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日渐亲密,但朱若颜欣喜之下亦不无烦恼,他偶尔试探地问起一月期满之後墨翼的打算,墨翼要麽默然无语,要麽顾左右而言他,绝不给他肯定的答复,弄得他无所适从。
他渴盼能在一月期满之前说服墨翼,让他心甘情愿地留下,这段时日为了讨他欢心,委实已使尽浑身解数,但眼看时日将至,两人之间并非没有进展,这进展却委实太慢。他以往挥军作战,便面对千军万马亦攻无不克,这时面对墨翼一人,却只觉束手无策,心中满是无能为力之感。墨翼墨翼,你当真是天生来克我朱若颜的!
这一夜,已是约定的第三十一夜了,朱若颜早早回府,墨翼步履轻快,迎上来道:"王爷!"
他眉眼皆笑,容华灼灼,直令人不敢逼视,显是心中欢悦,朱若颜却是心中一沈,知他是为即将恢复自由身而欢喜,霎时心里一股怒意升起,直言问道:"墨翼,明日一月期满,你究竟有何打算?"
墨翼看来是早有打算,反问道:"墨翼自然有墨翼的打算,不知王爷又有何打算?"
朱若颜暗哼一声,心想本王自然也有本王的打算,道:"墨翼,你真不肯留下来麽?"
墨翼脸上笑容消逝,黯然道:"王爷,你非要为难我麽?"
朱若颜虽然早有所料,听得这一句,还是心里一阵冰凉,气恼已极,暗自咬了咬牙,努力挤出笑容,柔声道:"罢了,好聚好散,墨翼,你陪我喝几杯,你我好好过了这最後一夜,权当纪念。"
墨翼两眼闪闪,道:"听凭王爷吩咐。"
很快摆了满桌的酒菜上来,菜是珍肴,酒是佳酿,纱灯柔柔,映出桌旁那人清颜如雪、似画。朱若颜温柔地看著他,抬手满上两杯,端起一杯,候墨翼举起另一杯,轻轻一碰,一口干下。
他知道,过了今夜,两人便再不会有今日这般甜蜜柔情。这一个月,初始或有混乱,或有敌对,後来却渐入佳境,无奈时间太短,又或许真正的原因是开头太过拙劣,所以短短时日无法修正。是我的错,但无论如何,我不放手!
墨翼,留不住你的心,我要留住你的人!
他没有告诉墨翼,回来之前他去了韩府,本是烦恼之下想去旁敲侧击一下,看韩暮非和墨翼究竟是什麽关系,也打探一下墨翼的真正心意,再顺便找他发发脾气发泄一下。
怀著千般心思而去,结果却见到韩暮非正忙著亲自监工,命人重新布置府里一座精雅小院。他看得一眼,便知除了是为墨翼而准备,再无其他可能。
原来两人竟已到了这种程度!这时便要自欺欺人也已不能,他又是震惊,又是愤怒,不理惊愕的韩暮非,掉头急奔回府,和墨翼一番问答,确定他不会留下後,终於彻底拿定了主意。
26
他言笑自若,殷殷劝酒,仿若全未将明日之事放在心上,只是抱著墨翼一意厮磨温存。
墨翼毫不推拒。许是有了些醉意,许是因为这已是最後的一夜,今夜的墨翼比任何时候都来得大胆而热烈,甚至在他进入的时候,喃喃地、前所未有地,叫了他的名字。
这样温柔的声音,甚至让人有种深情的错觉。
朱若颜忽然觉得想落泪。
墨翼墨翼,你既是一意要走,此时却又缠绵如此。在你心里,究竟有无我朱若颜的一席之地?
但不管究竟如何,他知道,自己已再不能放手。
第二日墨翼醒过来的时候朱若颜已经起来了,含笑道:"快穿衣服,我有事和你说。"墨翼问道:"什麽事?"一边说,一边起身著了衣裳。
朱若颜道:"你一月没回去,你奶奶大约是有些著急,这几日差不多每日都会来一两次,问你的情况。"
墨翼正结衣带的手停下,惊得脸色煞白,抓了朱若颜的手叫道:"她每日来,那......"朱若颜安抚道:"你先别急,府里的人我都已嘱咐过的,没谁个会告诉她实情,只是今儿......"沈吟著停了下来。
墨翼急道:"今儿怎麽了?"朱若颜道:"她来的时候,那看门的大概有些不耐烦,推了她一下,结果......,你知道,老人家年纪大了,不免不太经摔。"
墨翼推开他便往外面跑。
朱若颜跟了出来,刚出门口,便听前面砰一声,跟著劈哩啪啦一阵碎响。他大步过去,扶住踉跄後退的墨翼,脸上满是得意,又带著怨恨,轻轻笑道:"墨翼,你又打坏了我的宝贝了!"
