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力地将面团砸在案板上,郭轲长舒了一口气,原来如此,他动情了,他妈的,他居然真的对他动情了。
David的欲望随著洗澡水流进了下水道,但是怒气却没有,他实在搞不懂这个郭轲到底想干嘛!既然不想要他,做什麽还老来招惹他?!真是吃撑了,戏弄他就这麽好玩?!NND,气死人了,边骂边将自己洗刷干净,David越想越恼火,出了浴间便去找郭轲理论。
"我的天,郭轲你这是在干嘛?"随著可疑的!!声来到厨房,入目所及竟是一天一地的面粉,看著精赤著上身大力往案板上摔面团的郭轲,他惊讶得连生气都忘记了。
"我在做饭。找干净地方坐,一会儿就得。"郭轲一向目标明确,前一阵因为没理清自己的思路,所以一直在顺著本能走,如今既已真相大白,他自然立即确定了行动方向。开玩笑,他郭轲可不是那种喜欢暗恋或是一厢情愿的白痴,既然动了情,他就要李进拿一颗心来抵偿,而且休想用身体来糊弄他。这辈子他还没试过想要的东西到不了手,不就是追人吗,行,看你逃不逃得出我的手心。那边David在洗澡骂人,他这边已经把下一步行动方案确定了下来。
"你做的什麽饭?"肚子因为炉灶上四溢的香气而咕咕叫了起来,再看见郭轲连头发面孔甚至身体上都沾了白面,David的一腔怒气怎样也发作不出来了。
"拉面,还有烙合子。那个抹布上也都是面,呶,拿我的衬衫擦,没事的,锺点工下午就过来。"
"你是北方人?"
郭轲娴熟地舞动著!面杖,古铜色的胸臂肌肉随著用力而鼓动著,他本就是个强壮的人,加上近一年来的勤力健身,身形更是可观。感觉到李进的观赏眼光他愈加卖弄起手艺来,看看合子做得差不多了便开始抻面,随著小团面在他手里渐渐被拉成百十条细丝,David有种目不暇接的感觉。
"是啊,我父母都是北方人,虽说我在此地出生,但因为一直生活在部队大院,所以许多习惯还是保留了北方特色,比如吃面食,还有说话口音。"大功告成地将面下入滚水里,郭轲手脚利索地动作著,很快,两大碗香喷喷的牛肉拉面便上了桌,还配了一碟子凉拌蒜蓉芦笋。
看著李进斯文但却香甜的吃相,郭轲嘴角上弯,这小子还真是好哄好养活,一碗面就幸福成这样。
上部 人约黄昏 十五
"吃饱了?"
打个饱嗝叹口气,David心满意足地点点头:"真的很好吃。"
"也难怪,西餐能有啥好吃的,自己也学著做做饭吧,做人连吃都没得享受还有什麽意思,太亏了。"郭轲一边说著一边递给他一个刚出锅的烙合子。
抵御不住那个香气,David虽然已经很饱了仍然毫不犹豫地咬了一大口,停了停他才又开口说道:"其实,西餐也有许多好东西吃的。"
看著他小心翼翼反驳自己的样子郭轲感觉十分惬意:"所以说你是假洋鬼子呢。西餐?你知道中餐光面条有多少种?你听好,凉面、打卤面、汤面、小煮面、盖浇面、阳春面、炒面、拉面、热干面、炸酱面、烩面、刀削面......,还要我说下去吗?你也说说西餐面条可好?也叫我见识见识。"
"中餐比较重花色口味,这一点西餐是要逊色不少,但是西餐讲究的饮食文化中餐也比不上,尤其他们的综合性。从餐具酒具的品种和布放、再到食物的摆盘、甚至是餐厅的装潢、食客的餐桌礼仪都比中餐要求高得多,而且西点甜食一点都不比中餐差。"
见他一下就被自己的挑衅钓住,郭轲决定再接再厉,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需要好好了解这个人,而情绪的对抗是了解一个人很好的办法:"中餐的饮食文化比不上西餐的?你还真是个香蕉人,居然忘本忘到这个份上!而且,文化又怎麽能分高低贵贱呢?"
