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头美味又补脑,怎麽是鸡零狗碎!″
″一堆吃不得的骨头补脑?你听谁说的?″
″哥哥。小时候他常常让我喝鱼头汤,他自己也很爱吃,後来Ingrid也开始喜欢。″
是吗?我宁愿去吃红烧肉。
不过这话郭轲没说出口,看来李进说得没错,除非不得已他的确是不想跟李进谈论他的哥哥。一顿饭已经吃得七七八八,他撂下筷子试图转移话题,但是李进消灭鱼头时利落而不失斯文的动作让他有些心不在焉。说起来林苏远在教养上还真是下了不少功夫心血,李进的举手投足之间,哪怕是在失控的状态下依然颇具浑然天成的章法,那种含蓄的舒展、内敛的优雅每每在赏心悦目的同时也诱惑得他欲火中烧。虽然是行伍出身,但这些年走南闯北纵横商界,世面场面他也算见识过不少,所以他知道那是习惯与自律、文化与思考融汇贯通出的气质。冰冻三尺又岂止一日之寒啊。幸亏时间和距离是所有感情的天敌,而如今他占尽天时地利。
思绪电转间郭轲下意识抱臂而坐,继而略有些生硬地重拾了之前的话题:″你刚才那番话是谁的原创?老蔡?″
″嗯...应该说是集体创作吧。事实上初步的想法是纪羽在某次例会上提出来的,老蔡当时就很表赞赏,之後大夥儿又陆续就具体实施进行过几次讨论和完善。上周基金会内部的年终总结会上老蔡就已经在工作报告中正式提出来了。这个汤还有没有?″
″有,在砂锅里,替我也盛一碗。″
近来李进的胃口比起前一阵明显好转,对此郭轲颇有些小小成就感,看著李进小口享用粟米排骨汤的怡然模样,他也拿起了汤匙,同时思绪也随之稳定集中起来。
″原来是老纪,怪不得他不肯回头了。″
″回头?回哪里去?″
″当然是总部这边。集团这两年发展得很快,虽然控股的模式是我的初衷,而且走向也是我一早设定的,但是我自己却开始觉得在管理方面有些吃力了。其实这也在我的意料之中,照我原来的计划是等公司调整到位後我就专心做董事长不再兼任总裁了,而纪羽则是继任总经理的不二人选。″
″可是你手下有不少能人啊,象老秦、殷诺,还有那个庞述辛,你干嘛还要打老纪的主意,基金会现在可离不开他的。″
″我身边能够独当一面的将才的确颇有几个,但是真正的帅才却屈指可数。纪羽,我这爿生意能有今天的局面,真若是论功行赏起来,至少得分他半壁江山。不过你放心啦,他已经正式同我表态不再回头。我还真没想到他的野心竟然能在这间基金会封顶,当初让他过去纯粹只是临时的支持,而且若不是他认为参与基金会的构筑可以对整个集团的战略发展有助益,他才不会搭理我。我不要了,你全吃了吧。″
″就剩这麽点,放到明天就不好吃了,呶,一人一半,省得浪费。其实我也有点意外老纪会做那麽久,之前我还以为老蔡上任以後他会走呢,他给我的感觉一直都蛮商业化的,身上完全没有苑瑾和昊辰的那种理想主义色彩。″
″谁说不是,这麽多年来我为了他那同能力成正比的抱负,著实花了不少心思留他,而且时刻都准备著他会另谋高就。″
″不是吧?我觉得他,不,应该说是大家,尤其是跟你处得比较近比较久的人都挺服你的,很多时候甚至带著浓厚的感性色彩。″
″你真这麽觉得?″郭轲无意识地拨弄著桌上的筷子,嘴角一抹笑意,温暖而悠长,″你是不知道,我在他们眼里一直也就是个个体户,没文化没规矩任性妄为胆大包天。所以,能有今日,真的是多承抬爱了。″
岁尾年末本就是总结盘点的时节,而天勤集团又正面临继往开来的转折点,对郭轲来说无疑是个胆略见识能力的大考验,说不吃力是骗人的。事实上这份二次创业的压力可以说是空前的,偏偏李进这里又多牵扯了他一份精力,真是内外交加。
好在到目前为止事态尚在掌控之中。这次让老纪出任重新整合後的天勤控股集团总裁的事,他本来已经打算好随他开价,也以为他一定欣然受命,毕竟这也是他多年的努力目标。虽说水到渠成的时候他意外转移了方向,但基金会毕竟还在天勤名下,荣损相系之下,他必不会敷衍自己的董事会成员职责。将来再慢慢设套,不愁他不会回心转意。
