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回首————guduyiang

1
南方初秋的天气，仍是暑热逼人。
从可容纳四、五十人的心外科会议室里出来，副教授陈蓦林温润俊美的脸上淡淡的，线条优美、厚薄适中的唇紧闭着。
一件普通的白大衣随意的套在他那修长匀称的身上，竟也显得潇洒合体，风度翩翩。
他沉静的听着身边主治医生张庆立、郭大伟、费伟、于远光和同一病房的另一个副教授范朋不平的议论，却没说什么。
"蓦林！"
李晓东清亮的嗓音从身后传来。他是南一病房的副教授，和蓦林是同学也是好友。
李晓东那略深的大眼睛里还冒着怒火，英俊的脸也因气愤而涨红。
他有着和蓦林一样高挑匀称的身材，只是看上去更结实一些。
李晓东快走了几步，赶上陈蓦林。
"你干吗要帮那个不识好歹地家伙承担责任？！" 他生气的说。
"就是，蓦林。那小子太不是东西，若不是你发现的早，只怕病人早就出事了。他闯的祸，竟然还大言不惭的说请示过你，推到你身上。"范伟愤愤的说。心里想，下次值班碰上这种人，还得小心了。
"真难为了他脸上的胡子，那么厚的皮，钻出来不容易。"郭大伟笑道。
陈蓦林唇边浮现出一个沉静温和的笑容。
"算了，别那么说。这本是我的责任。再说，讨论的目的也就是希望通过总结经验教训提高水平嘛。"
他那清澈漆黑的眸子坦诚地望着李晓东和大伙。
天鹅绒样的嗓音，清醇柔和，让人如沐春风，顿时心平气和。
"你就是好说话！反正，像他这种人，下次碰到我手里，我是不会像你这样帮他承担！"
李晓东露出了笑容，打了陈蓦林一拳。随后突然想起来：
"对了，晓飞让我告诉你，明天有一个病人要转过来，是个动脉瘤的病人。他刚好在那边会诊，就自作主张地帮你接了。那家伙，只想到你，从来就没想到我这个堂弟也是不错的心外科医生。"
"哦。晓飞今天回来吗？"陈蓦林笑了。
李晓飞是李晓东的堂哥，也是蓦林的好朋友，心内科最年轻的教授。
"晚上到，"李晓东看了一下表，"嗯，快该到了。"
陈蓦林刚想说什么，心外科主任顾一群在后面叫他。
"蓦林，你来一下。"
"好，马上来。"陈蓦林回答道。
李晓东拉住他：
"蓦林，别再把有的没的往自己身上拉。另外，晚上没事吧？咱们去聚聚？"
"好啊。不过别灌酒，我还要修改一下两个学生的论文。"
"知道了，大教授！"李晓东戏虐的笑着。
"切！"陈蓦林也笑了。"少废话了，快去换衣服吧。"

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钢琴曲《星空》轻轻飘动着。
灯光柔和又不失明亮的大厅里，桌椅错落有致的摆开，半人高的热带植物包围着形成一个个隔间。
当中的地方自然形成了弯曲的小径，让人有一种置身自然的随意轻松。
这里的菜式精致清淡，份量可根据客人的要求增减。
来这的基本是常客，原因很简单，这里僻静，紧邻着高级住宅小区，不是住在这儿的或是有人带来，只怕根本找不到。
老板叫林风，三十出头，是个搞艺术设计的。据说在圈内小有名气，而且路子宽，人脉熟，背景不简单。
李、陈三家都住在这个小区，从这家"绿幽灵"一开张就成了常客。

