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样一个小姑娘,又为何想到要别人叫她姑奶奶?这实在有些好笑。而且--"你又怎知我是迷路?"七夜道。
那小姑娘却没有回话。
"你是谁?"七夜又问。
依旧没有回答。
看起来若不叫她一声姑奶奶她是不会再开口了。
七夜当然不会叫她姑奶奶。如果这里真是膳房后院,应该还会有其他人。他离开了这间小木棚,往南侧那片屋子走去。
他刚迈脚走了两步,突然脑后一阵劲风,有什么物什带着尖细风声从他身后袭来,速度之快以他现在的身手,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几乎不可能避开。
恰在此时,忽听得迅急的"叮当"几声,伴随着物体落地的声音,身后那道劲风骤然消失。
他回头,地上是被一块飞石打落的三枚铁钉。
"若我不在这里,你是不是准备杀了他?月牙儿。"冷淡而低沉的声音忽地自北侧的屋顶传来。七夜抬头,屋顶上坐着一个人,赫然竟是易辰霜!
"易城主?"他实在有些惊讶。
"正是因为看到你在我才出手--否则没有人陪我玩,多无趣。"清脆的声音来自那间小木棚,是方才劈柴的小姑娘--月牙儿是在叫她?她的语气依旧不紧不慢,似乎一点也不惧怕易辰霜。
"不论怎样,你已经过了可以随意淘气的年纪了。"易辰霜淡淡道,纵身自屋顶跃下。
"走吧。"他朝七夜道。
"去哪儿?"
易辰霜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迷路了么?"说完他便自顾自的朝前走,七夜只得转身跟上。
第六章
出了那个院子,又是一些之前他并未走过的地方,若不是遇到这位易城主,不知他要几时才能回自己那院子。
"方才那位小姑娘是谁?"他实在有些好奇,竟忘了发问前如何也要加个称呼。
易辰霜也并没有不悦,道:"怎么问起这个?"他的声音依旧淡然,丝毫听不出什么情绪。
"她小小年纪,力气倒不小,方才使铁钉的身手也不错。"
"小小年纪?你看她有多大。"
"十一二岁。"
易辰霜淡笑一声,"差的也不多,她今年十七了。"
"十七?!"他顿了顿,"你们......都叫她姑奶奶么?"
"踏雪城上下,除了我和易恩,大概都这么叫过她。"易辰霜道。
"为什么?"
易辰霜的脚步略微慢了一些,"你行走江湖,难道没有听说过十多年前江湖盛传的‘千面观音'?"
七夜摇摇头,十多年前他不过是个几岁的孩子,待到他出江湖,那一辈豪杰却又已老。
"‘千面观音'行踪隐秘,来历成迷,江湖中人只知她是位暗器和用毒的名家,易容术高绝,几乎每次出现都是以不同的身份面貌,因而得名‘千面观音',而她的真实名姓和相貌至今也鲜有人知,还据说惹恼她的人不出一日必定丧命,她在当时武林中的排名是第三十一。"
三十一虽非名列前茅却已相当可观,武林中的排名向来只排五十位,包括中原,江南,蜀中,西南苗疆,东南闵粤,西北大漠,甚至东至仙岛蓬莱,南至南海琼州,北至草原异族,西至天山,昆仑,以江湖之大,可以想见能进入这五十的都已是绝顶好手。
"这与那小姑娘有何关系,难道你想说她便是‘千面观音'?"
易辰霜却继续道,"江湖盛传她可以同时出现在相隔千里的两个地方--应该说是有人曾亲眼目睹过,你知道是为什么?"
七夜当然只有摇头的份。
"因为‘千面观音'根本就是两个人,只是用易容术扮成同一个人的样子。"易辰霜道,"其中有一位号‘紫竹夫人',也就是使暗器的那位--便是月牙儿的生母。"
七夜呆住了,半晌才道:"如此,她手上的功夫好也是理所当然。"
让人唤她"姑奶奶"也便可以理解,名流之后岂非大多傲慢。
易辰霜道,"可惜她并未得到其母真传。"
"为何?"
