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像河流一样————lovender[下]

一贵感受到续的手伸了过来，似乎想温暖他一样抓住了他的手，然后续把他的手抓起来藏进了棉服的口袋。
棉服宽大的袖子遮住了他们两个人的手，所以没有路人察觉到。他们紧挨着迎风而行，好像拥有了什么小秘密一样，两个人会心地窃窃低笑着。
迎风而行，因为内心的温暖，风也不再寒冷。
我想变得强大，变得也能温暖你，我想跟上你的脚步，跟你并肩而行。
续在心里想着，觉得随着自己的脚步，一点一点地充满了力量。
人群涌下地铁，站到平台上，续突然把手从衣袋里抽了出来。然后转过身来，面对着一贵。
"怎么了？"一贵问。
"我得往这边走了。"续指指身后的方向，"我来是跟你说一声，我找了一个住的地方，我打算搬过去住。"
"什......"一贵楞住了。
"东西我都已经搬过去了，所以今天晚上我就不回去了。"续似乎不好意思地看一贵的表情，眼睛望着电车开来的方向。然后他转过来，微微鞠了一个躬："长久以来，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受你照顾了！"
"说什么......你要到哪里去！？"一贵怒吼出来时，电车已经进站了，续朝那个方向跑去。
"我得走了，别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他笑着冲他摆手。
一贵跟着他往车厢跑去，但是在他能跑进车厢之前，随着一声气闸的声音，车门关上了，然后外侧的防护门也关上了。
"续！！续！！喂--给我开门！！！"
一贵怦怦敲着门，里面的续还在冲他笑着。一贵看到他拉起身上的棉衣，用口型传达着语言。
拼出来是："先借我一下，开学时还你。"
车终于开动了，空间错开了，一贵的身影一闪即逝。
续找了个位置坐下，想着一贵那个慌乱的样子，还是想笑。
鼻子酸酸的，想笑。
他把衣服的领子拉起来，把脸转过去埋进厚实的衣领里，有一贵的味道。
真好。
把你的温暖借给我，会带我走过整个冬天。

 

第 59 章
续去的地方，是一个海边的鱼类集贸市场。从捕捞到简单的加工装箱，运输出货，都需要人手，从白天到黑夜有干不完的活。这里的工资比在便利店打工要高很多，而且包吃包住，因此续想了想，还是决定接受这份工作。
不过渔场的环境，还是跟想象的相差很多。腥咸而湿的海风，刀刮一般吹过人的面孔，空气里能闻到处理鱼类而产生的特殊的腥臭。他跟着一个妇女走过昏暗的，挂着赤裸的灯泡和各种衣服的走廊，去他住的地方--一间狭小阴暗，漏着水的房子。
不过比起环境来，更让续觉得不习惯的是这里的人。渔场的负责人见到他时，从一堆死鱼中站起来，手里还拿着一把渗着血的刀，他有一个肥大的肚子，身上的工作服弄得非常肮脏。他看着续的眼神让续觉得自己就是一条鱼。这个叫岩崎的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看了他几秒钟，抽了一口烟，然后说了一句："哪里来的小孩子。"
旁边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在笑声中，续深深鞠了一躬："请让我在这里工作！"
岩崎又抽了一口烟："我们这里的工作可是非常辛苦的。"
续没有抬起头来，接着说："我明白，我会努力的！"
大家都不笑了。岩崎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烟，说道："让他试试吧！"

