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翼(第一部)————月朗风清(Sybilzh)

作者:月朗风清(Sybilzh)  录入:01-12

墨翼只略一迟疑,便默默张口吞下沾了他口水的豆腐。
朱若颜笑吟吟地问:"好吃麽?"墨翼胡乱点头。朱若颜便欢喜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问他:"还要吃什麽?我替你夹菜。"
墨翼低著头,神色没什麽变化,只是声音有些干涩,道:"都好。"
沈青箫看得暗自摇头,心想暮非早已知你心意,这麽好的兄弟,绝不会当真和你去抢,你却何苦故意在他面前这样作派,平白地要墨翼难堪,惹他不喜?枉你聪明一世,这时却笨得好不可怜!不好说破,笑吟吟拿起墨翼面前银箸塞在他手里,道:"他有手有脚,又不是小娃娃,要你这样喂他?我还等著和你一醉方休呢!"
朱若颜道:"误不了喝酒。"话是这样说,筷子却是放下了,端起酒杯喝酒。两人紧挨在一起,他早察觉到墨翼身体紧绷,分明是著了恼,不敢再胡来,也就顺势住手。
韩暮非却没有端酒,木然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缓缓起身,往楼梯口走去。
沈青箫目瞪口呆。韩暮非今日和他一起出来,有没有事他最清楚不过。兄弟之间有了这样事,想来初时尴尬难免,但兄弟情深,总能压得过去,谁知韩暮非竟已无法和二人共处。
韩暮非走到楼梯口,脚步一顿,情不自禁,回头一眼,正撞见墨翼抬头望来。
那一眼幽深如夜,分不清究竟有情还是无情,却分明有无限凄苦在内。
韩暮非不知道自己那一步停了多久,只知道等自己回过神来,墨翼早已低下头去,沈青箫以手掩面,一脸头大模样,朱若颜脸上一片阴沈,目中尽是怒意,冷冷看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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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他离去之後,朱若颜和沈青箫也再无心喝酒,匆匆说了几句,便各自打道回府。
沈青箫想要劝他回去之後,千万别把气撒在墨翼身上,徒然更惹他反感,等於自行将他往外推。但想得半天,终於还是没说,知道说了也无用,多半只会惹得朱若颜更怒。
他暗自叹口气,自艾自怜,心想明明是最好的兄弟,这两个混帐东西却忽然间就剑拔弩张,隐有水火之势,直弄得自己头大无比,偏又不能不管,天下间倒霉者,无过於此矣!天杀的朱若颜平日聪明伶俐,三兄弟里头最出挑的一个,偏生这一回不知吃错了什麽药,焦焦躁躁,大失气度,不见半点往日风采,照此下去,墨翼不出墙去找暮非才怪!想到墨翼出墙的可能性,心里头就是一跳,以朱若颜此时对他的情意,真估不准会做出什麽事来。
他一生风流多情,却从未真正对谁深心恋慕过,又怎知任你再聪明的人,一旦真正动了心,生了情,便决计不能再心如清风朗月,心心念念都不免为那一人所牵动,尤其如朱若颜如今一般,满腔情意得不到墨翼丝毫回应,怎由得他不患得患失,焦急烦躁?
朱若颜约莫是看出了他心思,并没说什麽,只是尽力缓和了脸色,出去时仍是紧紧握了墨翼的手。
出来时,府里早有轿子赶来候著,两人一起上了轿,回入府中,下了轿,又一路走回房里,朱若颜也没放开了他。他一时想不起该做什麽,在房里呆呆站了许久,才抱著墨翼在椅上坐下,道:"墨翼,你喜欢暮非麽?"