前面几步之外站了两名男仆,地上一堆的碎琉璃,虽已破碎,却仍在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散发著七彩光芒。朱若颜啧啧摇头,道:"墨翼,这七彩琉璃鼎,是前朝的宝物,我命人千辛万苦寻来的,价值麽,至少也在十万两白银之上,你说这可怎麽办好?"
墨翼呆呆看著一地碎片,像被人抽走了魂灵,说不出话来。他清楚地知道那两个仆人是故意候在此处,等著他心慌意乱地奔过来的时候和他相撞的,可是这话又怎能在朱若颜面前辩解?只因这事,原本便是他安排的!
他终於回过身,看著朱若颜的目光,说不出是绝望,还是愤怒,抑或冰冷,最终化作死寂。
朱若颜等著要看他崩溃的模样,真看到了,心里又说不出的疼痛。半晌,心底幽幽地叹气,一边自怜自伤,一边扶著他返身往房里走,柔声道:"你累了,先回去歇一歇。"
墨翼木然被他扶抱著走回房里,在床上躺下,朱若颜替他盖好被子,温柔地执了他冰凉的手掌,柔声道:"你放心,你奶奶没事,府里没谁个敢真对她动手的,过几日等你好一些了,我让她来瞧你。"低头亲了亲他手,起身走了出来。
韩暮非就站在外面,冷冷看著走出来的朱若颜,目中怒火汹涌。多年兄弟,相知不可谓不深,一月期满,他欣喜之余,亦十分不安,隐隐觉得朱若颜不会这麽轻易放了墨翼,思付良久,终於决定过来瞧瞧,想不到朱若颜竟会用上这样卑劣的手段!
朱若颜也看著他,目光冰冷,道:"暮非,我府里你看上了谁我都不会拦阻,可是墨翼我不会放手,是兄弟的,便别跟我抢他!"
韩暮非低沈著声音道:"墨翼他自己不愿意!"
朱若颜眼里痛楚一闪而过,口气仍是平静无波,道:"我知道,我会想办法的。"
韩暮非目光转向地上碎片,道:"这就是你的办法?"朱若颜道:"任何办法都有一个前提,就是要先留下他!"
韩暮非不语良久,忽然道:"十万两罢了,你要现成的银子,还是银票?我即刻让人送来。"
朱若颜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他,喃喃道:"韩暮非,你......真要为了他和我......翻脸?!"
韩暮非不答。他不想,只是墨翼,他不能放手。
朱若颜缓缓点头,他慢慢走到韩暮非面前,和他直直对视,一字字道:"二十多年兄弟,你为我闯过祸,我为你杀过人,一起打仗的时候你救过我的命,我也救过你的命,相交莫逆,生死与共啊!韩暮非,你竟要为了个旁人和我翻脸?"他竭力地平定著自己的情绪,可是说到後来,声音止不住地发著颤,目中射出怒火,眼角却有泪光闪现。
韩暮非转过了目光,道:"墨翼不是旁人。"朱若颜厉声道:"自然不是,他是我的心上人!"
韩暮非呆住。朱若颜待墨翼的心意,他是大致知道的,但这一声"心上人"大声地说出来,意义又自不同。
朱若颜恶狠狠瞪著他,说出来的话一字一字,清晰地让人心惊,道:"我不是看上他,也不是有些喜欢他,他是我爱的人,我不会允许任何人带走他,就算你也不行!韩暮非,你听到了没有?"