这时，三个人正等着上菜，李晓东还是忍不住问了起来。
"蓦林，顾老头叫你干什么？"
看着李晓东关心担忧的眼神，陈蓦林温和的笑了。
"没事，顾主任只是提醒我以后谨慎些。还有就是那两个学生论文的事。"
"那就好，这个马海成真不是个东西！"李晓东松了口气。
李晓飞看向陈蓦林："怎么回事？"
他和李晓东长得很像，只是更加成熟俊逸。
深棕色的眸子晶莹深邃，望着你的时候，会有种让人沉醉的感觉。
1米83的完美身材随意的斜靠在椅子里，却透出一份发自骨子里的优雅。
李晓东快人快语的说：
"还不是那个马海成。昨天晚上快下班时，他急着回去，不管三七二十一，粗暴拔心包引流管，结果造成静脉桥出血。今天科会讨论，他小子竟然说是蓦林让他拔的，就算是蓦林同意的，也没有那样粗暴拔管的吧。事实上，大伟说，他拔之前没跟蓦林说，拔完了才告诉蓦林的，蓦林不放心，赶过去看，结果发现心包填塞，马上开胸止血，才没出大事。科会上蓦林也不分辨，只是检讨了技术上问题，这不等于替那小子承担责任了嘛！气死我了！"
陈蓦林还是温和的笑着，也不说什么。
李晓飞看了他一眼，微薄的嘴唇慢慢向上拉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蓦林，其实有一些人不能太迁就了，不然会重新上演农夫与蛇的。"
陈蓦林惊异的张大了眼睛。
"呵，晓飞，你和顾主任的口气一摸一样啊！"
"老头也这么说？哎，这还差不多。不过，想来那小子的本性老头知之甚深，你的品性老头也了然于心，我是白担心了。"
李晓东呵呵的笑道。
正说间，菜已经上来了。李晓飞哈哈一笑："快吃，我饿死了。"

