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问东方璾想待到什么时候,东方璾毕竟是山庄之主,不能离开太久。
东方璾只是笑着说:「这个嘛,我也不知道。」
***
一天日落,又是寒香馆开始热闹的时候,本来寒香馆今天合该是逝芳唱歌的日子,可是逝芳托病不出,花魁叶怜也被罗妲儿一早就霸占住,她两个月来几乎将叶怜天天包下,连寒香馆的歌伎们都开始怀疑这个漂亮的西方女人是不是又异于常人的「嗜好」。
听月知道了只是一阵苦笑,「算了算了,由得她去吧。」
「大小姐,你不要再来了,还是赶快回去吧。」叶怜胀红了脸,低头死盯着地上就是不看眼前那个大剌剌坐着摆明不肯走的女人。
「少啰唆,我可是把你包下来啰。」罗妲儿哼了一声,双手环胸气势惊人:「我是不会放弃的,有钱是大爷,还不赶快给我倒酒。」她扬扬手里的空杯。
叶怜苦口婆心地劝道:「大小姐,你已经喝完十壶酒了,女孩子家流连这种地方还喝这么多酒不好。」东方璾接下来是罗妲儿,东方璾还无所谓,罗妲儿可不能出意外,偏偏罗妲儿一旦心意已决就绝不罢休,这两个月来硬是整天缠着他,叫他一个头两个大。
罗妲儿横了他一眼,红唇一撇:「少废话,倒酒。」
叶怜没奈何,只得更放软语气:「不要喝酒了好不好?年轻女人家喝这么多,对身体不好。」
罗妲儿哼笑一声,「你比我小了五六岁,也敢脸不红气不喘地对我说这种教?」
「我又不是女人家。」叶怜直觉道。
「说得好,不是女人家在这妓院搅和什么?」罗妲儿一拍桌子虎地站起来:「跟我回家,娘不知道多担心你……呜呜呜呜………」
叶怜紧张摀住她的嘴阻止她说下去,左右看看确定其它人都被他遣退后,这才放开她,细声说道:「小姐你要害死我,别这么大声。」要是让人知道叶怜是男人,他就全玩完了,东方泰也绝对不会放过他。
早从他顶替叶怜身份,假装丧失记忆来到这里后,他就决定即使大仇得报,也绝对不再回去了,这不是为了他,是为了最疼爱他的长云夫人。「我说过了,我不回去。」
罗妲儿气急败坏地说道:「阿刚,你想清楚,尽管你和阿怜长得再像,你毕竟是男人,总有一天掩饰不住的。你一向很听我的话,现在不听了?」
「我知道,可是……」
尽管说了一千次一万次,罗妲儿还是不断地想说服叶刚和她回去,她激动地抓住叶刚的手:「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你知不知道我和娘这几年抱着一丝希望拼命找叶家最后一个人的感觉?不是因为长云山庄需要有人将织造手艺流传下去才要拼命找到叶家人,是你还活着啊!对母亲来说已经死够多人了,已经够了啊!」松儿不提,玥和阿怜也走了,姨娘姨丈也不在了,现在对她最敬爱的母亲---长云夫人而言,叶刚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叶刚没有回答,这叫他怎么回答呢?当一个人离事实越近的时候,他越怕将真实揭开,他怕会有更多人因此受伤,他怕会失去更多人,真的已经够了,已经死够多人了。
罗妲儿神色严厉地看着叶怜,语气严肃地说道:「你再不跟我走,就再也回不去了,即使这样你也觉得无所谓吗?」她没有时间了,她现在滞留在无月山庄全是为了劝叶刚和她回长云山庄,因为现在即使是她,不回到自己的势力范围,就不能算是绝对安全了。
寒香馆是梦中的温柔乡,但是只要离开寒香馆,只要离开安乐已久的东方,可以发现这片大陆正在时间流逝中悄悄而快速地变化,一路从西方走来的罗妲儿真实地感到这世间越来越无法掌控,极度繁华后便是衰退的开始,如果有人要放弃或争夺这片大陆的话,和平已久的四大家和衰败的王朝没有抵抗的能力。
只要走出寒香馆,梦醒来时就会发现这个世间不断改变,有一种风暴开始酝酿,威震天下连王朝都足以撼动的四大族退出中原的时间也许已经到了,如果有人有意促成这一切的加速进行,那将谁也无法阻止。
