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祝东风————亦域[下]

作者:亦域[下]  录入:01-10

他逐条键阅著试图寻找到新闻,但是直到最後一篇的末尾才出现一个更多讯息链接。本以为点开之後不过是专访全文,但进入的页面却让他目瞪口呆。
《国王的天使》大标题下是数帧画面清晰的照片,仿佛是某个商务酒会。华丽的背景下Jonathan身著正装神彩熠熠,苍白的皮肤已经晒成太阳棕,银发如丝碧眸深遂,笑容温和姿态优雅。最重要的是,他是站立著的,显而易见地行动自如。
紧随其後的附文中,Jonathan被称作巧克力国王,神秘而孤独地生活在一座与世隔绝的城堡中,因为车祸导致的伤病也因为终年的寂寞,他一度以为自己的一生就会以这样的绝望方式荒芜色调步入永恒的黑暗。然而一次命中注定的偶然邂逅,却令他的命运发生了戏剧性的逆转。一位年轻女孩天使般地降临了,带著青春与爱情独有的激越活力,也带来了他以为再也不会出现的光明与希望。他穷毕生之力所缔造的巧克力王国,曾经在他身心触感中消失的浓厚热力和甜美芬芳也随之重新出现。於是,奇迹发生了,我们的巧克力国王再度站了起来。上帝在给了他漫长的严冬试练之後,终於慷慨地派来了恳荒著,为他迎来迟到的春天。......
尚未读完,李进已是七窍生烟。
垦荒者?迟到的春天?国王的天使?帝国未来的王後?那个尚不满20岁的洋娃娃?那麽他算什麽?Ingrid算什麽?那些年又算什麽?统统是他过去的荒芜与绝望?!
李进愤怒得浑身发抖。
不!怎麽可能?!她凭什麽?!Jonathan是他的!是他和Ingrid的!只能是他们的!其他人,不管是天使还是天仙,休想染指!
"......,Jonathan你在吗?"听著电话留言指令里那个熟悉的声音,李进泪如雨下。
他曾经以为自己会是他第一次康复站立的见证人,就象当年,他复明时他是他眼中的唯一。他难道真的已经忘记?他们,曾经那麽的相爱。怎麽可以?他?怎麽能够?在他们历经了山重水复以後?
李进终於明白当日在卢塞恩的时候,面对Jonathan温和微笑掩盖下莫测的内涵他所惶恐的是什麽,也终於明了了,这麽久以来面对Jonathan不断的逃避,他的牵挂与担忧到底所为何来。他是他的,他不要失去他,无论是作为情人还是哥哥,在失而复得的现在。
"我的眼疾复发了,哥哥。"
难怪人会染上烟瘾酒瘾网瘾,不然,何以解忧,如何排遣?在生活如此尖锐不堪在我们血肉支离的时候。
打开郭轲丰富的藏品,黑暗中看不清标牌,李进毫不犹豫地将其中一瓶好开启的对准了自己的喉咙,冰凉的液体象团火一路烧进胃里,却意外地并不凛冽,醇厚绵软的感觉让此刻急需激烈的他十分不耐,於是酒瓶迅速清空。

郭轲开门进来时时锺已经跨入了新的一年。电视屏幕无声的闪烁在後半夜的沈寂黑暗里颇有些诡异,而书房里电脑主机的风扇声也显得分外清晰。循著四溢的酒香郭轲来到了李进昏睡的沙发边,捡起落在地板上的空瓶,郭轲摇头叹气:"泸州老窖,你还真是够神勇。"幸亏是已经开过封喝掉一部分的,见他虽然眉头紧锁,但是睡得还算沈稳,怕折腾起来引发呕吐郭轲便没再搬动他,只是拉了条毛毯过来替他细细掩上。这家夥还真是不让人省心,亏得他赶回来了,一个人醒酒的话还不定怎麽难受呢。只是这又是怎麽了?不是之前还好好的吗?摁熄了电视,郭轲很有些莫名其妙,一边想著等他醒来再问一边将温度过高的空调调低了两度,然後进入书房替他关电脑。
"真是脑筋短路了,这种煽情小道也会信。"总算郭轲的英文程度还算可以,所以没有关闭的电脑页面让他约略摸著了点事情的脉络。然而,相信与否其实跟报道的真实性并没有太大关系吧,虽然嘴里就事论事地发著牢骚,但郭轲心里已经第一时间做出了这个判断。人们总是会轻易相信那些他们愿意相信的东西不是吗?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郭轲不由得苦笑连连,也许他今晚并不应该赶回来的。