"因为紫竹夫人在她十二岁时就已死了。"
七夜看了他一眼,"紫竹夫人的女儿又怎会在踏雪城?还有,连当时的江湖中人也不知晓的‘千面观音'的真身你又怎会知道?"
易辰霜也看了他一眼,"因为--紫竹夫人是我的姨娘。"
足足过了半晌,七夜才回过神来。
"你......让你的表妹去厨房劈柴?"他看着易辰霜。
"不可以么。"易辰霜也看他,神色没有任何不自然。
当然并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只要在这城中,不论是谁都得听从他的调遣。
"她向来都这么瘦么?"七夜突然问。
易辰霜瞥了他一眼,"你怀疑我虐待她?"
七夜没做声。
半晌他沉声道:"若是我的妹妹,我绝不会让她干这种粗活,即便我不是什么城主,我宁可自己干也绝不会让她干。"
易辰霜既不争辩也不恼,依旧淡淡道:"你是你,我是我。"
他的话音刚落,左手便倏地被抓住了。
这一手的力道不轻。
他只得停下来,也不挣脱,只是看着七夜。
七夜自己也有些吃惊。他从来也不是强势的人,甚至在记忆中向来只有别人这样对他,他自己从来都是温和而不爱计较的。
然而刚才的话题却委实使他有些恼。
他松开了手,道,"你有弟兄姐妹么?"
"有个姐姐,不过八年前就嫁去大理了。"易辰霜收回手。
"所以你不明白。"七夜道。
"什么?"易辰霜皱眉。
"兄长的责任便是保护弟妹,不让他们受到一丝一毫伤害。"他道。
"但并不是溺爱。"易辰霜简直莫名其妙,"何况她又不是小孩子,不应该干活么?"他又看了看七夜,道:"你是长兄?"
七夜点头。
"那么你一定用你所说的方法爱护着他们咯?"他的声音没有情绪,言语中却有讽刺。
"没错。"
"他们现在怎样?"
"他很好,厉害得很。"七夜看他。
"他?只有一个?弟弟么?"
"......与你无关。"
"那么......他感激你么?敬爱你么?"易辰霜的脸上此刻终于有了一丝表情,他的嘴略微上扬了一点点--不仔细看绝对无法发现的一点点,在七夜的眼中却是明明白白的两个字--讥笑!
更要命的是他竟歪打正着戳中了他的痛处。
在那一刻,他的掌已先于意识打了出去,直劈易辰霜面门。
忽听"啪"地一声,清脆的肉体相碰的声响,易辰霜只用两根手指便夹住了他的掌势。
两人对峙着。
"你内力恢复了几成?"易辰霜突然道。
"......五成。"
"那么我告诉你,即便你内力恢复了十成十,也接不了我全力的十招。"
这一点就算没有方才的出手他也很明白,若是在当今武林的少年英豪中排个名,易辰霜绝对在前五之列。
易辰霜放下他的手,"不过我还是给你机会--等你完全恢复,跟我正式过几招,怎样?"他重又恢复冷淡的样子。
"好。"七夜也收回手。
他从来不是爱逞强的人,这一次却答应地极其干脆,自然而然。
"七天。"他道。
"七天?会不会太着急?"易辰霜似有些惊讶。
"足够。"
"好。"易辰霜点头。对他来说当然无论何时何地都无所谓。
两人不再说话,一路往回。
第七章
入夜,他正准备就寝。
今晚并无兴致叫侍妾侍寝,大约是想起了过世已久的正室夫人沈氏,不由有些慨叹,躺在床上竟一时无法入眠,便自行起身掌灯,拿了一卷书至案前阅读。
