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喝看。"伸手轻轻把茶杯推到千月跟前。
千月却除了红茶之外对别的饮料都不大爱,咖啡之类从来不喝,只是绿茶到也勉强可以入口,花茶......却十分受不了那种香味......
千月看着被调成蜜糖色的花茶,挺漂亮的颜色,只是没有喝下去的欲望。抬眼,看到撒蓝淡若无痕的笑意,被这样看着似乎若他不喝便是一种十分失礼的行为。
于是拿起茶杯,送到唇边,欲喝,却又似不经意的闲聊道:"你与溟月皇的感情似乎非同一般的好......我有次见他一气之下撕了你的照片后来又自己后悔的在那里粘......"
"想知道?"谁知撒蓝却完全没有想要掩饰的意思,反而暧昧的拿八卦诱惑道:"你把茶喝了我就讲给你。"
千月对八卦完全没有兴趣,只是话到这里再不喝就实在说不过去了。于是不再多说,喝了那茶......味道怪得让他几乎拿不住茶杯。
看着千月放下茶杯,撒蓝松口气,哄他喝点药还真是得具备三头六臂,这一个下午都耗在这一壶药茶上......正事却都还没来得及说呢!
"最近这边走动的人特别多,你嫌吵的话我们可以换个地方坐着。"撒蓝悠闲开口,他今天可是特别选在了靠着外边的亭子,可以很容易见到不断进出的人。
千月果然顺着话问下去,道:"夕介少爷说这个地方是他自己设计的,最不喜欢这里有别人进来,怎么最近却这么多人来?"
"你不知道?"
"不知道。"
"少爷就在前些天刚刚说了要接管四枫院家旗下的部分生意,据说算是下任接班人的考核。"
"可是他说过他对那些没兴趣......"
"可是他想保护一些他认为重要的东西。"撒蓝打断千月。
千月立即明白撒蓝所指的是自己,别开头去,淡淡说道"其实我不需要他......"
"这种话可别让他听见!其实也不算什么,虽然我觉得少爷最大的优点的做事率性而为,从不拘泥。但是,只要他认为值得,我向来也只是追随。"撒蓝笑笑"只是这次,恐怕有些过分了。有人趁机刁难,让我十分不满了。"
"刁难?谁?"千月很难想象有谁那么大胆子敢惹夕介,那个嚣张的人,他若觉得不自在,全世界的人就谁也别想自在。
"四枫院......祁人。"
38
千月揣着心事想等夕介回来,奇怪的是这天晚上夕介却没有回来,这还是千月生病后的第一次。
千月病没全好身体虚弱,等着等着便睡着了。
半夜的时候手机却忽然唱个不停,把千月惊出了一阵咳嗽,迷糊着拿起电话,果然是夕介打来的。
"今天没我搂着睡,冷不冷?"
隔着电话也能想得出夕介那种挂着半是邪恶半是情色的挑逗笑容......
千月笑了,诱人的声音懒懒回了一句:"还好,暂时勉强忍得住不爬墙。"
只这一句,夕介便在电话的另一端被火气憋炸了肺。可转念一想,旋即又道:"我不回去陪你你不高兴,故意气我的?"
"......"
见千月不说话,夕介便又开口,只是语气上难得的认真了几分。
"千月,答应过你的事,今天可以给你个交代了。你讨厌的鬼堂家,从这一刻开始,会永远消失。包括鬼堂耀这个名字,也包括曾经属于他的所有的一切。现在剩下需要处理的,只剩了鬼堂家的主宅,还有他的乱七八糟的尸体,我打算烧了,不过想想还是先问你一声。"
"死......了?"千月先是一怔,随即急切的说了一声"先不要烧!"便接连咳嗽不停,说话的声音里都透着轻喘"我、我想过去看......一眼......"
"慢点说!"夕介皱眉"人都死了你还着什么急。"
千月缓了好一会儿,才声音平缓的说道"我现在,想去看看。行吗?"
