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女人,她实在无法理解,一个男人喜欢另外一个男人的理由,两个男人又是怎么在床上和普通男女一样过夜,对她而言实在是无法理解。
但是作为一个母亲,只要是自己的「儿子」喜欢的人,对方就算有千万个不好,她还是可以无限度的宽容和谅解,一个人只要爱上某个人,对方就会成为他的一切,她都活到这把年纪了又怎么会不懂呢?
「你是一个外人,要打进这个地方当然很难,但是这庄里面曾经有过什么人,庄主过去幸或不幸,其实都没什么要紧,也没什么关系,只要你和庄主觉得好就好了。庄主是一个很需要『被需要』那种感觉的人,除了方儿之外,只有你能给他这种感觉,你要好好待他,不要再让他孤孤单单。」
逝芳没想到扬夫人是这种想法,他眼睛睁大了:「大娘…………」他内心不禁动摇了,母亲…一定是强忍着心中的悲伤,对一个一直否认她渴望的答案的人,还是如此地宽容与接纳,这并不是因为逝芳是一个长得和扬方很像的人,而是因为她不希望璾继续过着悔不当初?不停地责怪自己的日子。
他试探地问道:「那,那个人呢,我是说……」
扬夫人微微一笑:「我每天都在作梦,梦那孩子有一天会回来,但是如果他还是不回来的话,那就由我自己去找他好了。」
「这、这是什么意思?」逝芳一听大惊失色,连忙拉住扬夫人的袖子紧张追问。
扬夫人这次的笑意更大,「不用担心,人啊,总是会死的,只是没那么快。」
逝芳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只是开玩笑,母亲真把他给吓坏了,他就说嘛,将他们兄弟一手养大的母亲怎么会是那种人呢?
「但是--------」扬夫人慢声说道:「虽然只是错觉,但是从一见面开始,我就觉得你和方儿很像呢!」
咦、咦?逝芳结巴:「嗯、这个嘛…………」
这时有人适时地推门进来,正是东方璾。「大娘,怎么好意思让您替逝芳梳头呢?」像是没发现另外两人微妙的气氛变化一样,若无其事地打招呼,一边闪过逝芳狠狠瞪过来的眼神。
「没什么,只是聊聊天忘了时间罢了,我才刚刚和逝芳公子说,」扬夫人眯着眼睛又笑起来:「庄主喜欢的人的类型,还真一致呢!」
东方璾打个哈哈:「是吗?啊哈哈……对了,阿烈没有过来找您吗?」
「烈儿?」
「扬烈?」
扬夫人和逝芳一起头摇得像拨浪鼓儿,东方璾皱起眉头,这傻小子跑哪里去了?不会真的直捣黄龙去了吧?
「那我先出去招呼客人,顺便寻烈儿好了,你们年轻人有话慢慢聊,我先出去了。」扬夫人福了一福,就先退出房间了,还顺手把门带上。
逝芳这时才像泄了气的皮球儿般整个瘫靠在梳妆台上,「唉!好累…………」
「你活该,谁叫你不从实招来。」东方璾不知道从哪里又端出一盘四色点心,还有一壶酒。
「不用到外面去了,好戏都看完了。」
「你为什么不叫我去看,害我被母……被质问得满头大汗。」
「是你自己说不想出去的。」东方璾拉过长椅靠在上面,终于开始称心开怀地喝酒。
「啰唆!」逝芳没好气地抓过酒杯就开始倒酒往嘴里送,一口气喝了好几杯才「呼」地吐出一口气。「我还以为真的会被杀………」
东方璾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来扬夫人真是把逝芳给吓坏了,平日那么温柔善良的人…………
「想不到你也会怕死。」
「你是存心要找我吵架是不是?」逝芳一手撑着下巴,懒洋洋地随便靠着:「我才不是怕死!难道你这辈子真的什么都不怕?我才不信!」
东方璾淡然一笑,在两手之间玩弄着空掉的酒杯:「我这辈子,只被教过要作对的事,一旦作错就会后悔莫及。」
逝芳停下酒杯。
「可是就算一个人一辈子从没做错事,但也一定会有做过令他一辈子都后悔莫及的事。」过去三年里,他一直不断在想,如果早知道如此,是作错好呢?还是后悔好?
