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翼(第一部)————月朗风清(Sybilzh)

作者:月朗风清(Sybilzh)  录入:01-12

韩暮非看向朱若颜。朱若颜神色不动,似乎没瞧见。韩暮非转回目光,和声道:"天寒,会著凉的,快去换件干的再来。"
墨翼摇头。
韩暮非皱眉道:"我们不急,真急了也不缺人伺候,你去换衣裳吧!"
墨翼只是摇头。
韩暮非眉头越皱越紧。朱若颜终於发话:"让你去就去,你尽摇头做什麽?"
墨翼低头,不看两人,道:"没有换的,只有这件了,不知道王爷要使唤,刚洗了。"
朱若颜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转,细细看他冻得青紫的脸色和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著的身体,似乎很满意,脸上居然露出微笑,点头道:"那算了,就这样伺候著吧!"
韩暮非攥紧了握杯的手,脸上却带著笑,道:"让下人连衣裳都不够穿,你这主子做的可真是有些失败。"朱若颜面不改色,闲闲地道:"你倒问问他,府里给他发的衣裳,可比人家少了一件,短了一件?他自个弄丢了弄破了,怪得谁来?"
韩暮非想起昨日墨翼身上被撕扯得稀烂的衣裳。原来这样也能叫自个弄破的,这世上果然是有是非不分黑白颠倒的人,只是这人,却怎麽能是朱若颜?他再严再厉,却从不曾苛刻待人,何况如今,是这样待墨翼!
但他终於没再说什麽,甚至不能为此生气,朱若颜是他二十多年的兄弟,墨翼,他算什麽?
酒没喝一会他就起身要告辞,就算墨翼不算什麽,让他这样看著他人一边冻得满脸青紫,浑身发抖,一边强撑著伺候自己,他做不到!
朱若颜压住他,道:"使的什麽性子?好了好了,我让他下去。"
墨翼走出去的时候步履摇晃,脚下虚幻得像在打著飘。韩暮非看著他出去,道:"你叫个大夫看看他,昨日怕是伤著了,今日再受了寒,真发起来,不会是小病。"
朱若颜道:"他不肯的。"
韩暮非不信道:"怎麽会不肯?"忽然想起昨日墨翼说的无钱看大夫,脸一沈,道:"不是你府里的大夫给他看病,还要收诊金吧?"
朱若颜神色自若,道:"自然!诊金药费,哪样都少不了。"
"你!"韩暮非又急又气,又是哭笑不得,恼道:"你若是在意他,怎麽又这样折腾他?"
"在意?"朱若颜哈哈大笑:"不过一个萨拉罕的奴隶,我会在意他?不过生得漂亮了些罢了,他若听话乖巧,我便少折腾他一些,真侍候得我高兴了,兴许还会疼他些儿,若是一直这样学不乖,哼,我还有的是手段招呼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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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暮非默然,心里说不出是什麽滋味,想起他昨夜里醉意朦胧间那一句喃喃的"别离他太近,会勾了你的魂儿",分明是已经被人勾了魂儿去,偏生死活不肯承认,竟还挖空心思要将人折腾个够!脑海里浮现出昨夜那个安静得像幽灵的身影,他微微摇头,道:"墨翼的性子,怕不是这麽容易磨折的,似你这般待他,想他学乖,谈何容易!"
朱若颜道:"这你可错了,如今已比先前好了许多了,再过一段时日,就该差不多了,若再不好,我也没耐心再陪他耗下去!"
韩暮非只是摇头,道:"那你要他怎麽听话,像葭怜那样麽?那又有什麽意思?"
朱若颜道:"也没什麽不好。他滋味不错,一点不会伺候人,已经弄得我神魂颠倒,若是能像葭怜那麽听话,定然更好!"韩暮非讶然道:"滋味不错?你不是说他不卖?"朱若颜道:"不卖!不卖人,至於卖身,入府时我就开了价码给他,他一直没答应,後来撑不住,还不是答应了一回?"
韩暮非说不出话来,朱若颜却兴致高昂起来,道:"他涩得厉害,也紧得厉害,做的时候一直疼得发抖,叫都叫不出来,跟他说什麽都没反应,可不知怎麽的,就是特别舒服,买了他一次,倒许久都不想找别人了,可惜他又不卖了!"