因为是老爷子90寿宴,所以这次的年夜饭几乎是很久不曾有过的全家大团聚,定居外地的大姐和移民海外多年的三姐也都是全家出动。因为立意和解,所以郭轲的表现十分主动积极,直哄得一家老少,连同二姐刚刚五岁的孙女都笑个不停,看得出父亲母亲老怀大慰。他这个儿子,做了那麽多年的哪吒,直到今日才改过自新,只略略做了点彩衣娱亲的表示便取得这麽大的效果,不是不惭愧的。
在他的著意周旋和大家的积极响应下,家宴的气氛慢慢步入佳境,而他自己也随之放松下来。其实很多事的发展方向并不受事情本身的控制,而完全掌握在当事人自己的态度与方式上。经商多年,无论是自觉还是不自觉,郭轲在生意场上一向都很懂得运用这个道理,很多困境难题都是在他不为难自己也不为难他人的处事原则中得以化解跨越。人最难过的还是自己这一关,要不怎麽会有句老话叫作"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总算,亲情这一关他是迈过去了。
李进打来电话的时候他正带著一帮小辈在放烟花爆竹,离老爷子的住处不远正好有个燃放点,因为分贝过高,所以他没听见电话铃响,等後来看见的时候又已经很晚了。是拨过去搅他好梦还是索性赶回去陪他迎接新年第一天的黎明,他略略犹豫了一会儿就有些坐不住了,等到大家守岁的精神劲儿过去,开始各自回房休息时,他便以第二天还有应酬为理由开车赶了回来。却没想到等待他的竟然是这麽个场景。
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吓了一跳,郭轲回神接听,没想到居然是林苏远。
"抱歉那麽晚打扰你,郭轲。小进说他眼疾复发?发生什麽了?怎麽回事?电话留言里他的情绪很不对,打他电话又不接,到底发生什麽了?"
对方焦急而不失礼貌的询问让郭轲本来还有些莫名的情绪陡然升温,他的回答生冷强硬隐现风雷:"怎麽回事?你为什麽不问问你自己?!你到底做了些什麽,竟然会让他眼病复发!"
眼疾复发?因为出差李进错过了公司组织的体检,所以郭轲不久前专门抽出一天时间陪他去医院做了个全面的健康检查,其中眼睛部分还专门托人找了位全国顶级的专家。他还以为自己的体检报告就算是不错了,除了轻微的脂肪肝,其它一切正常,谁知李进的结果竟然比他的还好,内外上下全部满分,连颗龋齿都没有。眼疾复发?郭轲想笑,想大笑,但嘴角却咧不开。感觉胸口憋闷得厉害,他大步走到窗前拉开玻璃窗,清冽的冷风迎面灌入,他挺直背脊负手伫立。
不甘心吗?或许有一点,但更多的却是迷惑。是的,迷惑,对於郭轲来说,这真的是一种极端陌生的情绪。他的一生,到目前为止,让他迷惑、让他找不到方向、甚至不知何去何从的事情还从来没有出现过。
李进,我到底该拿你怎麽办?我承认,我已是黔驴技穷。
寒冷让动乱纷杂的思绪慢慢沈缓,依旧深沈的夜色中郭轲搓了搓麻木的面颊。
外间沙发里李进依然陷落在酒後的昏睡中,看著他因为眉头深锁而略显悲苦的表情,郭轲这辈子头一回做了逃兵。

下部 且共从容 二十二
宿醉醒来,李进只觉满口苦涩头昏脑胀,坐起来发了很久的呆他才想起前一晚的事情。也不知Jonathan听到电话留言没有?有著怎麽样的反应?掏出手机发现没电了,他连忙起身,抬腿间碰到了地上的空酒瓶,捡起来看了看,他不由闭目捂脸,再这样子喝法,他的眼睛怕是真的会再次瞎掉。
接通电源,手机显示出数个未接电话,想了一下他坐回电脑旁点开邮箱,果然有封信,内容依然很简单:我已买好机票,航班号xxxxxx。
原来你还是记得我的,哥哥。忙於关机,李进并没有注意到暗沈下来的显示器上自己几近扭曲的面容。
匆匆洗漱,就著热可可吃了两片面包,李进拿著钱包出了门。带上屋门时他瞥了眼沙发上的毛毯,但是完全没有意识到那是郭轲曾经回来过的证据,弥漫在心头的火气已经遮天蔽日,他根本无暇它顾,这一刻他的全副心思完全在那套他早前买下,并已由郭轲装修完成,却一直没有去过的新公寓上。

机场里,看著Jonathan步履稳健走出闸口,李进原本就有些灰暗的面色益发阴沈下来。
"小进,你的眼睛怎麽回事?"
