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无垠————白驹

作者:白驹  录入:01-09

"那我是不是该让你检查一下好确认我是不是女人?"七夜扬了扬眉,突然开口。
略微上扬的嘴角和挑眉的动作怎么看都是--挑衅?!
易辰霜第一次在这个人脸上看到这种表情,不禁愣了愣。
就在他发愣的一刻,他脸上已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这一拳委实厉害,毫无防备的易辰霜居然被一下打飞出去,三尺长的弩也飞到一边。
"你干什么?!"易辰霜皱眉起身,擦了擦嘴角,衣袖上赫然是一条血迹。
原来他不是不怒,而是蓄势待发,所以说他像女人似的别扭,连生气也不像男人一样干干脆脆,易辰霜心中不禁也有些怒气。
"你不是想确认我是不是女人么?"七夜看他,易辰霜难得狼狈的样子竟然让他觉得有些兴奋。
"我现在已经可以确认了。"易辰霜沉下脸来,冷冷道。
"哦?"七夜也冷冷看他。
"你--绝对不是男人!"他的话音刚落,拳已像风一样扫出,直击七夜面门!
易辰霜认真起来的拳,七夜当然没法抵挡。
他同易辰霜先前一样,被打飞出去。
这一拳令他觉得有一只牙似乎在摇动。
他往旁边吐了一口口水,果然带了几丝猩红的血丝。
他自地上起来,冷冷地看了易辰霜一眼,道:"你刚刚说什么?"
易辰霜撇他一眼,"我说你不是男人。"
话刚出口,他整个人已经被扑倒。
两个人立时扭打成一团。
这样的打法根本使不出任何招式,像孩童一样,仅凭蛮力和气势,纯粹的厮打。
城主和仆役。
若是被易恩看见,恐怕下巴要掉一次不止。
明明是出来打猎兼道歉,却莫名其妙变成了这副局面。
更莫名其妙的是,明明他的力气要比七夜大,却完全不能打赢他!
两个人来来去去过了数十回合,简直把浑身的力气都使尽了,好半晌,一直到两人俱都精疲力尽,才都自觉自愿地住了手。
易辰霜倒在地上,七夜倒在易辰霜身上,枕着易辰霜的身体,大口大口地喘气。
不知不觉出来已有些时候,日光从林间穿过洒落到他们身上,被碾碎的草叶在身下发出清香。
易辰霜用膝盖顶了顶身上那个人,"起来!"想拿他当床榻么?
两个人都坐起身时,才发现各自的衣服都被扯得东歪西扭,四处都是泥和草汁,脸上也有青青紫紫的痕迹。
"我肚子饿。"易辰霜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跟我说干什么?"七夜瞥了他一眼。
"你去把那只獐宰了,我来生火。"易辰霜道。
"为什么不是你去宰我来生火?"七夜毫不客气。
易辰霜看了他一眼,他忽然觉得有些疑惑,他伸手去摸那人的脸。
七夜一甩头躲过了他的手,"干什么?"
"我在想--是不是别的什么人易容成了七夜的样子。"易辰霜道。
七夜没有作声。
沉默了一回儿,易辰霜起身,自怀里将火折子扔给他,自己拎起了一边麻药还未过的獐,往远处的溪边去了。