墨翼脸色有些苍白,垂首看著地面,没有回答。朱若颜垂下眼眸,道:"以前我待你不好,以後不会了,我会待你很好。"这话不止是让步,已几乎是在哀求了。
墨翼默默无语,也不知信了没有。
自这日起,朱若颜却真的再未折磨过他,夜里颠鸾倒凤是难免的,但都十分温柔,故此虽然情热如火,不免需索无度了些,墨翼除了次日起来时,难免有些腰酸背痛,竟未再受过伤。
白日里也尽量陪伴左右,因那日出去从头到尾都没遇著好事,朱若颜自觉无趣,後来便不太带他出去,只偶尔带他往热闹地方瞧了一两回,免他太过无聊便罢。只是两人每日呆在府里,虽然饮酒赏花也大可消磨时日,不免还嫌单调了些,朱若颜想起墨翼闷时曾看过自己棋谱,日间回来时又撞见了一回,见他看得认真,想是感著兴趣了,心里十分高兴,便摆开棋局同他打发时间。
他棋力高超,墨翼却只懂得皮毛,开始时自然很快就被杀得丢盔弃甲,後来经他著意指点,朱若颜又多让著他些,墨翼竟是个极聪明的,眼看著棋力步步提升,攻守都开始有模有样起来,有时还颇能出些奇招,倒让朱若颜大是惊奇。
约莫是得了趣,墨翼日渐沈迷,每日捧著他的棋谱细研慢看,不时虚心请教,朱若颜心里得意,指点得越发仔细,恨不得将一身本事都一股脑儿地教了他。有了共同的兴趣,朱若颜又一反过往,不单不再对墨翼大加折磨,反而日益疼惜,两人相识许久之後,终於能和睦共处,朱若颜欢喜得每日里眉飞色舞,自觉生平之乐,无过於此者。至於一月之期满了之後该如何,暂时却不去理会了。
十余日匆匆而过,朱若颜接到了太子的请帖,是太子妃的生辰。
入夜时分他携著墨翼同去。太子并没说让他带著墨翼,墨翼自己也没说,但他看到请帖的时候目光闪了一下,现出几分向往之色来,朱若颜心想他虽然性情远比同龄的少年来得淡泊,但太子府这样的地方,想必也是愿意去见识见识的,且如今两人相处十分地好,他心里得意,自然而然,不免常想带他出去炫耀一番。
情人眼里出西施,大凡情热之时,人人都会觉得自己的心上人独一无二,天下无双,恨不得让天下人人都来欣羡一番,况墨翼确实姿容非凡,此时的朱若颜,亦免不了有这种心思。
二人过去时沈青箫和韩暮非已到了,其余宾客也都大致赶到,这是朱若颜故意的,去得迟些,候大家都到了时再去,让一众宾客看著自己二人步步地走进去,效果自然比坐在席上等候,只偶尔有人打眼看见要好得多。
果然席上人人惊豔,连沈凤麟也呆了好一会,不枉他来之前特意给墨翼好好装扮了一番,其实也不过就是挑了件端整衣裳,用雕刻精美的墨玉环束了发而已,墨翼的美,是一种无暇的美,本身已是极致,只需稍加衬托既可,若雕饰太过,只会令人眼花,反而不及。
朱若颜笑吟吟地向居中而坐的沈凤麟、太子妃俯身行了礼,奉上贺礼,便携了墨翼入席。沈凤麟回过神来,看了墨翼几眼,微微皱眉,脸上露出些许担心之色。
宴席已经上来,刚坐下不久,便听得环佩叮当之声响起,一群女子依次进入,或妖娆,或清丽,风姿各异,娉娉婷婷,款款跪下行礼,吐声娇柔,向太子妃贺寿。跟著数名少年进来,也跪下各自献礼祝了寿,自都是太子的妾侍。
礼毕之後歌舞便开始了,看得出都是精心准备过的,歌甜舞美,歌舞伎亦个个美貌,真正赏心悦目,众宾客不时击节赞叹,混著欢声笑语,觥筹交错之声,十分喧哗热闹。
葭怜是在歌舞暂歇时出来的,一出场就勾走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一袭水红轻衫,柔柔地贴在肌肤上,愈显肩若削成,腰似杨柳。黛眉轻扫,胭脂淡匀,不复当日绝豔之态,一颦一笑,却是风流到了极处,妩媚到了极处。他到得厅中,眼波微一流转,不必开口,已不知勾走多少人的魂魄。
他容色或不如墨翼那般美得惊心动魄,这一股妖媚之姿却实是登峰造极,站在墨翼面前,竟然毫不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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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凤麟喜笑颜开,道:"快来见过了太子妃!"