不管前面是怎么样的道路，也一定要走下去。这是他的决心。
岩崎的渔场接收从渔民处收购来的鲜鱼，把他们在渔场进行加工，然后装箱运送到各地的集贸中心。渔民们的鱼源源不断地进来，通常来说，早上三点多他们就开始开工了，因为早市的鱼要在五点之前准备好。
续一早赶到时，看到的是一片银白的鱼的海洋，就在他脚边铺得到处都是。马上有一个人扔了一把刀过来："还愣着干吗？！开工了！！"说完那个人开始熟练地一刀切下鱼头，把大鱼分成几段，去掉内脏，扔进箱子里。
续看看手里的刀，慢慢蹲下去，伸出手，摸到了脚边最近的那一条。那些冰冷滑溜的手感让他觉得有些恶心，他几乎无法忍耐那种嫌恶，想要把鱼丢开。
远处岩崎在喊："动作快一点！动作快一点！！"
他突然想起了那次在河川上，一贵嘲笑他对鱼的同情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
看来还真的是呢。他自嘲地笑笑，闭起眼睛，一刀切了下去。
鲜红的血染满了手，那种刚到时的腥臭味蔓延开来。切着切着，到最后，就慢慢分不清楚是不是还有那种味道。
处理完的鱼被装箱，然后送上货车。货车上的人看他无法把箱子抬起来，就大声地对他说："用肩膀！用肩膀！怎么可能靠手臂把箱子举起来！"
用肩膀？他很迷惑地看看周围。
上面那个人又说了："把箱子放到肩膀上，再往上顶，你要学会用全身的力量才行啊小伙子。"
学会用全身的力量？这真是新鲜的一课。
到晚上他坐在自己的床上，看着肩膀上大片的瘀青，手心和虎口因为握刀而冒出的水泡。不过精疲力尽的感觉让他几乎不能调动大脑进行思考，他甚至忘了自己是怎么入睡的，就失去了意识。

同样的这一天，一贵站在德比超超市的后堂里，听店长讲述续离开的原因。
"......二十多万的损失呢。他只取了第一个月工资的一半，剩下的一半工资用来还店里的损失。其余的损失，他说以后会还清，所以他把这个抵押在我这儿。"
店长拿出一枚戒指放在桌面上，六棱形的钻石散发出破碎的光芒。一贵拿起戒指来，审视着后面的图案，果然在背面刻着：司&续。
"其实我也希望他可以留下来工作，不要那么急着还钱的，昌行一直没来上班，我们很缺人手。"店长悠悠叹了口气。
一贵似乎没有听进去一般，只是撰紧了那枚戒指，眼睛已经穿过了空间不知道看着什么地方。
"店长，我来顶替他的位置，酬劳记在他的帐上。"
店长愣了愣："你可以来吗？那当然很好咯。"

夜深人静，一贵还没有走，他坐在德比超的店堂里，一遍又一遍地看当天店堂里的监控录像。前影背影侧影，一遍又一遍直到把那个人的形象深深烙在脑海里。他确信在一眼看到的情况下，绝对会把这个人揪出来，不管他在什么地方。
续啊续，你现在在哪里？为什么要跑到一个我们都不知道的地方独自承担这一切。
他想起那天他的笑容：我一定会来的。别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一贵在他之后紧跟着跳上了另一辆电车，但是这些都是徒劳。漫长的车旅里，再也找不到他的身影了。
这家伙！一贵一拳砸在柜台上。
时间在慢慢流逝，他就这样失去了音讯，消失出了视线，连电话都不来一个。