三月,乾州的夜仍有凉意,他整了整衣襟,似乎有些乏。
万籁俱静。
忽然,油灯的光影出现一丝不易察觉的飘忽。
他心中倏地一紧,练武者的本能使他立时回过神,却还是晚了一步,只觉喉头一凉,已被人从身后用利器抵住。
"来者何人,所为何事?"他迅速冷静下来,沉声问道,既不慌张也不害怕。
闻言,一个身影自黑暗中现出。
来人一袭白衣,随意罩了一件暗朱直身外衫,却用斗笠及纱巾遮住了真面目--缓缓迈到他眼前。
脖颈上的凉意却还在,原来前后共有两人,然而之前竟丝毫没有感觉到眼前这人的气息。不仅如此,这两人怕是在房中蛰伏已久,自己却完全没有觉察,他不由暗道好生厉害。
"乾州吴门吴秭归,二十岁以一招‘寒雨连江'出道江湖,为人宅心仁厚,侠肝义胆,深得各路豪杰赞赏。永靖九年乾州蝗灾,开自家粮仓赈济灾民,轰动一时,乾州百姓无不感恩戴德,其人更借此义举登上吴门家主之位,我说的对不对?"透过面纱传来的声音显得瓮声瓮气。
吴秭归冷哼,"阁下对老夫的事迹倒是万分清楚。"
身后执利器的人却笑道:"何止如此。我还知道那吴秭归表面仁义,暗地里却是心胸狭窄,手段毒辣,他用计除去同胞兄长在内,又广施恩德在外,皆是为争夺吴门家主之位罢了。"
"乾州吴门在江湖中虽非久负盛名,这些年却也颇有一番作为,不可小觑,家主之位自然令人垂涎。"斗笠蒙面人接口道。
"吴门中真正令人垂涎的并不是什么家主之位。"身后人道。
"哦?那又是什么?"蒙面人佯装疑惑。
这两人一搭一档竟在他面前唱起了双簧。
"多年前在蜀中教派纷争中四分五裂的唐门,虽然就此没落,它的门人却还在各处出没,这些人中有些曾参与过唐门暗器的制造,然而唐门的规矩,每个人只知晓制作的其中一个环节,这就保证了即便有人泄密也不可能让外人得到全部的制造方法。唐门鼎盛时它的门人自不会出卖它,可是一旦没落么......自有不轨之徒高价收购这些部分的制造方法。"
"是想将它们拼凑起来么?不过在我看来实在不可行,费时费钱不说,那些人知道的应该仅仅是普通暗器的打造方法,真正绝顶的暗器大概都只掌握在当时唐门嫡系的幸存者手中。"
"没错。其中有一位名叫唐十八的,是当时唐门家主最为器重的内侄,唐门没落后他便不知所踪,据说有人看到他在漠北出现,死于一群流寇手中。"
"真正的唐十八却当然不会死,不但没死还改名换姓,在乾州一手建立了吴门,唐门绝顶暗器的制造图谱应当也在他的手中,没错吧?"蒙面人道。
"正是如此。这秘籍也已作为传家之宝为吴门历代家主所有。"身后人笑道。
话至此,吴秭归已经明白这两人究竟为何事而来。然而,刚刚那段隐秘向来只有吴门历代家主知晓,不知这两人又是从何得知?
"两位侠士若是想要那秘籍,拿去便是,只是莫要伤我门中任何一人。"他干脆道。
"门主果真人物。那就烦劳门主将它请出来吧。"
协议已定,吴秭归起身欲至床前,忽而感觉颈上的利器已消失,不禁思忖是否要趁机逃脱,只是心念一转,那凉飕飕的器物竟又不知从何处倏忽而至,抵上后颈。
"门主莫要轻举妄动,吴氏一族的身家性命可都在你一念之间。"
依旧不能感觉到那人是如何行动的,甚至无法感觉到确切的位置,惟有颈上冰凉的利器。
什么时候江湖中竟已出了这等好手?!
