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 下——月朗风清

作者:月朗风清  录入:01-12


  但这事,他心里竟是一直在后悔的么?他这个伤得最深最重的人,恨过怒过,自怜自伤过,却始终不曾后悔过,倒是这个占尽便宜的人,反而后悔了?!

  言照莘道:"飞卿,我不想伤你,却只怕终究还是要伤你。"

  严飞卿苦笑,明明是这样伤人的话,他说来,竟也仿佛全是为了自己好。他道:"照莘,你认识我不是一日两日。我严飞卿是什么人?你若要甩手过往,难道我会纠缠不休?你这样说话,未免太看轻了我!"

  言照莘一呆,道:"飞卿,我……"严飞卿抬手止住,道:"照莘,道歉的话,不必多说。我只告诉你,楚心尘,他不懂你。他现在不能不依赖你,可是将来呢?终有一日他会知道真相,那时他当如何自处,又当如何与你相处?你为他费尽心力,可是你的心思,你的所作所为,这些对他来说,全都太复杂,他不会懂。那时他只会怨你、怪你,照莘,他不会伴你一生一世。"

  言照莘沉默良久,道:"我不会让他有知道的机会。"

  严飞卿道:"他会知道的,我有这个预感。"

  言照莘道:"若是天要如此,我无话可说,无论如何,我只尽力便是。"

  严飞卿看着他,知他心意决绝,一时只觉又是失望,又是伤痛,摇了摇头,喃喃道:"照莘,这世上,最懂你的人,只有我严飞卿一个,肯真心陪你天荒地老的,也只有我严飞卿一个,你却不懂珍惜。言照莘,你没福气。"

  言照莘低声道:"我知道,只有你一个人,肯心甘情愿地在夜里陪我吹风,只有你一个人,不用问为什么,就知道我所有的心思。我竟会傻到要错过似你这般世所罕见的奇男子,是我没福气。"

  严飞卿怔了怔,仰天哈哈一笑,道:"罢了罢了,言照莘,有你这一句,我便为你成了所有心愿,算是报答你多少肯另眼相看。"

  言照莘轻叹一声,道:"飞卿,是我对不起……"

  严飞卿不耐地道:"说了毋需道歉,我自己心甘情愿,干你何事?言照非那边,还没有消息,你有什么想法?"

  他方自悲苦凄怨,却眨眼间便收拾了心情,正正经经地谈起正事来,言照莘已看惯他这模样,并不惊奇,既已说回正事,便也收敛了神色,道:"总要先设法把人找出来。"

  严飞卿嗯了一声,道:"说的是!我想想法子,这会儿先去给你的心上人瞧瞧眼睛去。"

  言照莘道:"你不先歇息一会?"

  严飞卿淡淡道:"不必,不过片刻,免得你担心。"起身大步往回走。

  言照莘和他并肩而行。走到破碎的玉酒壶旁边时,严飞卿脚步顿了一顿,随即大步跨了过去,再不回头看一眼。言照莘微微一笑,道:"明儿我再去寻个更好的送你。"

  严飞卿道:"不必,你给我银票,我自己去买。"

  言照莘一怔,随即笑道:"怕我送的不合你的意?"

  严飞卿眼都不抬,道:"自己买的,扔了砸了,都不会心疼。"

  这一句答非所问,言照莘却顿时明白了他心意。他钟爱、心疼那玉酒壶,并非因为其价值,也不是因为它温润好看,而是因为那是自己所赠。

  他轻轻一叹,又不觉笑了一声,加快步伐跟上前面那片刻失神间便已将自己甩下不少距离的背影。飞卿飞卿,若不是已有了心尘弟弟,似你这般的男子,谁能抛舍得下?

  两人快步回到严飞卿房里,取了针匣,便即出门往楚心尘的住处走去。言照莘瞧了一眼他怀里针匣,笑道:"昨儿倒忘了问你,我只让人去请你,你怎的就知道要带针匣过来,难道你还是神算不成?"

  严飞卿淡淡一笑,道:"自己不来见我,先让人叫我去他房里,不是给他看病,难道是要正正经经地介绍我给他认识,说我是你什么什么人不成?"

  言照莘被他抢白这一句,心知自己不对,也不生气,道:"早上过来,也不全是为了要你去给他看眼睛,最要紧还是来瞧瞧你,我知道昨儿夜里你在等我,一来没见着你,吓坏我了。"

  严飞卿不答,走出好一段路,忽然道:"昨儿夜里,我等到半夜,你没来,我就去了那亭子里。"

  那亭子在花园深处,白日也少有人经过,夜里更是绝无人影,自来是言照莘最爱之处。两人在羽王府里相识,次日言照莘回府,严飞卿夜探容王府,找了一圈,才在那个亭子里找到了他。后来两人便时常在亭中相会,夜风之中,或相对,或相偎,有时把酒谈心,有时则只是静坐相伴。那处地方,于两人来说,意义都是不同。

  言照莘歉然道:"昨夜我是想去寻你,只是他……你也知道,昨夜那情况,我怎能留他一人独处?"

