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川道:"那个实在太恶心,我们谁也不想去数。"
张有穷二人心中又是一骇。
司烬道:"老实说我到现在还不明白,‘黄河双鬼'为什么要大老远跑到江南来找我们麻烦。"
落英道:"我也不明白。不过有人一定明白。"
司烬道:"谁?"
落英道:"就是现在躲在那边树后面的两个人。"
他话刚说完,人已到了两人身后。
"朋友既然来了,为何不到那边去坐坐。"他道。
张有穷只觉脊后已有冷汗,咧了咧嘴,道:"我们站着就可以。"
落英道:"哦?那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又不知可不可以?"
张有穷道:"可以!当然可以!"
落英道:"‘黄河双鬼'究竟跟我们有什么仇?"
张有穷道:"黄......黄河双鬼......其实是‘地妖'门下!"
"地妖?"落英略一思索,了然道:"原来如此。那次去吴门之前干掉了两个地妖的人,原来他们还没忘记要报仇。"
张有穷擦了擦冷汗。旭川看了他们一眼,道:"你们又是什么人?"
张有穷道:"龙......龙泉剑张有穷!"又指了指一边的李飞鱼:"他是‘落雁弓'李飞鱼!"
无名道:"三尺龙泉剑,匣里无人见,一张落雁弓,百支金花箭--说的难道就是这两人?"
旭川道:"应该是吧--话说回来,你们两人来做什么?"
张有穷道:"我们......其实只是路过,看到这里有火光......所以......"
旭川道:"真的?"
张有穷道:"当然是真的!"
旭川对惊蛰道:"怎样?"
惊蛰道:"既然他们跟此事无关,就让他们走吧。"
旭川道:"不杀他们?"
惊蛰道:"我们难道是杀人狂么?"
旭川道:"我们绝不是。"
落英便从两人身后走开,回到了板车上。
然而张有穷二人却没有动。
"你们为何还不走?"惊蛰道。
两人没有回话,只是互看了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九人觉得他们面上的惊恐好像已不见了,甚至看起来还有些高兴。
半晌,李飞鱼道:"我们为何还不走?"
张有穷道:"因为我们已不能走。"
李飞鱼道:"为什么?"
张有穷道:"因为很不凑巧,我们也是‘地妖'门下。"
李飞鱼道:"所以我们总要收拾掉他们,替弟兄们报仇。"
张有穷道:"没错。"
李飞鱼道:"不过以二对九,我们好像没有胜算。"
张有穷道:"那是刚才。"
李飞鱼道:"那么现在呢?"
张有穷道:"现在少说已有了九成把握。"
李飞鱼道:"为什么?"
张有穷道:"因为风。"
李飞鱼道:"风?"
张有穷道:"今天的风是往哪儿吹的?"
李飞鱼道:"好像是从我们这里往他们那边吹的。"
张有穷道:"这样的话我要他们死是不是很容易?"
李飞鱼道:"好像的确很容易。"
说到这里,他们已笑了起来,笑得像狐狸一样狡猾且开心。
九人看了他们一眼,旭川道:"我们好心放了你们,你们却下毒害我们,不嫌太过卑鄙?"
张有穷道:"跟你们这种人,不必讲什么江湖道义。"
司烬道:"想不到堂堂正道大侠‘龙泉剑'和‘落雁弓'背地里竟是‘地妖'的人,不但干尽偷鸡摸狗的营生,还如此卑劣无耻。"
张有穷道:"想不到富甲一方的京城司马,家主司马聿背地里竟也是你们的人,同你们狼狈为奸。"
旭川惊讶道:"咦?这么说,司马胤如婚宴上投毒的就是你们?"
张有穷道:"哼,只是稍稍提醒他们,要认对主子,别做眼水不亮的事。"
旭川忽然笑了起来。
司烬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道:"你笑什么?"
旭川道:"我笑我突然想到的一句话。"
司烬道:"什么话?"
旭川道:"强盗遇上打劫的--你说,是不是就是我们现在这副模样?"
他这样一说,其他八人也不觉笑了起来。
他们死到临头,竟然还在互相开玩笑,张有穷和李飞鱼互看一眼,简直莫名其妙。
张有穷心道:"笑吧,趁死之前笑个够,反正再过一会儿你们想笑也笑不出了。"
想到这里他也开始笑。
无名忽然道:"不过我敢打赌他们一定死得比我们快。"
司烬道:"为什么?"
落英道:"当然是因为我的毒比他们的毒更有效。"
张有穷的笑脸僵了一下。
无名道:"你在风中布毒的想法的确很妙,不过我们这里有个人下毒的本事好像比你还高明几分。"
张有穷道:"哦?比如说?"
无名道:"比如说你没有吃他给你的任何东西,没有接触他的身体,甚至也没有碰过他碰过的任何东西,你只是回答了他一个问题,你就中毒了,你说,妙不妙?"