"中国的饮食文化的确历史悠久博大精深,只可惜,我们中国人只顾到了上面,而忘记了下面,一个那麽重视吃的国家,却那麽漠视排泄的舒适,还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文化不分高低没有先进落後?你可知道,在西洋人眼里中国的裹小脚鸦片床同泰国的人妖一样都是文化!我曾经去过国内的狗市,你可知道人们在那里怎麽杀狗?他们将一个马口铁罐头的盖子参差不齐地锯开,就用这个有无数尖利齿口的罐子硬生生罩住狗的口鼻一拧,在它们因为疼痛而挣扎的瞬间用尖刀捅入它们的心脏,整张皮也会在同时被撕剥下来,而那个瞬间狗是没有死的!中国人的饮食文化?天上飞的除了飞机导弹都能吃,地下跑的只要脊背朝天除了汽车也都能吃,告诉我这话的人末了还总结性地告诉我,所以说在中国不可以当农民。你可知道许多国家动物保护法已有百年历史,你可知道许多国家卖鲜鱼时在你付钱之後必要一棒子将鱼敲死,只为了怕人虐杀。你可知道国内曾经有道流行的菜式叫做桑拿虾?你可知道中国女人公认的滋补养颜名品燕窝毁了多少燕雀倾尽心血搭建的屋舍?你可知道中国人为了边缘的口腹之欲和对野味的迷信崇拜......"David是真被气著了,平静的表情下言辞越来越犀利,终於情绪溢於言表控制不住地抬起头直视郭轲,却被郭轲好整以暇的看戏神情给噎住了,可恶,又上当了,清醒过来他涨红了面孔,"郭轲你真够变态的!总是这麽戏弄我你累不累啊你?!"
"你说呢?"郭轲表面上声色不动,但是心里却一直在消化李进方才的那番话,不能说他说的不是事实,但是他思考关注的并不是他的话语本身,而是他的这种激烈到底从何而来。
两人的对视照例是David败下阵来,这一次是因为他承受不住郭轲眼神里那种探索的深意转开了头。
"你知道我在部队里待过几年,有一回,我们奉命去某地解救一批被拐卖的妇女。那是个偏僻的穷山村,本地的女人都想方设法地嫁了出去,外面也很少有女人肯嫁进来,所以当地几乎所有男人的媳妇都是靠买的。那一次我们一共解救出了20多名女人,过程十分艰难,当地政府之所以请求军队出面,是因为前几次行动都因为当地的全民抵抗而告失败。"David虽然听得莫名其妙,但到底是被转移了注意力,"这件事之所以我一直记忆犹新是因为,後来我得知这些被解救出来的女人有半数以上又都自愿地回去了。原因各种各样,有的是因为舍不得已经生下的孩子又无力将孩子带走独立抚养,有的则是被自己的父母亲人以嫁鸡随鸡为由给劝回去的,还有的则是没了重新生活的自信与勇气。虽然她们知道回去後还是会遭遇贫病辛劳甚至还有性虐殴打,但是她们还是选择了回去。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麽突然说起这件事来了?"
摇了摇头David有些尴尬,为了刚才的情绪失控。这些年他也不是没跟人发生过意见分歧甚至争执,但他是那种能忍则忍,一旦忍不住就会天翻地覆的个性。随著年龄的增长他也意识到这种动不动拂袖而去的行为太过幼稚,所以为了避免碰撞他总是尽量与人维持距离。他知道自己的性子越来越冷,人也越来越孤僻,但是在他的整个成长经历中,他从来就没有成功地与人近距离和谐相处的经验。
"我们说的其实是一回事,社会的进步是以经济为基础的,只有国泰民安丰衣足食的年头足够长久,人们才可能有足够的安全感去思考和建设自身动物性以外的东西。所谓衣食足而知廉耻,仓廪实而知荣辱。对不起,郭轲,我刚才太激动了。"平静下来後他郑重地向郭轲道歉。
"为什麽要道歉,你的观点其实不错,只不过角度不大一样。"
要麽拒人千里要麽咄咄逼人,这个人的行事作为还真不是一般的突兀极端,仿佛完全不懂得走中间路线。郭轲饶有兴味地观察著他的情绪起伏,试图找出其中的规律脉络。不过他并不著急,这件事的乐趣就在於过程,他有的是时间。
"锺点工来了,我待会儿还有个约会,生意上的,你是继续留在这里看资料还是让我送你回去?"