水声淙淙的溪边,白色的炊烟袅袅升起。
七夜看着火,不时转动手中串着獐肉块的松枝。
这种事,指望易辰霜来做当然是不可能的,尽管喊饿的人是他。
易辰霜在一边把玩装有盐和胡椒的小瓷瓶。
既然他对这些东西没兴趣,为何身上还要带着调料,七夜看了他一眼。
易辰霜也在看他。
七夜别过脸去。
"好了没有?"易辰霜皱眉道。
七夜却没有再和他针锋相对,闷闷地道了声:"没有。"
"还要多久?"
"半炷香。"
易辰霜起身挪到七夜旁边,看着他如何烤制獐肉。
松枝的香气与肉香渐渐弥漫开来,他的肚子也叫得越来越响,他随手扯了一根草茎,塞到嘴里,两眼望天,开始发起呆来。
发呆有时也能缓解饥饿。
两人间的气氛重又安静下来。
一直到七夜将肉烤得差不多,易辰霜还是一副没有回神的样子。
七夜转过身,将他嘴里的草茎拿出来,右手把烤好的一块肉递给他。
易辰霜终于回过神,愣愣地看了他一眼,接过他手上的松枝。
递给他的是最好的一整块后腿肉。
易辰霜看了七夜一眼,眼前的人方才打架时的冷然早已消失殆尽,神情也恢复了原先的温和,平静地看着他。
只是一会儿,他又恢复成了那个温秀的,和气的七夜。
总是不知不觉关护别人,替别人着想的七夜。
易辰霜忽然觉得心被抓了一下,胸中突地被一种强烈的既酸又胀的奇怪感觉充满了。
他忽地直了直身子,自松枝上扯下一大块肉,递到七夜嘴边。
七夜看了他一眼,没有动作。
"你不饿么?"易辰霜道。
他当然不饿,他不像易辰霜,早膳也没用就急急地跑出来打猎,何况即便要吃,火上架着的另几块肉也已快烤熟了。
然而他没有再说什么,张口咬住了递到嘴边的肉。


第十八章

午时。
穿过丛林的日光有些热意。
易辰霜倚坐在一棵粗壮的树边,外衫被他脱下来在腰间系了一个结,他半眯着眼看着不远处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的七夜。
易辰霜的护肩,手套,弩和箭筒此时都已在他的身上。
他虽然也是一个习武者,却几乎没有过打猎的经验,也没有在山中成长的经历,慕山的山林令他觉得新鲜有趣至极。
山中当然不仅有丛林花草飞禽走兽,还有悬崖峭壁。
七夜回头看了看树下的易辰霜,易辰霜虽然半眯着眼,对他的一举一动却丝毫没有松懈。
"别再往前走了,那边是悬崖。"易辰霜朝着他的方向喊。
"我是傻子么?"七夜轻声道。他回头望了望,这里距离悬崖少说也还有数十丈。他环顾四周,看到斜方的山壁上栖息着一群白鸦。
慕山中各色各样山下少见的飞禽实在不少,他不禁扒开齐腰的杂草,朝着那方山壁而去。
就在他快要接近那方山壁的时候,忽然感觉脚下一空,原本长满杂草的地方突然现出一条几有两丈来宽十数丈长地洞似的裂缝!
他还未及反应整个人便已如一只被击落的飞鸟直直地坠落下去,惊诧的叫喊声立时将不远处的那片白鸦惊起。
易辰霜在听到喊声的一刹那已经飞身掠出,却依旧没有来得及拽住他,不仅如此,连他自己也没有料到这里会有一个巨大的裂缝,待他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已和七夜一样掉了下去。
越往下坠裂缝便越来越窄,裂缝两边的山壁长满了潮湿粘腻的青苔,这使得在急速下坠的两人根本无法抓住山壁。
风声灌满了两人的耳朵。不知过了多久,越来越窄的裂缝终于窄到以人的身形无法通过的宽度,只听得"噼啪"两声,先坠落的七夜终于能撑住山壁,易辰霜伸腿往一边的山壁借了一次力,使得下落的时候与七夜错开些位置,不至于掉到他的身上。
终于停下来,确切的说是卡住了。
易辰霜后背贴着一边山壁,一脚踩着前面的山壁,将整个人撑住。七夜则在离他两三尺远的地方,此处距离地面太远,光线已经黯淡,只能看个大概,他朝七夜唤了一声:"七夜!"。
"嗯?"七夜看他。
"你没事吧?"
"没事。"
他说没事,声音中却已经气喘连连,易辰霜往上望了望,地缝的缝口在上方的高处变成一条亮带,从这里估算一下少说也有百来丈,即便是他自己要上去恐怕借力好几次也未必能行,更不用说七夜。
"这里是什么地方?"七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易辰霜扭头看他,"不知道。可能是地缝。"
"地缝?"
"靠近悬崖的地方山体容易有缺损,大概是因此形成的天然地缝。"易辰霜道。
"你上的去么?"七夜道。
"未必能行。"
易辰霜双手撑了撑两边山壁,他摸索到壁上稍微凸起的地方,想以此为着力点,一气冲起十数丈,中途借力几次,也许还有可能。
然而,他刚刚跃起,便觉胸中一阵闷痛。
七夜看到易辰霜忽然掉落下来,心突地猛跳了一下,立时掠到他下方,伸手接住了他。
等完成这个动作,他几乎已经大汗淋漓。由于是在缝间卡住而非落到地上,脚下是空荡荡一片,必须用手或脚撑住两边山壁,两个人的重量使得下方的七夜顿时有些支撑不住。
易辰霜显然也感觉到这一点,他伸手撑住山壁,自七夜身上下来。
汗自两人额上挂下来。
"你怎么样?"七夜喘着气问道。
"什么怎么样?"
"昨天受的伤没有好,不能随意运气。"七夜道。
只是这一下,他便已经察觉缘由,该说他是心细如发还是太婆妈?易辰霜喘着气看着他,没有回话。

