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万春察言观色,并不开口。i
屏风后却有一个声音冷冷说:"让别人等是很没礼貌的。这会是你最后一次等他,以后绝不会再有了。"
这个声音年轻,冰冷,似曾相识。
常万春望向屏风,吃惊道:"什么人在里面?出来!"
原无裘淡淡道:"里面是我的徒儿。他暂时还不想出面。"
"原来如此。"
屏风后的声音又冷冷加了一句话:"因为你们没有一个人值得我出来见。"
常万春的脸色沉下,看向原无裘,原无裘脸上却并没有一丝责备徒弟的意思。他只有强忍着不发作。
一阵微风忽然吹过窗前,吹来一阵菊花的香气。
原无裘轻吸一口美酒,淡淡一笑道:"菊香袭人,贵客来临。赵堂主既然来了,为什么要在外面淋雨?"
就件一条青色人影一闪入窗,声音已先传来:"小王爷原来已经知道赵某。"
来的的确是赵堂主,青龙会四月十七分舵的把子手。
这个人竟然是神行太保赵如飞!
这一次的约会是四个人。除了以前一直神秘没有露面的分堂主赵如飞以外,其他人都已算是合作愉快的伙伴了。
他们这一次要谈的,也无非还是那十八件宝物的事。
"我们只得到了其中十六件,还有一件最难搬运的深海珊瑚不知去向。"赵如飞道。"自从卫世贤死后,这件宝物就好象从世上消失了一样。"
常万春道:"最后一个接触到卫世贤的人是张峥,这件宝物很可能已经落到他的手里。我们三番五次杀他失手,所以这次,我们希望小王爷能出手帮我们一把。"
原无裘酌着美人倒的酒,听他们把话说完,才冷冷淡淡地说:"与我无关。"
"小王爷,如今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这件事若是出了差池,对你也没有好处。"赵如飞道。
"我和你们的合作只在第一环节。其他环节出的问题,就是你们的差错,我没有必要帮你们补救。"
"你以为你能说得过去?"赵如飞忽然冷笑,"大当家,你没有忘记丁灵吧?"
原无裘的脸色依然苍白冰冷,但是脸已经抬起来了,看着他们,漠无表情。为他斟酒的美人脸色却变白了,因为她看见杯中的酒面波澜乍起,久久不能平复。这令她吃惊而且疑惑。
这个世上除了生与死之外,好象已经没有别的东西能引起原无裘的兴趣。
其实并不是没有别的东西。至少还有一样,还有一个人。
袁无裘漠视天下,却独善一人。
赵如飞冷笑道:"丁灵是你恶魔岭的人,但是他现在却跟张峥混在一起,还妨碍我们的人动手。你做何解释?"
原无裘没有解释。
"青龙会和恶魔岭一向合作愉快,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们早就对付他了。大当家,现在我们想讨你一句话,你是要自己清理门户,还是要我们替你代劳?"
原无裘抬眼,冷冷地说了一句话:"无论是谁伤害丁灵,我都不会放过他。"
"如果我一定要对付丁灵呢?"赵如飞看着他。
"那你就去死。"原无裘的语气竟然还是平平淡淡地。这反而更令听者感到悚然。
"那你就把丁灵叫回去,至少别再妨碍我们动手。"赵如飞怒道。
"你也是我恶魔岭的人,你应该知道我的规矩。我从不干涉丁灵做的事。"原无裘冷冷道。
"你这就是成心和青龙会做对了?"
"不,"原无裘看着他,来了句:"我只是看你不顺眼。丁灵教训你那一掌,教训得很好。"
"原无裘!"赵如飞拍案而起。
原无裘冷冷地看着他,道:"赵堂主又打算怎么向我交代?"
"交代什么?"
"王锐也是我恶魔岭的人,他的死赵堂主有什么说法?"