韩暮非不想再听他说这个,便问道:"他怎麽入的你府里?"
朱若颜道:"他父母双亡,但还有个祖母,生著一堆的病,有一日发了起来,他和邻居将人送到城里的药堂,可是没钱,那大夫自然不肯给看,他求那大夫先看,回头再凑钱送来,那大夫不答应,结果双方求来推去,一来二去,也不知怎麽的,竟然陆陆续续地招来了一百多个萨拉罕人,在店里动起了手来,後来当地的县令派了兵抓人,这才压下了。"
韩暮非有些皱眉,心知申人素来欺压萨拉罕人惯了,这百多萨拉罕人为这麽一件事动了手,谁知双方平日已累积了多少仇恨?他倒没有认为该对萨拉罕人一视同仁的意思,只是官逼民反,放在种族之间也是一般,压制过甚,只怕激起动乱,虽然一个萨拉罕动摇不了什麽,终究是麻烦。不过他清楚朱若颜的心思,这话自是不好多说,便只问道:"後来呢?"朱若颜道:"後来?律法你比我还清楚,这一百多个闹事打人的萨拉罕人,按律,都是个流放,想不流放也成,拿五百两银子来赎。"
韩暮非道:"申人也没几个交得出五百两的!你只说後面。"朱若颜道:"那日正巧我巡查到那边,遇上了,就去瞧瞧,就见著了他。"想起那日情景,笑了一笑,道:"他就站在人群里,抱著自己的祖母,谁也不看,满眼都是仇恨,衣裳很破旧,脸上还有伤,可是还是好看得让人转不开眼。"
韩暮非低声道:"我想象得出来。"朱若颜摇头,道:"你想象不出!你没有亲眼见到,不会想得到那种倔强愤恨的模样,在他身上有多麽吸引人。我就跟他说,只要他跟我走,乖乖当我镇南王府里一个孪童,我就让人救他祖母,还放了这一百多的萨拉罕人,他没有拒绝,可是仇恨的目光却对准了我,於是我就给了他一个选择,不做孪童也成,做我的仆役,一年我给他十万两,让他可以有钱去救人,而且只要他还完了债,就随时可以走人,他没有多考虑就答应了。"
韩暮非只觉得无话可说,一年十万两,任谁都会怀疑这样的好事,可对那时走投无路的墨翼来说,他没有别的选择。
朱若颜续道:"他只拿了八万两,救了人之後把剩下的一点散碎银子分给大家,就带著祖母跟著我来了。按照约定,八万两的债,他只用在我府里做上十个月不到就好,可是他笨手笨脚的,入府才半个月,就打坏了我一个水晶盘子和一个翡翠镇纸,这就又多欠了我二万多两,再过三个月,他欠我的总数,已接近二十万,他知道撑不下去,终於答应了我开出的价码。"他看著韩暮非吃吃地笑,伸出两个手指头晃了晃,道:"那一夜的价钱,是两万两!"
关於那多欠的十几万两,有了昨日的御赐仙酒做榜样,韩暮非已经可以想象得出是怎麽回事,他沈默了一会才道:"既然这样,他为什麽不干脆多卖几次,早早还了你的债?"一次是卖,两次也是卖,就算更屈辱,他不认为墨翼会计较这细微的差别。
朱若颜也沈默了一会,道:"因为他觉得不合算。"
韩暮非诧异抬头,两万两一夜,就算欠了二十万,也是十天就还完了,他觉得不合算?
朱若颜却不再说,拿酒壶替他满了酒,道:"说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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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韩暮非没再来,第三日、第四日......一连过了七八日,他都没来,朱若颜竟也没坚持要他过来。
对於这件事,墨翼并无反应,那夜之後他就告了假,第二日摇晃著出门去看大夫,结果昏倒在半路上,被人送了回来。府里的大夫终究还是被紧急叫了来看诊,林林总总的药开了一大堆,墨翼醒来後就一直沈默,知道自己欠朱若颜的债又往上长了一截。
仿佛是觉得累了,又或者是确实病得乏力了,这次他一直过了五六日还没有去销假复工,整日病殃殃地躲在房里,连门都不太愿意出了。
朱若颜拿他无法,墨翼入府的时候并没不能告假太多的说法,前几次墨翼病了的时候,都是他自己还没怎麽好周全就撑著起来了,因为请一天假,就要扣一天的工钱,朱若颜丝毫不担心什麽,可是这次,墨翼似乎完全不在乎了,若他一直这样躲著,什麽时候是个了局?