逝芳坐到东方璾身边,靠进他怀里低声问道:「那跟我在一起,你后悔了吗?」既不能生子,也无法给予任何承诺,唯一依靠的就是两人这样在一起时的体温,东方璾后悔了吗?
「遇到你却没有把你给逮个正着,才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因为怀中这个的出现,使他下定决心还自己一个自由,如果说没有遇到逝芳,也许他会这样一直无穷无尽地悔恨下去,直到把自己逼到绝境,将自己腐蚀殆尽,都没有办法原谅让「东方璾」如此孤独的自己。
「哼,算你会说话…………」
第十一章之二
「我都说我不想出来了!」
「你还真是懒到一种境界。」东方璾无奈地看着被他硬拽出来的逝芳,只见那张清丽的脸扁着嘴,心不甘情不愿地被他拖着走。
「我高兴,不行吗?」现在无月山庄正是一堆人各有心思,暗涛汹涌的时候,他整天看好戏都来不及,干嘛一定要陪东方璾出来在大街上晃荡?
东方璾倒觉得快闷疯了,虽然火种是他下的,但是光只有烟冒起来闷烧的情况,使他觉得整个庄里只是弥漫一种不安的气氛,一点都不让他乐在其中,在说现在庄里请来的和不请自来的客人实在多到令他受不了,今天扯着逝芳两人就下山来了。
逝芳一张脸可扁得让东方璾清楚地知道他不高兴,大概是因为他是当着扬夫人的面将逝芳拉走的,所以现在逝芳的心情可差了。
「你不喜欢出来走走?」
「要是错过了好戏怎么办?」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刻,万一错过了多可惜。
东方璾拉着他往前走,闻言扬眉一笑:「不用担心,好戏是要最后才看得到的。」听他语气,大有一切正在掌握中的感觉。
「你有把握就好,不过现在先解决一件事可以吗?」
「什么事?」
「我要吃饭。」逝芳板着脸:「我肚子饿了。」
***
茶楼里,几乎是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两个人,东方首屈一指的权贵,无月山庄之主东方璾,以及他的新任爱人---前寒香馆馆主---逝芳公子。
为什么说是「前」呢,因为在逝芳公子离开寒香馆不久,寒香馆就起了一阵大火,虽然火势扑灭了,但是不少院落因此付之一炬,名妓飞花、叶怜等人也在火灾后不知去向,其它众妓纷纷投靠他处,可以说是整个解散了。
寒香馆以迅雷之姿在东方崛起,却也随着其主逝芳公子离开,而消失殆尽。
虽然不少人知道,那个歌声悦耳嘹亮的美青年现在是东方璾的新情人,但是看到两个人一起出现在一般人面前,而且是这么毫不避讳地在人来人往的茶楼里休息用膳,这还是第一次。
只见向来摆出冷漠、生人勿近脸色的东方璾,虽还是一身沉稳的深青锦袍,但是以往整齐束起的长发今次垂落在肩,看起来年轻许多不说,严厉的神色敛去后,俊俏的脸孔更显得神清气朗,眉眼露出的淡淡笑意,使他消弭阴影的阳刚面孔更加俊逸。
只见东方璾一边饮酒,一边低声地像是在对逝芳说什么有趣的事情。
至于逝芳则是一身月白衣袍,斜靠在椅子上,一手拄着下巴,一手端着酒杯正在听东方璾低声说话,虽然微皱柳眉,可一扫以往的冷漠讥讽之意,如秋水般的瞳孔半眯着,似乎很喜欢这样和东方璾说话。
忽尔,逝芳淡淡地笑了,一双原本美如秋水、也寒如秋水的眼睛忽然绽开了灿烂笑意,红润嘴唇整个上翘,整个笑意像光芒一样散发开来,明明已经从夏天进入秋年的时节,这个美青年不过是这样一笑,原本旁观偷觑的众人顿时感到有如春天盛绽桃花般的艳丽。