赵如飞的脸色立即变白了,道:"他是死在丁灵的一线针之下。"
"王锐是死在谁的手里,你心里清楚。"原无裘的脸色忽然冷下来,道:"打狗也要看主人。赵堂主的眼睛可能瞎了,所以才敢杀我的人,又找我的人背黑锅。"
他的眼神已变得冷如冰雪,就像两颗寒星。
赵如飞的脸色铁青,眼睛里腾起了怒火,突然站起来,大声冷笑道:"你想庇护丁灵,可惜他根本不领你的情。要不要我告诉丁灵,他的妹妹是怎么死的?"
原无裘倒一点也不在意:"请便。"伸手搂过美人。
常万春和薛涛坐在一旁,静观其变,也不开口,现在才婉言道:"堂主,小王爷,有话可以再商量。何必伤了彼此的交情?"
赵如飞竟然掀了原无裘的桌子,拂袖而出。
然后常万春和薛涛也只有走了。
这一场闹得很不愉快,双方甚至都起来杀机。
赵如飞走出驿馆,立即就有八面玲珑步高升为他拉开马车的车门,巨灵神盖超手上拿的已不再是那对劈人如劈柴的大斧,而是一条马鞭,亲来为他赶车。
这些昔日王锐的手下兄弟,现在竟然都好象能恨不得跪下来吻赵如飞的脚。
赵如飞还没有登上马车,旁边忽然闪过来一个垂着头发的人,附在他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你要的人已经找来了。"
赵如飞的嘴唇露出一丝神秘的冷笑,登上马车,马车立即奔驰,向前冲去。
原无裘就倚在窗前,宽大的白袍袖子从窗外垂下来,鼓动在风雨里。
他看着这辆马车奔驰,冲向古街的尽头,他忽然极有诗意地将手里的酒杯慢慢倾倒。酒汁混进雨水中,酒香飘起,渐淡,他叹息着,缓缓说:"永别了。"
他的身后忽然多了一个人,静静地立在那里。他知道,也没有回头。
"我要你去杀一个人。"他说。
身后那人问:"张峥?"
原无裘懒懒散散地一笑,笑得有种说不出的幽倦和悲哀,说不出的苍白和冷艳。
"你知道吗,要报仇并不是一定要杀死你的仇人,令他痛苦比直接杀了他更有意思,更让人痛快。"
"我懂了。"
"你以后会懂的更多。"原无裘终于回过头,看着他。"你是不是很痛苦?"
"是的。"他回答。
"你想不想让张峥也同样痛苦?他杀了你的女人,你想不想也杀了他的女人,小叶子?"
立在他面前的少年,长身直立,白衣宝剑,清秀而苍白,正是不久前还热血冲动的叶小川!
此时的他,热血已冷透,连心和骨髓都已冰封。
第十四章,撕杀。
夜已经完全降临,雨也下得愈激烈。
黑灯瞎火的街道上,人际已经不多,遍地的泥浆污水,马蹄和人脚一起在里面来来往往地踩。
夜晚本是休息的时候,原无裘却忽然来了兴致,想试试驾马车驱驰在风雨中的感觉。那种感觉一定很美,很令人迷醉。
袁无裘本就是个最懂得享受人生的人。
他带上了那位冰肌玉骨的美人。
美人来自千里之外的皇都京城,是一位在京的达官转送给他的礼物,是女人中的极品。
她懂得分辨她的男人想要的程度,也懂得如何七十二变令不同的男人得到不同的享受。她能令男人疯狂,为她痴迷。
可惜她遇到的也是一个能令女人疯狂痴迷的男人。他们的相遇,就像是上天的精心安排。
她也想要原无裘为她痴迷,这个男人是他所经历过的所有男人中最完美的。她以后也再不会遇到第二个。
她已经为他痴迷,但是他看得出来,原无裘只在晚上才需要她。
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原无裘有无数的女人,她只是其中一个。和他相似,她也有无数的男人,原无裘也只是其中一个。