在成为灰烬之前,从梦里醒来,与我回西方去。
***
东方璾坐在窗边,爱鹰飞雪正亲昵地偎在他肩膀上,相对于背后飞轻严肃、不苟言笑的表情和站姿,他只是随随便便地盘腿坐在窗台上,手里翻动着刚呈上来的卷宗。
过了半晌,飞轻只是听到他轻声一笑:「已经一百五十年了吗?果然……」跟他想的一样,王朝真的要对四大家出手了。
轻叹一口气,「山下的情况怎样?」
「听说寒影山庄已经无法掌握最外围的部分了,东方目前无事,但是有些盗贼开始在边界游离打劫。族中有人开始骚动不安,有人责怪您不务正业没有尽到责任,先是狎伎游玩,又在这时候跑来山馆避暑……」飞轻有点避重就轻。
东方璾示意飞轻说下去。
「最近有几个赌运超强的赌客连续到东方泰的赌坊下注,他们不断吸走东方泰和其它客人的资金,不少因为好玩到赌坊观赏的旁系子弟跟着陪赌,结果不但东方泰已经输掉上万两银子,有些人连家产都赔下去了。」甚至也有些不是东方家的族人,但是位居管事地位的部下跟着一起赌,这些人自然是和东方泰交情较好,所以一起被拖下水了。
「眼下还没有怠忽职守或盗用公款的行为,那是因为大总管和无谢看得很紧。」
东方璾轻松地说道:「是吗?」这半个多月,不知道被人吸走了多少钱。「那东方泰有没有什么动作?」
「暂时没有。」飞轻摇摇头。
虽然东方泰怀疑是有人故意捣鬼,但是神秘客人不但形貌口音各自不同,而且都是来去匆匆,要追查也无从追查起,想要作弊却发现对方更高一筹,这半个月下来他输得难以计数,而且其它输光的族人也满肚子怨气难以摆平,现在族长东方璾又跑到了山馆避暑,难道要叫他们向扬清哭诉吗?打死他们大概也拉不下脸来,东方璾可乐得把扮黑脸交给扬清。
「真是一个赌徒,但是赌技不怎么高明……你可以回去了,记得继续保护寒香馆众人安全便是。」赌性坚强的人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忍不住呢?还要多久才会向长老们哭诉呢?
「不知道他哪时候才想到是谁做的好事。」东方璾逗弄着飞雪,嘿嘿嘿嘿地恶意笑了,他就是要这些人赌得倾家荡产无路可走,进而狗急跳墙,他现在就在等这些人被逼急了有所动作的一天。
飞轻听见那阵好整以暇的笑声,徐徐皱起一双浓眉:「您到底想做什么?」他实在弄不懂东方璾为什么这阵子以来异于往常的勤奋,表现出一副凡事爱理不理的样子,可是他知道东方璾一定心里正在盘旋着什么计画,因为最近四骑各被交代了不同的机密要务,看来东方璾正在策划大计,表面上却一派轻松自然,这就是所谓气量的差别吗?
东方璾不答反问:「飞轻,如果你手上有一个覆盖坚硬外壳的东西,你要怎么打开它?」
飞轻楞了一下,但是还是回答:「将外壳破坏,拿出里面的东西。」
东方璾漫不经心地玩着飞雪的羽毛:「我没说要里面的东西啊,再说里面的东西也不一定是好的,搞不好全烂光了。」
飞轻又楞了一下,既然如此何必那么执着于破坏外壳呢?
脑中瞬间灵光一闪,他惊异地看向仍在和飞雪玩耍的东方璾,东方璾心里想的东西,他似乎有点触着边了。
东方璾的声音只是淡然地在他耳边响起:「你下去吧。」
飞轻犹豫了一下,转身要走,但是要走之前他还是问了:「您不想知道逝芳公子最近怎么了吗?」
「知道他还活着就好了。」那种没心少肺的家伙不会轻易死掉的。
飞轻走了之后,东方璾轻轻一扬手,将膝上的卷宗全挥落了地。
这么美丽的夜,适合一个人想一个人,孤单地想着一个人,还有渴望一个人。
***
「喂!你不是应该病歪歪地倒在床上吗?」飞花面向正坐在梳妆台前梳理头发的人影,没好气地碰一声放下餐盘:「哪,药和晚膳端来了。喂~~那是什么鬼脸,不要朝向我,好恶心!」恶,活大半辈子,没看过这等形迹猥琐的丑男!
