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无垠————白驹

一行人便又默默向前。
约摸又走了一盏茶光景，通道渐渐宽敞起来，又从一人宽到一两丈宽，前方也出现了隐约的光亮。
光亮渐渐近了，耳边传来隐约的水声，一行人一走进才发现原来这一段长长的通道之后竟是一个洞窟。
他们面前却已没有路，因为洞底是一大片水泽，水泛着微微的碧光，从水面上一直到洞顶几有六七丈高，笼罩着一片白蒙蒙的雾。
这白茫茫的雾就是瘴气？然而瘴气的范围究竟有多大？这片瘴气之后又是什么呢？
谁也无法肯定。
只有一件事是肯定的，他们必须穿过这片瘴气。
"我先过。"九人中轻功最好的青傀道。
其余八人朝他微微颔首。
就在这一刻，他已掠了出去，身形竟比飞燕还矫捷轻快，悄无声息，好似一阵风，倏忽不见了。
易辰霜已明白过来，那次在菡萏山庄中被护卫误以为是鬼的，应该就是他。
十一人在这边等候，却没有听到他的动静。
直过了半盏茶，才听到远处传来轻微的喊声--"过来吧，入口就在这里--"
十一人这才往方才青傀过去的方向排成一直线，掠进了那片瘴气。
又过了半盏茶，白茫茫的瘴气才渐渐淡了，隐约出现了青傀的身影，地上的水泽也消失了，待十一人都踩上脚下的泥地，不觉都松了一口气，只因他们都已感觉到不仅是瘴气，方才的那片水泽中也含有剧毒，事实上那瘴气本就是由那水泽而生，若一不小心掉进去，后果简直不堪设想，而这一大片水泽施展轻功都竟行了半盏茶光景，需知以他们的轻功身法，半盏茶足可横穿整个永安镇。
若没有一等一的手段本领，绝弄不到能避过这片瘴气的碧玉麒麟兽，若没有一等一的轻功，即便有避瘴气的丹药，也不可能越过这片水泽，即便携带小舟，也通不过方才那段只容一人过的窄道，何况若那片水泽还具有极强腐蚀性，恐怕舟行一半大约就已化成腐水。行到这里，看似平平无奇的道路，实则已杀机重重。
然而他们的道路竟还刚刚开始，因为他们的面前此时出现了一扇三丈高的石门。
易辰霜只望了一眼便已看出，这石门竟是用万年金刚石打造，门正中有几个小小的文字模样的符号，却看不出是什么字，似是用金粉写就的。
姬恨花见状笑了笑，道："这是东陀耶文，意思就是‘钥匙'。"
洛小三好奇道："什么意思？"
姬恨花道："就是说要想进门，必须要有钥匙。"
洛小三道："哦？这里就得用到钥匙了么？"
姬恨花示意无名将身上背的袋囊解下，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个个黑色皮袋模样的东西。
姬恨花道："过了这扇门，我们算是真正进入墓道了，墓道通往椁室，各位要找的东西就在椁室中。不过在墓道中的某一处，栖息着一种名叫赤翼蝠的剧毒蝙蝠，会袭击进入墓中的人，不过这种蝙蝠有一个特点，便是只喜欢袭击人的头部和面部，因此我们必须戴上特制的面具。"
"弄了半天，我们竟还没有真正进入陵墓？！"洛小三道。
其他人没作声，一人拿起一个面具套上，只留出眼睛和嘴。
易辰霜道："什么时候会遇上？"
姬恨花道："不知道。"
也就是说，一进这扇门，他们便时刻不能有一丝松懈。
"不过你们还是要小心些，因为如果它们没办法袭击面部，也会转而袭击其他地方。"姬恨花道。
"什么？！"洛小三愣了，"那还要这面具干什么？！"
姬恨花道："面具好歹能争取些时间，在这一点点的时间里，我得找出它们中的头目。"
易辰霜皱眉："头目？"
姬恨花道："不错。赤翼蝠会紧追着被袭者不放，只有干掉领头的蝙蝠，其余的蝙蝠才会抛下被袭者去抢食它的肉，只有趁这时我们才能逃脱。"