"想来就来吧!不过要和撒蓝一起才行......估计天亮才能到,记得吃点东西。"大约是觉得自己有点罗嗦了,夕介讲完这一句便匆匆说道"好了,就这样,先挂了。"
千月放下电话,怔怔的发呆,壁灯昏暗幽魅,如往事浮沉。鬼堂耀本就是个死不足惜的人,可是他的死却能牵动千月的精神,因为一些伤心的往事总是与这人的名字盘系在一起,让人无法不去回忆......
那时候,鬼堂耀明明对非并不感兴趣,却在正式开拍的时候花了高价买了非,还朝着他状似无意的笑了一笑,似乎料定了他一定会为了非而跟他走。
现在努力回忆,才忽然依稀能够想得起来,原来鬼堂耀是第一个和他上床的人,就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春日午后,在一片嫩色的青草地上,在一株碎花缤纷的樱树下。
他说"千月,让我看看,你究竟会有多诱人......"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千月的眼中,看见樱花,从不觉得漂亮。
房门忽然被扣响,千月回神,撒蓝的声音在外响起,千月匆匆回了一声,转身去换衣服。
吃了些东西便与撒蓝及一些保镖开车上路,鳄鱼庄园地处很偏,果然天已大亮了才渐渐接近鬼堂家的宅邸,千月看着熟悉的景物在眼前掠过,仿佛时光倒流。
义父昔日的宅邸,如今把守的与进出的都是四枫院家的人,华丽的建筑风格依旧,花木扶疏的庭院依旧,夕介半躺在正厅门前被临时搬出来的一张贵妃椅上听电话,似乎被什么人惹出了火气,踩翻了旁边的一张矮几,连同茶壶点心都翻倒在地上一片狼藉。
"......这种要求,他还真敢提!他凭什么以为我会答应?"
千月走近的时候正看见四枫院夕介似笑非笑的神情,夕介也看见了千月,于是对电话那端说了句"待会儿再谈"便挂断了。
走上前来一把搂过千月,视睽睽众目如空气,火辣辣的吻了个尽兴。
放开之后便还意犹未尽的说道:"真是个好奖品,不枉我折腾了这许多天。"
千月肺活量不大好,扶在夕介肩膀上喘着气,半晌,说了一句:"我想看看鬼堂耀的尸体。"
夕介听了思索着说道:"我跟你说,鬼堂耀我是活着送进了四枫院家专司刑囚的地方活折腾死的,你看了,难保不会吓着。"
千月却坚持"不会,我不怕。我想和他说些话,他就是死了,我也得带着他的尸体去埋葬我的一些回忆......"
夕介看千月那个样子,只得叹气"我陪你去吧,他尸体我让人丢在仓库了。"
千月却摇头,说:"这宅子有一层地下室,你让人把他的尸体放在地下室靠右边最里面的那个房间就好,我想和他在那个地方待一会。"
"你要和那尸体待在地下室里?"
"拜托了,一会儿就好......"
千月靠在夕介的肩上,平静得与往日他晒太阳时的惬意模样没有丝毫不同,那眼神却让人觉得伤感,不忍拒绝。
......
在千月走进地下室的那个房间的时候,夕介还想跟他一起,千月却微微笑着摇了摇头,夕介没办法,只好说道"我在门外等你,不要锁门,怕的话叫我我就进去......"
千月口里应着,关上门,便觉得这个房间的压抑感不会因为主人的逝去而减少分毫。
脊背抵在门板之上,目光定格在的中央裹着白布的尸体上,白布满是黑红的血污,白炽灯下,有几分骇人。
千月却静静的走近尸体,伸手一寸一寸扯开那些布。尸体是光裸的,非但没有衣服,甚至连皮肤也没有,清晰可见的都是肌肉组织。千月咳嗽了几声,便听见夕介在外面唤他,于是赶快回了一声"没事"。
虽然身上血肉模糊,脸上除了血污到没有其他的什么伤痕,千月靠着墙壁坐在地上看着鬼堂耀。又伸手向自己靠着的那片墙壁上方摸索,摸到了一段镣铐,轻轻一拉,那挂在墙上的锁链哗啦啦落了千月一身......
