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迈开一步便踢倒了一只杯子,幸好里面没有水,低头时才看见地上狼藉的摆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千月仍是爱造乱的喜欢把东西随便丢在地上。
一只笔记本电脑也歪歪斜斜的横在那儿,翻来覆去的播放着同样的歌。
"喀嚓"的一声,夕介合上电脑。绕开地上狼藉的杂物,把千月从地板上抱起来。
"这么阴的天,别躺地上,也别听那些凄凄哀哀的歌,心情好身体才好。"
千月蜷在夕介怀里,像只疲倦的小红狐狸。
"这首歌叫红叶,是今年秋天新发行的单曲。"
夕介觉得莫名其妙,难道千月喜欢流行音乐?
"以前没见你关注过这些啊!"
"是易兰尼夫人刚刚派人送来给我听的。"
夕介皱眉"不是吩咐了撒蓝不让她的人进我的院子了,怎么还......"
"不是他们进来的,是我出去拿的。还有这件和服,他们说是你少年时代穿过的,我就也想穿来看看。好看吗?"千月抬眼,笑眯眯的看着夕介。
怎会不好看?
夕介觉得,他已经完全是一个呆呆的花痴了。明明不过是件衣服而已,穿在千月的身上,就似乎被加了诱人的魔咒。
"好看。"
真该死的!他居然在这个时候必须要出去!
千月忽然孩子气的伸手搂住夕介,说道:"那你不要走,哪也不去,今天就留下来陪我,可好?"
如果你不走,如果你哪也不去......
好!
夕介咬牙,他心里一千万个"好",真的愿意就这样抱着千月,什么也不理会。然而事实上却只能一边贪婪的吻着千月一边说道:"今天真的有事,非常重要,只要一结束,我马上回来。千月,我保证,速度就像飞那么快,一眨眼就回来了。然后......"笑意忽然变得色色的"今晚一整夜都不让你睡着......好不好?"
"......好啊。"
"好好的等着我。"
"嗯,我等着。"
千月被夕介放到卧室的床上,与夕介一吻再吻,终于看着他合上门离开。
我等着......等着......
那个一整夜都不睡的荒唐夜晚,也许,不会有了。就像人生之中,总有许多永远也无法兑现的诺言。
有时,诺言,并不是我们不想遵守,只是,一开始便错了。
错在我们不自量力,总是喜欢,轻易的,许愿。
但,即使明知无法兑现,却总是愿意为此而等待。
也许人真的是总在知晓失去的那个瞬间才会获得一种顿悟,有些东西,错过了便再也回不到最初的原点。
幸福,其实太遥远了。
千月从床上爬起来,慢慢的脱下那件红色的和服,脱着脱着,动作却一滞,怔怔的盯着手中红色的布料,不知怎么,竟多出那么许多深深浅浅斑驳的痕迹,用手去擦,却越来越多,一个一个的晕染开来。
终究不能说,没有感觉。
夕介少爷,那不知为何而落下的眼泪,权当是爱......好吗?
40
偌大的会议桌旁黑压压环坐着一群人,年长的年轻的都有,这些便是四枫院家族的领导阶层、亦是黑道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相较于其他人的一脸严肃,夕介则显得颇不耐烦,手撑着下巴腿微微使力让深红色的实木椅一下一下向后仰,旁若无人的发出有节奏的咯吱咯吱的声音,懒洋洋的听着四枫院祁人在那里不依不饶的理论,声情并茂的描述着如何被自己弟弟打成花脸的经过。
别人究竟说了什么夕介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完全没去听,满脑子装的全是千月穿着红衣的漂亮模样。想着脱下那衣服后,必然会看见的细腻皮肤、漂亮纹身,修长双腿......