张有穷和李飞鱼的面色突已变了。
"不可能......"张有穷道。
然而他的话已说不下去。
因为他们已感觉到掌心忽起的剧痛,如一条小蛇般,渐渐朝上臂移动。
"解药!解药在哪儿?!"张有穷失声道。
落英道:"这是我刚配制成的毒,还没来得及制解药。"
张有穷道:"不可能!你莫忘了你们也已中了我的毒,不交出解药我就将我的解药也毁了,到时大家谁也别想活!"
无名道:"随便你。"
张有穷怔住了。
不可能,难道他们真的不想活了吗?难道他们竟是一群疯子?!
"你们想找死吗?"李飞鱼不禁也急道。
无名道:"我们不想找死。我们根本不会死。"
张有穷道:"不可能!我的毒是‘阎王散',半盏茶内必定毒发!"
无名道:"可是,若从跟你说话开始我们就根本没有呼吸过呢?"
什么?!张有穷二人似已惊呆。
落英笑道:"方才我在你们身后,一看到你的手有点异动,就已用眼神示意他们闭气了。"
"所以说,不管风往哪里吹,也不管有没有风,我们都不会中毒。"司烬道。
现在,轮到他们笑起来了,每一个都笑得比狐狸还要狡猾且开心。
张有穷在倒下去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偷偷点燃了手中的信号弹。
一道红光啸然而上,直达天幕,最后在夜空中形成一个蝼蛄状的图案。
"是地妖的联络标记?"旭川皱眉道。
惊蛰道:"快走,这样下去没完没了。"
幽雀挥鞭打马,板车颠簸着快速朝林外驶去。
刚出林子,地下忽然伸出一双手,一把抓住了马的前蹄!
奔马前蹄被抓,还不及停下,后蹄已飞了起来,一下将后面的板车也甩了出去!
就在这一霎那,车上九人已立时起身,一个"惊云破日"已跃起两丈高,然而还没等落到路边的树上,忽觉身旁一股怪力,身子已不由自主朝一个方向聚拢,方自心惊,便砰的一声撞上了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司烬?"十夜摸到身边的人,"怎么回事?"是旭川和司烨的声音,"幽雀,青傀,落英?无名也在?"旭川道。
他们的身下已悬空,摇摇晃晃,八个人挤成一团,这才发现已全数被困于一张网中,吊在半空。
"这是什么?"司烨掏出一把匕首,想将网割断,却发现完全没有用。十夜摸了摸网,道:"不用白费力气了,是金绞丝!"
一听这话,其他七人立刻不再挣扎了。
"惊蛰呢?惊蛰不在?"旭川皱眉。
四周无数道火把突已亮起。
惊蛰已在地上。
他已被重重包围。
他正对面的三个人中,有两个是他见过的,白衣的是柳若水,紫衣的是吴玠。吴玠身旁摆着一柄绿檀镶金宝座,座上坐着一个三十五六岁的男子。
他年纪不算老,鬓边却已有了几丝白发,五官刀削般深刻,一双眼睛虽已不像一二十岁的年轻人般清澈明亮却依旧锐利如鹰。他坐在那里,任何人的眼光都一定会落定在他的身上,只因他周身上下的气已强势到任何人都难以忽略,柳若水和吴玠同他一比,根本还是两个黄毛小子。
惊蛰只看了他一眼,便已明白这人的武功造诣实已惊人。
"我替你们把地妖的人全收拾掉了。"他忽然开口道。
惊蛰没有作声。
那人又道:"所以你们的命现在已是我的了。"
他又道:"不过杀了你们实在可惜,我看你们这群小崽子还有些手段,不如到我门下来替我做事。"
惊蛰道:"不知我们同这位前辈又有什么仇怨?"
那人道:"你们同我没有仇,不过你们同他有仇。"他伸手捏了捏吴玠的下巴,吴玠不悦地别过头,甩掉他的手。
"你要是早点开口,这件事也不至于拖到现在。"那人道。
吴玠不作声。
就在这一刻,惊蛰的刀突然起出,光若惊虹,声如龙吟,闪电也似朝宝座上那人而去!
那人却似连眼皮也没抬,只两指便夹住了他的刀,化去他的招式,惊蛰只觉手中一轻,力似已全被卸去,手中的刀空划一道圆弧,然而几乎是同时,那股力又突然回来了!他手中的刀已砍向了自己,来势竟比去势更急!
他立时一个"金鲤倒穿浪",翻身急掠两丈,一刀劈出,将侧边的一棵粗树拦腰劈断,方化去这股力!
从头到尾,那人除了两根手指,身体其他部位一动也没动。
"万妙无方、摄魂大九式?!"惊蛰暗惊。
当他转身的时候,他已恭恭敬敬地向那人作揖。"原来是天元圣教的秋前辈,晚辈们见过前辈。"
闻言,网中八人不禁也一惊,眼前这人竟是近数十年来迅速扩张的魔教天元圣教的此代教主秋红月?
