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僮过去端起桌上的药,拿手放在碗上试了试,道:"刚好!"在墨翼头下多垫了个枕头,让他靠起来一点,拿汤匙喂他喝药。
墨翼却始终双唇紧闭,药僮连试了几次,药汤都顺著下巴流了下来,一些儿也没喝进去,拍了他好几次都没反应,药僮无奈,回身看向陈怀枢。
陈怀枢摇了摇头,收拾了物事,放下墨翼双腿,盖好了被子,这才起身洗了手,过来捏开墨翼下巴,一点点地喂他喝药,一边捏著他喉咙让他吞下去。
11
朱若颜在旁仔细看著陈怀枢神色,知道墨翼性命无碍,放下心来,脸上终於露出真正的笑容,但看了一会喂药,又不悦起来,道:"怎麽喂得这样慢?"这样子喂法,这一碗药,怕不要喂上一两个时辰?陈怀枢道:"他自己不吞咽,喂得急了,会呛著!"朱若颜道:"我叫醒他。"拍了拍墨翼的脸,唤道:"墨翼,墨翼,快醒醒!墨翼?"
他唤了好几次,墨翼都毫无反应。陈怀枢道:"王爷不用叫了,他醒著。"朱若颜诧异道:"醒著?"醒著怎麽不喝药?竟然还敢毫不理睬本王!他脸一沈便欲发作,陈怀枢向他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
朱若颜愣了愣,蓦地里明白了墨翼此时的心意,竟分明是生了死意,这一明白过来,只觉一股寒意从心底里只透上来,冷得人发颤。他心里隐约知道自己对墨翼的喜爱,和对葭怜等人颇有不同,但此事对他来说却绝非好事,心里不安,非但不肯善待墨翼,反而变本加厉地折腾他,立意要逼得他撑不下去,乖乖听话为止,却再也想不到竟会逼得他生了绝念!
他心里又怒又疼,在原处呆立片刻,咬了咬牙,扭头往外走,走得几步,忽然大步回身,在墨翼耳边冷冷说道:"你病得这样重,本王想来想去,都该知会你奶奶一声,让她赶来瞧上一眼,免得你万一有个好歹,连个最後一面都见不著!"说完作势要走。
墨翼果然一把拉住了他,眼睛仍是闭著,手上却攥得紧紧的,连手指都有些痉挛了,死死拉住了他衣角。朱若颜冷笑一声,正要说几句讥刺的话,却忽然呆住了。
墨翼慢慢张开了嘴,大口大口地吞著药,泪珠一颗一颗,不断地自紧闭的眼角落下,滑过毫无血色的脸颊,无声落入如墨的长发里。
朱若颜呆呆地看著他,手足无措,心里竟然疼得发颤。
韩暮非站在外面,心里也像有把刀在割,像墨翼这样的性子,得有什麽样的委屈,才会当著人的面哭成这样?
直到墨翼将一碗药喝完,陈怀枢收拾起身,连唤了数声,朱若颜才回过神来,定了定神道:"什麽事?"陈怀枢道:"有些事要和王爷说一声。"朱若颜道:"好!"小心掰开墨翼兀自拉著他衣角的手,轻轻放入被窝,才和他一起走了出来。
两人走到门外,沈青箫和韩暮非都看了过来,陈怀枢也不以为意,低声道:"王爷,今儿真来不得了,再来就真要他的命了!"朱若颜目光瞧著里面,默不作声。陈怀枢道:"明後日,怕也不成。"犹豫片刻,又说道:"王爷若是不著急,最好,能让他好生休养几日,好得扎实了,以後才不会落下病根,还有,以後行房的时候,也不能再这样硬来了,要先准备过才好!"
朱若颜过了许久才道:"知道了,这几日你好生照看著。"陈怀枢应了声是,退了下去。
朱若颜看著沈韩二人道:"今儿我就不留你们了。"沈青箫道:"自己兄弟,客气什麽?你好生照顾他吧!"拉了韩暮非往外走,朱若颜默然在门外立了一会,转身回房。
沈青箫拉著韩暮非快步走到府外,便道:"暮非,你听我一句劝,墨翼,碰不得了!"韩暮非不答,脸色苍白,失魂落魄地跟在他身边。沈青箫有些著急地道:"暮非,你听我的,这回若颜那小子是真上心了!墨翼,唉,碰固然不能碰,最好想也不要去想,嘴里更是万万不可再提起,暮非,你可听到了?"