今晚一夜不睡,把能用的姿势都用一遍......就不知千月的身体能不能行。
"总之,我是不能承认这样一个脾气浮躁,张扬跋扈的下任家主,到是与私人恩怨无干,这也是为了四枫院家族的未来考虑。"最后,四枫院祁人做了总结性的陈词。
在座的颇有些地位的长者其实也有些人很赞同祁人的观点,毕竟夕介的个性,实在是太张扬。
夕介从小就不听话不服管,又爱打架,身为黑道豪门的少爷,小小年纪却跑去飚车混暴走族和一些不入流的垃圾角色称兄道弟,颇让很多族人看他不顺眼。
只是......若要公开出面反对,他们却真的迫于某种无奈而不敢为......
原因无他,自然是夕介的母亲易兰尼。
这个女人出身于英国一个黑道势力盘根错节的渗透着整个欧洲的古老家族。
但其实这并不特别的令人忌惮,毕竟四枫院家族的势力也不是寻常可比。但这个女人却以一个血统并不纯正的女儿的身份,谋夺了家族产业二分之一的继承权,与她的异母哥哥、一个血统纯正的正牌继承人最终和平谈判均分了家族的荣耀。
这是一个神话,也是芮贝拉悠久家族史上从未有过的传奇。谁也不知她究竟做了什么逼迫得她那个素来以冷酷著称于世的哥哥心甘情愿将自己的江山土地奉出半壁的。
这样的一个深不可测的女人、又有着这样一个煊赫的背景,按道理来说,她唯一的儿子有绝对的资格继承四枫院家族,毕竟易兰尼手中的一切,早晚有一天势必要全部交到她的儿子手中。这对四枫院家族而言,是最大的获益。这也是家族中绝大多数人的意见。
毕竟夕介的父亲在易兰尼之前所取的二位妻子都是政界名流的女儿,并不能为四枫院家族带来多大的实质利益。
想当年夕介刚刚出生的时候,族中所有人都认为这个孩子一定是未来继承人无疑,以着四枫院家严厉的家规,还有易兰尼那样深藏不露的厉害母亲,他们认为这个孩子必会从小被培养成内敛深沉、冷酷睿智的适合做个家族统率的性格。然而易兰尼却处处利用自己在四枫院家的超然地位阻挠他人培养少主人,她不允许任何家规加诸在自己儿子的身上、不允许别人限制夕介的行为、不允许任何人干涉夕介的选择和自由......
可以说,易兰尼的确是个厉害的女人,但她却是个过分溺爱儿子的母亲。夕介隐瞒身份去与地痞流氓结交她视若无睹、与暴走族飚车她不闻不问,十二岁便第一次在外参与帮派械斗弄得一身脏污的回来,易兰尼居然给了儿子一个大大的拥抱并赞扬道"儿子你这个样子真像个英雄",还有大学报考的是完全不着边际的建筑学,易兰尼甚至想也没想的就赞同了儿子,并且为了防止四枫院家族的人反对,直接带着儿子跑到英国去念书......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所以,夕介的张扬个性其实全是易兰尼这个母亲放纵出来的。只是以易兰尼的为人,她想要夕介继承四枫院家族,若有人正面反对,她会坐视不理吗?
