喝出了兴致,因为一些事后连原因都忘记了小事而大打出手,不知道混乱的时候被哪个人一柄刀子划了一条二十公分的伤。
他听了以后转身便离开,三天后回来,于是那天所有参与了群架的那些人,一个也没有剩下。
也是因为这件事,夕介对易兰尼说:让无湛跟你走吧!他跟着我不合适。
溟月无湛是个偏执的人,但他做过的事情,从不后悔。
所以,如今也只有一句:我不道歉。
如此而已。
四枫院夕介也是足够了解他的,没有再去看他一眼,只淡淡说道:"你不需要道歉,因为,我没打算原谅你。"
夕介的眼睛只想看见千月,于是很快搜寻到了那个孤单身影,躺在角落,没有声音,身上被淋了不知几桶冰水,头发衬衫都结了薄薄一层冰霜,他身下的地方则结了大片的冰,只看着都让人从心里打哆嗦。
夕介小心的把他从地上抱起来,看见千月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喉咙便如被钢丝勒住般心疼得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抱了千月便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千月恍惚中觉得有个温暖的胸膛隐约的包裹在他冰冷的身体外,撑着意识张开眼睛,依稀看见了一个轮廓,便声音微弱的说了一句话:"你别生气......我不冷......"
声音虽然弱,但好在夕介贴得近,听得清楚。听了千月这句话,夕介身上那笼罩全身的阴沉气息仿佛瞬间溃散,全化成了一腔温柔。"傻子,你跟我逞什么强......"
带着心疼的责备,嘴唇贴在千月结了霜珠的头发上,轻轻亲吻。
那样一个普通不过的吻,在那个时候,除了千月之外,没人能了解它是多么的温柔。
千月闭着眼睛,向夕介的怀里贴了贴,说道:"其实......我好冷......"
真的,很冷。
37
这次千月病得实在很凶,一个多星期都是迷迷糊糊度过的,打针灌药三拨看护二十四小时轮流照顾折腾个人仰马翻......
夕介也不敢挪动千月,所以尽管心里不乐意也只能在四枫院家的本宅住着,把龙崎风弄来专门给千月医治,本以为以龙崎风的医术无疑是药到病除的,谁想......
"他身体基础本来就差,从前恐怕不止一次烧出重症肺炎,都落病根了......而且,上次给他化验的时候我忘了告诉你,他自身的免疫力极差,恐怕是天生的......天生的免疫系统功能不完善的话,为了以后调理身体好,还是不敢再大量用抗生素类药物的,慢慢的温和的治对他比较好。反正温度已经控制住了,不过是多躺几天,也没什么不好。"
虽然四枫院夕介心里明白龙崎风说的应该是没差的,可是他仍然是忍不住的火大,看什么都不顺眼,尤其是那个扣在千月脸上的氧气罩,怎么看都觉得像是病入膏肓般的吓人。若不是因为千月实在是自然呼吸不畅、不带着就没法睡觉的话,他一定立即把那东西扔出房间。
但是,即使吸着氧气,千月也依然会不时的咳醒,有时整整一个长夜都喘得不能再入眠,躺下再坐起来不停的变换姿势来寻求一个短暂的安宁。夕介对千月身上的病无能为力,整夜的抱着千月躺下去再坐起来,翻腾过去再折腾回来,总之是两个人加在一起也没几个小时消停的。
这个时候的夕介,脾气好得吓人。
千月病得一直迷迷糊糊,又气弱得连句完整的话也说不清楚,他一夜不睡夕介便得陪着他一夜不睡,尽管一群看护轮流不断的跟着,夕介不睡其实也没什么大用,但是他发现,千月似乎很喜欢贴在他怀里,最初高烧的几天,千月搂着他不肯松手,后来,即使睡着的时候也会无意识的去寻找他,然后磨蹭着把脸贴在他胸口,这样便会安静好一会,睡得也稳当许多。
这样又过了许多天,千月渐渐好了,清晨醒来的时候眼神明显有了活力,即使不用定时吸氧气脸色也不会青紫,粥也能一次吃完一碗,咳嗽的不会太惊天动地了,夕介才放心下来,带着千月回到了他的鳄鱼庄园。
千月却从此添了个毛病,总会在半夜醒来一两次,身上又湿又凉,伸手紧紧的抱住夕介,然后把脸贴在夕介怀里像只受惊的小鸟般不停打颤,嘴里一直含混的说着"冷......"
夕介听着便觉得心里疼得喘不过气来,十分想不明白他那天怎么就那么糊涂的没把千月给看好,让他平白吃这么多苦。
千月却知道自己已经没什么大碍了,除了晚上会经常感到很冷以外。然而他会冷也不是因为发烧。而是因为做梦。
他只要一睡着就会梦见同一个景象,梦见自己还是个十岁的孩子,她美丽无双的母亲,在那个阳光明媚的早晨,纵身从二十五楼一跃而下的情景。他还清楚的记得,那时她被风鼓动得翻飞的裙摆......舞动着的优美的弧度......
阳光明明如水晶一般,干净又斑斓,它应该是温暖的,只要一直让它照耀自己,就不会觉得冷。他只是奇怪于自己一直坐在阳光下照了这许多年,为什么还是没有觉得暖呢?却意外的找到了一个更为温暖的地方......虽然知道,贪恋不了多久。
也许正因为知道无法久留,所以才格外变得贪婪。其实他原本不是一个喜欢放纵自己的人。
等到千月已经可以下地在庄园里转着散步的时候,夕介便开始忙碌起来,早上走得早晚上回得迟,偶尔难得一天没出去却会有一拨接一拨的人不断来找他,穿着打扮都很正式,一看便知道是严肃又正经的人--不像是四枫院夕介会喜欢结交的类型。
......
"这种花茶味道特别清淡,还有润肺的功能,常喝的话就不会咳嗽,是我把你的红茶取消了换成这个的,要埋怨的话可别找错了人......"
室外的小凉棚底下,撒蓝坐在千月对面悠闲的倒茶。
夕介现在似乎特别的没有安全感,只要他不在家就必定要留个十分信得过的人陪着千月。而那个最让他放心的人只有万能的撒蓝,所以近来千月都是与撒蓝待在一起的,与溟月皇的单纯骄傲完全不同,撒蓝是个神奇的人物,无论他怎么折腾你你都甭想发出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