至於李进,在他颇带了点专制色彩的牵引下也逐渐恢复了胃口恢复了神彩恢复了正常的起居作息,注意力也重又转回到眼前目下身边的人和事上来。照此下去,林苏远成为过去式彻底退出历史舞台应该只是时间问题了。正如在那些代表著李进过往的录像中没有他一样,他与李进的未来也不应该有林苏远。在这一点上他承认他不够虚怀若谷,也不打算假装他是。
″郭轲你要做就做,不做就好好睡觉行不行?别老这麽压著我啊。″推了推上床就爬到他身上趴著的郭轲,李进十分无奈地抱怨,″我早晚要被你压死。″
仿佛回应他一样郭轲益发把全身的重量都放在了身下温润的身体上,搓揉之间那种充满韧性的质感随著裸露的肌肤缓缓渗入四肢百骸,真实而魅惑,让他十分迷恋。
″你们三十下午什麽安排?″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李进身体上逡巡啜吮著,郭轲想著自己除夕夜可能脱身的时间。
″嗯...″被他吻得呼吸有些急促起来,李进忍不住惬意地轻哼出声,″要去几个基金会有出资的福利院转转,年夜饭也会在一家老人院吃。我说了你不用急著往回赶,啊...你别...″
″别什麽?嗯?″重重地顶到深处,感受著微带痉挛的湿热紧窒,郭轲也舒服得频频呼气无暇他顾。这个身子,单单就是这个身子给予他的身心享受就不再是他肯轻意放手的了。
下部 且共从容 二十
″别那麽急著睡,陪我说会儿话再。″几许索求数度温存,直至寒冷的冬夜春暖花开,郭轲心满意足地退出了李进的身体,却依然强行霸在李进的身上不肯下来。
高潮过後的李进尚沈浸在余韵里有点懒洋洋地环抱著身上人的腰背。郭轲赤裸的身体肌理分明强健有力,灼热而坚实的触感让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小时候Jonathan温暖牢靠的胸怀,在记忆深处留连探索的双手让郭轲发出了近似呻吟的欢愉呼哨,李进这才回过神来,却更用力地贴紧了郭轲。
"阿进,别那麽急著睡。"
"嗯?"睡意全面袭来的时候郭轲的声音伴随身体的挤压再次响起,李进勉强撑开眼皮哼了一声。
"我跟你说,过完年我家老爷子就90了,他的生日原就在正月里,所以这次年夜饭老妈也就同时操办成了庆生宴,如果...″
″什麽?90?你说的老爷子是说你父亲吗?″
因为意外和吃惊李进的嗑睡消退不少。虽然他们两个在一起也有不少时间了,但郭轲很少在他面前提起家人,而他也从未问过,毕竟若论及背景身世,他自己的更加一言难尽,所以就连他是出身军人世家这事他还是这回在卢塞恩听Jonathan说起才知道的。如今听到90这个年岁他著实是吃了一惊,90年前?老天,那会儿应该还是民国初年吧?
被他圆亮的眼睛瞪得笑出声来,郭轲低头啧啧有声地啃了一通,然後就著他的微微挣动翻身平躺下来,"是啊,我老爸,怎麽,吓著你了?"
"也没有了,就只是觉得你的年纪有点不象。"
"大惊小怪,我妈不是他的元配,小了他差不多20岁。"
"可是90岁,整个一部中国现代史呢。"
"谁说不是,我老爸这辈子的确够精彩,正经2万5千里走下来的,之後枪林弹雨转战南北,也算开国功臣了。″
因为与父亲的年纪相差了50岁,再加上整个成长期严厉的家教,他对父亲的感情一直都是敬畏叛逆多过交流亲善。但其实在心底深处,那些耳濡目染的血雨腥风,那些抛头颅洒热血的烈火青春却一直是他所景仰所思慕所追逐的全部理想,为此他还对自己生长在和平年代生不逢时而遗憾过很多年。而他之所以後来选择了经商这条路也同少年时的这份壮怀激烈密不可分,试问太平盛世还有什麽能比商场更接近於战场呢。
到如今这麽多年过去,从无到有白手创业,杀伐决断进退盈亏之间他的心境也在不知不觉之间从懵懂莽撞步向智性成熟。无论是待人接物还是处事为人,意气血兴的成份都在慢慢减少,於是从动辄精虫上脑变成为对爱情的渴望和追随,从哥们义气两胁插刀到对友情的认知和尊重,而现在该是轮到对亲情的反思与梳理了。这次新年聚会又适逢老爷子90大寿,他的确是想借机缓和一下同家人的关系,眼见李进的状态恢复得不错,他觉得除夕即便赶不回来也应该不会有什麽问题,他甚至有打算在这个年假里将李进带回家跟父母认识认识。
"......,喂!想什麽呢?那麽专心?我问你话听到没有!"