到第十天的时候韩暮非终於又来了,朱若颜没再让墨翼出来侍候,两人都很默契地没提墨翼,只是喝酒聊天,说说笑笑,兴高采烈,一如往常。半夜时分韩暮非才告辞出来,走到门口,见到一个拄著拐杖的白发婆婆正低声和看门的仆人说著什麽,那仆人只是摇头,白发婆婆便打躬作揖,不住央求,旁边一名少女搀扶著她,也在低声地哀求著。
他过去问道:"什麽事?"那仆人忙跪下见了礼,道:"回将军,这婆子是府里一个下人的祖母,深更半夜的要见他,偏生他住在内院,小的只是一个应门的,这时辰哪里进得了内院?跟她说把东西放我这儿,明儿让人给转进去,她又不肯!"
韩暮非点了点头,内院是家眷居处,熄灯之後,普通下人确实便不能进去了,要进去便得叫起里面的值事,禀明事务,得了同意才行,便向那婆婆道:"这位婆婆,不是他不帮你,实在王府里规定如此,你且回去,明日再来吧!"
白发婆婆道:"您是将军?"韩暮非点头。白发婆婆颤巍巍跪下,哀求道:"将军,我十几日没见著我孙子了,实在担心,求将军慈悲,带我进去瞧瞧他吧!"
韩暮非心想这婆婆怎的如此执扭?还是拉了她起来,和颜悦色地道:"这位婆婆,夜色已深,再进去惊扰内院人等,怕是不太好,你孙子十几日没去探你,想是有事耽搁了,他若是出事,定会有人通知你,若是没有,那便是安然无恙了,你只回去等著便是。"说著便想放手离去。
白发婆婆忙拉住他,求道:"将军,您发发慈悲,我知道他病了,十天前昏倒在街上被人送回来的,这事阿绣他们都瞒著我,今日瞒不过了才说了一点,将军,您发发慈悲吧!"旁边那少女低下头去,嗫嚅道:"依玛婆婆,阿兄说,这事告诉您,还不是白让您担心?後来阿兄去问过,说是镇南王爷已经让大夫给墨翼看过了,没什麽大事。"依玛婆婆忿忿道:"哪回墨翼病了他们都说没什麽大事!上回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也说没什麽大事,个个都只会暗地里欺负他,这些人哪......怎麽就没一个好人?"忍不住呜咽起来。
韩暮非已经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道:"老人家是墨翼的婆婆?"仔细看去,果然见她模样和申人有些不同,虽已苍老,轮廓却和墨翼有几分相似,再看她旁边的那少女,也是肤色白皙,轮廓深刻,看来也是萨拉罕人。
依玛婆婆呜咽著点头,眼里又燃起了希望,道:"将军您认识墨翼?那......"韩暮非不等她说完便道:"我带您进去。"
依玛婆婆大喜,抹去泪水,谢了又谢,叫阿绣的萨拉罕少女扶著她,跟在他後面走了进去。
三人走到内院入口,把值事的叫了起来,问墨翼的住处,那值事的见是韩暮非,不敢怠慢,亲自带路,领了三人去寻墨翼。
墨翼住处离朱若颜的厢房不远,好坏却是天差地别,小旧也就罢了,竟连窗户也没有,便是白日里,门一关,里面便是黑咕隆咚的一片,那门也有些损毁了,微微有些漏风,虽然不厉害,可在这样的天气里,还是够呛的。
值事的上去拍门,墨翼开了门,看著值事的,不说话。值事的道:"将军来瞧你了。"让开了身,让後面的三人进来。墨翼这才大吃一惊,叫道:"奶奶,您怎麽来了?"有些慌乱地扶了依玛婆婆进去,道:"奶奶您等等。"摸索著点了油灯,这才回身和阿绣一起扶著依玛婆婆在床上坐下,跪下给韩暮非磕头,低声道:"对不起,将军,这里没地方坐。"原来房里除了一床一几,竟是连张凳子也没有。