韩暮非震惊地看著他,许久无法挪动,直到朱若颜大步转身回房。他才慢慢低下头,转身一步一步,缓缓地自镇南王府里走了出去。
他清楚自己对墨翼的心意,可是朱若颜的心意,他却直到今日才真正了解。朱若颜眼里涌出湿意的时候,他心里狠狠抽痛了一下。三人中朱若颜年纪最小,容貌也最俊秀,自小到大,他都是最受宠爱呵护的一个,甚至连韩暮非和沈青箫也是如此,不知不觉间,两人都早已习惯了对朱若颜不自觉的容让呵护,这一番心意,岂是普通兄弟之情可比?这时见他伤心如此,只觉胸中说不出的疼痛难受,终於还是不忍坚持带走墨翼,除了退出,还能如何?
朱若颜走回房中,走到床前,道:"韩暮非来了,又走了。"墨翼茫然睁著眼睛,没有说话。朱若颜拭去泪水,道:"墨翼,我不会放了你,更不会把你交给任何人。"墨翼定定看了他一会,轻轻闭上了眼睛。
27
当夜墨翼发了烧,昏昏沈沈地病著,朱若颜知道他是心病,也不惊慌,只让陈怀枢用心照看便罢。过得几日墨翼才好了起来,却比往常更加地沈默了,朱若颜只作不知,如常和他说说笑笑,夜里偶尔和他亲热,却都极是小心,不再如往常般毫无节制。
这一日夜里两人亲热过後,朱若颜抱著墨翼,低声道:"墨翼,我纳了你吧。"想了想道:"正妃当然是不成的,不过侧妃就没问题,只是你的身份不同,不能一开始就立,先做侍妾,过段时间我再立你,可好?"
墨翼没有作声,很久,才摇头道:"王爷,我们没机会了。"朱若颜用下巴轻轻磨蹭他的发,道:"不会,怎麽会呢?我知道你现在还不是很喜欢我,可是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呢......"
墨翼轻轻笑了一笑,打断他急切的表白,道:"我们本来,是有机会的。"
朱若颜怔住。
墨翼道:"那段时间你对我很好,我那时甚至在想,等恢复了自由身,若你还是不放弃,真心真意地待我好,那麽,我会认真考虑的,可惜你却用了这样卑鄙的法子留我。我们没机会了!"
朱若颜呆呆看著墨翼平静的神情,终於明白自己错过了什麽,好一会才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墨翼近乎怜悯地看著他,轻轻道:"王爷,其实你我都清楚,就算知道,你也不会放了我,你向来自私惯了,怎麽会允许让我去选择呢?可是那时,我还是抱了希望的。"
朱若颜说不出话。不错,就算知道,可是他又不能确定墨翼到时会选他,而不是韩暮非,或者干脆飘然远去,甚至於就算只有万一的可能性,他也不能冒这个风险!
许久他才吃力地道:"以前的事,过去就算了。墨翼,我的心意,你都知道的是不是?以後我会待你比以前更好的,我发誓!"
墨翼摇头:"我们没机会了,你不知道自由对我来说有多重要。你不会知道!"
朱若颜道:"你要怎麽自由?想住到外面去吗?我可以安排的。"墨翼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朱若颜无法回答,墨翼要自由,可是如果说那时放了他去,还有一半的机会,那麽这时再放了他,墨翼已经没有选择他的可能了。他又怎麽可能答应?
墨翼闭上眼睛,不再看他:"我不做你的侍妾,也不做你的侧妃,我宁可还是镇南王府里一个下人,我也不求你十夜之後就放了我,我知道你不肯的,十万两还完了你还会找别的借口,我只求你以後终於腻了烦了的时候,不要留难我,肯放了我去。"
朱若颜道:"好!"墨翼道:"你发誓。"朱若颜道:"我发誓,若有一日我对你腻了烦了,我便会放了你去,绝不留难,可是我也发誓,这一世,我都不会对你腻了烦了。"墨翼摇了摇头,显是不信,却没反驳他。朱若颜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你以後自然知道。等你有一天相信了,你一定要告诉我,那时我会正正式式地迎你进门。"
墨翼不答。朱若颜紧紧抱住他,脸埋在他颈肩处,泪水都流在心里面。
数日之後,韩暮非请缨再去边关的奏摺获准,定在三日之後起程。当日沈青箫来了一次,墨翼就是自他口中得知这消息的,那日之後,韩暮非便再未登过镇南王府的门。沈青箫神情很颓唐,说道韩暮非这一去,怕是三五年不会回来了。
朱若颜听著,始终神色自若,仿佛要离去的那人於他只是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沈青箫走的时候极度失望,朱若颜一路送他到王府门口,他知道,短时间内,连沈青箫也不会再来了。
他回房的时候,墨翼痴痴坐在桌前,在他进来很久之後才抬起头来,轻轻道:"你可不可以带我去一个地方?"