韩暮非低低道:"我知道!"说过这话,便再无他语。沈青箫苦笑一下,也住了口。
12
不知道是不是陈怀枢的话起了作用,连著数日,朱若颜都没有碰墨翼,甚至很少来看他,晚上则都是在别的姬妾那里过的夜。过得六七日,陈怀枢终於松了口,点头确定墨翼好了,他这才又回了自己卧房。
墨翼正拿著本书在看,脸色还微微带著些苍白,听到他进来的声音,抬眼看了过来,羽毛般的睫毛轻轻一闪,放下书,起身走了过来,跪下磕头。
朱若颜有些皱眉,忍住了道:"起来吧!"
墨翼默默站起,候他坐到床上,过来给他宽衣,服侍他上床之後,脱了自己衣裳,上来在他身边躺下,闭上了眼睛。
朱若颜翻过身,瞪著他死气沈沈的模样,想发脾气,终於还是忍下,问道:"刚看的什麽书?"墨翼好歹算是睁开了眼睛,声音平板地道:"架子上拿的棋谱。"朱若颜心情顿时好转,微笑道:"那是我画的呢,觉得如何?"墨翼道:"墨翼不太懂棋,只是闲得发慌,拿来随意翻翻。"
一天到头地呆在房里,一步也没出去过,不闲得发慌就奇怪了!朱若颜笑道:"无妨,你若是有兴趣,往後我教你。"墨翼默默点头,不再答话。朱若颜便也不再说话,笑著俯身过来吻他,在他身上细细爱抚起来。
这一次他的动作并不粗暴,甚至说得上温柔,墨翼的身体却还是瞬间绷紧了,手指紧紧攥了床单,脸色也变了,压抑著喘息起来。
朱若颜暗自发恼,只是心里明白这是自己自作孽,怨不得墨翼,无可奈何,只得忍住了,耐著性子仔细地爱抚他。许久墨翼才终於有些松懈下来,他拿手指沾了润滑膏,仔细做了润滑开拓,这才慢慢滑了进去,进去之後也不立即冲撞,缠缠绵绵地吻了他好一会,候他习惯了,才舔著他耳垂柔声说道:"疼就说出来!"慢慢地动起来。
风月之事他经历得多了,岂能当真毫无手段?先前不过怒墨翼倔强不从,故意对他粗暴,如今用将上来,墨翼哪里抵挡得住?开始的时候还一直忍著,後来终於被他带动,断断续续地呻吟起来,最後在一阵狂风暴雨般猛烈的撞击中狂乱地尖叫出声,颤抖著达到了高潮。朱若颜抱著他,喘著气,在他耳边得意地低声笑道:"舒不舒服?跟你说了不是一直这麽疼的,这回可信了麽?"
墨翼失神地半睁著眼眸,低低地喘息,不说话。朱若颜哄著他道:"墨翼,别倔了!你乖乖地听话,往後我好好疼你,如何?"
墨翼不答,过得许久,低低道:"还有十九日。"
朱若颜只觉兜头一盆冷水泼来,满腔的热情顿时一冷,他这几日夜夜笙歌,身边声色环绕,心里面翻来覆去想著的却始终只是墨翼一人,直想得心口发疼,才知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早已对他情根深种,这时便想自欺欺人也已不能,终於决意放下架子,真心真意地待他,总要哄得他回心转意为止,却不想自己满怀柔情,甚至刻意讨好,墨翼竟仍是心心念念地想著离开自己。
他恨恨地瞪著墨翼,恼得恨不能一把掐死了他,但瞪得许久,最终却叹了口气,抱著他亲了亲,道:"睡吧!"
第二日朱若颜仍是一早便去上早朝了,却不像往常一样黄昏时分才回来,午时未到,他便回来了,逗墨翼说话,墨翼一直默默不语,只偶尔答应一两声,他也不恼。过得一会,传了午膳上来,陪他一起用完饭菜,笑眯眯道:"你到京城许久了,还没出去玩儿过罢?今儿我有空,陪你出去走走,可好?"
