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
"哎,那看来今晚的醋熘黄鱼就只有我一个人吃啰!~~"
"......"
就在这个平和的小村落里呆上一辈子,或许也不错吧?儇华这么想着。
只要......舍得......
两人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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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暗。
"啊!~~~都是你!都是你!这下迷路了!迷路了吧!什么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连个鬼影都看不到!......"茂密的树林里传出一阵气鼓鼓的声音,惊起一群栖下的鸟儿四处飞散。
"你选的路。"又是一个声音传来,较之前一个的火爆显得清冽不少。
"那你干嘛不拦住我?等着看我出丑不成?"
"......"
"反正就是你的错!明明知道我不怎么......不怎么认路的......不许反驳!不许狡辩!"
"......"
"哈哈,知道你心虚了。算了算了!本少爷大人大量,就不和你计较了!"
"路。"
"‘鹿'什么‘鹿'?这里哪有肥鹿可以给我们果腹的?不过少爷我还真是饿了......"
"出口。"
"出口?什么出口?......哈?你是说出口?!"
"前方。"
"哈哈,看吧!看吧!出口!~~出口!~~~本少爷还是挺厉害的吧!~~~"
空旷的青草坡。
柔和的月光映在甫踏出林子的两人脸上:
一双是含春带笑的桃花眼,一双是足以让人冻上三尺寒的剑目;一张脸是嘴角弯成大弧状的笑意盈盈,一张脸是薄唇抿得死紧的寒霜罩顶,如火如冰的两人,站在一起竟是异样的和谐。
--赫然是滕逸阳与卓熙!
"看来今天又要露宿野外了。"滕逸阳一声轻叹,撇撇嘴准备寻个能凑合一下的地方。
两人今次出外游历,纯属毫无目的地随性晃荡,难免大多时候露宿野外,枕地盖天虽别有情趣,但多了之后反倒成为难以忍受却又不得不忍受的习惯了。
卓熙一把扯起刚往地上坐下的滕逸阳,指指小山坡下,道:"有村庄。"
"天!这种鬼地方竟也会有人烟?!还不都给憋死了?!"滕逸阳一阵轻叹,却是止不住的满面笑容。
"好吧!少爷我就凑合着让他们蓬荜生辉一次吧!"
卓熙无奈笑笑:"少爷您悠着点!慢走!"
与那人呆多了竟也学起了些玩笑话,若叫其他人听见了必是一脸震惊。
远处传来一声犬吠,划破夜的寂静。
"笃笃笃--"
"请问有人吗?"
"你们是?"开门的是一个肤色黝黑的壮汉,小村里许久不见来过外乡人了,见又是如此丰神俊逸的两个出色男子,不免一阵愕然。
"打扰了,我二人也不知怎的就到了这村里。这位大哥,你看这天也晚了,方不方便......?"滕逸阳灿灿一笑。
那壮汉又是一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啊?啊!方便,方便!请进!请进!"
屋子不大,可壮汉和他妻子,再加一七八岁的龄童三人,倒也不显小。此时无端多出两个高大男子,自是一下子显得局促起来。
主人一家正围坐在桌旁吃饭,见有客进门,女主人当下又去摆了两副碗筷出来,笑意盈盈,说不出的质朴:"乡下地方没什么可招待的,青菜白饭,两位若不嫌弃,就一同坐下随意吃上几口吧。"
滕逸阳觉得心中一暖,连声道:"哪里哪里,是我们叨唠了。"
"嗨!出门在外总有不便,客气个啥!我家那口子嘴笨,木头人一个,别介意啊!"女主人倒是个七窍玲珑的人。
"哪儿的话。我叫滕逸阳,那个......那个也是个木头,叫卓熙。"滕逸阳笑得更乐了,连卓熙一记眼刀杀来也权当没有看见。
"敢问大哥大嫂如何称呼?"
"我家那口子叫阿牛,你们叫我阿牛嫂吧!"