那个满脸麻子神情呆滞的「丑男」回过头来,露出满口黄牙冲着飞花嘿然一笑:「劳大姊帮我处理那些东西啦,我要出门了。」
「你今晚又要出去玩?可是东方泰要来堵你哪!」
逝芳轻蔑一笑:「由得他来吧,他不在我更好放开。」
飞花插腰:「如果他知道你不在,不就穿帮了?」十几天来用尽各种办法让人赌输那么多银子,又故意摆明了不见东方泰,到时东方泰追杀也要讨回来看逝芳怎么办?
「就劳大姊帮我挡驾啰。」逝芳一派轻松地很。「我是病人啊。」
飞花顿时觉得自己太天真了,竟然相信逝芳不会这样脸不红气不喘地拜托她。一阵头痛,她举酒喝了几口才擦擦嘴:「劳你的福,最近酒是越喝越少了。」要命,最近晚上都轻松不得,主子不在家跑去赌钱,她要照料馆内生意又要防着东方泰,整晚不保持清醒战战兢兢都不行。
「万一他趁我不注意又派人进你屋子搜查怎么办?」前两天其实东方泰已经派人偷进寒香馆打探,结果当然是很惨地回去。
换穿一件不起眼的藏青袍子,「你想他还会吗?真有这样的人的话就杀掉,丢到门外去。」
「喂!我可是弱不禁风的女子啊。」
逝芳笑了一声:「这是今晚我听过最好的笑话。」
飞花一拍桌子,母老虎凶相毕露:「啥?你说啥?有本事你给老娘再说一次!老娘为你流血流汗,你还敢消遣老娘?」这家伙年纪轻轻脸皮这么厚,拜托她一点都不会觉得不好意思,敢情他是没看女人凶过是不是?
没想到眼前那个举世丑男只是无辜地眨着绿豆般的眼睛,像虫一样扭动身子撒娇道:「唉呀大姊~~~别这样嘛,今晚馆里的红利全部给你嘛~~」
好、好恶心,飞花顿时一阵反胃眼冒金星,果然撒娇使泼这种招数还是要美女或美少年来做比较好,看一个脸像被踩过的风干橘子皮的中年男子做这种事真的会让人觉得黑白无常在招手了,好恶心,好恶心,不是普通的恶心,不是恶心两个字可以形容!
她转过身蹲在地上,无力地挥挥手:「停、停、停----我认了我认了------你给我快点死出去!」
背后只听逝芳轻笑一声:「放心吧,东方泰就算向天借胆,也不敢随便进寒香馆,谁叫咱们寒香馆面子这么大,人脉这么广,走了一个东方璾,又来了一个罗妲儿呢?」除非想让听月翻脸不认人,不然东方泰不敢随便招惹罗妲儿,偏偏罗妲儿这几天都泡在这儿,等于是寒香馆的护身符。
飞花悻悻然地说道:「切!她整天缠着叶怜不放你都不紧张?长云山庄想开妓院,说不定在招叶怜做红牌哪!如果叶怜走了,寒香馆岂不已经倒了一半?」
逝芳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做这行没有长久的。」描了飞花一眼,他嘴角突然流露恶意地一笑,笑得飞花浑身毛骨悚然,这才慢条斯理地蹲在飞花面前:「我说飞花呀你也老大不小了,难道没想过找个人嫁了过过平静日子?总不能一辈子这样当小魁的奶娘啊。」
「你还知道他是你的侄儿真是可喜可贺,要出去就快滚。」哪壶不开提哪壶,真能嫁她早嫁了,还会待在这里被这小子消遣,作小鬼的奶娘折自己的寿。
那张丑男面具下,逝芳漂亮的嘴角仿佛扬得更高更不怀好意了:「哦---是吗?」他起身向外走去,仿佛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那我走啦。」
「慢走啊,不送啦。」
等到逝芳偷偷从后门溜出寒香馆后,这个绝顶艳丽的美女才深深吁了一口气,起身伸伸懒腰。和逝芳对话总让她寿命折了不少,唉唉已经二十几岁见过无数男人的女人啰,还被一个小子耍得团团转,陪他在这漩涡里颠来覆去,也只能说自己傻吧?
