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吗,无论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麽,也无论他们分开了多少年,更无论他们这些年各自经历过什麽,他都是他的哥哥。是曾经一手将他从泥泞里捞出来,是怜他爱他,一步一个脚印养他教他的哥哥。当别後重逢,当误会消释,即便他们之间不复当年情怀,也不能更不该改变甚至抹煞这份亲情恩义。更何况如今他是真真正正一个人在面对所有的充满艰难和挑战的康复治疗,在Ingrid出走以後。因而不管他如何冷淡,李进一直坚持每日联系,说说自身景况问问复健进展。
说来Ingrid一去无踪委实令李进吃惊,那麽多年的等候与坚守竟能如此义无反顾地放弃,只不知这份貌似洒脱的决绝背後有过怎样的希望与绝望。李进不是不理解,他只是很不适应。一直以来在他的心里,Ingrid都是一个家人般的存在,他对她的感情或者不及对Jonathan的浓烈亲厚,然而她十多年如一日无声无息无微不至的照顾却早已随著岁月融化进了他和哥哥的生活,因为习惯因为如影随形,也因为他和Jonathan的水乳交融,他对她的存在始终是安享是忽略是漠视也是宽容的。即便在他只身远走痛定思痛的日子里,他对她也更多地是作为一个家人想念,而从没有丝毫情敌的妒恨。甚至在与哥哥重逢以後他最终做出不再回头的决定过程里,她在哥哥身边的陪伴也是其中一个重要的因素。
如今她以一种近乎人间蒸发的方式绝尘而去,不仅让李进对Jonathan的牵挂和担忧成倍增长,更将他因为Jonathan的刻意疏淡而生出的那抹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情绪变得益发深重而清晰起来。
也许是因为工作渐上轨道,也许是因为同郭轲的关系日趋稳定,李进慢慢变得有越来越多的时间抚今追昔,而记忆里如同气息般充满了每个角落的Ingrid的影子也在多年以後教他触目惊心。
他们三个人曾经是那麽深切地彼此拥有著,就好象积年累月长成一体的三株植物,早已血肉相连,剥离的过程是一种近乎支解宁愿死去的痛苦,他知道,他经受过,而且教他心有余悸直到现在。
如今,因为郭轲引发的种种机缘,他好不容易弥合了那份破碎好不容易重接了那处断裂,在他辛苦挣扎左支右绌总算再建了新的平衡之後,Ingrid却突然壮士断腕。她想干什麽?哥哥又想干什麽?分崩离析?他不要!被抛弃一次就够了,真的够了!
当草木枯黄枝叶落尽的时候,被幸福充实的生活严重迟钝了知觉的郭轲才终於开始查觉到李进的不对劲。
出於对视力的珍惜,李进一向不太泡电脑,工作完成了以後他通常更喜欢翻阅报刊杂志类的平面媒体,但最近他却总是长时间不知疲倦地坐在电脑前,尤其是晚间。开始的时候郭轲以为他在工作,因为知道他认真严谨的工作态度又担心他的身体,所以出言提醒前他先侧面观察了一番,想著如果的确是工作量太大的话就想办法利用职权替他减减,但几次窥探下来却发现李进大部分时间只是在对著电脑屏幕发呆。於是他又判断是由於工作压力的缘故。
这一点倒并非郭轲凭空臆测,自从蔡宪荣掌舵基金会以来,李进便一直处在团团转的状态,摄影、充电、监事本职外加集团内部时不时的横向支持,这半年多以来他的紧张状态有目共睹,所以当李进在床上的表现也开始有异往常时,郭轲略作联想便得出了上述结论。
其实若非还有其它一系列珠丝马迹让郭轲心生疑虑,他对李进这个有异往常还是十分欢迎的。因为一直对他床上能力颇为忌惮,李进自从与他欢好以来就极少主动撩拨,睡觉时也总是下意识同他维持一定的安全距离,虽然强拉他入怀的过程中每每因为擦枪走火而凭添了许多追逐和征服的乐趣,但到底是少了些许迎合互动的兴味,令郭轲常常有种欲求不满的心理缺憾。然而入秋以来这个情况却发生了很大变化。李进从不再抗拒他的搂抱到夜里主动往他怀里钻,即便过程中多次被他趁机捉牢在身下尽情压榨,也没再象以前那样吃一堑长一智地同他玩敌进我退。就是这种近似飞蛾扑火般的状态警醒了郭轲。然後他又注意到李进一向随意的睡眠姿势不知从什麽时候开始,变作蜷缩成一团的婴儿模样,再加上他呆坐在电脑前的时间日益增多,这才让他开始猜度担忧他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了。
然而,最终的事实证明他的判断错了,而且一错再错。
下部 且共从容 十八
月黑风高的初冬夜晚,已经入睡的郭轲被李进钻他被窝时带来的凉气惊醒,扭头扫了眼电锺发觉又已经过了午夜。
″我说阿进,那麽担心的话索性回去一趟吧,再这麽熬下去还没等你老哥站起来你自己已经进医院了。瞧瞧你瘦的。″探进睡衣捏了捏李进的腰肋,郭轲叹了口气,这个憋死不吭声的臭小子,真要命!