葭怜妩媚一笑,上前跪倒磕头,奉上一柄十分莹润的翡翠如意:"葭怜祝太子妃福寿与天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众宾微微怔愕,大堂上一时静默。不必说出,大家就都知道,葭怜向太子妃这一跪的意思。葭怜先时曾属镇南王府,这是人尽皆知之事,他此时归了太子,若在平常富户,倒也不必太计较,只是太子何等身份,毕竟是残败之身,再宠他爱他,要正式伤朊牛鞘遣荒艿牧恕?BR>但今日太子命葭怜这一拜,又让他特意著了红衣,礼虽非正式,却分明就是纳他入门之意,自此而後,葭怜虽无太子妾侍之名,却已有其实。看太子态度,只怕他实际地位更在其余妾侍之上,仅在太子妃之下也未可知。
太子竟会宠他至此!众宾虽然都觉葭怜确是绝世佳人,但眼前这般情景还是让人意想不到。更有人忍不住便想,这般恩遇,岂有不惹恼太子妃之理?今日得宠千般好,一朝失宠,太子妃岂肯放过,那时可不知要如何凄惨呢!
太子妃果然脸色微变,勉强一笑,道:"平身。"命人去接了如意,并不看,挥手叫人放过一边。
沈凤麟只当没看见她脸色,笑吟吟招手道:"快过来!"竟命葭怜就坐了他另一边。
葭怜乖乖巧巧地斟了酒,喂给太子喝了,看也没向朱若颜那边看上一眼。沈凤麟更是欢喜,连饮三杯,哈哈大笑,揽了葭怜的腰,目光斜向朱若颜和墨翼,脸上大有自得之色。他方才见著墨翼,惊豔之余,不免担心葭怜要给他比了下去,这时葭怜现身,略不逊色,这才放心。
朱若颜白了他一眼,心想我家墨翼的好处,你可不知,哪是葭怜比得了的?不再理他,专心致志地给墨翼剥虾和剔鱼骨头。墨翼并不拒绝,低著头慢慢地吃著,但脸上还是透出了一丝红色。
沈青箫看得摇头大叹,又大笑不止,道:"若颜算是完了,这才没几日便已成了妻奴,再下去可不知要成怎生模样了。"太子也呵呵大笑,道:"来来,咱们喝咱们的,别理他。"沈青箫给韩暮非斟了酒道:"正是!"韩暮非笑了一笑,举杯干了。
过得一会,席上开始行起酒令,也不过划拳、射覆、猜谜、对联之类,朱若颜文武全才,若在往日,便不能全胜,至少不会输得太多,只是这一回墨翼坐在身边,一颗心一大半放在了他身上,不是给他布菜,便是和他耦耦细语,忙到十分,只心不在焉地随便应付酒令,结果竟然输得一塌糊涂,被罚酒罚得叫苦不迭,到他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已是一两壶酒之後的事了。好在他酒量不差,还能应付得过去。
沈凤麟和沈青箫等人笑得几乎打滚,沈凤麟一迭连声叫把酒都搬朱若颜席上去,说道反正迟早也要罚入他肚子里去。
朱若颜发了恼,起身挽了袖子,一脚往椅上一踏,道:"不过让你们一让,倒真当我好欺负了?"果然认认真真地行起酒令来,只是已有了几分酒意,不免不如往日厉害,还是有输的时候,但总算扳回一些。
沈凤麟生性颇为豪爽,众宾在他府上时也向不太拘谨,这时大都酒已半酣,高声行令,呼喝饮酒,十分喧闹。一众歌舞伎作陪在侧,眷属则基本都已退下,被人引著去了另处,连太子妃也已告退,方便席上人等放开了心思寻欢作乐。
墨翼也站起身来,低声向朱若颜道:"王爷,我先下去吧。"朱若颜也不在意,心想他大约是不喜这等喧闹所在,点头应了。
墨翼悄然退出大堂,有仆役过来,恭声询问是要暂去歇息还是去後花园里瞧瞧安排好的唱戏杂耍,墨翼让那人领著自己去了後花园。
他出来不久,韩暮非便也悄然退席,远远跟在他身後。他心里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该再招惹墨翼,然而知道终究不等於做到,无论如何,他想,总得把事情弄个清楚明白,若颜若是待他好了,那麽自己也可就此放心、死心了,但若是若颜待他不好时,又当如何?这事却一时不愿多想。
墨翼在戏台那边选了个最偏僻的位置坐下,并没坐太久,候那仆役退下不久,便起身缓缓地向後花园深处走去。
自他入太子府伊始,便一眼也不曾看过韩暮非,韩暮非却总觉得他一举一动,都是为自己而发,这时见他起身离去,当下也起身跟上,见他愈走愈偏僻,心里更是确信。
终於到了无人之处,墨翼停下脚步,缓缓侧身,靠在一颗树上,目光始终不向韩暮非这边看上一眼。
韩暮非悄然走近,低声问道:"墨翼,你可好麽?"
