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了点头,道:"好!我即刻去找文妃商量借人手的事,安排好后就进宫去见父皇。等这两边安排好,心尘弟弟的眼睛也该差不多了吧?"
严飞卿道:"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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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文家的商谈果然十分顺利,听说言照非未死,此去是要引出言照非,暗中下手杀了他,文妃当即火速找来了父亲和大哥。
四人一商量,虽然文妃和文家父子都觉得这事楚心尘有些危险,他危险还不打紧,若累及腹中胎儿,这已是言照轩唯一的孩子,不免要遗恨终身,但反复商议之后,都觉言照非只道人人以为自己已死,不会十分警惕,只要多派高手,小心保护,选好下手时机,那么护住楚心尘也并不是十分困难。当下文其仲便带了儿子离京,赶回庄中安排此行人手。
当晚言照莘入宫见驾。便如他和严飞卿二人事先所料,言若铮答应了让楚心尘扶灵回乡,却借口国事繁忙,要他协同处理,留下了言照莘。
言照莘又惊又喜,虽是借口,但参与处理朝政,显见得言若铮决心已下,要开始培养他为未来国君了!
十日之后,楚心尘双目终于完全复明,此时,行程一切也都已安排妥当。起程前夕,言照莘独自来寻严飞卿,道:"飞卿,我不和你虚言,明日启程之后,一切都要有劳你了。"
严飞卿眼神一黯,道:"你不放心的不过是你的心尘弟弟,我一定尽心竭力,护他周全便是。"
言照莘脸有踌躇之色,道:"还有一事。"严飞卿道:"什么?"
言照莘道:"我担心心尘弟弟和言照非相见之后,会问起他爹娘之事,万一他得知真相,难道要我杀了父皇为他报仇?"
严飞卿道:"你不过是要我尽快动手,不要给他有发现真相之机罢了。"
言照莘见他神色黯淡,心里也知自己一心只想到楚心尘,待他委实不公,但这些事又不得不说,只得道:"飞卿,此行总是要靠你。"
严飞卿淡淡道:"我尽力而为。你也不必太过担心,若万一他得知真相,我一颗忘前尘下去,担保他又会忘得干干净净。"
言照莘摇头道:"人怎能没有过往?上一回你给他用忘前尘,也是知道有解药才给他用的。"
严飞卿默然,心想你总是为他考虑得太多,为我想得太少。他站起身来,道:"你的意思,我都知道了。我还有好些物事要整理,不留你了。"
言照莘知他已生怒意,只得告辞离去。
这一夜他留在楚心尘房里,在他床前守了一夜,虽然明知守这一夜其实毫无益处,可是心里有太多的忐忑,回房也睡不着,莫若守在他身边,倒还安心一些。
次日楚心尘在近百人护送之下启程,这些人身手都十分不弱,齐齐作了百姓打扮,并不知会沿途州府,只暗中带了通行文书。要知羽王妃本是苏雅族王子苏越筠一事,乃是皇家机密,这事一透露出来,势必扯出连番秘事,是以此行十分秘密。
言照莘和楚心尘一起坐在马车里,直送出城外十里之地,兀自握着他手,舍不得放开。楚心尘道:"莘哥哥,你回去吧!"
言照莘点头道:"好!"身子却只是坐着不动。过得好一会,才道:"心尘弟弟,一定要小心,报仇的事,不要鲁莽,交给飞卿他们就好,你只要平平安安的,就比什么都好了,就算万一报不了仇,大不了以后莘哥哥慢慢想办法,知道了么?"
这话他已嘱咐了不下百次,楚心尘如前点头。言照莘蹙眉看着他,总觉得他有些漫不经心的样子,让他心里十分不安,他牵起楚心尘的手,一起轻轻一抚他肚腹,道:"莘哥哥在这里等你,等你和孩子一起回来。"
楚心尘缓缓低头,目光却未在肚子上停留,一掠而过,复又抬头看向前方,道:"莘哥哥,我去了!"