「嫁人啊………」飞花走出门外,淅沥淅沥的流水声传进她耳里,夏夜里清柔的凉风吹到她脸上,让她想起了南方多雨湿热的晚上,偶尔也会有这么令人舒爽的夜风。唉,她也很想嫁啊,趁着自己还年轻貌美的时候捞个不错的男人当丈夫,一辈子平平静静的生几个孩子然后孩子们生几个孙子,老的时候晚上和那口子喝两杯,这种日子真的很不错。
她最后苦笑两声,红唇凑上白玉酒壶:「算了,如果我有那种运气的话,也不会被那个男人逼得远走他乡了。」
「哪个男人?」一个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当然是寒影山庄那个名字像闺秀,长得如美女,个性连毒蛇都自叹弗如的伪君子,宋言轻他爹的大老婆生的儿子宋女萝………」吓!刚刚是谁在同他说话?那声音,好象………好象………有点耳熟。
「哪个男人?」那声音又重新问了一次,那听过一遍就不会忘记的温柔和气若游丝、宛如痨病鬼一样的语气,离她这么近就在她背后、不、不会吧?
僵硬地转过身,姊妹甲身边跟着的文弱男人伸出一只苍白地近乎透明的手在她面前晃荡,像鬼一样白中泛青的清秀脸孔上,还是如记忆中一样让人想一巴掌挥过去的笑容……
「宋……女萝………」
「好久不见了,飞花,你也真会躲,竟然躲到东方璾的地盘里,如果不是有人邀我来,我还不能光明正大来找你呢。」轻柔语气一如往常,寒影山庄的少主温言细语道,握住她犹抓着酒壶的手,那种冷凉的感觉顿时一阵哆嗦上身。
事已至此,飞花确定,她如果不是被逝芳出卖,就是被带衰了。
一方面,麻脸男子哼着歌儿散步在花街柳巷上,随然知道背后有人跟着他还是慢不在乎在小巷中东拐西弯,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人群之中。
负责盯梢的扬烈一惊,他跟丢人了?连忙快步想追上,可是拐过弯角他觉得有人拉住他衣角。
他低头一看,寒香馆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外表长得像小狐狸一样可爱,整天躺在摇篮里没在睡觉就是傻笑的怪娃儿竟然爬出摇篮,还神不知鬼不觉的站在他身后,睁着一双大得快要满出来的眼睛,可怜兮兮地抓着他衣角,小声说道:「哥哥,我肚子饿了,吃吃!」
「喂!你赶快回去,你家在哪里,乖~~自己回去好不好?」扬烈努力陪着笑脸,手伸得长长努力指向远处的寒香馆。
「肚子饿了………」大眼睛开始蓄满泪水
「你家在那里………」
「肚子饿了………呜呜呜呜呜………」开始发动泪眼攻势,引发路人侧目。
扬烈认命地蹲下来,低声哀求:「小少爷算我求你了,我现在很忙……」他们四个人赌他多久就会跟丢逝芳,现在一炷香时间都没过,他会输得万劫不复一辈子被嘲笑到死啊。
想不到魁抬起半张脸,狐狸一样的眼睛狡黠地看着他:「大哥哥你不带我去吃东西,我就在这里叫你『爹』。」
「……………你果然和那个逝芳有亲戚关系。」
第七章之一
在这个世间,每个人有他的走路方式,或如履薄冰,或洋手阔步,当然也有人如蜻蜓点水。
在这世间,总不免相遇与别离。
相遇的时候金风玉露,分别的时候折柳相别,其间和数十年比起来不过一瞬间,为什么对一个人来说,可以抵上庸庸碌碌的一辈子?遇过的人多如繁星,为什么总有人的光芒可以照亮不眠的夜?
是否因为和这滚滚红尘比起来,他像山间的落花,落在肩膀的细雨,又像是插进胸口的一把剑,记忆可以那么轻柔也可以那么沉重,教你刻骨铭心的难忘也不愿将记忆拋弃遗忘,如着魔一样将那个人印在脑中想在心里,怎样也无法遗忘,无法轻易放过?
没有把握能够看着他挥手相送,折柳相别,笑着说再见。
假如还有一次机会,也许一切都还来得及,或者用一切来交换,也许一辈子就这么一次痴狂与执着,那时候,你是否会问他:
「愿不愿意跟我走?」
不管是谁,一辈子若有一次机会,若有一个人,向你问着这句话,或你问了他这句话,该如何去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