易辰霜道："怎么找出领头的蝙蝠？"
姬恨花道："这很简单，领头的总是长得比较大一些。"
几人不作声了。
姬恨花道："另外我要提醒你们，进了这扇门后便不能走回头路了，要么活着出去，要么同玉泠侯一起长埋地下，但即便是我，也没有把握一定能活着出去。"
没有人说话，他们原本就没有想过要走回头路。
姬恨花看了他们一眼，让幽雀拿出了他背着的东西。易辰霜一看，是一个长方形木盒。
木盒一打开，他便愣了愣，盒中竟是一套青金器，不多不少三十二件，雕的是三十二个宫装美人，这赫然竟是柳若水从灵州黑市偶得而来又被拂夜宫的人劫走的那套青金器！
原来这套青金器的其中一个就是钥匙！
难怪姬恨花宁愿折现银还给柳若水也不肯归还这套器物。
然而钥匙孔只有一个，这套青金器却有三十二件，除了一个个试过去外别无他法。
一直试到第二十三个，门终于发出了震耳的声响，缓缓开了，易辰霜估计了下，这门约摸有两尺厚，加之本身就是硬度极高的金刚石，若没有钥匙，即便用炸药也炸不开。
门缓缓打开，就在门完全打开的一霎那，但闻无数道利刃破空的乱响，千百支寒光迫人的长箭直射而出！
十二人闪电也似立时向侧边掠出，方一离开，便听一阵阵长箭破水之声，千百支箭竟全部射入了方才那片水泽。
好一会儿，几人才回过神，缓缓向门边靠拢，易辰霜看了看地面上插着的几支箭，竟是用精钢打造的，且一入地，泥土便泛起了一阵白烟，好厉害的毒！
幽雀从地上捡了一块小石子，扔进门内，却再也没有反应，几人这才往门内走。
仿佛是有感应一般，走在最后的无名一进门，身后的石门便又缓缓合上了。
这一回，真的是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这是什么？"众人忽然听到无名的声音，回头一看，就在身后的门边上，竟矗立着一个一人高的琉璃沙漏，细小的沙子已在往下漏，仿佛还能听到轻微的沙沙声。
"计时的机关已经开启了。"姬恨花道。
一行人看了他一眼，不再作声，继续向前。
通道内依旧昏暗，看不到光亮，也没有其他路可走，只得不停向前。走了约摸一盏茶时间，通道突然变宽了，他们面前又出现了两扇门。
门上光溜溜的，什么都没有，然而在两扇门的左右两侧的墙上，各有一个拳头大小镇墓兽状的青铜装饰物，洛小三上前看了看，竟像是可以转动的。
是开门的机关？
然而为什么有两扇门呢？
当然只有一扇是正确的门。
无名看了一眼，道："两扇？难道是生门和死门的意思？"
那么哪一扇才是生门呢？
司烬道："我看不像。"
旭川道："什么？"
司烬道："若是这样的话，何不将奇门阵势中的其他六门也添上，岂非可以把我们拖上更久？"
十夜道："就算那样，选中生门和死门的几率难道还不是一样的么？"
旭川道："早知道该找个懂奇门之术的人来。"
司烨道："难道我们只能凭运气了？"
众人沉默，姬恨花却拿出一枚铜钱，道："那就只有丢铜钱决定了。正面走左边门，反面是右边门。"
九人说好，易辰霜不表态，洛小三却急道："也不能那么草率吧？！"
姬恨花道："那你说怎么办？"
洛小三却语塞了。姬恨花用拇指弹起铜钱，铜板在半空翻了几个身，落了下来。
"正面。左边门。"姬恨花道。
旭川立时上前，将左边门侧的装饰物转动了一圈，门立刻开了。
门一开，姬恨花手中的铜钱已如流星般打出，"叮"的一声落进了黑暗。
然而黑暗中没有任何动静。姬恨花笑眯眯道："看起来暂时还不要紧。"
这时，洛小三道："不如把另一扇门也打开看看？"姬恨花耸耸肩，不置可否，洛小三便上前转动另一扇门的装饰物，然而不论往哪个方向旋转，那装饰物都纹丝不动。
"怎么会这样？"洛小三皱眉。