墨翼脸上无惊无喜,声音平板,道:"王爷只管吩咐便是。"朱若颜一怔,忙道:"不是吩咐,是我要陪你出去瞧瞧,京城里热闹著呢,我陪你多出去走走,你就不会闷了。"
墨翼道:"我不闷。"
朱若颜哭笑不得,满腔柔情付出去,却仿似遇著团棉花,竟没激起半点的回响,只得道:"那是我想出去,你陪我去,可好?"墨翼道:"是!"站了起来。
朱若颜苦笑不已,知道难以再论,起身牵了他手一起往外走。墨翼看著两人相牵的手,有些迟疑,但终於没有挣扎。
走到门口,管事的忙上来道:"王爷是要坐轿子还是骑马?"朱若颜摇头,笑道:"都不用,走走就好。"
牵著墨翼出了王府,一路悠然前行,转过几条街道,渐渐走到闹市之处,只见沿街店铺林立,各色商品琳琅满目,街上行人如流,甚是繁华热闹。朱若颜笑道:"这里还不错吧?"
墨翼不说话,只微微点头。朱若颜有些尴尬,又道:"你有什麽想买的物事麽?若有看中的,便只管买来。"墨翼摇头。朱若颜道:"那,你有什麽想去的地方麽?"
墨翼还是摇头。朱若颜苦笑,一时没了话语,只得道:"那先走著看吧。"墨翼这次连点头也省了,默然随他走路。
街道热闹却不长,很快就走到了尽头,眼前出现岔道,朱若颜道:"往左边走是庙会,杂耍小吃什麽的,多得不得了,比这里还热闹,不过走起来有些远,右边过去,大都是些酒楼之类的,咱们刚用过饭,似乎不用去,墨翼,你想走那边?"
墨翼半晌不答,良久,忽然道:"我累了。"
13
朱若颜黯然。他知道墨翼此时必是不喜和自己同行的,但一路走来,墨翼一声不响,他还可以当作没注意到,如今墨翼却是这般说了出来,难道他还能说,累了便歇歇,歇会儿继续走?他便是想说,奈何脸皮却还没厚到这种程度。想著又不禁有些怨恨,他堂堂镇南王,素来只有人爱他、敬他、奉承他,何曾这般看过人脸色来?自出娘胎以来,头一遭这麽小心翼翼地将人捧在手心里讨好,却是热脸贴了人家冷屁股,由不得他又是尴尬,又是气恼。
墨翼候得片刻,不见他说话,小声道:"我真的走不动了!"朱若颜一怔,仔细看去,这才见墨翼脸色苍白著,明明还是春寒时节,脸上竟然挂了汗珠,气息微乱,站得也有些不稳。他吃了一惊,扶住他道:"怎麽了?"墨翼由著他扶著,道:"没有,只是很累。"
朱若颜这才想起他大病初愈,上回又失血过多,本就还虚弱,这段路走下来,平常不算什麽,如今他却吃不消,想明白了墨翼不是故意找借口要回去,登时欢喜起来,想了想道:"咱们出来不少时候了,这里离府里可不近,不过不远处倒是有个可以歇歇的地方,今儿那里有些安排,挺热闹的,原本就有人叫我去那里瞧瞧,我想著要带你出来走走,不想跟著他们闹,就回绝了,既是这样,那咱们就去那边坐坐罢。"
墨翼有些迟疑。朱若颜知他心里还是不愿的,但就此回去他却不甘,便只作不知,扶著他走了几步,拐到附近一条小巷子里,在他身前蹲下道:"上来。"墨翼一呆。朱若颜回头笑道:"你走不动,我背你过去。"
墨翼有些无措,道:"王爷不是说......不远麽?"朱若颜道:"也不算很近。你放心吧,这条路很偏僻,不会有人看见的。"不由分说,背了他站起,微笑道:"你抱著我,小心掉下来。"大步向前走去。
墨翼只得抱住了他脖子,小声叫道:"王爷,王爷!"朱若颜道:"你不喜欢我背著你走?"墨翼求道:"王爷,你放我下来吧。"朱若颜道:"那我抱你过去,如何?"墨翼呆了一呆,垂首不说话了。
要去的那处其实并不太近,朱若颜却只觉得路程太短,虽然两人一路都没说什麽话,但光是背著墨翼,感受到他的体温,他的心跳,还有喷在耳边的热热的气息,心里便已觉得极是欢喜满足,竟一路上都挂了满脸的笑,一颗心飘飘荡荡的,几乎不知身在何处。