比起数年前有笑桃花美称的扬方,逝芳公子的笑意不但可与之比美,甚至更温和、动人,那双看着东方璾的眼睛柔和地像是可以滴出水来一样,虽然那种神色一下子又敛去,重回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可是那双清澈瞳孔里的柔情却无法马上收回,盈盈笑意的眸比唇更吸引人。
「喂!难怪东方璾这么喜欢他!」
「一个男人笑起来这么好看,啧!难怪能将东方璾迷得神魂颠倒,他笑起来比当年扬方更好看。」
「小声一点,被东方璾听到我们可惨了。」
「我听说连扬清夫妇也对他很客气不敢怎么样,他手段可真厉害,把东方璾迷得团团转不说,原本我还以为他会把无月山庄闹得天翻地覆,结果什么事也没发生。」
「你看,逝芳又笑了,长得那么狐媚,干嘛不当女人算了?」
「你别这么说,说不定他下面那里………嘿嘿……比女人还行哪……」
「你不理他们?」
夹起一个烧卖丢进嘴里,意兴阑珊地又倒了一杯西域葡萄酒,「谁理他们。」
东方璾笑道:「你倒是变得很好讲话。」
逝芳瞄了四周一眼,懒懒答道:「好嚼舌根的家伙多了,眼神讨厌的人也多,弄得我心情都不好了。」
东方璾看了一下窗外:「没办法啊!你看街上摊贩和往来人潮也衰减许多,现在才刚过正午呢!反而是巡逻的官兵和流民多了,当然纷争也多。」他现在一天接到旗下各行有关偷窃、抢劫、盗用、囤积等事情层出不穷,虽说这些都是最下游商行传来的事件,但是再过不久只怕连无月山庄也挡不住这阵风暴,整个东方的经济命脉是因为人才发展的,但是现在也因为人的关系而摧毁。
逝芳沉默了下来,他当然知道东方璾累了。
被迫提早长大,被迫在自己还需要疼爱的时候就去对他人公正、体谅,繁重的工作与众人的寄望压在他肩膀上,自律、自制和自我要求,使他洁身自爱却也从无特殊嗜好,除了婚姻和友情曾给他短绽的慰藉,更多的是难以言喻的痛苦,失去的痛苦。
从父母、朋友、妻子和………孩子……眼前这个男人看似拥有天下,其实一无所有,他对自己才这么不甘心、不放手,才在一眼中就将他认出来……
「这样不是也很好吗?」
「是啊,很久没有一起出来了。」
日头逐渐西移了,难得相处的两人却谁也没有离开的意思,逝芳看着东方璾映着夕阳的脸孔,忽然很想问自己为什么这么地念着一个人,情愿为他生了又死,死了又生。
生了又死,死了又生,不过是为了再见他一面的愿望,但是他现在却怕死了。
「看什么?」
逝芳一本正经地说:「不管是近看还是远看,你真是长得很有男子气概呢!」
咳!东方璾呛了好几口,眼角瞥见逝芳这次扬起的是恶作剧得逞的窃笑,如孩童般的笑意使他一瞬间在夕阳中看花了眼。
「看什么?」这次轮到逝芳问了。
东方璾注视着逝芳的笑脸,那笑意呵……是他等了多久、盼了多久、寻了多久
才得到的?每次看你的时候,我都以为你要消失了,只有今次……才觉得你真的在我身边。」
逝芳被那双炯炯的目光注视着,只觉得夕阳怎么这么热,热得他脖子都红起来了。
东方璾却很自然地站起身,「走吧,到外面绕绕,我已经向大娘说今晚不回去了。」
「我会认床。」
后领被东方璾提起来,东方璾撇嘴一笑:「抱着我就不会。」
「喂!你-----」他真是服了东方璾,得胜的猫儿胜似虎,这家伙偷了腥简直是霸道了!