无名道："看起来是设置成了只能开一扇门，一扇打开后，另一扇就开不了了。"
原来如此。
这样一来便只能走左边门，拂夜宫九人率先进了门，易辰霜和姬恨花也跟了上去，洛小三紧随其后，他后脚刚进门，身后的石门便又合上了。
一行人向前，易辰霜走在姬恨花身边，道："你好像一点也不紧张？"
姬恨花道："我本来就不紧张。"
易辰霜道："为什么？你不怕选错？"
姬恨花道："怕什么？既然选择了玩这个游戏，当然已有随时准备死的觉悟。"
易辰霜看了他一眼，不作声。姬恨花也回头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道："说笑的，其实是因为我猜那两条路实际是一样的。"
"一样？"易辰霜皱眉。
"没错。就算中间的路途不同，最后通往的肯定是同一个地方。"姬恨花道。
"你怎么能肯定？"易辰霜道。
"因为他的信中并没有提到奇门阵法。"姬恨花道。
"信？"
姬恨花笑道："他死的时候留了一封信给我，这封信看起来没什么特别，实际其中隐藏了陵墓的秘密，我花了很久才全部破解出来。而且游戏才刚刚开始，他怎么舍得我死呢？"
易辰霜看了他一眼。姬恨花说的他应该就是玉泠侯。难怪他没有进过墓却对墓中的事这么清楚。可是既然留了讯息给他，为何不直接将子午聚魂丹给他，非要他来闯陵墓？
一行人向前走着，通道并不宽敞，却渐渐有些光亮。"这是什么？"走在第一个的旭川突然指了指远处的墙上的一点白光，看起来竟似是嵌在墙中的夜明珠。他急步上前，伸手轻轻碰了一下。"真的是夜明珠！"他回头叫道。
就在这一刻，紧贴着他身侧嵌着夜明珠的墙突然翻转过来，"小心！"其余九人大喝，只一眨眼，墙又翻了回去。
墙翻转的速度是如此之快，然而十夜的手更快，就在这电光火石间，旭川已被她手中的金绞丝拉了回来。
众人此时脊后已有冷汗，因为就在方才墙翻转的那一刻，他们已看清那片墙的反面竟密密麻麻布满了尖钉，整面墙似是一块钉板，若被那面墙带着翻转过去，必定会被钉成一个马蜂窝！
然而心神还未定，他们身侧的墙竟都开始翻转起来，墓道很窄，同时只能过两个人，在这样窄的通道里，根本无处可躲，"快走！"姬恨花喝道，事实上不必他说，在墙开始集体翻转的那一刻，一行人已凌空跃起，闪电也似向前掠出！
墙是死的，人是活的，机关做得再好，也比不上人的反应和速度。
一行人直掠了半盏茶光景，两壁墙上镶嵌的夜明珠越来越多，墓道中越来越亮，终于豁然开朗，眼前又一次出现了洞窟。
一行人一掠进，顿时惊呆了。

第五十七章

整个洞窟一眼望不到头，洞顶镶满了鸽蛋大的南海珍珠和夜明珠，直照得四周亮如白昼。
再看窟内，竟全都是人，男人女人小孩老人，农人渔人猎人商人手工艺人，文人画匠文官武将佣兵武士，货郎铃医摊贩妓女戏子强盗贼偷，江湖草莽绿林好汉市井豪侠，平民百姓王公贵族，只要你想得到的人，这里都有。不仅是人，竟还有河，河边有鸡鸭鹅鸟树木花草，河水潺潺，向下一望，水中竟还有鱼。狗在追猫，猫在扑鼠，鸡鸭鹅群在岸边拍着翅膀，水鸟在捕鱼，马在拉车，驴在拉磨，而人们也都在做着自己的事，一幅其乐融融的景象。
只不过这一切都是陶俑。
这些陶俑是如此栩栩如生，看起来竟像是某一个时刻真实存在过的场景，仿佛就是在这一刻，有位不知名的神仙施了一个定身法，将这一切都定住了，一旦解开法术，这些人和物便又会继续活动起来。
一行人走进这陶俑群，却只觉脊后有几丝凉意，只因他们发现所有的人，不论平民还是贵族，男人还是女人，也不论他们正在做什么事，他们面上的表情都是微笑着的。
这微笑看起来却并不使人愉快，却似有些诡异，每个人的笑容背后仿佛都隐藏了什么东西，只令人觉得头皮发麻。