连走了几条僻静的小巷子,他才把墨翼在一处巷口放了下来,道:"这里过去就不远了。"牵了他手,出了小巷。原来没走几步便又是一处热闹所在,他再背著墨翼行走不免惊世骇俗,这才放开。
果然没走多久眼前就出现一座极是富丽华美的园子,上方写了大大的三个金字:花月楼。两人走到门口,早有人迎上来恭恭敬敬地道:"镇南王爷,您来了,太子殿下和安平王爷还有定北将军几个,都在最前面坐著,小的这就领您过去。"朱若颜摆手道:"我不和他们一起,你在旁边的雅座里给我安排个安静些的,也别告诉他们我来了。"那人愣了愣,忙道:"是是,王爷请跟小的来。"转身在前带路。
一路进去,里面布置也极是华美绚丽,另有许多奇异独特的摆设,一看便知绝非申国物事,里面来来往往的人等穿的大都是各式窄服紧袖的服饰,有些还露著肚脐或大腿,大异申人所著,入门之後便听到的弦乐之声和申国的丝竹之音也颇有不同,整个园子看过去颇有异域风情。
墨翼被朱若颜牵著走了一会,慢慢被吸引住,好奇地打量著四周,道:"这里是什麽地方?"
这还是他出来之後第一次主动说话,朱若颜大为欢喜,笑道:"花月楼是申国最有名的歌舞坊,你竟没听说过麽?"墨翼摇头。朱若颜道:"无妨,你待会好生看看,便知道了。"
这时已走到表演之处,眼前不远处是一座极大的戏台,搭得并不太高,布置却极为绮丽靡豔,戏台前面的座位并不算太多,但都排得极是宽敞而精雅,前头放了小桌子,上面摆著些瓜果酒水等物,这时都早已是座无虚席了,旁边则是一圈的小间,前面挂著半透明的纱帘,可拉可挡,隐隐可见里面也都已坐满了人。
那人道:"今儿热闹,王爷是知道的,先前不知道王爷要来,因此没留位置,王爷请稍待,小的去找管事的,让人给王爷腾个位置出来。"朱若颜点头道:"找个後面一些的位置,别惊动了人。"那人忙不迭地答应了,很快找了管事的过来,过得一会,管事的过来,衣著模样,也和申人都有些不同,口音倒是极正的,恭恭敬敬地道:"有劳王爷久等了,雅间已经备好,请王爷跟小的来。"
朱若颜笑道:"你们这里的人,就是比别处的懂事些。"管事的忙道:"王爷夸奖!"带了两人进了偏後的一间雅座,侍候两人进去坐下,先前带路的那人便出去了,很快又回来,端了些点心瓜果过来,管事的问道:"王爷还有什麽吩咐?"朱若颜摆手道:"没事了,你出去吧。"管事的道:"是,稍後王爷若有吩咐,便叫小的一声。"这才领著先前那人一起退了下去。
朱若颜指著台上道:"瞧见了麽?这里面表演的也不过是些歌舞之类,和其余歌舞坊没甚不同,但表演的人倒确是有些不同,都是这里的老板自各国各族里搜罗来的,个个才色双绝,任一个放出去,都是个花魁一流的人物,尤其因为来处各自不同,歌舞便也大异,在这里看一场表演,差不多便是将各国各族的歌舞精萃都看了个遍,因此在咱们申国极是有名。"
墨翼嗯了一声,道:"我刚才听人说,今儿有些不同,那是什麽?"朱若颜道:"这里每隔数月,有一批新人进来时,便会举行一次大型的表演,结束後按照在场宾客给的礼物和票数,选出一个花魁来,今日便是这样的日子了。"
墨翼哦了一声,专注地看了起来。果然上面的歌舞都极是精致,又各有特色,演员都是些十几岁的少年少女,自然都是极漂亮的,真正看得人赏心悦目。朱若颜笑道:"待会你觉得哪个好,便去给他投个票,若觉得有哪个特别好的,说一声,我替你多给些礼物,选了他当花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