千月迷蒙的神情,语气却是心灰意冷的低喃:"其实你原本不必死,更不要说死得这样难看。无论你对我做过什么,我都不介意,可你不能那样对他......三年多了......明明都已经这么久了,久到我们都认命。当初你说,只要我听你的的话去做事,等他满二十岁,你就放他自由,让他过最平常的生活。其实只差一点点,其实明明就快要到了的,只要我坚持下去......却因为你不守诺言变成现在这样......暮月流......"千月闭上眼睛,睫毛都是湿润的。"鬼堂耀,我恨你......你不明白。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任何人,包括那个始终想要杀我的人。但我恨你......即使你死得再恶心,我也不内疚。"
千月看到地上丢着的一个遥控,捡起来,按了一个按键,对面的墙壁忽然变成了透明、可以清晰的看见隔壁房间的一切--
隔壁的那间,是个刑囚室,墙壁上也有锁链,但屋子里最多的,是挂着的各种刑具和摆放着青红紫白的药水瓶的柜子。他曾经亲眼看着那些东西接连不断的招呼在一个男孩子美丽的身体上,那男孩不知道他在看,明明很怕,却又任性的不肯发出一点声音,倔强又脆弱,那眼睛,就像水晶一样美。
千月就那样隔着玻璃看着, 曾经说好死也要在一起,所以发誓谁也不放弃。
可是他做不到。
千月的手用力的扯着散落一身的锁链,冰冷的,束缚的......
对不起......他做不到。他无法眼睁睁看着非受苦受伤,无能为力。
那时他趴在地上抓着鬼堂耀的衣服说"你不要伤害他,你打我好了......"
那时鬼堂耀是怎样回答的?
对,他说"千月......我怎么忍心打你?"
也许打是太轻了点,所以用这种方式来凌迟。然而十八天,是他所能承受的极限,他无法再多坚持一秒而不发疯。所以注定是个背弃诺言人......
他可以不要爱情。却不能放弃非的生命。
他不坚强......对不起......
千月转身拉开门逃也似的跑出去,却迎面撞进了夕介的怀中。
"我就说你看了会吓着你不听,看这脸色,这回知道怕了......"
千月却似乎没听见夕介的话,,头埋在他怀中,冰凉的手紧紧勒住夕介的身体,并且越勒越紧:"我恨他......我恨他......"
夕介起初是不明所以的愕然,继而用力回抱住千月身体,好半天才终于说道:
"他已经死了,可你还活着......所以,恨完之后,就忘了吧。"
39
恨完之后,就忘了吧!
鬼堂耀已经死了,恨已埋葬,又有什么理由去念念不忘,折磨自己?
只是,恨或者可以埋葬,然而爱呢?
无法成全的爱情,连回忆都不敢的爱,又有什么东西可以将它埋葬?
那记忆里唯一曾经想要永远守护的东西,或苦或甜,再伤再痛,都是那么的......舍不得放。
只是情感在心中翻覆,千月的眼中却是一片宁静,只除了勒着夕介的手臂仍是紧紧的。他轻轻的答了一声"好"便再不说话。
夕介向来是个粗率的人,感情神经自然也纤细不到哪里去,对他而言,爱与恨都是很简单的。所谓恨,就是让那个讨厌的人永远消失,而爱,便是让那个喜欢的人,感到幸福。
他拍拍终于平静下来的千月,说道:"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你跟撒蓝回去吧!"向撒蓝递了个眼色,要他带千月离开。
撒蓝果然走过来把千月从夕介身上拉开"我们回去吧,你忘了?少爷最近特别忙的......"
在千月的耳边低声将"特别忙"三个字加了重音,让千月似乎想起了之前与撒蓝说过的话,这才反应慢了半拍的挣开撒蓝拉着他的手,转而对夕介说:"你不跟我一起回去?"