因为担心李进的身体,他分别找苑瑾、纪羽、张昊辰甚至蔡宪荣侧面了解过,而得到的结果是一致的,那就是李进在工作上已经彻底渡过了难关,他主动承担起基金会的大部分外事业务就是一个显著的证明。
基於以往的经历经验,蔡宪荣主持基金会以来一直十分重视中外的横向联络,而因为他将方向目标以及原则把握得十分明确稳固,使得李进不再有以往恐怕受制於人的後顾之忧,所以他的西方背景就发挥出了充分的优势。在他的协助下,基金会与许多颇有国际影响力的慈善组织建立起联系,甚至由於沟通的顺畅到位灵活全面,使得不少还只是意向性的合作项目也得以提前启动实施。比如上个月初与北美某个著名的特殊教育基金会签署的三年期″教师互访/培训支持协议″就是个典型例证。
说起来这个协议的签署仪式还是郭轲亲自参与主持的,得知天勤基金会因为这个协议迈出了被国际认可的笫一步後,他还专门为蔡宪荣及一众骨干举办了一场隆重的庆功宴,以庆祝和表彰这一里程碑式的成绩。虽然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李进在其中所起的积极重要作用,但是当他後来从不同人口中了解到这一点,甚至直接从蔡宪荣口中听到了对李进工作能力和态度的高度赞赏时,却并没有生出一向以来的与有荣焉的自豪感,因为他由此证实了一件事,李进的不正常并不是缘於工作。那就意味著只剩了唯一的另一个可能。
对於李进和林苏远之间的情人关系,虽然所有的知情者当事人都不曾正面挑明过,但事实明摆在那里完全不言而喻。关於林苏远这个人,如果仅仅是个局外人旁观者,郭轲虽然未见得欣赏赞同他的情感表达和实施方式,但是感佩却是有的。然而作为情敌,他的情绪就要复杂得多了。尽管他理解他们之间的深情厚意,也明白李进对他的关注更多的是因为恩情而非爱欲,在经过了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风风雨雨之後。毕竟李进当初决定回来本身就已经昭告了他的取舍。而且身为一个成熟理性的男人,他也深知自己应该宽容大度地给予李进适当的空间和自由去清理安置甚至是重温过去,而不应该去限制去干涉去阻止,事实上他也的确是打算这麽做的。可是事到临头,他却发现理论和实际之间的差距竟然大得超出了他的想象,甚至令他一向自命不凡的承受力遭遇到空前的挑战。
是的,他承认他在吃醋,尤其是当他发现李进这麽久以来的不声不响废寝忘食竟只是为了故人忧虑牵挂的时候,他更是内火上窜,燎肺攻心。亏得他还一直在四处打探想方设法要替他降解工作压力。
″唉,我能不担心嘛,我回了这里,Ingrid又走得无影无踪,就剩哥哥一个人了,他偏偏又不大肯出声,真叫人放不下。″
″Ingrid走了?你的那个姐姐?什麽时候的事?怎麽没听你说过?″
听到这个消息郭轲十分意外。那个女人的娴熟中文以及牙尖嘴利让他印象颇深,而且从那些影像资料以及那几天的接触可以清楚地看出这个女人是爱惨了林苏远的,是终於想开了不打算以身殉葬,还是因为李进回来了自知再无指望?觉得思绪纷乱得胸口憋闷,郭轲下意识掀了掀被子。
″哥哥手术成功以後。那时候你正忙,而且你看上去不大喜欢我说起哥哥似的。哎呀,你别再抖被子了,好冷!″
一直以为自己掩饰得够好,谁知还是全写在了脸上,郭轲哑然失笑。现在回想起来好象李进回来以後的确没怎麽同他聊过过去话过当年,而他因为芥蒂在心所以也始终想当然地认为那是李进在有意回避,却没想到原来也有自己的一份缘故。