"什麽?哎呦!我说阿进,对待自己男人应该温柔一点懂不懂?"
"先说说你自己懂不懂吧!啊...你...拿出来...手!不要动了!..."
″长征你听说过吗?"看李进眼晴黑亮睡意全消,郭轲也来了兴致,一边用手戏弄他的身体一边继续刚才的话题。
"郭轲郭轲你别再闹了,我们好好说会儿话的,再来我的腰就要断了。"害怕郭轲又要趁火打劫,李进赶紧放软腔调。虽然郭轲″性致″上来时常常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但是经过这麽久的"磨合",他还是颇掌握了一些诀窍,每到"性命"交关的当口他便会本著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连哄带骗,"化险为夷"的成功率已是越来越高,这次也不例外,见郭轲适可而止住了手,李进偷偷笑著挪到了相对安全的地带。
"长征我当然知道,念书的时候我读过很多版本的中国近现代史书籍资料。"
"哦?你怎麽会对那段历史有兴趣?″
"开始是哥哥让我学的,他总是说身为中国人如果连自家的事都不了解的话未免太无知了。不过後来就是我自己有兴趣了。你想啊,那样水深火热的大时代里,需要怎样坚定执著的信念才能做到不动摇不迷失不放弃的?我们今天所看到的那些平板的文字纪录背後,曾经有过多少鲜活的生命?他们每个人又有过怎样的信仰坚守屈折历程?你想过没有?″
″说实话我还真没有想过。″
虽然自从与李进交往以来郭轲的伤春悲秋胡思乱想早已经超过了他这辈子的总和,多得连他自己都常常骂自己变得婆婆妈妈,可是一旦事关李进他就总是控制不住,後来他也想开了,恋爱嘛,多多少少总会有点不正常,情有可原情有可原。不过比起李进天马行空的联想艺术家兮兮的感怀,郭轲仍是俗人一个,很少做这类与现实无关的思考,倒是李进此刻的兴奋与陶醉提醒了他,让他想起来,他这一生最初的建功立业的梦想同样源自於对父辈运畴帷幄戎马倥偬的传奇向往。说起来,那个时候的情怀何尝不是充满了浪漫与想象。
"你若是真的感兴趣,等有机会我带你回家见见老爷子,听他说说年轻时候的事,保证你不会失望。"
"真的可以吗?"
"当然是真的,别人他不想敷衍,自家儿媳妇他肯定...哎哟,李进你想谋杀亲夫啊..."
□□□自□由□自□在□□□
除夕夜,李进东奔西跑忙了一天,晚上到家时已经9点多锺,漆黑安静的房间让他一度自以为牢靠的心里防线立即变得脆弱不堪。随手打开电视,欢腾与喧嚣伴随著窗外在燃放禁制之下依然此起彼伏的爆竹声,益发衬得一室清寂。几乎是本能的他拿出了手机。可是打给谁呢?在这个归心似箭阖家团聚的夜晚?
