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无垠————白驹

作者:白驹  录入:01-09

"借马一用!"他大喝,话音未落,刀已落,只见一道黑影在夜幕中突地一闪,带着呼啸的风声,直朝马车劈来!南宫灵眼疾手快,就在这一刻已抓起身边的车夫向侧边掠出,刚离开,便听利落的一声脆响,马和车厢的连接处已被劈断!
那人片刻不耽搁,立时飞身上马,挥鞭急打,霎时已消失在夜幕中!
这一切委实来得太突然,无论是谁都料不到竟会发生这种事!
易辰霜和七夜自翻倒的车厢中出来,灰头土脸,莫名其妙。
没了马,他们只剩八条腿。
易辰霜对车夫道:"你认得回去的路么?"
车夫点头如捣蒜:"认得!认得!"
易辰霜道:"你到前面引路。"
"好!好!"他嘴上说着好,脚却一步也没挪。
南宫灵皱眉道:"怎么不走?"
那车夫捂着下身,愁眉苦脸道:"小的......小的尿急......"
南宫灵皱眉,看了眼易辰霜,易辰霜道:"快去快回!"
车夫如临大赦,立时便往一边的小树林去了。
三人便在路边等。d
等了一盏茶,还不见车夫人影。
三人这才发现不对劲。七夜苦笑道:"不会......"
南宫灵皱眉道:"就是了。"
易辰霜道:"看来他们应是一伙的。"
目的就是把他们困在这荒郊野外。
是谁?
究竟为了什么?
他们三人原本就人生地不熟,现下又是夜晚,又是野外,四周一望,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当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七夜忽然道:"你身上有没有带信号弹?"
易辰霜摇头。哪有那么巧,什么时候都带着。
再看天,无星也无月。
这一次,连易辰霜也真的不知该怎么办了。


第四十二章

夜。
夜渐深。
竹林。竹屋。
他躺在一张竹板床上,没有睡着。
每当夜深,辗转难眠的时候,他想起的总是自己的家乡。
他的家乡在鄂西。十三岁离乡,不知不觉已有二十年。
刀口舔血,浪迹天涯。已有二十年。
现在他却忽然想安定下来了。
难道他已老了?
在他的家乡,人们住吊脚楼,他也在这竹林中建了一间离地一丈的小竹屋,四面用粗竹支撑,清风过,竹叶飒飒作响。每当他怀恋家乡的时候,他就要到这里来躺一躺。
现在他就这样直直地躺着。
夜中忽起一阵缥缈的笛声。
也是这静夜中难以成眠的人么?
四周寂寂,唯笛声凄凄,吹的正是《春归》。
世事流水,一梦浮生,朱颜已老,归期几何?
他的神思忽已飘远。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听到"啪"的一记清响,声音很脆,也很利落,在这寂寂的夜中听来分外清晰,是什么?
刚思及此,"啪""啪""啪""啪""啪"又是五下,声音方落,他便觉得身下好像忽然悬空了。
床呢?
床还在他身下,只是忽然掉了下去,他的身子也在往下掉。
地板上又没有洞,床又怎么会突然掉下去了呢?
不仅是床,连门和窗都在往下。
不对!--是整间屋子在坠落!
方才六下"啪"的声响竟是支撑竹屋的六根粗竹被砍断的声响!
未及反应,又听"嘭"地一声巨响,竹屋落到了地上,他的整个人被震得从床上弹了起来!
地是泥地,就算屋子落下来又怎会发出这么大的声响?
还没等他想通,屋子竟动了起来!
他扑到门边,门却打不开,又去推窗,发现窗已被钉死!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额上已有冷汗。他清楚地听到奔马的马蹄声,感觉到屋子正往某一个方向移动,是马在拉他的屋子?可是屋子又不是马车,又没有车轱辘?!
他吸气作势,将内力聚于掌心,忽然暴喝一声,跃起一丈高,一下将竹屋的屋顶震碎,跃了出去,同时一踩竹屋边缘,借力起身,一掠两丈远,落到路边的一棵杉树上。
马还在向前。他这才看清是四匹健马拖着一辆板车,而他的竹屋不偏不倚正落在这板车上!
还没等他喘过气,林间忽然闪过一道黑影!
"谁?!"他大喝一声,右手指间八枚丧门钉已如流星般打出!
"啊--!"林中忽起一道惨呼,那黑影直直落了下来,"老甄!是我!"那黑影嘶声道。
甄十一心中大惊,急忙上前察看,竟是"回风舞柳剑"林斜阳!
"老林,你怎么会在这里?!"他急忙将林斜阳扶起,林斜阳哑声道:"柳庄主怕那伙人突然来袭,这几日我们一直暗中跟着你--我说,你也不看清楚点再打!"他右手捂肩,甄十一看到他指间已有血丝渗出。
"糟糕!我的钉上有毒!"甄十一急道。
"什么?!"林斜阳也急了。
甄十一忙从衣内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递给他,道:"你赶快服下。"
林斜阳将药吞下,作势就要运气,甄十一忙道:"这药服下一盏茶内不能运气!"
林斜阳急忙又放下手。
这时候,不远处传来打斗的声响。林斜阳皱眉道:"是仇老弟他们!出了什么事?!"
甄十一看了看远处,道:"我去看看,你且歇息,待毒解了再过来!"
"好!"林斜阳道。
甄十一起身,施展"草上飞"的功夫,立时远去了。
他朝打斗声来的方向一路追,声音渐渐清晰,又看到些亮光,几盏灯笼东倒西歪,一群人已打成一团,看不清究竟谁是谁,他刚一落下,一个大汉便一掌挥了过来,他一伸手将他的手掌截住,反手一拧,只听"喀拉"一声,那大汉手已脱臼,痛呼道:"直娘贼!哪儿来的龟儿子!"
甄十一一听这声音,惊道:"老六!"
那大汉听到他的声音,定睛一看,也大惊:"是你这龟孙子!"
这大汉竟是川西长空帮第三分堂的二把手应老六!
"你怎么在这里?!"甄十一莫名其妙。
"格老子!今天一到杭州,天雄帮的人就来找晦气!"应老六道。
甄十一四下一望,没看见仇方竹--莫说仇方竹,除了应老六,根本连半个认识的人都没有。
"这里都是长空帮和天雄帮的人?!"甄十一道。
"屁话!"应老六莫名其妙,"你怎么也来了?!"
应老六的话还没说完,甄十一已飞奔了回去。
风声呼呼,竹林中已没有任何动静。
"林兄?"甄十一试探着叫了一声,回应他的只有竹叶飒飒的声响。
直到这时,他才想起一件要命的事--若是真的林斜阳,会避不开他的八枚丧门钉?!