"我还是回去吧。"
这麽久的相处下来,从最初的敌视对抗到现在的合作交流,这个人张驰有度控制裕如的待人处事技巧,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冲击,也在多年以後第一次给了他想要同一个人深入交往的渴望。然而,他已经或是终将也会厌烦吧,在了解了他不讨人喜欢的性子以後。所以,维持现在的状态就好,距离才是安全才是稳定才是长久。
至於寂寞,他早该习惯了吧。
将他微微流露的失落尽收眼底,郭轲按兵不动,直到他打开车门打算往楼里走时才象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叫住了他:"等一下,这个拿去,放点水微波炉里转一转就能吃了。不想做就去饭馆超市买点熟食,注意卫生和营养配搭,别总是凑合。"看他默默接过装满一摞烙合子的饭盒,听他轻声说谢谢,看他安静离去,郭轲突然就觉得心酸。那个清瘦的背影竟仿佛承载了整个世界的孤单与落寞,饱和但却无处排遣。
静静趴在方向盘上出神,良久,郭轲方才苦笑著调转了车头。
上部 人约黄昏 十六
郭轲能感觉到李进的态度转变,但是他却找不到问题的症结所在。
李进并不拒绝他的各种邀请,两人相处无论是公事还是吃饭打球也都慢慢融洽甚至默契。只是他学乖了似的不再理会郭轲的挑衅与冷热疗法,对他的态度虽然较之以往较之其他人要温和不少,然而那种彬彬有礼的疏离感却教郭轲深感无力。
他相信若是现在提出性要求李进不会再拒绝,但是他不确定性事能否打破李进身周冷飕飕的气墙。他要的不是生理意义上的情人,这一次。所以,郭轲沈住了气,努力寻找著另外的突破口。
"喂老板,你不是吧?我们控股这间公司才刚刚半年,我都还没有完全进入状态你就又要我兼顾其它,我没有三头六臂的,不是有张昊辰苑瑾吗?"
"苑瑾的长处在行政和公关,张昊辰则是金融投资专才,基金会缺一个有经验的项目管理者,况且你也是基金会理士之一。纪羽,别用那种眼光看我,李进只是个摄影师你不是不知道。"
"我说轲子,追人的话最好还是请客跳舞送花看戏比较有情调,倾国倾城就免了吧。"
"送花?他可是个男人,而且我也并不想同他闹出什麽花边新闻。老纪,我一直希望‘天勤'在房地产以外能另有一两个更具实业性的发展领域,而且我们都倾向生物和农业科技,之前在医药领域的小规模投资试探也还算成功,所以我想我们可以有些大一点的动作了。‘果缘益康'的并购提案你也有参与讨论,我考虑是否可能利用这个机会将整个框架搭建起来。至於内容的充实,类似‘果缘益康'那个果药结合的种植园项目就十分有名利前景,而且还可以同基金会的慈善业务结合起来。"
"轲子,你这辈子有过爱人和被爱的经验吗?"
"那要看你怎麽界定这个爱了。"
"废话!你知道我的意思。"
"不,在这之前我没有爱上过人,一次都没有。中学时候只著迷打架斗殴,当兵那会儿是没什麽机会,後来就忙著花天酒地了。至於有没有被爱过,老实告诉你,纪羽,我不知道,也没关心过。"冲下属兼老友摊了摊手,默契尽在不言中。
"好吧,我答应你。"
纪羽的加入令得David压力顿减,纪羽张昊辰苑瑾的三人组合一下就把他给架了起来。虽说完全不用他再面对面应付各类事情,但是大家都很顾及他的感受,所有事情仍会留意让他有充分的参与感与知情权。其实他自己倒是并不介意被架空,那种运筹帷幄的从容与决断,八面玲珑的应对与手腕,他不是不羡慕,但也并不真的想勉强自己去学习。各有前因莫羡人,这方面的能力与兴趣他从来就没有机会去培养去锻炼。这一生,他只要能驾驭镜头就足够了。
在纪羽加入以後他曾经跟郭轲提起过脱身去摄影的事,捐给基金会的那600万可说是他的全部财产,再无进账难免坐吃山空。但是郭轲却认为他应该再学习熟悉一段时间,虽然基金会模式建设得不错,但是内部运营仍有许多需要摸索完善的地方,既然这也是他一直希望做的一件事,就应该等一切都上了轨道,等将整个机构的运作方式摸清楚以後再脱身去干别的,那样才能真正做到进可攻退可守,一旦需要随时可以接手进入状态。
因为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所以David便没再坚持,慢慢的,他也的确开始适应这种与以前独来独往截然不同的集体生活。虽然气质清冷依旧,但是待人接物的耐性指数和与人相处的合群指数还是上升了不少。
"喂,哪位?"