他们的相遇,又像是上天开的一个玩笑。
马车已穿过街道,车轮碾过的水花一路绵延盛开,又即刻谢尽。满地雨水如溪。
此时,赵如飞正在怡红院的雅座里喝酒,步高升和盖超也在陪座。每个人都叫了两个姑娘陪着。
"原无裘坐上马车出去了。"步高升在向他报告情况。
"他一个人?"赵如飞问。
"还带上了他那位绝色的美人。男人都少不了有这个毛病,走到哪里都离不了女人。 "
赵如飞的眼里又出现了那种奇异的笑意。"让他享受吧。今晚就是他最后一次了。"
原无裘正在享受。
他有时候是个翩翩君子,彬彬有礼;有时候又像一只兽,不知疲倦。有时候冷静得吓人,有时候又几若疯狂。有时候冷得像一块冰,有时候又热得像一团火。
他有感情,只是无人能明白。他自己也不能明白。
他喜欢征服女人,征服各式各样的女人,永远也不改变。
马车在大雨中颠簸,他们在马车中颠簸。他激情如火,她发出的呻吟声完全被大雨的喧哗声淹没。
车夫木然地赶着车,脸上连一点表情也没有。他是个聪明人,当然什么也听不见。
车厢就是裂了地,翻了天,他也听不见。
然后车厢就真的裂了地了。
车板忽然飞裂,一柄剑从下面飞出来,化做了飞虹。
"请杀手去杀大当家,妥当吗?"步高升端着酒杯,心里却十分忐忑。"如果我们失手,就是和他彻底撕破了脸。我恐怕......"
"这次我绝不会失手。"赵如飞冷冷一笑。
"哦?"
"我找的人是这个世上第一的杀手。如果连他都杀不了原无裘,那天下就每人杀得了他了。"
"天下第一的杀手?你说的是......"
"无影剑胡天方。"
这个从车板下飞跃而出的人就是胡天方。
现在他已不是那个路边小店里卖酒的铁公鸡老豹子,而是一个嗜酒如命,杀人如麻的剑客兼杀手。只要有人出得起钱,什么人他都可以杀。
他冰冷的剑锋已触及原无裘的后颈,而原无裘正完全赤裸着。
胡天方冷冷道:"起来!"
原无裘坐起来。他的脸色苍白如旧,他的表情平平静静,既没有表现出紧张惶恐,也没有表现出羞愧耻辱。
他坐起来,伸手去拿他的衣服。
胡天方厉声道:"别动!"
他就不动了。
他的美人已经缩进了卧榻的一角,抱着一双修长而光滑的腿,眼里露出恐惧慌张的神情。
他却好象主人待客一般,大方有礼地坐在床上,才抬起头来看胡天方,然后淡淡地说了一句:"真令我意外。"
"你也会有意外的时候,你也会输得这么狼狈。"胡天方冷笑。
"你错了。"原无裘道,"我意外的是,赵如飞派来的人居然会是你。"
"你知道他要杀你,还这么大意?"
原无裘苍白的脸上出现种又虚幻又冰冷的笑,没有回答他的话。"我只是想不到像你这样的人,竟然也会被赵如飞那种人收买。"
胡天方道:"他当然不配。"
"我很好奇,他花了多少钱,还是用了什么条件打动你。"
"你都要死了,还问那么多干什么?"
"生和死,在我这一生里没多少分别。"他的言语间带着种无形的悲哀和叹息,"好奇都比我的命重要。"
胡天方的眼中忽然出现了更锋利更激烈的神情,恨恨地说:"他只不过用了两句话。"
"两句话就能请动无影剑胡天方?"怡红院里,步高升十分好奇地问:"你说了什么?"
"我只不过告诉他,丁心是死在原无裘的床上。尸体是我处理的,我派人藏进张峥的家里。"
"哦。"步高升并没有懂。"胡天方和丁心那丫头,难道还有什么关系?"