"我叫童童。"梳着两个髻子的男童插话道,清清越越的声音好不讨喜。
"呵呵,童童啊,今年多大了?"
"八岁。嗯,再两个月就到九岁了。"小男孩比出九根指头,显得很是得意。忽然他似是又想起了什么,跳起身来道:"哎呀,今天华哥哥答应了要给我做纸鸢的,我可得去提醒提醒他,省得他也跟祁祁哥一样忘记了。"
"童童,这么晚了就别去打扰人家了。祁祁哥身体不好,华哥哥可忙着呢。"阿牛嫂好言劝道。
"那......那童童不要纸鸢了还不成吗?我去看祁祁哥去!"童童一皱鼻子,向门外跑去。
"童童!童童!哎,这孩子......"阿牛嫂轻轻一叹,却也没再说些什么。
饭后,滕逸阳兴致勃勃地拉着卓熙同阿牛哥、阿牛嫂拉着家常,忽然听到远远地便传来童童欢呼雀跃的声音。
"爹,娘,看,华哥哥送给我的纸鸢,漂亮不?"他跃进门来,手里拿着一只硕大的蝶形风筝,"啊,华哥哥还说要谢谢你上次送去的鸡蛋呢!他和祁祁哥都来了。"
滕逸阳和卓熙向门外看去:一个白衣翩然的青年推了辆轮椅车出现在门口,轮椅上坐着一个红衣少年,相貌倒很是清秀,只可惜却是瘸了双腿的。
只可叹造化弄人啊!
儇华将轮椅停在门槛处,弯腰将祁祁抱了起来,笑道:"阿牛嫂,我们又来打扰了。祁祁白天睡太沉了,这会儿嫌晚上闷得慌,我便带他出来逛逛。"
他将怀中的人置于屋内的靠椅上,道:"祁祁,这是阿牛哥,还有阿牛嫂。"
滕逸阳觉得一阵奇怪:这白衣人似是一副和这家人很熟的样子,为何那红衣少年却如同见了陌生人一般呢?
祁祁腼腆笑笑:"真是对不起啊,阿牛哥,阿牛嫂,华说我又忘记了......"
"嗨,没事没事!有啥好对不起的!肚子饿不饿?你阿牛哥今日上市集去买了你最爱吃的桂花酥回来,等一下哦,阿牛嫂去帮你拿来。"
"谢谢阿牛哥!谢谢阿牛嫂!"乖巧地笑笑,这是一个让街坊邻里都心疼的孩子。
滕逸阳只觉得着嗓音熟悉得可怕,可这副容颜却明明又是全然的陌生。
他看向卓熙,却看到卓熙正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名唤"祁祁"的红衣少年看。
儇华不动声色地打量了那两个"外乡人"义演,见到他们肆无忌惮的目光,心底无端生起一股不舒服:他们,是谁?
面对两个陌生的男子,祁祁似乎显得有些紧张忐忑,右手下意识地抚上腰间的玉佩,细细摩挲。
滕逸阳一声低呼,俯下身去夺过玉佩,仅扫了一眼,便猛地擎住那细瘦的肩头:"哪里来的?这是哪里来的?"
祁祁双目圆瞠,嘴唇开始剧烈颤动,歇斯底里的尖叫声随之响起:
"啊啊啊!~~~做什么?走开!走开!别碰我!走开啊!!!"
被人碰触的厌恶与恐惧传入心底,浸透每一根毛发,祁祁一边推拒一边无助地大叫:"华!华!救我!救救我!!"
滕逸阳方才的举动实在是过于突然,儇华一时不察,现下立时后悔万分。
他一把推开滕逸阳将祁祁搂回怀中,平日里总是清雅柔和的嗓音此刻却灌满了怒意:"滚开!别碰他!你们想干什么?"
"玉佩......那个玉佩......"
卓熙拉回有些失神的滕逸阳,道:"抱歉,我们以为那是故人遗物。"
儇华的怒意却因怀中不住颤抖的人而更显高涨,正要叱问,却觉得衣襟处被轻轻拉扯:"华,我没事,算了......"