两个人默默相对。
突然,七夜笑了一下,"两个大活人总不可能困死在这里吧。"
易辰霜道:"我带了信号弹,山上有人巡逻,发出信号就会有人赶来。"他摸了摸衣衫,幸好信号弹还在。
"现在为什么不用?"七夜简直莫名其妙。
易辰霜看了他一眼,道:"不是白天用的那种。"谁能料到大白天会发生这种事。
七夜看了看上方,"这么说要在这里一直呆到天黑?"
"如果没有人恰巧路过的话。"
两人再次沉默。
黯淡的光线中,彼此的脸都有些看不清。
时间一点点过去。
这样用手脚撑住石壁,以普通人的力量根本坚持不到一炷香,像七夜这样的习武者大约也只能支持一个时辰。
易辰霜听到一边喘气的声音。"你撑不住了么?"他问。
"还可以。"
易辰霜踩住脚下一方凸出,后背贴到背后的石壁,让自己的双腿略微持平,道:"坐到我腿上。"
七夜一如他所想的那样没有动作,他索性伸手将他抱起,放到自己腿上--在这样的石缝间做这种动作,实在也很吃力。
"你的伤还没好。"七夜喘着气道。
"没关系。"易辰霜淡淡道。
七夜看了他一眼,汗正沿着他的额掉落下来,易辰霜当然也不是万能的,然而他的脸上却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我......"他不知该说什么好。
"嗯?"易辰霜看他。
"......抱歉。"若不是因为他的不小心,甚至若不是因为他与易辰霜那莫名其妙的一架,事情大约也不至如此。
易辰霜没有作声。
半晌,他突然开口道:"你冷么?"
"什么?"七夜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冷不冷?"
"......现在是五月。"
易辰霜却道:"地下与地面上不同。"
两边石壁长满了粘湿的青苔,潮湿度可想而知,离地面百来丈的地方,自然要比地面冷很多,何况此处是慕山之巅。
易辰霜解下系在身上的外衫,披到七夜身上,顺势抱住了他。
身体相接触的一霎那,两人心中俱都一震。
七夜没有反抗。
说他是女人他会生气,对他动手动脚他却毫无反应,这在易辰霜看来简直矛盾至极。
易辰霜的脸贴着七夜的脖颈,他清楚地感觉到怀中的人往后缩了缩。
他抬头,那人的唇就在他眼前。
他忽然伸出舌头舔了舔眼前的唇。
他看到七夜在黑暗中显得很亮的眼睛看着他。
他索性将他的整个唇咬住,趁他还没反应过来用舌头撬开了他的牙齿。
从轻缓到逐渐沉重,深长的吻。
他将唇舌自那人的唇上移开,落到他的脖颈上,舔吻摩挲他的颈项。
他听到七夜细碎的喘息声,这喘息声简直令他一下子燥热起来,他猛地开始撕扯他的衣衫。唇,颈,胸,他一遍遍地舔吻他的唇舌所及的地方。
他完全忘记了他今日原本要来做什么。
然而当他想再有些其他的动作时,却发现在这个地方完全施展不开,他就像个刚舔了几口的糖果被人抢走的孩童,懊丧气闷至极,他自他的身上抬起头来,愤然道:"先记着,回去再继续。"
七夜看着易辰霜,他的脸烫得简直像着了火,在黯淡的光线中,他的眼睛显得与他被舔吻过的唇一样,既湿又亮,浑身因为被突如其来的爱抚而散发出的炽热气息简直令易辰霜手足无措。
"你......真好看......真的。"易辰霜张口结舌,仿若完全未经人事十几岁的黄毛小子,即便是与梅香之类的美人在一起,他也从未失态到说出这种话。
他的话也令七夜手足无措,垂下眼睛不看他。
等待火焰熄灭的时间显得如此漫长,易辰霜已根本不敢碰他。
地缝阴冷的寒气重又弥漫上来。
他替七夜整好衣衫。
"七夜。"他忽然唤他。
七夜看他。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你姓什么?"易辰霜道。
还没等七夜回答,他就自顾自地说下去。"我是庚辰年的冬天生的,所以叫辰霜,你呢?"
七夜摇了摇头。他并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从他有记忆开始他便只有名,他的名字也大概并没有什么含义,即便有,那个人也从未告诉过他。
"你比我小四岁,甲申年生的么?"
"大概。"
"大概?"易辰霜皱了皱眉。
七夜喃喃道:"七岁前的记忆很模糊,只记得有个弟弟,其他的都不记得了。"
他第一次主动提起弟弟,若是就此问下去,也许他会再说些过去的事。
然而易辰霜没有再问什么,只是轻轻抚了抚他的手。
"山上闷不闷?"他问。
"不闷。"
"真的?"
"真的。"