"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真呢？"洛小三干笑道。
姬恨花看了他一眼，道："因为本来就是真的。"
"什......么？"
"这些陶俑，本来就是用真人浇铸成的。"姬恨花淡淡道。
众人都愣了。这么说，在这些陶俑中实则都藏着一具死尸？！
他们自己杀过不知多少人，然而在这样一个墓中，对着这样一群死人陶俑，尤其这些陶俑还做得如此逼真，尤其还在对着他们微笑，九人脊后的凉意不禁更深。
易辰霜并没有多看这些陶俑，大步穿过，找到了洞窟尽头，却不意外地看到壁上嵌着一扇石门。
石门便是离开此地的出口，可是门周围并没有什么机关按钮。
姬恨花看了他一眼，道："不用看了，机关在这个窟中，现在你们看到的所有东西都可能是开门的机关。"
"什么？！"众人一听便不再耽搁，立时四下寻找起来。
人俑的全身上下，衣冠佩饰，手中拿的东西，座下的椅子，脚下的底座，猫狗鼠，鸡鸭鹅，车马驴磨，甚至水中的鱼和乌龟，树上的鸟，树洞中的虫，花枝上的花......然而这一眼望不到头的洞窟，不知有多少陶俑，且因制作十分精细，零零碎碎杂七杂八的东西便是用眼看一时半会也根本看不过来，一个个摸过去少说也要大半炷香时间，他们却根本不知此时已行进到了墓的什么地方，还有多久才到停放棺材的椁室。
然而除此之外他们还有什么办法呢？
他们已将陶俑中的死人抛到了九霄云外，全神贯注寻找着开门的机关所在。
一盏茶过去了，一无所获。
即便他们这样的人，心中也不禁开始有一丝焦虑。
姬恨花也在四处寻找，然而同其他人不同，他一边摸索一边努力回想着玉泠侯死之前同他说的每一句话，虽然从那封信中破解出了进陵墓必须要准备的东西，然而各个机关的位置那个人连一丝一毫都没有透露。
--否则的话还有什么意思呢？
--可是，难道你真的想把我困死在这里，让我去地下陪你么？
他一路想，已来到了一个花园，花园中的山石草木竟也做得栩栩如生，逼真地简直令人心生恐惧。
花园中有一个花匠正在劳作。
就在这一刻，他的心突地一跳。
他快步走上前，绕到花匠面前。
--如果有一天，我不再做什么玉泠侯，我什么都不留，只要一个花圃，每天养养花，除除草，平平静静地过日子。
姬恨花看着那个陶俑，果真与那个人有七分像，神色平静，嘴角微微上扬着。姬恨花讷讷地看着它，发现它额上竟有一些汗珠，头上还沾了一小块土，竟下意识地伸手替它擦了擦汗，将头上的土块拿去。
汗珠是上的釉彩，擦不掉，土块却是能拿掉的。
就在那块土被拨开一刹那，只听一声沉重的石门移动声，洞窟尽头的门开了。
所有的人都愣了一下，忽然却都反应过来，急步朝石门边走去。
姬恨花也往门边去了，直到走远，还回头看了看渐渐远去的那尊陶俑。
门缓缓合上了，他忽然觉得心里有些隐约的说不清的难受。
然而他并没有时间难受了，只因身后的门刚一合上，一行人脚下的地就突然不见了。
地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大洞，一行人立时如一群被击落的飞鸟，直直落了下去！
然而他们毕竟不是外行，就在掉落的一霎那，走在最前面的惊蛰竟奋力攀住了洞口，惊蛰身后的旭川又攀住了他身后的大刀，无名又抓住了旭川的脚，幽雀又抓住了无名，一行十二人便像是串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摇摇晃晃一个抓住了另一个，竟没有掉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