他要朱若颜带他去的地方,是天应寺。
朱若颜站在他身後,看著他虔诚地跪在一柄长不过两尺的宝剑面前,双手交握放在胸前,闭上眼睛,低声地祈祷。
那柄光华灿灿的银白色宝剑,就是萨拉罕族的圣物,三年前朱若颜亲手从萨拉罕的圣殿之巅取下带回申国的。此时它被放在一个高高的壁龛里,整个墙壁都是精钢打制的,前面则以水晶封住,下方的钢壁上有微小的锁孔,那便是唯一的开启之处,这里所有供奉的宝物都是如此。这些水晶并非不能打碎,但击碎水晶的同时,整个厅堂里的机关便会立即被触动,从无人能自这百名申国巧匠联手设下的机关中逃生。迄今为止,这里已倒下了不下千人。
很久之後墨翼才站起身来,面对著宝剑恭谨地退了出去。朱若颜不能理解萨拉罕人对圣物的狂热,也不相信墨翼说的,圣物会保佑萨拉罕的子子孙孙。这点他尤其嗤之以鼻,若真如此,他朱若颜四年攻克萨拉罕,将萨拉罕的圣山踩於脚下,又是怎麽回事?
但这些话自然不能对墨翼说出。若这柄剑能让墨翼觉得高兴,便每日让他见一次又何妨?
第二日朱若颜去上朝的时候,韩府前来了一人,大大的斗篷盖住全身,脸被笠帽盖住大半,跟门房简短地道:"告诉你们韩将军,我姓墨,有几句话要和他说清楚,问他见是不见?"他其实并不姓墨,但这里,人人都只知道他叫墨翼。
28
韩暮非因要为出行准备,皇帝准了他假,这时自然是在家收拾准备,他想了又想,终於还是出来见墨翼,却没让他进来,站在门内远远地看著他,道:"墨翼,是我对不起你。你回去吧,以後我们也别再相见了。"
墨翼扯下斗篷:"这就是你的打算?"
韩暮非垂首不敢看他。
墨翼冷冷点头,道:"好,答应我的事,你要食言,我也不能拿你如何,更不会求你。可是韩暮非,你又凭什麽认定,你不带我走,我就一定会留在镇南王身边?"
韩暮非一惊抬头。墨翼目中隐含怒火,更有泪光点点,他道:"韩暮非,我也告诉你我的打算。墨翼的心意,只由墨翼自己决定,他人,谁也作不得主!"
他转身就走,韩暮非大步奔出,一把拉住他手臂转过来,怔怔看了许久,伸手一点点拭去他苍白脸上的泪痕。墨翼,我是不是,又错了?
墨翼扑入他怀里,哽咽著,一字字道:"我道你是不同的。人人都在欺辱我的时候,只有你肯帮我。韩暮非,我道你是不同的!"
他的泪水一颗一颗,都流在韩暮非的心上。韩暮非紧紧抱著他,颤声道:"我不能对不起若颜。"
墨翼怒道:"你不带我走,我也不会留下!"
韩暮非怆然无言。他放弃此生唯一一次真正的心动,只为成全兄弟之义,结果墨翼却告诉他全都於事无补?可是若真的带走墨翼,若颜又会如何?
他带墨翼进了府。进房之後墨翼的目光停在桌上几个包裹上,那是他正在整理的行装。好一会,墨翼颤抖著双手,然而却是极为坚定地一件件脱去自己的衣服。
韩暮非想阻止。墨翼道:"我要你明白我的心意。"
当那月色般光洁修长的身躯完全 裸呈在他面前,韩暮非知道一切再也不可挽回。他不顾一切地抱住墨翼,将他压倒在床上,像等待了千百年般,饥渴地亲吻他,爱抚他,不断地索取。墨翼急切地撕开他的衣服,让两人赤裸相对,肌肤相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