夕介觉得千月这问题问的怪异,可究竟哪里不对他又讲不出来,只得说道:"我最近几天可能都回不去,事情多。"
千月走回到夕介跟前,面对面的。
"都住在四枫院家的本宅?"
"基本上是。"
"那我跟你一起。"
夕介对于千月的这个提议,想也不想的便否定:"不行。"
"如果......我坚持呢?"千月难得的任性了一回。
夕介自然不知道千月此刻为何如此不听话,只得敷衍道:"你跟撒蓝先回去,我过了这几天就不忙......"
话还没讲完,却被千月主动送上的吻打断了,微凉的唇,微热的舌尖,温润的眼睛微微眯着、闪烁着迷人的光芒。最重要的,这个主动献吻的不是别人,是千月,他的情人。
要是这样的诱惑都能抗拒,那一定不是个男人。
"那么多天......你会想我的,是吧?"顽劣的用牙齿轻咬着夕介的嘴唇,语气却孩子般的耍赖。"所以要我陪你一起。"
夕介被千月弄得浑身痒痒,只想找个舒服的床好好折腾一番,只恨此刻身在阴暗没情调的地下室,只能搂住千月回吻几下权当自我安慰。只是理智居然还剩了那么一丝丝,只要想起那日千月在冷冻库里被冰水淋了身、想起千月睫毛都挂了一层霜雾的苍白的脸色、想起千月低低呻吟般的那声"好冷"......心便一阵滞痛。
"......我不想再出那种意外。不想你再到那个地方。"
然而那个曾经被冻得大病一场的人却似好了伤疤忘了疼般、满不在乎的笑开了那双魅惑的眼。
"没关系,这次你把我看紧一点......"
那笑着的模样,实在太美丽,所以不该让他敛去笑容。
夕介迷恋的看着,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拒绝千月。只是这种发现并不怎么让他感到懊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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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淅淅沥沥下得很是缠绵,从屋檐上滴答的打在阶前,几只鸟被沾湿了毛,躲在檐低的横木上一跳一跳的。
传统的和式庭院里多或少的落了些许红叶,让人惊觉原来此刻早已是秋天。
电脑里放了一张碟片,翻来覆去的只播着同样一首名叫《红叶》的歌,非常应景。
......
安静的坐在玻璃窗前,寻找着最美的红色
那是绝望前的最后一抹绚烂,
哀伤的感觉,你无法懂得
枫树是你,红叶是我
你为逃避寒冷,舍弃了我
任我在秋风里孤独旋舞
先是璀璨,然后零落
安静的坐在树林间,仰望着最美的红色
那是流泪前的最后一次微笑,
幸福的感觉,你无法懂得
秋风是你,红叶是我
你傲慢的呼啸而过,连累了我
任我在枫树上挣扎旋舞
即使无奈,仍将飘落
......
唱歌的似乎不是什么名歌手,唱的技法还很清涩,只是声音有股清凉的味道,听上去特别顺耳。
千月穿了一身和服趴在拉门外台阶前的木地板上,怔怔的对着雨发呆。难得的穿了一身艳丽的大红,他觉得俗气,却是夕介喜欢的颜色。
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以着怎样的心情去听这首歌的,那清淡的曲调,每变换一个音符,都让他的心被勒得更紧一分,不会流血的,却只是不停的被一刀一刀的割。
他......又怎么可能会认错......非的声音。
夕介穿戴整齐正打算出去,看见千月趴在地上,怕他又着凉,于是想把他抱回屋子里,却看见千月的目光始终追逐着屋檐下几只跳来跳去的小鸟,心思却不知放在了哪里。那双眼睛,颜色深深的,仿佛一眨就会掉下泪来。整个灵魂却像陷在了什么里,再不会出来......
很远。
夕介忽然觉得他和千月离的很远,这个距离无论是否是错觉都让他觉得浑身不畅快。
想要过去抱他一抱,证明他们是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