当他们离开茶楼后,有几个人悄悄跟了上去。
***
两人骑着马漫步在山间小道上,逝芳看着清朗月色,忽然他的吸引力被一阵奇妙声音吸引过去。
最后来到一座山馆前,逝芳下了马,停在这已经数年未曾来过的山馆前,他不禁停止了呼吸,后退几步靠在东方璾怀里。
杀戮、死、血腥、哀嚎与怨恨…………对过往的那种恐惧,让他伏在东方璾怀里抓紧他的衣襟,浑身颤抖起来。
那时候、那时候就是在这山馆里………可是还是没来得及救她………
「为、为什么………」
「你还是不想来?」
逝芳浑身颤抖地伏在东方璾怀里,拼命摇头:「我、我还没、准备好……」
「你想一直这样逃避下去?」东方璾没有抱住他,只是低沉地问道。
逝芳猛地瞪向东方璾,他咬牙说道:「谁说……的………」
「那就进去。」东方璾不由分说地推着逝芳,硬是将他带进里面。
一进去,整个庭院,扬起了夜里的风。
你回来了…………
你回来了……………………
洋溢着与无月山庄一样的低语,逝芳眯着眼,他要努力抓住东方璾才不至于软倒在地上,他以为他会崩溃或哭出声来,但是他没有,他只是睁大眼睛看着他曾经拥有一切又失去一切的地方。
石刻的柱子,雕花的栏杆,不变的花木和昂立的楼阁,人所造的东西却能比人长久,他都死了一次再回来,这里竟然一点都没有变,明明是无情之物却比人更长久,好象人发生的一切都与它们无关似的。
「我们上楼去吧,来之前我已经命人打扫过了。」
***
站在高楼上,逝芳披着外衣,迎立于风中。
东方璾从后面环住他,汲取他沐浴后的芳香:「好香,这是梨花做的香精吗?」
「不知道,只是觉得很好闻,随手拿来用了。」
「在想什么?」
逝芳将身体沉进东方璾怀里:「我在听风的声音。」
那是每个生长在东方的人都会熟悉的声音,从岸边传来的,海的波浪声。
这世上什么人都有,有人向往西方沙漠、有人习于北方草原,南方水乡,当然也有受不了海的诱惑的人,尤其在东方,那海潮声是随着日升月落永远存于人的记忆中的。
只要离开了山,向东方行数十里,就可以看到一望无垠的海,围绕无月山庄的山脉甚至直接延伸到海边,形成无数大小商港,和只有东方家才知道的秘密港口,山的另外一边有足够的土地和雨水让人生存,喜欢流浪的人住山的这一边,喜欢安定的人住山的那一边,无月山庄在中间掌握了整个东方。
如此的生活整整过了一百多年,直到朝廷重新涉入这里,元英风不过是一条触手,以后会有更多,当然也会有更多更多的人在这其中死又生。
他看着东方璾,只见东方璾同他一起听远处传来的海浪声和树林沙沙的风声,他的那双眼睛在黑夜里缓缓转为朱红,显示他这时的心情也极为激荡,并不像表面这样平静。
「你真的甘心吗?」他的手覆上东方璾环住他腰的手,低声问道。
「什么?」
「放弃这一切。」
东方璾脸上闪过一丝捉狭笑意,「奇怪,我以为你是最了解我的。」
「就是因为了解,所以才觉得奇怪。」逝芳抚上东方璾的脸,柔声说道:「你要是甘心的话,怎么会是这种眼神。你安排了让无月山庄的众人离开的方法吧?我不问是因为我相信你想作什么,都不会被任何人阻扰,元英风……东方泰……都不会成为你的阻碍。」
他的东方璾是东方的王,是龙神之子,即使是海洋也要服从他的管辖,但是长久以来权势、财富都不是东方璾眼神中的饥渴,但是他来到东方璾身边后,他知道东方璾的心里,还是有一种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的渴望。
「为什么你还是觉得这么饥渴?这世上还有什么你得不到的?」
逝芳的声音,那么柔、那么缓,却总是能让东方璾真实地面对自己,他捉住逝芳抚摸他脸庞的手:「如果说,东方璾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男人,你还会这样想吗?」
逝芳一脸莫名:「难道你以为我只是指你很有钱吗?」
东方璾一把抱住了他,抱得让逝芳一下子喘不过来:「你这个人……」
「喂!我喘不过气来了!」
「你这个人!你这个人,老是装着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你这个人到底是为什么要活在这世上,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为什么要让我觉得没有了你不如没有这个世界,让我无药可救地认为你如此重要?
「难道你觉得我愿意吗?」逝芳高傲地抬起下巴,严正地申明:「这是孽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