这天一贵被安排出去进货，在进货站繁忙的人流中，他看到了一个身影。
那个在德比超骗续买了六箱酒的人，此时就站在他跟前不远处。一贵轻轻靠过去听到他们说话，就明白了，这个人才不是什么上班族，他是个供货商，专门做的是药品的批发。
那么，这个人也许是听到了供货站里的人谈起给德比超的六箱酒送错了，而对方也没有拒绝，所以便想趁此机会捞个小便宜吧。
但是怎么想，都有一些可疑的地方。
那个人交完货出门，一贵便紧步跟上。对方完全没有察觉到后面有人跟踪，让一贵一直跟到了批发商的办公地点--那是藤堂制药大厦旁边的一幢办公楼，藤堂制药的子公司之一。
一贵在那个人要躬身进入大门之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服把他提了起来。
"你干什么？！"那个人咆哮着转过身来，扭动了几把，发现根本毫无用处之后，口气瞬间软了下来，"抢......抢劫吗？我、我可没什么钱。"
"不要狗眼看人低。"一贵的眼睛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我只想问你，你是不是曾经在一家叫德比超的小超市买过48瓶红酒？"
"完全不懂你在说什么！让我下去！！"那个人混乱地扭动着，神情紧张之极。
"你不想承认也可以，我很久没动过手了，所以最近很手痒，尤其看到你这张脸的时候......"
"你放我下来！我什么都没做过！！！"
男人的咆哮伴随着一声尖叫停留在半空中，吸引了半条街的人朝这边看来。一贵把他扔进了德比超的送货车。
"如果你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的话，我就让你好好回忆回忆。"
"那边的人，停下来！！"藤堂的保安听到声音开始朝这里聚集。
又是这群人。一贵冷笑一声，摆好架势决定大干一场。
人在越聚越多，而就在这个时候，远处传来一声鸣喇叭声，藤堂司的车仗出现了，众人齐刷刷地让出一条道来，让车能驶进藤堂大厦的中心。
"这是在干什么？都回到你们的位置上去！"
首先下来的是皓叔，而藤堂司一尘不染的皮鞋落在地面上是一秒钟之后的事。
"能不能请你放下我的员工。"藤堂司皱着眉。不知道为什么，一贵觉得藤堂司的脸上有种无奈，似乎早就知道他会来一样。
"当然可以，如果幕后黑手愿意顶替罪过的话。"
一贵松开了揪着那人衣领的手，男人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喃喃，"董事长......"
藤堂司看了他一眼，别过脸去，一贵听到他说了一句："上楼去说吧。"

"所以，我是幕后黑手，你想怎样？想要回那些酒？还是要回那些钱？"藤堂司关上门，又回到了他的那种傲慢。
看到一贵不说话，他一边在房间里踱着步，一边又接着说："要钱的话，要多少？五十万？一百万？两百万？"然后他笑了，自言自语一般说，"呵，果然撑不下去了么......？"
一贵打断了他："我们真的是兄弟？"
藤堂司带着特有的笑容抬起头来说："我也希望不是，可惜我们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悲的兄弟了，互相厌恶，不是吗？"
"那么，就以这种兄弟间的厌恶为交换条件吧。"
"什么？"藤堂司转过脸来。
"还记得我们打过的赌吗？不管续选择了谁，另一方必须放弃。"
"呵呵呵......"藤堂司低笑出声来，"你以为我会遵守那种孩子气的约定马？"
"我也不认为你会遵守，所以要让你不得不遵守才可以。以我们之间的相互厌恶，你也不希望我继承藤堂的董事席位和我合作吧。那么以放弃我名下的藤堂财产为代价，我要你承诺绝对不再接近续，不再干扰他的生活。"
藤堂司像看到了一条毒蛇一样盯着他。但是一贵不为所动地说着："可以的话，我今天下午就可以找驹泽律师签署放弃财产权的声明，如果不可以，我会找他正式将交由他信托的财产置回我的名下，如果是那样的话，下次董事会会议你就可以看到我了，哥哥。"
"续呢？"藤堂司突然厉声问道，整个脸色都变了，"是续让你来这么说的吗？续在哪里？！"
"我也很想知道！他已经消失一个月了！"一贵气愤地回答，"拜你所赐，他被逼迫着离开了这里！"
"你说他消失了？！我以为你至少会看着他！"
"至少在你那个自以为是的阴谋之前是这样的！"
在一阵激烈的争吵之后，两个人都只剩下力气瞪着对方，哑口无言。
最后藤堂司跌坐在椅子上："是我疏忽了，我原以为他肯定会回来找我的。"
一贵走过去，手掠过桌面，桌上多了了一个滴溜溜滚动着的戒指。
"我想，他是想把这个还给你的。"
一贵面无表情地说完，转身朝门口走去，全然不顾坐在桌子后面的人在微微颤抖这个事实。
"到此为止吧，请你收手。"
门在后面关上了，门后面爆发出一阵怒吼："不可能！你说的两个条件，我一个也不会答应！！！"
一贵无所谓地笑了笑，健步往电梯间走去了。
皓叔接到秘书电话，说董事长在办公室对家臣们大发脾气，连忙赶到司的办公室，看到那个一向沉着到冷酷的司罕见的怒气。
"给我去找，所有的人都去！给我把他找出来，挨家挨户地问，翻遍整个日本也要给我找出来！！！"