墨翼果然并不惊奇他忽然的现身,缓缓地道:"我好不好,你不知道麽?"
耶耶?以前不是叫嚷黄沙漫天的人多些的麽?怎麽这两日是叫墨翼的多,那先更几篇墨翼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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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这一句,便让沙场上几度出生入死,亦绝不稍有皱眉的韩暮非几乎落泪,道:"我知你怨我。"
墨翼摇头,仍是不看他:"将军错了,墨翼不怨,墨翼什麽身份自己知道,哪有怨的资格?"
真真自作孽,不可活!韩暮非被堵得好一会说不出话。申国统驭四方多年,申人为尊之念深入国人骨髓,尤其萨拉罕在各属国中地位最低,他确实曾因墨翼身份对他存有轻视之意,否则夜探墨翼那一回也断不至说出这麽难听的话来。便曾替他在朱若颜面前分说,堂而皇之地说道若真喜欢上了,便是萨拉罕的下奴也无妨,其实也不过就是劝朱若颜对他好些,并没觉得墨翼是可以和他们平等而处的。但这时听墨翼这样说来,却只觉说不出的羞愧难过。
他半晌才道:"墨翼,你别赌气,我是真心想帮你。"
墨翼淡淡道:"不是赌气,只是求人不如求己六个字,将军早已经教过墨翼。"
韩暮非苦笑,求人不如求己,可是墨翼还能怎样呢?也不过就是那一个法子罢了,可是他明明一直不愿的。想起那日墨翼惨状,心里一痛,道:"上一次是怎麽回事,你怎麽会伤得这麽重?"
墨翼垂下眼眸:"没怎麽回事,我欠他三十万,卖他一个月,还他的债。他大约是有些不高兴,所以......"
话说到这份上,韩暮非哪还有不明白的?道:"所以故意折腾你?"墨翼不答。
韩暮非看著他又倔强又脆弱的模样,心里又疼又怜,道:"你还真不怕激怒他。"墨翼道:"不过一条命罢了!"韩暮非厉声喝叱道:"不许胡说!"
语气太过激动,墨翼似被惊著了,终於转过头来,怔怔看著他。
韩暮非自己也吓了一跳,呆了呆,放缓了口气道:"你......你不知道,那一回,几乎吓得我魂也没了,真是......心如刀绞!"
他轻轻叹了口气,道:"墨翼,我的心意,你懂了麽?"原本只是想来确认一番,看墨翼究竟过得好不好,不想竟会说出了自己心意。却也并不後悔,或许这话已在心里翻来覆去说了太多次,今日不说,也总有一日要说的。
墨翼怔怔地看著他,许久,似是终於相信了,眼里惊疑之色退去,渐渐换成喜悦的光芒。
韩暮非伸手将他揽入怀里,叹息般喃喃道:"墨翼,墨翼!"
墨翼却很快便推开了他,退後一步,道:"我该回王肀呷チ恕!?BR>韩暮非一怔。墨翼道:"将军,墨翼如今,总还是镇南王府的人。"
韩暮非好一会才哦了一声。墨翼定定地看著他,眼里渐渐现出失望之色。
韩暮非懂他的意思,羞愧不已,却还是勉强说道:"墨翼,若颜的性子,我比你清楚,他是真对你生了心,我向他要也要不过来的,反而会惹怒了他,多生事端。左右不过几日光景了,你好歹再忍耐一下。"
墨翼转身就走。
韩暮非追上去,焦急地叫道:"墨翼!"
墨翼快步疾走,冷冷道:"将军,墨翼的事自己会解决,不劳费心!"
韩暮非拉住他,一把将他转过身来,果然脸上已遍布泪痕。刹那间只觉脑中轰轰作响,不及再想,紧紧抱住,不顾他挣扎,低头死命吻了上去。
墨翼停下挣扎,由得他将自己吻了个够,却在他终於放开时决然道:"一月期满之後,我会离开这里。"
韩暮非一呆,急急问道:"你要去哪里?"
墨翼道:"还没想,也许会回去,不过去别的地方也没事,那里本也不是我们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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