  严飞卿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不再说话。言照莘一时也没了话语,便只默然不语。

  两人到了楚心尘房里,这么一闹,楚心尘已等了一个多时辰,看起来有些不安,倒还平定,见了两人进来,在床上坐起身来,叫道:"莘哥哥,严哥哥。"

  严飞卿随意答应一声,道:"躺下,严哥哥给你看看眼睛。"仔细看过了,号了脉,便给他施针,过后又开了药方让人取药煎煮。

  他动作一气呵成,前后不到半个时辰便收拾完毕。言照莘扶着楚心尘起身,问他:"好些没有?"

  楚心尘点头道:"严哥哥医术很厉害。"

  言照莘笑道:"那是自然。"严飞卿收好了针匣,道:"你眼睛本来就是好的,昨儿一激,已经恢复了大半,严哥哥只是推波助澜一下罢了。"

  楚心尘嗯了一声,道:"莘哥哥,我想早日送我爹娘的棺木回去。"

  言照莘道:"那莘哥哥立即安排人手。"

  楚心尘犹豫一下,道:"我想跟着去。"

  言照莘立即摇头:"这怎么成?此去千里迢迢,你身子不好,万一路上有个差池,该当如何?"

  楚心尘道:"可以走慢些。我坐马车,撑得住。"

  言照莘还是摇头。严飞卿一脸若有所思,此时忽然说道:"也不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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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照莘皱眉道:"你是想……"

  严飞卿道:"要找出言照非,这是最直接最有效的法子。"向楚心尘道:"言照非没死,如今他和我们势不能两立,我们要尽快找他出来杀了他,起码要赶在皇帝找到他之前。"

  楚心尘安静地点头,神色平静得一无波澜。

  严飞卿倒是一怔,道:"你知道了?"言照莘的手段都在暗中施展,和言照非冲突再激烈,却始终不曾浮出水面,起码不在楚心尘可以查知的层面上,他以为楚心尘不会知道这些。他忽然说出这事,未尝没有试探楚心尘心意的意思,看他在言照莘和言照非两兄弟之间,究竟会选择帮谁。

  只是他不知道,关于两人之间的争斗,两个月之前楚心尘已经从言照非口中得知,而昨日过后,他毫不迟疑地作出了选择,只是这选择,是他如今能作的唯一选择,和心意无关。

  言照莘道:"我昨天告诉心尘弟弟的。飞卿,我不可能会让心尘弟弟去做这么危险的事。言照非此人,他的狠毒,你不会不知道。"

  楚心尘道:"我要去。"

  严飞卿已经明白了:"你自己就是这么想的?"

  楚心尘点头:"他会来见我的。"

  严飞卿不明白,他把目光转向言照莘,脸色苍白,目光茫然。他不信,就这么两个月的时间,楚心尘就会爱上言照莘。可是这么危险的事,若非心中有了真爱,谁肯做?何况是自己主动要去做!他本已决意要不计一切成全言照莘,但真的见到情敌似乎就要投入意中人的怀抱了,却又不由自主地觉得疼痛和迷惘。

  言照莘懂他的疑问,苦笑一下,这是他无比渴望的,却不是真实的。他道:"飞卿不必奇怪,言照非害死羽王叔夫妇,心尘弟弟当然要找他报仇。"

  他没说言照非杀了楚立秋夫妇,只说他害死二人,也并不算错,毕竟不是他,夫妇二人便不会事发,到死都只会是荣宠集于一身的羽王爷和羽王妃。

  严飞卿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楚心尘所理解到的事实,和真正的事实之间的差异,也并不奇怪言照莘会这样误导他。

  有没有楚心尘的参与他都要杀言照非,他要楚心尘相信杀父母的是言照非,而不是言若铮,自然是有私心,这私心却大半是为楚心尘自己。父母之仇不能不报,可是怎么报?他的仇人,是言氏王朝的皇帝,是他不能杀,也杀不了的言若铮。

  与其让他为一场永远无法终结、更不可能消弭的仇恨去疯狂去悲伤,倒不如顺水推舟,替他杀了言照非,只当已报了这仇,就算是虚假,至少这虚假换来他的解脱和安宁,又有什么不可以?

  只是,他看向言照莘,目光了然,带着一点点的讥刺和疼痛。你隐瞒了所有你认为该隐瞒的,要他只看到你认为他可以看到的,不管真假,你竭尽全力要替他挡住所有风雨,掩饰所有残酷的真相,这样的一生或许可以平静,甚至有一天,可以幸福,但若有一日,当他得知一切,照莘,那个时候,你要拿什么去挽回?你不可能奢望他会像我一样地懂你!

  言照莘避开了他的目光,道:"心尘弟弟,莘哥哥会另外想法子。你要回苏雅族去看看,等事情完了,莘哥哥有的是时间陪你回去。你现在这模样,不为自己想,也总要会孩子想。"

  两人之间的目光交汇和所有心潮涌动,楚心尘都无法察觉,他垂目看着隆起的肚腹,道:"我只能想到这个法子。我会尽量小心。他应该还不知道我们已经知道他没死的事了,不会有提防的,这个时候下手不难,可以再拖下去,就不知道会怎么样了。"

  可是若真的伤及孩子,那也只当是天意。这个孩子,他已经无数次拼命告诉自己,这就是轩哥哥的孩子,心里却绝望地知道,他没有办法真正确定。他无法想象,若这孩子,真是那个人的孽种,将来他要如何去面对这孩子,如何去承受这样深重的耻辱!