韩暮非忙伸手将他拉起。值事的道:"将军稍侯,我去拿凳子。"韩暮非摆了摆手,道:"你去吧,不用管这里了。"值事的应了声是,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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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翼已和依玛婆婆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也不过一些家常话,彼此问问这十几日好不好,有没有什麽事之类的,韩暮非却听得不自禁地难过起来。墨翼只道自己那日有些著凉,晕了一下罢了,府里忙碌,才没回去看望,依玛婆婆只是摇头,显是不信,却只是低声叹气,没说什麽,说了一会话,打开手上拿著的包裹,取出里面一套简陋的粗布衣裳,道:"奶奶刚缝好的,你穿上试试。"墨翼便接过套上,露出欢喜的笑容,道:"正合身。"
这还是韩暮非第一次见他笑,眉梢眼角都微微地勾了起来,眼神清清亮亮的,单纯而干净,带著些稚气,他忍不住看得有些发呆,幸而那三人似乎都没注意到他,只是不住地说著话。
过得许久,墨翼终於道:"奶奶,太迟了,您回去吧,早点歇著。"依玛婆婆摸了摸他头发,叹了口气,扶著阿绣站了起来,道:"自个小心些,别老让人欺负。"墨翼默默点头。
墨翼只能送人到内院门口,站在门口甚是踌躇,韩暮非道:"放心,我替你送老人家回去。"墨翼目光转向他,迟疑著露出一个有些腼腆的笑容,点头轻声道:"多谢你!"
韩暮非注意到这回他说的是"你",而不是将军,这本不合礼仪,但不知怎麽的,竟然让他心里有些高兴,向他笑了一笑,带了依玛婆婆和阿绣出去。
依玛婆婆住得离镇南王府并不太远,没一会就走到了,一路上韩暮非却已将情况摸了个透。墨翼到了镇南王府之後,并没带著奶奶一起住进去,而是另外找了处住处,请在不远处一户人家里做事,同是萨拉罕人的阿绣和她哥哥帮著照看一二,自己得空时便来照顾,但自他进府之後,这近半年的时间里,回来的次数却是越来越少了。
韩暮非默默无语,他知道墨翼为什麽不肯带奶奶同住,他如今在府里的情况,自是不愿让老人家知晓。他送了两人回去,想了又想,还是掉头又往镇南王府走去,进去之後也不犹豫,径自往墨翼的住处而去。
墨翼还没睡著,开了门让他进来,关好门,重新点了灯,屈了膝,要跪下行礼,韩暮非拉住他,道:"以後私下里见我,不用行礼。"墨翼默默应了,规规矩矩站起,低头不说话。
韩暮非道:"你那日晕倒在街上,怎麽会?"墨翼跟他奶奶只道自己那日有些著凉,他是知道先前的事的,当然知道根本不是这麽回事,墨翼病得昏过去并不奇怪,只是不明白怎麽会昏在街上?
墨翼道:"发了烧,想出去找大夫看看的,一时没撑住。"韩暮非道:"怎麽出去找大夫?府里头不就有麽?镇南王府里的大夫陈怀枢我知道,医术很是高明。"墨翼不吭声,半晌才说道:"他贵。"
韩暮非一怔。墨翼道:"诊金药材都贵,去外面几钱银子能看好的病,他能给我看出几十两来,几百两也不是看不出来。"韩暮非听得只是苦笑,问道:"那如今可没事了?"墨翼点头。
韩暮非道:"没事就好!你只管先歇著,明儿我替你和若颜说一声,让你多休息几日。"墨翼露出一个淡淡的讥笑,摇头道:"不用!我爱歇息几日,便歇息几日,他不管我的。"
韩暮非不信,道:"哪有这样的事?"心想天下哪有不管下人做不做事的主子?
墨翼道:"是不管,反正我一天不做事,他扣我一天工钱,我便得在府里多呆一天,他怕什麽?"韩暮非呆得一呆,有些尴尬地道:"这样,那你等好周全了再做吧。"墨翼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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