"林斜阳"现在已坐在一辆大板车上,用一条湿帕子擦掉手上的鸡血,又从兜里掏出一粒药丸,递给身旁的少年,看那少年接过吞下,又道:"一盏茶内不能运气。"
身后一个背大刀的男子淡淡道:"辛苦了,旭川。"
旭川揭去脸上的人皮面具,笑道:"话说回来,那甄十一还真是呆的可以,竟没看出我拿药的是左手,吞药用的却是右手。"
后方一个头戴斗笠,白纱蒙面的人道:"那是因为你的手够快。"
他不仅手快,反应也很快,在甄十一出手的那一瞬间,既要躲开全部的丧门钉,又要装成被击中而坠落,这之间的把握十分微妙,只因他自己也是个暗器行家,才能掌控得分毫不差。
旭川却对斗笠蒙面人道:"你的《春归》也吹得很不错,落英。"
"哼。"落英淡笑一声。他身后坐着两个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少年,正是双生子司烬司烨两兄弟,司烬道:"若说呆,他又怎么比得上林斜阳和仇方竹,骗小孩儿的把戏也会上当。"司烨嗤笑道:"他们现在大概还没发现菡萏山庄中的甄十一是假的吧--易大城主又在郊外乘凉,今夜动手,真是妙极。"他说着,又拍了拍身后用布巾蒙着下半张脸的男子,道:"要不要赌易大城主要走多久才能回杭州城,无名?"
无名道:"不管多久,我们的任务已完成。"
司烨没趣地撇撇嘴。
旭川对背大刀的男子道:"现在去哪儿,惊蛰?"
惊蛰道:"找俞丹霞。"
旭川道:"她在哪儿?"
惊蛰道:"还在阮疏烟的地窖里。"
刚吞下解药的十夜看了他一眼,惊蛰道:"她应该已有些知道七夜的底细了,不管她了解了多少--尽快解决掉她。"
十夜点点头,旭川看他一眼,道:"话说回来,你哥还真是迂,哪有她问什么就答什么的?"
十夜不作声。
无名道:"不是赌局开始前就已经同意了不能说谎的条件么。"
旭川道:"难道你说谎的时候脸上会出现‘我正在说谎'几个大字?"
无名挑了挑眉,不作声,落英却道:"你当人人都像你,说谎比吃饭还容易。"
旭川撇撇嘴。
无名道:"不过也是因为问得很有技巧吧,既要回答又不能说谎,那小丫头也不简单。"
板车一路向前,在树的阴影间穿过,夜风清凉,众人也安静下来,只司烬司烨两兄弟在窃窃私语。
不知过了多久,车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幽雀?"惊蛰对赶车人道。
幽雀道:"方才起我们已走了一盏茶光景,不过始终都在这个地方打转。"
旭川皱眉:"你怎么知道?"
幽雀一指旁边的一棵树,道:"这棵树和树上的一只瓢虫,我已见到三次了。"
众人望向那棵树。
在这无星也无月的夜晚,他竟还能看清树上一只小小的甲虫?
然而没有人怀疑他的话。只因他们这种人,七八岁就开始练眼睛,在无星无月的夜晚徒手抓捕飞虫,渐渐习惯夜视,直练到草丛中的一点萤光看起来也如同火炬般明亮,墙上的蜘蛛,地缝中的蚂蚁,俱都看得清清楚楚,方告大成。
因此,他们停了下来。
无名道:"难道又是哪路的朋友想跟我们打个招呼?"
落英道:"最近这种朋友好像特别多。"
林中却没有任何声响。
风过。
十夜忽觉有东西落到头上,拿起一看,是一片白色的小圆纸片,中间有个方孔,不禁疑道:"纸钱?"
话刚说完,又有一片落下来。
待他们抬头,天空已像是在下一场纸钱雨。
纸钱落到他们身上,也落到地上,瞬间白雪般覆盖住了泥土。
"那是什么?"坐在最后方的青傀突然道。众人回头一看,不远处忽然出现了一个供桌,桌上一盏油灯,灯火如豆,摇摇曳曳,忽明忽暗,像是马上就要被风吹灭,在这暗夜里看来正如鬼火般诡秘。
供桌上放着九个牌位。
不多不少,正好九个。
空白牌位。
四周寂寂。
九人没有说话。
待他们再回头时,前方两边的树上,赫然插着两支招魂幡!
一左一右,猩红的布上一个斑驳的"招"字,被风吹得时隐时现。
夜中忽然响起一阵隐约的铃铛声。
招魂的铃声。
声音是从哪里来的?东?南?西?北?却好像都不是。
他们又听了一会儿,终于听清--声音竟似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
铃声又怎会从地下传来?
莫非这世上真有幽冥鬼域?
风过,地上的纸钱被卷了起来,在林中飘飞。
纸钱飘飞的方向却忽然变了。
就在他们意识到的这一刻,突听无数道凌空利响,铺天盖地的纸钱挟带着尖细风声突然朝马车袭来,其势之猛,竟如狂风骤雨!
只是一闪间,但闻无数道"笃笃笃"的闷响,纸钱已如钉子般密密麻麻钉入木板,入木竟达一寸!
板车上却已空无一人。
木叶萧萧。
树的枝丫上隐隐约约站着九个人。
不远处,两支招魂幡边也忽然出现两个人。
不是人。
是鬼!
一左一右,一黑一白,各带一顶高帽,白衣的满面笑容,黑衣的一脸凶相,正是黑白无常鬼。
"上路了。"黑无常道。
惊蛰道:"去哪儿?"
黑无常道:"黄泉。"
惊蛰道:"为何要去?"
黑无常道:"因为时辰已到。"
惊蛰看了他一眼,又道:"黑白无常抓的好像是恶鬼。"
黑无常道:"没错。"
惊蛰道:"我们好像不是恶鬼。"
黑无常道:"你们马上就是了。"
惊蛰道:"谁说的?"
黑无常道:"我说的。"
话音方落,身已暴起,手中铁链镣铐忽已飞出,箭也似射向惊蛰!
惊蛰的手已握上背后的刀柄。
然而就在这一刻,眼前的黑无常忽然不见了。
再一看,白无常也不见了。
林中复又寂寂。
"装神弄鬼!"旭川道。
无名道:"不过这种把戏骗骗外行也就罢了。"
他刚说完,夜中便响起一阵怪笑声,如枭鸟夜啼,又似鬼哭,在空空的林子里响起了回声,直听得人头皮发麻。
"你笑什么?"无名竟对着夜空问道。
"笑你蠢。"那声音竟也真的回答他。
"怎么蠢?"无名道。
"蠢得竟不知我是在给你们留点时间。"那声音道。
"留时间做什么?"无名道。
"留时间说出自己的名字。"
"为什么要说?"
"因为我是个好鬼。"
"哦?"
"正因为我是好鬼,所以要替你们把名字写上牌位。"
供桌就在树下,他们一眼便看见了,九个空白牌位,像是九道催命符。孤灯如豆,火光微弱。
火本是光明和希望的象征,现在不知为什么却已变得说不出的诡秘和可怖。