第十九章

清晨。
五月清亮的晨光洒至人间。
去往京城的官道上,徐徐行着一行车马。
前后共二十匹产自西域东陀耶国的一等快马上是二十位装束统一,面目端严的护卫,被这二十匹马和二十个人所包围的是一前一后两辆马车。
前方一辆略小些,是式样简单的紫檀马车,后一辆则极尽奢华之能事,乌木车身镶嵌着华丽繁复的金银玉石装饰,车帐和帘子俱都是出自名家之手的金银线绣,就连赶车人的衣衫和拉车马的马鞍也镶瞒了金银饰和玉石。
远远看去,这辆车简直珠光宝气到俗气。
这样招摇的车,岂非根本是在向一路上的山匪盗贼招手?
然而,不论什么样的匪类,借他们一万个胆子大约也不敢打这一行人的主意。
只因马车的车前饰是一块麒麟纹令牌。
踏雪城。
易辰霜的车。
易辰霜此时靠在那人身上。
看着那人原本细致好看的脸在人皮面具的遮盖下立时变得平平无奇,他不禁觉得十分有趣,伸手去摸他的脸。
那人突然道:"为什么要我陪你出城?"
易辰霜咬了咬手指,道:"怕把你闷坏了。"
七夜轻叹了一口气,道:"我不闷。"
在踏雪城之前的日子也枯燥乏味得紧,他早已经习惯。何况现下已非从前,他已不能随意在江湖中走动,虽然易过容,然而身形不会改变,若是遇上那个人一定会被认出来。
不过如果以他已经死去为前提考虑的话,那些人未必能注意到他。毕竟他现在不过是个外表平平无奇的随侍。
若非有事,那些人也不会随意在江湖中走动,这样估算起来,遇上他们的可能性也并不大。
事实上,自那一晚起,他应当已是与那个地方完全没有关系的人了。一颗弃子,他的死活在他们眼中大概根本无关紧要,即便他没有死,对他们而言,他又能有什么威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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