马车骨碌碌地转动着车轮离去的时候,言照莘呆呆地勒马停在在飞扬的尘土后,许久,许久,只觉得一阵阵的心慌意乱。他从未在楚心尘眼中见过那样的目光,平静得没有丝毫的波澜,恍然一潭死水。他直觉地觉得不对,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仔细地回想楚心尘的目光,不住地思索自己到底忽略了什么?父母虽去,但总是有仇可报,再孝顺的儿子也不能因此就轻生,否则反而不孝,何况还有个孩子!楚心尘不会说出来,可是他知道这个孩子在他心中的份量。
为什么他眼里会毫无生气,再无丝毫对生的眷恋?为什么……
一路走得极慢。马车是特制的,外面模样看起来只稍稍比普通的马车干净齐整些,实际跑起来时却平稳许多,更不用提里面极致奢华的摆设布置,但楚心尘还是有些吃不消。此去千里迢迢,五个多月的身孕哪里经得起这样的长途颠簸?
赵群鹤坐在一边的锦凳上,两眼盯着他挺起的肚子,只觉得心惊胆颤,满嘴都是苦味,但既摊了这差使,没奈何,只好打点精神照看着,若这主儿半路上有个三长两短,也不消人来拿办,自个拿绳子一吊了事!
原本严飞卿医术原在他之上,只是他虽然也要走这遭,却只在暗处跟随,露不得面,言照莘便又跟皇帝讨了赵群鹤来跟着,虽说此行十分危险,但事关皇帝未出世的孙儿安危,一个太医令又算得什么?自然即刻答应了。好在言照莘办事妥当,让人在马车里置了软榻,上面厚厚地铺了松软的被褥,楚心尘整日躺着,让马车走慢些,好歹也能应付过去。
一路过去,行程虽慢,却十分平安,绝无人来骚扰。这一点楚心尘和暗中跟随的严飞卿并不惊奇。西去路上虽都在言照非势力范围,但以他如今情况,自是半点不敢疏忽,能不出梧州,便绝不会离开半步,反正苏雅族领地在梧州城附近,想是要等到了再动手。
十月上旬末起的程,到达梧州附近时,已是十一月中了。边城苦寒之地,此时早已满树干枯,光溜溜的枝桠上便连枯叶也不剩半片,霜重露浓,风寒如刀之外,有时还下起零星小雪,甚至偶尔还有小冰雹。
近百人的护卫队分做三队,以免队伍过于庞大,惹人注目,依着楚心尘指点,没入梧州城,在城外绕个圈,越过了梧州城西北面的那座山,来到一条岔道,往东北路上走了下去。
这里离苏雅族领地已只二十余里,快马不消小半个时辰,一行人却只走了整半日才到了那峡谷处。楚心尘掀开车帘,默默看着眼前峡谷,当日他劫持言照非,和父母一路逃到此处,却终于还是被捉回。
这里已是荒野之地,三对人马合作一处,仍将楚心尘的马车护在中间,缓慢前行,终于越过了峡谷,眼前出现大片旷野,已是苏雅族之地了。
野地寒风更烈,赵群鹤不住要楚心尘放下车帘,免得受寒,他微微摇头,并不理会,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外面。事过二十余载,目光及处,犹能见到些断折生锈的枪戟自土中露出小半个头,想来当年也是战场之一,无数将士曾在此洒过热血、抛过头颅,如今却俱已湮灭无踪。
里面的情况,苏越筠没和他提过,他自然一毫不知,一时未见有屋宇废墟,料来此处还不是人居处,便只让队伍前行。越过这一片野地,终于有了路,于是沿路前行。