  严飞卿道:"我会妥善保护小王爷。照莘,你请文家速速准备人手,武功越高越好,我带他们暗中跟随,到时由我们动手。"

  言照莘皱眉不答,请文家派高手去刺杀言照非,文家定然配合无比,但这事,他一时却还拿不定主意。

  严飞卿也不理他,顾自继续说道:"小王爷,这件事你的任务,只是引出言照非,别的,都不干你的事,你只当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尽量不要让言照非迁怒你,你记住了!"

  但到时生死一线,言照非骤然遇袭,混乱之中,其实并无他辩解余地,只看言照非对他有几分怀疑,说不定一怒之下,便会生出杀他之心,若真如此,也只能靠自己带去的人尽量保护了。

  他转向言照莘,道:"你和文家商量去吧,其余的事,我来安排。"

  言照莘迟疑不答,目光在他和楚心尘二人之间缓缓游移,只见二人都是一脸坚决,他却实难下定心意。他心知这的确是最有效的法子,但若万一有差,不论届时是被言照非得手,还是伤及了楚心尘,任哪一样他都要一世追悔莫及。

  严飞卿也不逼他,由得他慢慢思量。

  半晌,言照莘道:"那么我陪心尘弟弟去。"

  "你陪他去?"严飞卿淡淡而笑:"第一,原本护送小王爷的人,我说实话,就是推出来当炮灰的。言照非不会傻到自己来劫人,只会让人劫了人再赶去相会。这之前我绝不会出手,护送的人他要杀,只好由得他杀,你跟着他们去,我要怎么做?第二,你若跟着去了,言照非必定不计一切也要杀了你,西去路上本就是言照非的势力范围,我带的人再多,多不过他,只要你一露面,无论我在明还是在暗,都再保证不了你的安全。第三,就算事成,照莘,你这是在昭告世人,杀言照非之人,就是你言照莘么?"

  他脸上笑意加深,却带了几分冷意,道:"我告诉你,这件事,要么不做,要做,也决不能和你有任何关系。你不但不能去,还要时不时地在世人面前露个面什么的,让天下人都知道,事发的时候,你老老实实地留在京里呢!"

  他说得十分不客气,言照莘脸上露出尴尬之色,道:"飞卿,你这是在为难我了!何况如今天下人皆知父皇已将心尘弟弟指了给我,这一回他扶灵回乡,我若不陪着,像话么?"

  严飞卿道:"这你不必担心,你只管去和你父皇说,你要陪你的心尘弟弟回去,还务必要言辞恳切,求他恩准──"

  楚心尘和言照莘齐齐一怔。严飞卿目注言照莘,轻轻一笑,接下去的话,一时并不就说。

  言照莘一转念间已然明白过来,道:"我明白了!父王也想找出言照非,所以一定会答应让心尘弟弟去,可是他一来怕我得知言照非未死之事,二来,也怕我此行会有危险,所以一定会设法不让我陪同前去。"这么一来,结果是一样的,却可打消世人所有疑心,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这道理说穿了是一点也不稀奇,可是没说之前,未必有几人能想得到。楚心尘明白了其中诀窍,佩服的同时,只觉得暗自心惊,严飞卿几句话之间,便将一个极复杂的阴谋方方面面都分析地清透无比,算计之精和出手之狠,都在其中表现无遗。这人他相识至今已有数月,相处却不过短短十数日,但以往总觉十分亲切,不由自主地对他依赖信任,却从未想过,这人用起手段来,会是这样可怕。

  严飞卿哈哈一笑,道:"还好,还道你温柔乡里呆久了,已经变笨了呢!"

  言照莘默然,知道他是讥刺自己聪明一世,今日却处处要自己提点,表现得笨拙无比,竟连这么简单的事都不能即刻想明白。心想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是牵扯到心尘弟弟,我焉能不患得患失,诸多考虑?

  严飞卿道:"你父皇也一定会派人暗中跟踪,除了捉拿言照非,保护小王爷,自然也是这些人的任务之一,你可以放心了。"

  言照莘目光向他脸上一闪,却又极快地收了回去。他若不去,等于是将楚心尘的性命一大半交到了严飞卿手里,剩余一小半,是在言照非手里。言照非他是没法子,可是严飞卿这里……

  两人自相识以来,一直互相信任,彼此莫逆于心,但这一回,他能完全信任他么?毕竟交出去的,是楚心尘的性命,自己最爱的人,严飞卿的情敌啊!

  但这话,他纵有疑心,也决不可就问出来,甚至神态上也不能露出丝毫。否则,严飞卿必拂袖而去,又或者,一怒之下,当真就在西去途中,要了楚心尘的命。
推书 20234-01-12 :诱惑·千月篇 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