2

三人一边吃一边低声的轻松谈笑着。
李晓飞正讲着这回会诊碰到的趣事。
一个柔和略带沙哑的嗓音在隔间的入口响起。
"你们好啊。"
三人抬头，不约而同的笑了。
李晓东嘻嘻哈哈地说："今天是刮的什么风，你大老板亲自来了？"
"坐。"陈蓦林指指身边的空椅子。
林风走过来坐下。
瘦削白皙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幽深的眸子有意无意的扫了一眼李晓飞，柔和的说：
"还不是你们三个美少、帅哥刮的旋风，前台、大厨一律告急。"
李晓飞大笑："这么说，你今天晚上的进帐该给我们提成了不是？"
"呵呵，也不用了。这顿饭林老板请客算了。"
李晓东狡诘的笑着，看着林风。
"碰上你们这对兄弟，我就等着破产吧。"
林风抬手撩了一下长可及肩的头发，端起陈蓦林的酒杯，饮了一口日本清酒。
他笑嘻嘻的接着说：
"不过，我也没瞎说，你们大概没注意，这里走来走去的女孩子是平时的四、五倍。"
李晓东伸头看了一下，笑道：
"算了吧，是冲你来的吧。刚才根本就没什么人。对吧，蓦林？"
陈蓦林笑着点点头。
看到一个小弟经过，向他招招手。
"请添个杯子。"
小弟迅速拿来的杯子，陈蓦林给林风倒上酒，将自己的杯子拿了过来。
"林兄，最近大厨换了？"晓东问。
"呵，你吃出来了？"林风吃惊道。
"不是我，我这种粗人哪会注意这些，"晓东笑了。
"是蓦林。他说这滑炒里脊的火候、调料不一样了。"
林风尝了一口，频频点头。
"哦。的确是不一样，这样更嫩，几乎入口就化。"
"为你的新大厨干一杯！"晓东举杯。
林风爽快的干了。
林风又转向陈蓦林，
"蓦林，有你这样的美食家捧场，是我的荣幸，来，敬你一杯！"
陈蓦林笑了。"还是应该恭喜你。"
他举杯刚要喝，李晓飞一把拿过他的酒杯。
"不行，你不成心，酒太少，换过来！"
他把自己的酒杯换给蓦林。
陈蓦林轻"切"了一声，微笑着，也没反对，把酒喝了。
李晓飞加了一些酒，也跟林风干了一杯。
却没把杯子和蓦林换过来。
四个人谈笑着，听林风说些内部的消息，感慨一些事全是政策，而非真正的市场调节。
林风又说起某星生日，动用了一百辆大奔，还加上直升机拍照，老百姓被骚扰的怨声载道。
李晓飞想起来："哎，蓦林，你的生日是后天吧？来，今天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干一杯！"
陈蓦林愣了愣，想了一下，随后温和的笑了："你不说，我倒忘了。谢谢！"
他举起酒杯，与李晓飞碰了一下，喝了一口。
晓东马上叫："不行，干了！" 硬灌了一杯下去。
陈蓦林看了他一眼，"晓东，你......"
李晓东嘻笑着，"蓦林，这杯酒该喝！来来来，咱俩再干了！哎，林兄，还有你。"
"哎，就喝一杯嘛。我保证不再灌你了。"李晓东有点无赖的说。
陈蓦林无奈的摇摇头，又喝了一杯。
林风看着，眉头轻扬了一下，幽深的眸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但转瞬就换上了笑颜。
"蓦林，怎么说我都是地主，自然不能不敬一杯。来，干！"
"林兄......！"
林风看着他的神色温柔中带着一种希冀，陈蓦林不好意思拒绝，只好喝了。
陈蓦林原本白皙的脸已经开始浮上红晕。他不太能喝酒，而且第二天总是会头痛。
所以，他尽量不喝。
只是，碰上李晓东这混世魔王，他全无办法，此刻他不由回头瞪了李晓东一眼。
李晓东马上摇手："别冲我来，是晓飞挑起的！"
一边还似笑非笑地看着李晓飞。
李晓飞笑道："好了，别捉弄蓦林了。是我不好，自罚一杯赔罪。"
他干了一杯。又转向林风：
"林兄，听说你要开个人画展？具体是什么时间，告诉咱们地址，好去给你捧场。"他说的认真，目光直视林风。
林风心里一热，嘴角微弯。
"再下个月16号，在美美画廊。"
"嚯！美美？！哥们，真有你的！不简单嘛！"
李晓东不由提高了声音，"嘿，说定了，到时候一定去！哎，蓦林，你也一定要去哦。"
陈蓦林展颜道："当然。"
"谢谢。...... 嗯，我还是去看看大厨那边。先走了，你们慢慢吃，这顿算我请客了。"
林风退开一点椅子，优雅的站起来，微笑着说。
李晓飞笑了。"林兄，开玩笑的，别当真了。"
林风扬了一下眉，笑道："随你。拜拜。"