谁都不能不忌惮。因此,谁也不敢说反对。四枫院祁人,也不敢。
先前的话,他也不过是为后文做一番铺垫而已。顿了顿,微微打量了一下周围人的反应,尤其是易兰尼的脸色,才有缓缓的继续道:"其实......做为一个哥哥而言,我并不是针对夕介,只是觉得要做下任的家主之前,至少要懂得分寸,还有,学会尊重。我们毕竟需要的是一个头脑冷静的家主。"
他的话到确实引得起在座普遍共鸣,要知道,四枫院家族里没领教过夕介那副大少爷脾气的人还真是没几个。此刻人人心里都在思索,八成夕介压根不知道"尊重"二字是怎么个写法。
于是环着庞大会议桌黑压压的人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一时间讨论不休,没完没了,却又迟迟没有讨论出个什么结果。
"到底是有完没完!"夕介嘭的一下踢开身后的实木椅子站起身来,议论纷纷的人群顿时没了声音,齐齐看向夕介,顺道看看夕介身旁穿着黑色佯装始终保持微笑半靠在丈夫身边的易兰尼。而易兰尼的目光,从始至终就没有追随过除了儿子以外的任何人。
夕介神色颇不耐烦的绕着人群扫了一圈,顺带看了看淡笑着的母亲和一脸端正始终不发言看不出情绪的父亲。最后看着四枫院祁人,含着一抹淡笑开口说道:"曾经我说不做继承人了,谁稀罕谁做,今天却出尔反尔,我也感到很抱歉,但是我毕竟也是有我的理由,只是懒得解释。所以,这个继承人的位置你们愿意给也好不愿意给也好,反正我是一定要得到。你们不想给恐怕也不得不给,心里不舒服是难免的,因此我不介意你们给我出点难题,所以你,我的二哥,别绕弯子浪费我时间,把你最终想要的直接说出来给我听就好。"
夕介这一番话出口,饶是表相素来斯文的祁人也不禁脸现怒容,一阵红一阵青,手握成拳攥得喀嚓直响。原本,若夕介自己放弃继承权,那么凭借他的实力到还可以与其他兄弟争上一争,但若夕介不想放弃,那么确实没有哪个人能从他手里抢这个位置。这个道理祁人自然知道,他也不是很在意,毕竟就目前而言,他手中握有的权利已经足够,到是不必再争来更多让自己操劳,所以借题发挥一番原本的意图也不过是要以此来为自己多取些好处。
只是与夕介从小不对盘,这会儿夕介讲话又如此不留余地,趁这机会为难他一下到也不错。想到这里,祁人又笑了起来。
"既然话说到这里,那我也就不妨直说。你这次做的事可十足的让我里子面子都丢光了,我要你名下那两座地下军械制造厂做为赔偿,不为过吧?"
祁人话一出口,众人哗然,那两座兵工厂收益庞大,就不知夕介会不会同意。
夕介似乎早就料到,也不心疼,大方的道:"不算过分,可以给你。"
祁人却并不若众人所想的那样心满意足欣然退场。继续又道:"不过,这也只是赔偿,不是道歉。夕介,我想要的,是一个最正式的最传统的,道歉。"
特别加重了"正式"与"传统"二字。谁都知道,最正式而传统的致歉方式,是要双膝跪地的,那与茶道时的"跪"自然全不相同。
这个要求提出来,几乎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以为祁人精神不正常了,要四枫院夕介跪下来给他道歉......那不是天方夜谭吗?!
夕介确实有点意外于祁人居然敢提这种要求,微微蹙眉。
易兰尼似乎对儿子的反应很感兴趣,专注的看着,生怕露了哪个细节。
其实,夕介可以对此不加理会抬腿便走,反正即使他铁了心的不道歉,祁人也奈何不得他,更没法阻止他坐上继承人的位置,只是,这样一来,族人难免会对这个未来家主的评价低些,敢做不敢当,素来为黑道所不齿,何况四枫院家这样的黑道世家。此其一。
再者,话既然说到这里,临阵退缩,到也不是夕介的性格。
所以,他没发火,锐利的眼看着祁人,好一会儿,又恢复先前满不在乎的神情,说道:"不就是跪一跪吗?我也答应你。"
说罢,当着所有的面,走到四枫院祁人的跟前。
满座的族人都目不转睛的看着夕介,觉得这个从小就张扬霸道的人会这么耐着性子不发火实在有些不对头,毕竟他在此之前从未把这个继承人的位置看在眼里。
别人自然猜不透夕介的想法,而夕介此刻却真的没多大火气想发,他此刻真的只想结束了眼前无聊的杂事,然后,回去抱千月。继承四枫院家族,这是他和母亲之间的交易,并没有什么不甘愿,毕竟易兰尼说的有道理,想要爱,就先要有能力去守护爱,否则,都是空谈。权力或者不是爱情的关键,但却是个无比重要的条件。
只是,在进来这个会议室之前,易兰尼又对他说了一句话:"夕介,你为了千月答应妈妈的条件做四枫院家的继承人,可是妈妈不想让你做后悔的选择,所以必须提醒你一下,千月他可不是个普通的孩子,至少,不像你想的那样单纯......他......"