"十丈二尺。"无名道。
"十一丈。"司烬道。
"十一丈一尺。"司烨道。
"十一丈三尺。"落英道。
"十丈二尺三寸。"旭川道。他看了看周围的人,又道:"还有谁要赌?"
没人应。他便一拍十夜,道:"行了,去量吧。"
十夜没动。旭川道:"快去啊,赢了我分你一半。"十夜无奈,只得起身,一跃已消失在林中,不多时,便已掠回。
"十丈二尺二寸。"他道。
旭川笑眯眯地伸出手,无名司烬司烨落英四人心不甘情不愿地自衣内掏出一两银子放到他手上,无名道:"这臭小子听风的本事的确好。"旭川拿了两块碎银给十夜,十夜摇了摇头。
张有穷和李飞鱼赶到时看到的便是这副景象。
惊蛰往他们藏匿的方向看了一眼,道:"又有朋友来了。"
旭川道:"哦?那他们一定想不到我们在做什么。"
惊蛰道:"你们在做什么?"
旭川道:"我们在打赌。"
惊蛰道:"赌什么?"
旭川道:"赌那只鬼的头飞了有多远。"边说边往旁边一指。
张有穷两人往他指的方向一看,一具身着白衣的无头枯尸木立一旁,还没有倒下。
两人一看那衣着身形便知是那白无常,心中不禁一骇。
黑无常呢?
惊蛰道:"你们为何不赌那个穿黑衣的被砍成了几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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