天元圣教前后共遭六次所谓白道正义之士的讨伐,却依旧未被铲除甚至声势日盛,足见其实力。
秋红月却皱眉道:"我已有近十年没到外面走动,十年前你不过十来岁,难道竟见过我?"
惊蛰道:"晚辈是没见过,不过摄魂大九式是天元圣教的独门武功,而且我家宫主曾让我们看过您的画像,方才我只是还不能肯定。"
秋红月皱眉:"所以你就试我?"
惊蛰道:"晚辈失礼了。"
秋红月道:"你家宫主是谁?"
惊蛰道:"我家宫主姓姬。"
一听到"姬"这个姓,秋红月面色突已变了:"姬恨花?!他到中原来了?!"
惊蛰道:"来了没多久。"
秋红月不作声了。
"原来如此。"半晌,他才道,如鹰的眼睛瞥了惊蛰一眼,似笑非笑,道:"我还道是谁家的小子那么猖狂,原来是那只老狐狸的崽子们,这就难怪了,难怪。"
他忽然真的笑了,而且笑得很开心。吴玠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他好像从没见他这么开心过。
秋红月也看了看他,伸手揽住他,对惊蛰道:"回去告诉那只老狐狸,说老朋友问他好,不过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得罪我家宝贝,这笔账我已经答应替他讨回。"
他又指了指网中八人,道:"这八只小崽子我带回去了,他还想要就自己来给我磕一百零八个响头,我就考虑考虑。"
"哼!"旭川哼了一声,他人被困在网里,嘴上还不示弱。
然而秋红月看也没看他,又道:"若他不想磕一百零八个响头,就拿手上的子午聚魂丹来换。"
第四十三章
菡萏山庄。
易辰霜泡在大木桶里,水没过了他的肩,热气氤氲,换下来的衣衫挂在屏风上,污迹斑斑,靴子上沾满了泥和草。柳若水在一边坐着,摇着他的白扇子,幸灾乐祸道:"有趣,真是有趣,我敢打赌,你还是第一次被整得这么狼狈。"
易辰霜道:"有时候我真怀疑,你究竟是不是我的朋友。"
柳若水道:"我若不是你的朋友,就不会派马车来接你,早就让你从荒郊野外走回杭州城,走到天亮了。"
易辰霜道:"看起来你对我还是不错的。"
柳若水道:"岂止不错,简直好极了。"
易辰霜道:"我只觉得你脸皮实在很厚。"
柳若水道:"咦?你怎么知道?我脸皮的确不薄。"
易辰霜简直对他无可奈何。m
半晌,他才道:"想不到这件事最后居然还要天元圣教出面。"
柳若水摇摇扇子,道:"我也没想到吴玠竟然同天元圣教有关系,不过事出突然,若是这次放跑了他们,下次再要抓住他们的尾巴,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易辰霜道:"既然如此,他一开始便已可仰仗秋红月之力,为何还要同你联手。"
柳若水道:"你说呢。"
他不说易辰霜也猜出了个大概,依吴玠的性子,要他乖乖仰人鼻息,像女人一样依附秋红月,根本是不可能的,这次若非事态紧急,他是绝不会开这个口。
易辰霜不作声了。
柳若水看了看他,突然道:"你不高兴?"
易辰霜道:"什么?"
柳若水道:"天元圣教插手这件事。"
易辰霜不说话。
柳若水也不说话。
半晌,他突然道:"辰霜。"
"嗯?"
"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说。"
"什么?"
"那件事不是你的错。"
"......"
"我也从没怪过你。"
"......"
"我也从没后悔。"
"......"
水的热气弥漫开来,两人都没有看对方。那件事已过去了十几年,这些年里他们谁都没有再提,然而柳若水知道易辰霜始终耿耿于怀,这件事总像一块无形的石头压在他的心上。
柳若水道:"我是不能练武,不过现在不也挺好。"
他又道:"何况司徒南雁早已死了,那时的教主也并不是秋红月。"
易辰霜不作声。
若水被天元圣教当时的圣坛长老司徒南雁打伤后,直昏迷了七天七夜,那七天他寸步不离地守着他,那时他甚至觉得要是若水死了,他简直也不知该怎么活下去。
那一掌毕竟是替他挨的。
水的热气熏热了他的眼睛。
"对不起,若水。"易辰霜道。
柳若水道:"开什么玩笑,是朋友就别说这种话。"
朋友,"朋友"这两个字有时岂非沉重地令你想流泪?
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一个穿青衫的人,手里拿了一叠衣裳,朝这边走来。柳若水看了他一眼,莫名其妙:"你是谁?"
那人有些尴尬,道:"柳庄主。"
柳若水一听他的声音,惊道:"小媳妇?!"
七夜更尴尬,将衣服拿到柜边,易辰霜拽住他的手亲了一下。
柳若水道:"你易容了?"
七夜道:"没有。"
柳若水忽然明白过来,直直地看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易辰霜用香胰子丢他,道:"看一眼一百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