在过去的那些年里,因为无家可归,因为创痛难愈,因为浪迹天涯,他或者有过感伤有过酸楚甚至有过绝望,但却从未经历过如同此刻这般的百爪挠心坐卧不宁。直到他无法控制地拨出了郭轲的号码他才发现,他曾经以为已是生命常态将会天荒地老并终於习惯了的那份巨大的孤寂,在经过郭轲热火朝天的充实以後,已经是他再也不能再也不愿再也无法忍受的折磨了。
听到郭轲手机特有的冲锋号彩铃响起他对自己说,只要一句新年快乐就好,这并不过份也不夸张不是吗?郭轲的全家福并不会受影响,而他也将能静下心来在睡梦中迎来新的一年,皆大欢喜。但是他失望了,随著讯号因无人接听而自动切断,李进本就浮动不已的情绪更加烦乱。转换了一圈电视频道翻了数本书刊杂志他仍是静不下来,想著或许工作能帮他分散一下注意力便起身去到书房。
然而面对著电脑屏幕的时候他又开始不可遏止地想起了Jonathan。他的复健进展如何?没有他和Ingrid的陪伴他会怎样度过这个除夕?之前对於他的电话问候他要麽三言两语匆匆挂断,要麽静默著听他说到无言以继。为了能够更好地交流,能够更多地了解他的近况,他开始选择邮件方式联络,说说自己的工作、基金会的发展,发些相关的照片,但是他的回复却仍然简短而零落。关於他自己永远是没有任何形容词的好,夹带的若干张照片也仅仅是老宅的景物,有时是盛开的玫瑰园有时是沈甸甸的葡萄架,更多的却只是林木草坡云影波光。只是,那些相片明明光线明媚内容舒朗,但却总会予他挥之不去的荒凉感,让他心中的牵挂担忧日盛一日。
隐隐地他也疑心Jonathan是在予他压力,以这种欲擒故纵的方式令他缠绵於过去,被千丝万缕的情愫萦绕而无心现在从而最终选择回头。但很多时候他又觉得不象,其实要他放弃所有回到他身边并不是什麽难事,完全没有必要如此隐晦迂迥,相信Jonathan也很清楚这一点。尽管他如今已经有了自己的事业与生活,如果有选择的话,他会宁愿将他作为一个血亲去爱去关注,但是假如Jonathan真的坚持,坚持要他回去长伴左右,坚持要他一生的承诺,他也一定会妥协会同意。是的,他不再可能象儿时那样全身全意心无旁骛,但他仍然会顺他的意付出所有,因为,对他,他无以为报。
所以,他虽然对Jonathan的疏离姿态诸多疑虑揣度,但仍然坚持著密切联系,这当中对他健康安乐的挂念固然首当其冲,但他同时还怀了更深一层的心思,他想尽可能地弄清楚Jonathan到底是怎麽想的。假如他真的是希望他回去他身边,那麽他会跟郭轲摊牌,并开始著手结束自己的工作,就算这是一种牺牲他也在所不惜。他相信,郭轲会理解,也有能力应付。而倘若Jonathan是因为希望他们之间由过往的情人爱恋变成为属於兄弟的亲情才刻意同他拉开距离的话,他则会慢慢帮他调整适应彼此的相处方式,而不是放任他这样自虐式地疏远逃避。
所谓谋而後动,先明确目标,然後审时度势因地制宜,即不逃避也不盲动,决不轻易放弃,却也不会动辄走极端。李进承认,郭轲是一个好老师,这几年的相处令他受益良多。
下部 且共从容 二十一
暗夜静思,思绪如潮,一会儿是兄友弟恭的和谐展望,一下又是以身相报的慨然想象,最终,李进被某种类似自我牺牲的献祭情绪所笼罩,打开邮箱他喃喃自语:"哥哥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再让你这样孤寂清苦,一定不会。"
邮箱里意料之外地有一封Jonathan的来信,李进兴奋地点开却发现只得两句话,"我一切均好,匆念。预祝春节快乐!"无喜无悲,不痛不痒,实在难以平抑他此刻激越澎湃的心怀,Jonathan你现在哪里在做什麽?我想念你你可知道?
随手打开一个搜索引擎,李进键入了Jonathan Baer。其实在离开瑞士的那些年他也曾经很多次试图以这样的方式获悉关於Jonathan的讯息,但那一次次的尝试却只是教他明白了他的深居简出是何等的完全彻底名符其实。若非今夜实在是无以排遣,他是决计不会穷极无聊到做这种无用功的。
因为完全没抱任何希望,所以搜索结果罗列出的数条讯息让他喜出望外也吃惊不小。贪婪地点开条目,他定睛细读。不多的几则信息绝大部分内容都是转载截抄自当初那本摄影杂志的专访,关於车祸这个他曾经的晴天霹雳如今看来不过寥寥数句,倒是DJ巧克力屋的宣传介绍占了很大篇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