"今晚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你上次不是说想吃鲜鱼吗?待会儿我们一起去买,你自己挑,我托人带的几种巧克力也收到了,你可以拿它们当饭後甜点。"
"可是,"吞了口口水,David很有些懊恼,这家夥为什麽不早点来电话,"明天行不行?我约了张昊辰苑瑾一起出去吃。"他不知道郭轲从何得知他爱吃巧克力,而且总能变著法儿从世界各地踅摸到新鲜品种送给他品尝。口腹之欲还真是可怕,如今他的肠胃会自动自发地想念郭轲。但是仅仅是肠胃吗?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会扪心自问一下,呆在郭轲身边舒服惬意的仅仅是肠胃吗?那个时候他就会下意识抬起左手腕轻轻摩挲,那里有一条旧日的伤疤。因为治疗得当,所以愈合得很好,就算仔细看也不过只是一条细细的白痕,然後他所有的悸动与热意就会平息下来。但是,那样的夜晚他总会梦回旧时光,蓝天白云青草绿树,可可粉和玫瑰花的香气,还有犬吠和欢笑,以及,无以复加的痛楚。
"明天晚上我有应酬,那就後天吧,我可以叫人把巧克力快递给你。或者,不如这样吧,今晚你们去哪儿吃,介意我参加吗?"
"我不介意,你直接问问苑瑾他们吧。"相处的时间久了他发现郭轲这个人其实并不象表面看上去的那样霸道,虽然摆明了在追求他,但是手段却并不急躁,凡事有商有量。偶尔的暧昧当然是有的,然而不知出於什麽原因,往往在关键时刻会停下来。就仿佛知道他喜欢这种相敬如宾的平淡关系一般,没有试图突破,也不迫他改变。而他也确实十分享受这种状态,希望这种平衡稳定的关系能一直持续下去。
但他不知道的是,感情这个东西,会有自己的主张,所以完全没有料到,他也会对这种平衡失去耐心,并且渴望动手打破它。
上部 人约黄昏 十七
其实这晚的聚餐是苑瑾提议的,因为有些基金会管理方面的问题她想非正式的谈一谈,郭轲来的时候他们正在说及办公室主任商戎。
"你们想说她能力不够吗?"因为中途加入,郭轲听得有些不清不楚,但是出於种种原因他对这个基金会十分重视,所以虽然他们在讨论一个中层主管,他仍是介入了进来。
"也不能那麽说吧,其实她能力还是有的,就是做事有点过於认真,予人太大压力。"苑瑾是个37、8岁的女子,五官分开看并不显得多麽出色,但是搭配起来就有一种略带倔强的清丽,加上独特的优雅温宛气质让她有一种成熟女性独有的亲和力,与她相处会让人感觉十分舒服。
"她那已经不是叫认真了,大家都说她那叫变态。她来了也就半年不到,硬是让整个办公室充满了斗争性。"张昊辰是个海归,金融专才,作风洋派,主要负责基金会本金的保值增值工作,手下一组人员相当专业得力,他这样说应当不是空穴来风。
"斗争性?你是想说竞争意识吧?"郭轲一边又加点了两个菜一边进一步了解情况。
"首先,我们只是一间慈善基金会,员工并不需要具备象一般的商业机构那样的竞技意识,我们更需要的是热情与责任心;其次,目前我们机构内部的这种所谓竞争十分恶性,已经开始影响员工之间的合作意识,对於基金会的发展非常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