一路走来,到处可见断刀断枪,愈往里走,废弃的兵器愈多,想来当年战事也是愈往里走,愈见激烈。偶尔还见到隆起的大土包,护卫的人中有上过沙场的,便知道这是万人坑,鏖战中死的人多了,当然不会挨个处理,往往挖一个大坑,上万具尸体都往里面一扔,埋土了事。楚心尘不知里面埋的究竟是苏雅族还是言氏王朝的兵士,照例都让人过去洒几杯水酒,只当祭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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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眼前终于出现屋宇时,已是黄昏时分,不出所料,皆已成一地废墟,只能从散落的碎砖破瓦依稀分辨出,大都是和言氏王朝差不多的青瓦小屋。错落散布的房屋废墟和隐约可辨的街道规模,还有四周的青山绿水,让人轻易就能看出,这里曾经的繁华和优美。
行程并未就此停顿,依楚心尘的吩咐,一行近百人继续向前赶路。越过这个不算太大的小城,或者仅是居留地,眼前又是长满了野草的山乡小路,楚心尘让人顺路走下去。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去哪里,只知道曾经的王宫,不该在这样的地方,没有目标,他只能就这样盲目地寻找。
血红的夕阳愈加凄艳,又愈来愈黯淡,终于沈下西山,让暮色笼罩了大地。
圆月升起时,一行人来到了另一处小城废墟,又很快穿了过去。这时虽然是在山野之中,道路难有平坦之处,更是在夜色之中,本该比往日更为慢行才是,楚心尘却反而吩咐要人加紧赶路。
赶车的拼命打马,惊得两匹马撒开了四蹄狂奔,生生将一辆厚重的马车拉得快如奔马,却颠得里面的赵群鹤七晕八素,听着外面马蹄声声,快如奔雷,只是叫苦不迭。他倒不是自己吃不得苦,到了这里,能保住平安就已谢天谢地,他怕的是榻上的那个主儿,若万一被颠出个好歹,却如何是好?
楚心尘没有听他的苦劝。一个多月的行程都挨下来了,到了这时,却再不能忍耐。
圆月渐渐滑上中天,很快,又偏了西,队伍前列出现了一丝骚动,跟着马匹渐次停下。楚心尘在前头的人赶来禀报之前,掀开车帘看去。前头隐隐约约有灯火闪亮,离着至少还有二三里地,只因灯火点的多,点的亮,夜色之中,竟然直照到了这里来。
他吩咐一声,赶车的将马车拉到队伍前列。眼前重重废墟,最近的分明是城墙模样,其后才见屋宇层层叠叠,坍塌不少,却更似风吹日晒、年久失修造成,并不似一路过来时见到的废墟模样。目光一直望到灯火亮起处,隔得太远,看不清,却依稀可见是规模极大的建筑。
王城,王宫!
楚心尘不必多想,已经知道答案。他徐徐放下车帘,端端正正在榻上坐好,道:"全力前进!"
队伍终于在辉煌的灯火前面停了下来。说是辉煌,并不为过,上千盏大大小小的宫灯挂在王宫四周,不能说亮如白昼,但确确实实是纤毫毕现。
王宫大体是以极坚实的巨岩筑就,此时看去,犹自完整,虽已因岁月的流逝而无可更改地变得破旧,却并未尽失过往端严气象。楚心尘走下马车,环顾四周,当年玉清涟代嫁,苏雅族降了言氏王朝,这王城,约莫是这屈辱换来的唯一苟全之处。
然而苏雅族,终究还是灭了。
他抬头看向前方,大开的宫门之后,并无仪仗鲜明,亦无旗帜招展,却有军威森严,千骑大军正列队以待,最前面一人,铁甲银枪,一身都在灯下闪闪发光,而他的目光,比所有的灯火更耀眼。
言照非!
他知道此行言照非必会来见,却从未想过他会以何种方式来见,他所有的心思,都已被复仇两个字占满,其余的,他不能想,不敢想。但即便是想破了脑袋,也绝不可能想到,他会选择这样的相见方式。
左手持刀,右手伸:票票!
不过这两天鲜网抽的要死,经常投不了票,某月的票票昨天和今天都一样,下午开始到晚上,咳咳,很难很难投票,不过似乎也不是不能,亲亲们多试几次,泪!
真不行,拿回贴来补么!票票也没,回贴也没,都不想看了是不是?