苍白的脸蛋上惊恐未歇,却分明泛着一股倔犟。
太像了!只除了这张脸皮,竟连那倔强的神态也如出一辙!
滕逸阳又要往前,却被卓熙一把拉住,动弹不得。
"还请两位莫要疑神疑鬼,这天下相像之人、相像之物本就何其多。"儇华低声一叹,抱起祁祁,"阿牛哥,阿牛嫂,今日祁祁受了些许惊吓,我就先带他回家歇息去了,改日再来拜访。"
"哎,把这桂花酥带上待祁祁饿了吃,放久了可就不好吃了。"
"嗯,谢谢。祁祁?"
"阿牛哥阿牛嫂再见。"
"嗯,再见再见,回去好好歇息啊!"
童童在一旁摆弄着他的纸鸢,倒似是全然不受影响。
许是见多了,也便习惯了。
深夜。万籁俱寂。
滕逸阳与卓熙轻轻出了房门,来到院外。
"他是!"滕逸阳的语调因激动而显得有些不稳。
"我知道。"
"可他的脸......"
"易容?"
"但是竟完全没看出些许痕迹来。"
"......走。"
"走?走去哪里?"
"验证。"
"验证?喂,等等!喂!死木头脸,你怎知他们住哪儿?"
"方才我问过。"
"......"
滕逸阳抬头望向天空,月朗星稀。从来不曾如此心存感恩:请,将他还给祁吧!
混沌开 旧梦难回
儇华静静地看着沉睡中的恬静容颜,一时间五味百感袭上心头。轻轻拨过他额际散乱的发丝,替他掖好被角,缓缓开口道:"出来吧。"
卓熙和滕逸阳倒也不避讳,推了门直直走了进来。
"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
儇华一个低首,摘下脸上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再抬头时却已是一张风华绝代的面孔,清澈的眸子灿若星辰,不染尘垢,露出足以让万物失色的笑颜。
"他......睡下了?"
"不碍事。祁祁他一日不睡足六个时辰是不会醒的,日里才睡了两个时辰而已,不必担心。"
"他......是?"
"你们想听到什么?"
"是或者不是?"
"是但也不是!曾经是,现在不是!皮囊是,内里不是!你们就不必再白费气力了。"
"什么意思?什么‘是'又‘不是'的?"滕逸阳被绕得晕乎,不禁生出一股子气来。
"他失忆了?"卓熙问道。
"或许......算是吧......"儇华幽幽一叹。
"不管是什么,他必须跟我们回去!回去见一个人!"滕逸阳受不了这种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答案,直接跳入正题。
"可以。"
出乎意料地,儇华竟答应得很是爽快。
滕逸阳一下子傻住了,未料一切竟然如此简单。
"不过,只是‘见'而已。"笑意轻浅漾起,唇角泄出的却是掩不住的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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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畔的古槐树干,痴痴地倚坐着一个玄衣霜发的男子,一动不动的姿势,如同化作了亘古伫立的石像一般。
祁轩不知道自己今日又在这树下坐了多久,时间于他,仿佛早已失去了所有的意义。
从知道失去尘儿的那一刻起,他的时间便就此凝住了。
一日、一月、一年、两年......
奇怪明明是行尸走肉般的生活,为什么心口的疼痛却未曾减去分毫?
岁月的流逝没有磨去丝毫痛楚,却更是凭添了相思,斯人已逝却止不住的相思欲狂,一分分,一丝丝,几欲窒息。
好想再听到那清清亮亮的声音,好想再亲亲那巧笑倩兮的容颜,好想再拥紧那单薄温热的身躯......
这想念如蚁附骨,直直钻入心间,提醒着他失去了什么--那个,他甚至不敢唤出的名字,怕带起如生生掀去一层皮肉的痛楚,剜心剜肺的疼。
不愿再想却不得不想,寂寞如藤蔓爬上心头,睁眼见到任何都会想起那人,甚至见到任何人都渴望就是他,闭上眼也全是那副身影,那张容颜,好......痛苦......