3
吃完饭，陈蓦林已经感到有点头重脚轻，他尽量撑着。
李晓飞、李晓东都住在C栋。一个是12号，一个是15号。
陈蓦林住在F栋6号，与他们隔了一个湖相望。
李晓飞看陈蓦林有点醉了，便对李晓东道："你先回去吧，我把蓦林送回去。"
李晓东知道今天过份了点，陈蓦林是个极有责任感的人，一向说话算话。只怕这回又要起早修改论文了。而且，他明天还有四台手术。
李晓东讪讪地说："蓦林，对不起。"
陈蓦林笑了一下，"算了，没事的。"
李晓飞伸手扶住他，"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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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入秋，晚上已经不像白天那样热。
从湖面上吹过来的风有了一丝凉意。
夜空中的星星，在黑天鹅绒般的天际上闪动，像随意洒落的钻石，晶莹璀璨。
李晓飞陪着陈蓦林，沿着环湖的小路走的很慢。
陈蓦林看了他一眼，路灯的光照得他的漆黑的眸子亮晶晶的，而醉酒使他的眼神有点迷蒙。他笑道："晓飞，我没事，不用走这么慢。"
李晓飞定定的看了他一眼，又抬头看了看天，"晚上的天空真的很美。"
陈蓦林被他这没头没脑的话弄得一头雾水，满眼的迷惑不解。
"什么？"
李晓飞看着他，自顾自的笑了。却没解释。
陈蓦林眨了眨眼睛。
"晓飞，最近你总是怪怪的。有什么事吗？对了，是不是想安妮和儿子了？再过几个月，美国那边也该放假了，她可以带着小宇来了。"
"你想夏敏吗？"李晓飞望着他反问。
"她要去读博，至少两年。这才走一个月。我总不能耽误她。想有用吗？"
陈蓦林轻叹了一下。
他和夏敏是同学，从大学最后一年实习时开始谈恋爱。
毕业后，他到美国去了三年读完博士回国。
本想那时完婚，可夏敏不愿意，按规定她要工作两年才能申请读临床硕士学位，那时她刚读了一年。
夏敏要强的个性他知道。而且，夏敏能等他三年，他等夏敏一年也没话好说。所以直到去年夏敏拿到硕士学位后两人才结婚。
李晓飞那轮廓很深俊美异常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只是一闪就消失了。
他随即笑了，干脆伸手搂住陈蓦林的肩膀。
"好了，别说的好像是弃妇似的。"
"什么啊！胡说八道！喔......"
陈蓦林被一根小树枝绊办了一下，一个踉跄。
李晓飞下意识的用另一只手圈住他，"小心！"
陈蓦林冷不防直撞入李晓飞的怀里。
李晓飞愣了一下，陈蓦林身上有一股淡淡"Bvlgari Aqua"的味道，清新、干净的如雨后天空。
李晓飞的心跳突然加速，两颊迅速涌上了一股潮热，慌忙稳住陈蓦林的身子。
"小，小心。"他声音里充满了温柔。
陈蓦林站稳，关切的问："对不起，晓飞。没撞痛你吧？"
"没有。我又不是泥捏的。走吧。"
李晓飞哈哈一笑，掩饰了刚才的尴尬。
............

第 5 章

"铃......"手机铃急促的响起。
陈蓦林一下惊醒，抓起手机。
"我是陈蓦林。"
"蓦林，我是庆立。这么晚打电话给你，不好意思。"
"没关系。有什么事吗？"
"是我们25床的病人突然不好，现在正在抢救。范朋正在急诊那边抢救病人，一时来不了。" 张庆立又焦急又抱歉的说。
"是什么原因？"
"还不清楚，是护士巡查时发现病人呼吸不正常，叫他不应。"
"我马上来。病人呼吸还有吗？"
"麻醉科正在气管插管。心跳只有50次，频发室早和室速，氧饱和度80，血气抽了，报告还没出来。"
"注意气管内是否有异物，插好管马上送监护室。按常规上药物。"
蓦林一边说，一边飞快的穿着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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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两点。
医院门卫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的凌志快速的开了过来，马上按下电钮，大门迅速的开了。
车子减速通过时，陈蓦林一如往常的放下窗子，对门卫点头致意。
门卫大声问："又是抢救病人？"
陈蓦林笑了一下，"是的。谢谢。"

陈蓦林疾步走进监护室，南二病房值班的主治医生张庆立迎了上来。
他今年26岁，圆圆的脸上一双有点突出的大眼睛在镜片后面闪动着钦佩的目光。
"蓦林，如你所料，病人晚上吃了过多的汤圆，是没消化的食物反流误吸造成窒息，幸亏抢救及时，病人已经醒了。"
陈蓦林点点头，走到病人的身边，翻看了一下抢救记录和化验检查的报告，又看了一眼暂时还保留气管插管的病人。
"用点镇静剂，让他睡一觉，明天上午再拔管。"他声音很轻。
病人睁开眼睛望向他，陈蓦林勾起唇角，露出春风般的微笑。
"老汪，别担心，没什么大事。好好睡一觉。明天见。"
那天鹅绒样优美的嗓音真的有一种安定人心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