对视的时光是一刹那,还是久到接近永恒?他记不清。终于自一片空白中找回自己的意识后,他缓步向前,一步步地走近那个人。
将近七个月的身孕,任怎样宽大的衣服,或多厚重的披风,都早已掩饰不了,以往他总觉得羞耻,只想深深躲在最幽暗处,不让任何人瞧见,这时却全没了所谓,就在上千人的众目睽睽之下,任夜风扬起披风,露出丰隆的肚腹,走得虽然慢,步履却十分稳定。
身后近百名百姓打扮的侍卫很快反应过来,护卫在他身周,一起往前。此行真正的目的这些人当然是不知道的,也就想不通本该已经死去的凤王言照非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更不知他究竟所为何来,但这些人都是言照莘精心挑选出来的好手,身手不弱,忠心亦绝对可嘉,更绝非懦弱之辈,虽然对方威势惊人,起初的骚乱过去之后,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此行他们的任务是保护楚心尘,那么不管对方是何方神灵,都绝对不能退后。有这股信念支撑,这多不过百人的行伍,面对这明显是千锤百炼的千骑大军,居然毫不示怯,没被压住丁点气势。
双方终于相遇。轰然的脚步声停下,四下一时沉寂。
楚心尘抬头看去,言照非一跃下马,走上几步,伸手向他:"你要去的地方,我带你去。"数月不见,相思如狂,楚心尘终于还是知道了父母之事,他只觉得心头痛不可挡。刚知道父皇赐死楚立秋夫妇的时候,焦急担忧之余,暗地里他甚至不无松一口气的感觉,只因自己必须要杀、却又不能杀的这两个人,终于还是死了,自己不必再左右为难,爱人面前也有话说,怎能不暗中欢喜?
可是终于听到他要扶灵回乡的消息的时候,心里却忽然尖锐地疼痛起来,千般怜惜、万般歉疚都涌上了心头,堵得他心头一片慌乱。万千期望都落了空,百般隐忍到头来尽成泡影,心儿他该有多少悲苦伤痛,多少愤怒不甘?
他决意要作出些补偿,就算明知必有人暗中觊觎,他还是就这么来了。
可是这一刻,楚心尘的表情太过平淡,竟看不出丝毫的悲喜,有仇恨,却也似乎并不太浓烈,淡淡地藏在眼底深处,让人估不准他的心意。他穿了一身的白,连披风、发带和鞋子都是全白,刺眼的白色,彻底衬托出那一张脸庞的倾城秀色,可也是这浓重到让人压抑的白,令人不自禁地生出了凛然不可侵犯之感。
做得再好看的孝服,还是孝服。
楚心尘没有即刻回应他伸出的手,道:"你知道我要去哪里?"
言照非道:"王陵就在王宫之后。我都已经命人准备好了。"
楚心尘点了点头,将手放在他手心,道:"走吧!"
言照非惊喜地握紧,牵着他走回战马身边,打横将他抱起,轻柔侧放在马鞍上,跟着自己一跃而上,坐在他身后,一手小心揽住他,另一手一抖缰绳,拨转马头,在千骑大军护卫之中,稳稳向王宫深处走去。
不知何处响起了凄伤哀乐,无数冥纸被沿路漫天地抛洒。
苏雅族的王宫并不太大,也走了一刻钟不止的时间,才出了后门。再走没片刻,眼前出现一座巨大的陵园,言照非抱着楚心尘下马,让他靠在自己身上,越过入口处的石头大拱门,稳步地往里走。
走过入口处数十级石阶,两人站在一片平地上,灯火照耀之下,可以清楚看见里面十几座陵园错落排放,即便二十余载无人照看,不免有些脏乱,但小桥流水,翠木苍苍仍在,这里依旧清静幽美如世外桃源。言照非带着他曲曲折折走了一段路,进入了偏外侧的一座陵园里。
巨大的墓穴已经打开,言照非道:"就是这里。我查过里面所有陵墓了,是按辈份排下来的,这一处,该是你父母的。你要即刻将他们下葬,还是要先守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