看来人和人的相处真的大有学问,尤其是近距离之间,而相爱更是远非做爱那麽简单。关心、忍让、探索、包容等等等等,任何一方稍有差池不慎,委屈、猜疑、隔阂、争吵、甚至反目成仇便会此起彼伏陆续上演。皱了皱眉,郭轲终於明白了这世上为何情人喜新厌旧夫妻背弃盟誓比比皆是。当彼此不再新鲜,当感觉不再灵敏,当爱情失去热力,需要怎样的动能才可以维持如此的劳心劳力而乐此不疲?毕竟这世界象林苏远那样的情圣还是极少数吧,大部分也不过是些普通的饮食男女,耐力有限,当不得多少试练蹉磨。
″真不知她怎麽想的,明知我这边工作走不开,哥哥的复健又在最关键的时刻,却说走就走,没头没尾算怎麽回事嘛!″
仅仅是因为工作走不开吗?听著李进的喃喃抱怨,看著他缩手蜷腿偎在身边的样子,郭轲一时恶向胆边生,这家夥明明已经被他撕剥干净手到擒来,却又倒回去遮遮掩掩想要往外探头探脑暗渡陈仓,他当他是什麽?!白痴还是贫血?!
″喂!大半夜的你发什麽疯!郭轲!喂你别再撕了!这件睡衣才买没多久啊...喂,你,唔...″
″流氓郭轲!你把衣服还我!听到没...唔...″
″我流氓?只有我流氓吗?那你这里硬个什麽劲?″
″啊!你住手!这里是浴室...啊!...变态郭轲,不,别...呀...嗯...去卧室...″
″以後睡觉不准穿衣服!听见没!″
″听到了听到了,嗯...郭轲你慢点啊,这个姿势不行的,腰会痛...我明天还要上班...嗯...停...停下...啊!...我真是要被你弄死了...″
″还有2分锺。″
″马上,郭轲,这批照片明天就要交出去。″
″20秒。″
″好了好了,马上。郭轲!不要拔插头!机器会坏掉!野蛮人野蛮人野蛮人!你这个野蛮人!″
″还在生气?″
″是的是的是的!″
″现在几点了?这是你这周笫几次违反12点的约定了?″
″专制!暴君!″
″是吗?″
″是!″
″是吗?″
″是!就是就是就...啊!...″
″是吗?″
″郭轲你这个坏...唔...嗯...放手,你快放手,放手啊...,...郭轲我真的不行了,...你快放手啊...″
″是吗?″
本来这些日子里,为了应付郭轲心血来潮一样的折腾,李进很有些疲於奔命,而他对Jonathan的注意力也的确是因为体力透支精力不济转移了不少,每日挂在网上等电邮回复的时间也大幅减少。然而凡事过犹不及,这晚郭轲故意攥紧了他的要害做得热火朝天,奇异的快感固然铺天盖地,却也由於欲望的走投无路致使他许久以来的积压被一并逼了出来。
情欲冲撞之间,过往的爱恋伤痛甜蜜苦涩,现在的牵肠挂肚情义责任通通随著鼓荡的血流在心脉间乱窜,渐渐转化为湿意堵上喉口漫入眼眸,一时之间李进只觉悲从中来难以遏止,而与此同时高潮却在郭轲看到他的眼泪时拔地而起。於是抽泣变成为抽搐,哽噎变成为哽塞。
可怜郭轲活了快40年从未哄过人,面对哭得气断声噎的李进,无论如何找不准抚慰的节奏和力度,重了变擂鼓喝骂,轻了又成为搔痒调戏。等好不容易连拍带哄地让李进慢慢平静下来,在他恹恹一句″你就会欺负我″沈入梦乡後,郭轲已经是一脑门子汗了。
看著李进倦极而眠的睡靥,郭轲忍不住伸手揉弄他委屈的眉头,许是若有所觉,也可能是做了什麽梦,李进略略侧头并微微嘟起了嘴,在柔和的夜灯下,他的面容因为这个细小的表情显得颇有些孩子气。心脏的抽缩突如其来,瞬间的悸颤迫得郭轲握紧双拳,半晌方才喘过气来,想起当日看的录像中林苏远那种常常出现的似苦似乐的奇怪神情,郭轲恍然大悟。摇头苦笑他一边替李进掖了掖被角一边低声嘟囔,″臭小子,早晚被你害成心脏病。″