夕介却打断了母亲的话"我要想知道会自己问他,无论答案是什么我都不会后悔。妈,我们的事,你不懂。记得你答应我的,不再接近他!"
夕介其实也觉得千月的身上总带着许多的他不能了解的秘密,或者那与千月的身世有关。只是夕介从前总觉得并不重要,不过,他打算还是回去问问好了,虽然那可能会让千月露出那种伤心的眼神,但夕介必须得知道为什么易兰尼如此介意千月的身份。
心里有了笃定,便更想快些解决眼前的问题,走到祁人跟前,打算跪一下作数。还未曲膝,便被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所打断。
"夕介少爷,你还记不记得,你答应过我一个要求?"那个声音低低的、带着浅浅的轻喘,却是个美丽清澈的,动人声音:"我们说好,只要你喜欢我,就答应我一个要求。一个就好,但,决不反悔!"
41
低低缓缓的声音,清澈美丽,穿透了宽敞却沉闷的会议厅,传进了夕介的心里,让他情不自禁就能回想起每一个阳光温暖而明亮的午后,想起晒着太阳的男孩诱惑人心的微笑模样。
只是此刻却不该想这些。
夕介回头,果然就看见千月安静的靠在门边。红色的和服已经换成了米白色的亚麻无袖长衣,美丽依然,却飘忽的有种咫尺天涯的感觉。
仿佛千月这个人,原本就不属于夕介的怀抱,也不属于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
这是夕介所不喜欢的感觉,所以,他在看见千月出现的第一时间里遍冲到千月的跟前,伸手牵住千月手腕,用力一拉,便把千月的整个人紧紧抱住。
"你怎么跑这来了?"夕介这才想起疑惑,明明这个会议厅即使是四枫院家的人,不够资格也同样进不来,更不要说其他人了。
"有重要的事情要说,所以,事先打了招呼,就会有人让我进来了。"千月从夕介的怀中抬起头来,目光清淡平静。
夕介向来粗率的神经却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直觉的不想让千月出现在这里。低声说道:"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等我回去慢慢听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回去等我,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千月却淡淡的笑着看夕介:"可是那个重要的事情,只能在这里说。"
夕介似乎有点猜到了千月大概在想什么,于是立即说道:"这里的事情跟你没关系!"接着便对自己身后站着的始终不说话的撒蓝道"你带他回去。"
撒蓝欲言又止,最终默默点头,上前抓住千月试图带他离开。
千月却不肯走。"夕介少爷,你不要向任何人道歉,不要做四枫院家的继承人,也不要做你根本不愿意做的事情......你不要为了我......"
夕介将千月的手从自己衣袖上拿开,语气有些强势,目光却始终温柔"好了千月,别闹了。这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千月这次却合作的放开夕介,不再试图挣扎些什么,语气淡而飘忽的道:"如果是为我,当然没有必要。但若是你自己的想法,那便真的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了,因为我要告诉你的事情就是--我要走了!"
震撼果然不小,夕介仿佛没能完全接收到这句话所表达的意思。
"走?去哪?"
"去一个原本就该去的地方。"千月靠着背后的墙壁,仰视着夕介。目光飘忽,咫尺天涯。
夕介的脾气自然受不了这不明不白的绕弯子,双手抓住千月肩膀不自觉的加重力道。"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什么该去不该去,你是我的......"
"夕介少爷,你知道......我姓什么吗?"
这有什么不知道!"自然是鬼堂......"想一想,不对!千月又不真的是鬼堂耀的儿子,怎么可能姓鬼堂。
千月却也不指望他来猜出答案,这个答案,就让他自己亲口说吧。藏了二十年,从来不敢告诉任何人,这一次,就坦然的说了吧,说完了,就结束了。
"清水千月。我姓清水。清水胭是我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