 

第 60 章
黄昏，岩崎的渔场，准备歇工的渔场职工们正三三两两地往回走。
一个职工去捡掉在角落里的制服，猛然看到了躺在那里的少年。
"呀，这个小鬼，就这样睡着了呀。"
那个大叔把衣服捡起来，冲着另一个年轻点的人说着。
"是累坏了吧，"那个人解释道，"今天浪大，有艘船脱了网，这小鬼跳下去把网捞起来，费了不少力气。"
"呵，真是不要命啊，要是被卷到浪里可糟糕着呢。我记得一个月前他还连水都不敢下不是？"大叔啧啧地说着。
"是啊，那种浪谁都怕的。他也真是拼命，场主倒是蛮喜欢他。"
两个人一起往回走，猛然间前头一个黑影走来，两个人连忙抬起头来看，这一看都差点合不上嘴。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墨镜，皮肤细致到发白的男人款步从他们身边走过。他和周围的环境是那么格格不入，以至于两个人都怀疑自己看错了。
两个人回过头，把他从头打量到脚。
"哎，我说，我没看错吧。"大叔喃喃自语。
"他那双皮鞋，踩在这一地泥腥上，真是让我为他觉得惋惜阿。"年轻人自顾自地啧嘴。
"难道是哪一个影星，到这里来拍片子？"
"老爹，别逗了，谁会到这个破渔场来拍片子。"
两个人边看边说着，慢慢往场外走去。

藤堂司直到走到续所在的位置，才摘下眼镜，看着续安然熟睡的脸。
这里是一个用破旧布匹和杂物围成的凹陷处，虽然背风，但是依然会有散风吹过，掠动续的发丝。续倚靠在那些杂物上，像是不小心睡着的，姿势显得相当不舒服。
他的头发长长了，肤色明显地晒黑了，露在衣服外面的手指上，可以看到老茧和拉网勒起的红痕。更让司惊讶的是他毫无防备地睡着这一点。
难以相信他真的就这样睡着了，那个换个环境就会害怕，连在奶奶家过年都会要求跟他们一起睡的弟弟续，居然就这样睡在露天的渔场上，身上的衣服还是半湿的。
司俯下身去，用手指轻轻触碰着他的脸，不禁轻喊出声："续......？"
续却只是把脸往里面偏了偏，然后含糊地应着："嗯，就来。"但是随后又沉入了睡眠。
你居然累成这样。
而你宁愿受这样的苦，也一定要从我身边逃开吗？
你有如此之讨厌我这个哥哥？
藤堂司抚摸着幺弟柔软的头发，把嘴唇贴在上面。在这个背风而无人关注的角落里，王者藤堂司露出的悲伤表情，没有人看到过，甚至连他的幺弟续也不曾看到过。
我为你如此的烦恼......

续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他回到了五岁的时候。小司和小启那酷似双胞胎的脸盯着他，然后小启转过身去，指着他："妈--他好会哭哦，还软软的，好像一个冒着水的包子噢。"
他咧着嘴哭得更厉害了。
旁边时子的声音传来："小续胆子小，第一次来我们家做客，你们不要欺负他哦。"
小司转过头去："我不欺负他，他能做我的玩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