"回家再说,坐了那麽久的飞机,你一定很累了。"面对他的急切询问,李进避重就轻。
一路无话,气氛始终有些若隐若现的凝重,等到进入明显无人住过的公寓时,李进才开口打破了沈默:"你先休息,我去趟超市,很快回来。然後我们再谈。"
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直到他离开,林苏远试著开了开房门,却是意料之中地打不开,李进并没有给他留下备用钥匙。
"真是长不大的孩子。"嘴里喃喃著,他的表情有些悲喜莫辨,然後拿出手机拨通了郭轲的电话。
"我现在在小进的公寓里。...。应该是的,看上去还是全新的,而且大致方位没错。...。找你过来开下门,你那里应该有备用钥匙吧?...。不知道,他说是去趟超市。...。就算是我宠坏了他,你也并不希望他犯下非法拘禁罪吧。...。好,我等你过来。...。你放心,我不会刺激他的。"
郭轲疯狂飙车赶过来的时候,李进尚未回来,松了口气他看著临窗远眺的林苏远。
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
"既然来了,一起去喝一杯吧,我知道有处地方不错,而且过年不会歇业。"最後还是林苏远先开了口。
"小进回来看不见你不会有问题?"
"那会让他冷静下来,我想。"
"你也够了,林苏远!阿进是你一手养大,你该了解他的敏感程度,你这样子欲擒故纵已经不是他能承受得住的。"因为不想遭遇李进,所以郭轲直到把车开到了林苏远说的地方才开始发作,"如果把他逼疯是你的目的,那麽你听好,今天我把话撂在这里,除非是李进神志清醒地自由自主地选择跟你回去,否则我决不会袖手旁观。不信你就试试!我不会介意帮他养只‘宠物'!瞪什麽瞪?真要那样也是你自找的!"
"你以为不是他的自觉自愿自由自主,我会接受?你不知道我有多希望他这次的过激反应是因为,是因为,"将杯中的威士忌一饮而尽,林苏远到底没能把话说完整。
"再来一杯?还是这个?"整瓶冰冻啤酒下肚,郭轲已经冷静下来。看著他墨碧色眼眸里掩藏不住的惨痛,郭轲下意识地转开了话题,不是因为不忍心,而是,因为,害怕。是的,害怕,若非亲眼所见,他不会相信,人竟然可以被自身的情感逼到这种生死无路的地步,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有那个承受能力,真的不确定。
"无所谓,什麽都行。"深深吸气,林苏远将手掌紧紧贴放在桌面上,直到侍者斟完酒离开他方才重新控制住自己,垂眸转动著酒杯他再度开口,"郭轲,你知道吗,我是那种只要不是我的那杯茶,喝什麽都无所谓的人。"
这间酒吧附设在一家颇有些历史的大饭店底层,过年的缘故,人客并不是很多,但因为固有的装修上另外张结了不少锦上添花的饰物,再加上背景音乐轻暖流畅,所以整个环境显得十分温馨明朗,然而这份暖色调却并没能感染到郭轲和林苏远。
"以前每次过来出差我都会住在这里,虽然这个城市日新月异到我几乎认不出来,但总算还有些东西没有发生变化,至少这里还是老样子。"
"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不知为什麽林苏远说话时那种萧索中掺杂了些许渴望的神情让郭轲想起了这首老歌,沈吟了一下他还是将心中的疑惑问出了口,"真的会这样?"