"丁灵两兄妹都是胡天方的收养的孤儿。他当然要给他的养女出头。"赵如飞拥着美人,举着美酒,冷笑道:"我根本没有花一分钱,就能叫胡天方给我卖命。除掉原无裘,我还能把那把徐夫人宝剑夺回来。交给原无裘实在太浪费了。"
"堂主真是老谋深算。"步高升自叹不如。
"这才一件事,还有一句话你说了什么?"盖超插话问道。
"还有一句话,他说,你下一个下手的目标就是丁灵。"胡天方的剑忽然向前推进了半寸,剑尖已刺破原无裘的皮肉,有血丝顺着他的咽喉滑下来。
胡天方的声音冷如冰雪:"你是不是想动他?"
原无裘冷冷淡淡地坐着,冷冷淡淡地看着他,说了一句话:"是的,我想动他。"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丁灵。你动他一根头发,我就要你死。"
"你好象也是偏爱丁灵比丁心多。"原无裘对他懒懒散散地一笑。只有久已对人世厌倦了,对一切都已不在乎的人,才会笑得如此冷漠,如此洒脱,又如此疲惫。
"一个人到了你这个年纪,护花使者的位置也该让出了吧。"他温和地说:"你可以放心,你死了以后,我会替你照顾丁灵,直到我死。"
胡天方冷笑,手中的剑锋一转,冰冷的寒光即刻反照在车壁上。
突然"啪"的一声响,屏风倒了下来。雅座里全部的女客都惊叫起来。
屏风后立后坐一个人,一身浅黄色长袍,长身直立,在灯光的照耀下,脸色看来十分苍白清秀,神情冰冷。
"丁灵?!"s
赵如飞怎么也想不到丁灵会突然来到这里,他立即就想动身上的兵器。但是已经迟了一步。
丁灵一发九针,正扎在他们三人的穴道上,忽然间他们就完全动不了了,全身血脉逆流,肌肉痉挛像抽经一样疼痛。
赵如飞咬着牙,直到现在他才后悔自己看低了原无裘。他可以派杀手去杀原无裘,原无裘当然也可以派人来杀他。他只盘算着别人,以为自己必胜,其实自己才是个十足的傻瓜。
(二)。
天亮之后,雨渐渐停了。
小路两边飘满了一片片高低起伏的红叶,红得好象在发亮。每一片红叶上都挂着水珠,在晨曦中看来晶莹得如同泪珠。那个人的泪珠......
在张峥的眼里,英绿华的红妆远比最红的枫叶还要艳丽,红进他的心里,却红不透他的心。
他的心里总保留着一个特别的角落,装着一个特别的人。
人为什么不可以有两颗心,一颗心里装着一个人;而要让两个人在一颗心中彼此伤痛?
丁灵走了,张峥知道。但是他没有阻拦,也不知道应不应该阻拦。
三个人的爱恋,总有一个人是不被爱的,总有一个人注定要退场。退场的人是谁?
张峥不愿再想下去,越想也只会越心痛。无论是谁,他也绝不想去伤害。
情丝缠绕英雄气。他努力地不去想这件事了。他强迫自己去想更重要的事了。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送英绿华回家。
落满枫叶的石阶,潮湿的树木芬芳,两个人慢慢地走着,慢慢地说着话。
"我找了你好多天,你去了哪里?"
"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在担心你。"英绿华从垂下来的枫树上摘下来一片枫叶。 红叶如火,红颜也如火。
"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我一直在担心,总觉得很害怕。"
"害怕?"
"你还记得原无裘原小王爷吗?自从上次见过他之后,我总觉得他是个很可怕的人。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跟他来往?"
张峥觉得她说得好笑。"他是人上人的王侯,我只是个连捕头都当不成的逃犯,就算我想跟他来往,他也未必看我一眼。"
"总之,你一定要小心这个人,最好不要和他为敌,最好再也不要和他见面。"英绿华握住张峥的手,握得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