"主人。"景蓝如鬼魅般地出现,恭敬地立于一旁。
几乎是一瞬间,祁轩敛去了满脸的哀凄,换上如经霜冻的面容,甚至比之卓熙更冷上几分,隐隐透着怒意:"不是说过不要来打扰我吗?"
"主人,卓少爷的信笺。"景蓝递上信函,却是把头垂得更低了:主人早已不是原先的主人了,喜怒无常的情绪陌生得叫人害怕。少爷,你怎忍心,怎忍心将这样的主人弃之不顾?
祁轩略一挑眉,接过信来:卓熙若非遇到什么重大的事情,平素是不会托信回来的,信封的角上更有朱砂勾的小圈,是"急函"的标志。
信很短,寥寥数字只需一眼便可扫尽,倒是颇有"卓氏"的言简意赅风格。
祁轩一眼扫过,却是整个身躯都僵住了,随即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信上只有七个字:五日后,携叶尘归。
"携叶尘归"?!
尘儿?!
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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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携叶尘归'?!天啊,你是木头不成?......哦,对对对,你本就是木头!我分明看你鼓捣了半天,怎就竟是这么不清不楚的七个字?"徐徐行驶的马车上,驾车人之一的滕逸阳发出一阵怪叫。
可怜的祁......
"不远,五日足矣。"卓熙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之处。
"哦,我的老天爷!你简直......你简直......你让祁他该怎么认为?"滕逸阳颤着指尖,一副受不了的样子。
"认为?我们回去,加上叶尘。五天。"卓熙略一皱眉,露出甚为少见的困惑状:他真可谓是绞尽脑汁才写出那么一份清楚明白又极具概括性的信来,一样做什么那么一副鄙视的样子?
滕逸阳大力地抱了卓熙一下,道:"木头,我可真是太太太佩服你了!难道你忘记叶尘已经‘死'了么?"
"他没死。"
"是,他没死,可是祁他不知道啊!更何况,叶尘他现在......"
"说不清楚。"
"......唉,也是。"滕逸阳重重一叹,"这几日我一直觉得奇怪,叶尘说是失忆,却分明又记不住任何人任何事,一觉醒来便如同那初生婴儿。可若说记不住,他却又偏偏能记得自己叫儇祁,能记得儇华,甚至无论那儇华怎么易容打扮,他总能一眼认出来......真真是奇怪至极。还有他的脚......"
"至少,他还活着。"卓熙揽过滕逸阳的肩头,一甩马鞭,再加快了些速度。
"真的......还活着吗?"滕逸阳喃喃,"卓,若有一日我变成那样,你......"
"白痴。"卓熙横了他一眼,专心驾车。
"我会缠到你再记起我来。"许久,久到滕逸阳几乎放弃得到答案的时候,突然听到耳边传来这坚定的声音。
"白痴。"滕逸阳勾起唇角,笑了。
极目远眺,那路,似乎漫长到延向天边。
马车内--
"华,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卸了易容的蔚叶尘软软靠在儇华怀中,露出一张俊逸出尘的脸来,只是略显苍白与瘦削,看不见一丝红润的色泽,像是久病卧床之人一般,惹人怜惜。
"去见一个人。"儇华耐心地重复几日来一再上演的对白。
"华的朋友?"蔚叶尘的眼中满是困惑。
"祁祁的......朋友。"
"我的?唔......那他见到我一定会很生气咯,我怎么一点都记不起来了呢?华,怎么办?"蔚叶尘皱着鼻子敲敲自己的脑袋,稚气地想要从里面敲出些什么来。
"呵呵,记不得也没关系,祁祁只需同我去还掉一件东西便可。"儇华抓住他不断敲着脑袋的手,宠溺地道,"再敲下去当心变成小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