"爱离别,求不得。"就著杯中酒林苏远做了个苦相。
"那人们还都那麽乐此不疲前仆後继?而且千古传唱?"郭轲还是难以置信,人怎麽会自讨苦吃到任凭自己陷入这种失救的境地。
"都知道毒品害人,可还是有人死而後已,我也想知道为什麽。"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麽办?"放弃这种空洞的讨论,郭轲转向了他所习惯的实际一点的话题。
"该做的不该做的我都已经做了,但是结果,我真的无能为力。"
"那麽说,网上提到的女人也是你的计划?"
"假作真时真亦假。郭轲,象我这样的男人,如果立意想要找个伴,大抵还不是什麽难事。"
"话是这麽说,但是做生不如做熟,你为什麽不索性选你身边熟悉的女人,那个叫英什麽的?"
"Ingrid。"
"对,Ingrid,她很爱你不是吗?又做了你那麽久的助手。"相请不如偶遇,郭轲藉著酒劲,索性一次问个明白。
"Ingrid早已不辞而别,是的,我找得到她,而且也说不定有能力说服她回心转意,但问题是,她值得更好的,我不想再剥夺她幸福的机会,在她好不容易摆脱了我以後。"
"而且,如果是Ingrid的话,李进他就会接受就会祝福就再也不会回头了。"
听见郭轲咬著牙慢慢说出的这句话,林苏远心照不宣地看著杯中酒,半晌方才接道: "我虽然恢复得不错,甚至超出了医生的想象,但是我的脊柱中依然留有两枚接驳用的钢钉,我可以行动自如,但不能持久。而且我脑部的肿瘤虽然已经切除,但是癌细胞却仍然有可能还在我的体内存在著并且伺机而动,所以陪伴我的人必须阳光鲜活健康坚强,不曾接触过悲苦与疲惫。那样的话,即便有一天他後悔了,也能够以最小的代价带著足够多的补偿及时退出。这对大家都好,不是吗?"
"你手机关著?"看了看自己震动起来的手机,郭轲没好气地瞪著林苏远。
"不想接你也别接了。反正时间差不多了,我也该回去了。"
"还是我送你吧。"直到走出酒吧,郭轲的手机还在反复暴跳著,看见林苏远抬手召出租,郭轲叹了口气叫住他。

打开房门,一股子新鲜的酸奶味道扑鼻而来,看著一地的狼藉,郭轲突然之间失去了所有说话的欲望。一直觉得李进太过冷清被动,却原来只不过是因为,他并不是他主动热情的对象而已。一言未发,郭轲掉头离去。
因为过年,周边的便利商店多数关门歇业,李进便索性去了较远的大超市,可是等他满载而归的时候却发现人去屋空,於是本来就极不稳定的情绪瞬间爆发,脑中乱糟糟的只剩下一股子歇斯底里的怨念。先是一遍又一遍地拨打Jonathan的电话,无数次的关机回应後他突然想起了郭轲,这套房子的钥匙只有他那里还有,可是电话拨过去却无人接听,之後,他便开始大力摔砸践踏刚刚采购回来的所有物品。
是郭轲和Jonathan的突然出现定格了他疯狂的动作,与此同时,郭轲的表情动作也随之清晰地进入到他的视野。李进是在这个瞬间彻底清醒过来的。
准确地说,郭轲其实并没有什麽表情,动作也毫不夸张,依旧是惯常的沈稳。但是他所有的身体语言却都清清楚楚地表达出了一个意思──他受到了伤害。
那一刻李进狂乱昏聩的情绪突然就静了下来,老天,他在干什麽?他想干什麽?他都干了些什麽呀?
"哥哥," 有些嗫嚅地转向Jonathan,他尝试著做些解释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小进,我从未当你是弟弟,你很清楚。"李进纠结复杂的表情语气让一直静默旁观的林苏远清楚地感知到一种濒死的危殆,於是不由自主地挣扎起来。
"对不起,Jonathan,哥哥,对不起,我以为,我还以为..."
"你还以为一妻一妾很简单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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