″做什麽你?″虽然是周末,但习惯使然,郭轲还是一早就掀被坐起,略醒了醒神刚打算下地却又被大力拉倒,跟著李进的身体便压了上来。
″不准起,陪我睡。″
″我一会儿还有事,你不想起的话就接著睡好了。″
″不好!陪我!″
″你还小点是不是?!″
″本来就比你小!别吵!睡!″
″好了好了,别再磨皮擦痒的了,你不是还有照片要修?″
″谁叫你昨晚欺负我,我罢工了,你自己去向殷诺解释!啊!你...唔...″
″不是还要睡?那就闭嘴乖乖躺好,再折腾後果自负啊。″
李进果然被他强势的身体语言吓住,不仅立即从他身上滑了下去,还很听话地配合著他的手势窝进了他的怀里。郭轲满意地长出了口气,因为肌肤厮磨而起的晨间反应也随之平息,不过他仍是恶作剧地在李进光裸的腰臀乃至胯间来回搓揉狎戏。从手中略带畏缩的身体反应看来,李进还真是拿他当超人了,而事实上他却是即无心也无力了。
时近年关,工作上本就是文山会海人仰马翻,李进的状态对他来说真可谓百上加斤。为了让他注意力有所转移放松精神,郭轲可说是出尽百宝,最後还是色攻起了作用,不过代价也颇大,一向自诩精力充沛不知疲倦的郭轲头一回有了力不从心的感觉。不过总算效果还行,李进的确慢慢恢复了正常,情绪不再那麽封闭压抑。
随著胸怀间传来的气息渐沈,想著昨夜李进放肆的情感渲泄,松了口气的郭轲也在这个微雪湿寒的清晨重入睡乡。
很快,在忙碌纷繁的背景下,农历新年在李进的瞻前顾後、郭轲的自以为是中来临了。
下部 且共从容 十九
″郭轲你放心,我真的没事,你管你回家好了,你本来就不大回去,年夜饭更不应该缺席。″
″你们三十那天的日程是什麽?″
″上午是年终总结,中午是团拜午餐会,那个你也要出席的,对了你的团拜发言准备好没有?参加的可大多是我们的财神爷。″
″嗯,我说你这个清高的艺术家怎麽变成副财迷嘴脸。″
″呵呵,老蔡说了,不是财迷就不够资格在慈善基金会做事。″
″也对,不这样的话,天勤基金还真发展不了那麽快,听说上回瑞宁集团的当家人捧著3000万来回选了一圈还是送给了老蔡?″
″是,而且直接说就是冲著老蔡来的,弄得包括老蔡在内人人自危。″
″人人自危?什麽意思?你把桌子腾一腾,可以开饭了。″
″意思就是说单靠某一个人的威信声望来维系整个基金会的发展是很危险的,也是很难长久的,因此建立'天勤慈善基金'的品牌信誉已成为我们的当务之急。″
″唔,这条鱼很新鲜,你尝尝。品牌信誉急不来吧,百年老店是需要时间的,这间基金会通共成立没两年,还在置家当打基础阶段,你们是不是操之过急了,商业包装恐怕并不适宜用在这里。″
″当务之急并不是说我们想要创造什麽立杆见影的品牌神话。如果说之前的两年是基金会的起步阶段,那麽未来的两年就将迎来基金会的快速发展阶段,无论是规模还是影响力。所以事不宜迟,必须趁现在把整个基业和框架立深立稳立正,以保证各时期的短期计划不会偏离长远目标。也只有在这个基础上才能确保现在构架起来并不断完善的制度逐渐铸造出足以被信奉和传承的文化乃至信念,使基金会的走向不致於因为时移势易人事变迁而轻易发生动摇和逆转,从而真正成就所谓的百年老店。你不要乱戳我的鱼头,我还要吃的。″
″我说你连盘子一块儿拿走好不好!你慢著点儿,没人跟你抢,当心鱼刺!我就没见过外国回来的人还那麽喜欢吃些个鸡零狗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