吴秭归至床前暗柜将那积满灰尘的匣子取了出来,丢至蒙面人手中。
两人既已得手,便不再逗留,身形一晃出得门去。
不料刚出门,一张大网即刻兜头而下,两人大惊,心道不妙,却已不及反应,立时被困于网中!
火光四起,定睛一看,已被带各色兵器的吴门家众重重包围。
身后,那吴秭归已从房中信步迈出,抚掌笑道:"你二人功夫了得,怎生头脑如此简单?"看他的样子,与先前竟已是两副面貌。
网中一人见状冷声质问另一人道:"吴家上下不是都已被你的迷药迷倒,怎么会这样?"
另一人疑惑道:"我的迷药理应绝不会失效才对......"
吴秭归闻言不禁大笑,"你的迷药的确不会失效,奈何我家中上下早已服下解药。"
两人愕然。e
吴秭归道:"不错,今日夜袭我早已知晓。"
见两人依旧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他决定让他们死也死个明白。
"难不成你们还以为天下间就只你们‘地妖'的消息是最灵通的么?"
"那这匣中的东西......"其中一人愣道。
吴秭归得意道:"匣中的东西倒是真品,可惜......你们已经出不了这门。"
原来是笃定自己会赢,竟连赝品也不屑使用,这吴秭归当真有自信。
那两人却仿佛只听到前面半句,长呼一口气道:"那就好,害我怪担心的。"
周围人莫名其妙,死到临头却还担心身外之物,这"地妖"的人还真是鸟为食亡。
"哼哼,过一会儿你就再也不需要那东西了。"吴秭归冷哼。他说话间,原本拉网的十数人已迅速摆出一副奇特阵形。
正是吴门赫赫有名的"星罗棋布阵"!
此阵集奇门遁甲,暗器,毒物,拳术,剑术为一体,随敌手的不同而自由增减布阵人数,最多时可至百人,数十年来从未有任何一个高手破过此阵!
网中两人却还一副闲适自在的模样。
即便是吴秭归,也不禁要佩服他们死到临头居然还能如此镇定。
然而下一刻,他便明白了个中原因。
--腹中忽起一阵剧痛,他难以置信的睁大双眼,看向眼前两人。
网中没有蒙面扎冲天马尾辫的少年笑意正浓,"实在抱歉,我的暗器上本就淬了毒,方才一碰上你的皮肤便已渗入。没看到预期的好戏实在令你失望透顶吧。"说完居然还俏皮地眨眨眼。
"如此说来你们本就......"
"没错,本就没打算放过你。"两人笑眯眯道。
吴秭归倒吸一口冷气。他暗自运气逼毒却发现丝毫使不上劲,只是说几句话的光景间已觉五内俱焚,足见这毒之猛烈古怪。
布阵的十数人见状不由眼红,厉声齐喝着"纳命来!"立时发起攻势,一时间,人影重重,杀气一片!
恰在此时,一道白影自空中迅急划过,这十数人只觉迎面一阵冷风,耳边忽过一道刺耳利响,接着便是喉间一紧,待回过神却已人头落地!
"来得刚刚好啊,十夜。"网中一人懒懒道。
他话音刚落,那道白影已在两人面前落下。定睛一看,是一个身形略矮、装束与网中两人一模一样的短发少年。
"所以说根本就不需要破阵,只要从外将布阵的人杀了就可以了嘛。"网中另一人笑道。
方才是那少年出的手么?他的手中却并没有任何武器!那么,他究竟是如何办到的?!
四周围观的人在反应过来的同时无不惊呆了。
吴秭归见状忽然大喝一声,飞身而起,掌势如排山倒海般骤然而出。
却在半途生生停住,冷不防大吐一口浓血!
毒已入骨。
竟连磨练二十多年的成名绝技"寒雨连江"也未及使出!
其他家众立时大骇,任谁也无法想到这样的变故!
星罗棋布阵虽可自由增加人数,最先的十数人却是无可替代,此时已形同废物。何况见识了方才的阵仗,谁还有勇气上前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