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对不对?是她害了你是不是?」沈安的眼中同时存在著绝望与愤怒。他就知道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离开皇宫,他早该知道洛哥哥是特地支开自己。
「不准去!」
不知哪来的力气,他拉住了急欲夺门而出的沈安,却也被那股异常强大的力量拖到了地上。
「洛哥哥!」
沈安眼明手快,将朱常洛差点摔到地上的身体紧紧地护在怀中。这是他第一次与他如此贴近,本应无比喜悦的心情却沈重得让人无法喘息。
「不准去。」
他重复著刚才的命令,他太害怕这个冲动的孩子会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
「否则,你见不到我的最後一面。」现在的他神智清醒了许多,他知道自己是回光返照,大限将至,「别去找她报仇,至少现在不要。」
感觉到环住自己的手臂紧了紧,他不由得苦笑。
「这朝中上下都是她的眼线,你斗不过她。」
「我不怕死。」
「可我不要你死。」朱常洛笑著说,「我想你活著,代替我守护这个我爱著的王朝,像保护我一样保护由校,那孩子很喜欢你。」
「我做不到。」沈安含著泪,不住地摇头,「我只能是你的,不是其他人。」
「我要你做到。」他的语气带著不容反驳的意味,「听好,在皇位下面有一道密旨能够证明你的身份,当她爲难你的时候,就把它拿出来。」
沈安还是摇头。
「答应我!」气息越来越弱,他已经没有时间了,「我便许你来生来世,生生世世。」
沈安一怔,清泪直下,颗颗落在当今天子的脸上。
朱常洛心痛不已地抚上他的脸颊,将自己的双唇缓缓往他的靠近,轻轻地贴在了一起。
第一个也是最後一个吻,没有深深地探究,也没有撩情的舔吮,如此甜蜜又如此苦涩。
「逸,我......爱......你......」
他的手正慢慢地滑离了他的脸,他的眼睑也正慢慢地闭合上。
「安,我是安,沈安。」沈安揉紧了他,在他耳边轻语著自己的名字,「下辈子不要认错。」
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听了进去,竟然微微地点著头,带著满足的笑容合上了眼睛。
「洛!」
那仿佛生生撕裂全身的巨痛,那好像一把刀在心上深划的痛楚让他在殿中放声地大吼。
一道刺目的闪电划破了漆黑的夜空,一声震耳的巨响紧随而来,不消一刻的倾盆大雨将他们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只有他们两个,只剩他们两个,再也没有其他人。
泰昌帝因病驾崩,事出可疑,许多朝臣怀疑是郑太妃指使,但由於得不到确切证据及郑太妃的势力威胁,只得草草将崔李二人谪戍了事。光宗朱常洛从即位到病逝,历时仅二十九天,享年三十九岁。此事史称「红丸案」,亦是「明宫三案」之一。
光宗驾崩时,朱由校只有十五岁。他自幼由光宗选侍李氏抚养,而李氏与郑太妃关系密切,可以说朱由校当时正间接地控制在郑太妃的手中。杨涟、左光斗等朝臣担心李氏于朱由校即位後与其继续同居一所,借之把持朝政祸国泱民,於是带领群臣硬闯乾清宫,迫使她迁至哕鸾宫,此乃「明宫三案」中的最後一案「移宫案」。同年,朱常洛长子朱由校即位,是爲明熹宗,年号天啓。
「你还要在这里待多久?」身著明黄衣裳的少年站在庆陵前,问著一个毫无生气的人,「你以爲这麽不吃不睡不说话,就能去陪他吗?」
那人擡起死气沈沈的眸子看了一眼少年,复又垂了下去。
少年不顾礼仪地大叫,「人都死了那麽多天了,要矫情也矫情完了吧!」
「他是你父皇。」久未开口,喉咙似火灼烧。
「一个从未疼爱过我的男人,一个霸占著幸福却不懂珍惜的男人,有什麽资格让我称他父皇。」
眸波微微一动,又瞬即恢复平静。
「我喜欢你,逸。从第一眼见到你开始。」少年急於表白,「这就是我从来不叫你叔叔的原因。」
「这是......不对的......」
「难道你爱他就对吗?」
沈安脸色发白:「你知道了什麽?」
「我宁愿什麽都不知道!」
他摇著头:「你不懂的。」
「我怎麽会不懂?逸,爲什麽不试著接受我?他能给你的我也能,他不能给你的我一样可以。」他迫切地说。
「你不是他......」
「别忘了你答应他什麽!你要守护我,守护这个王朝!」
当时的他就在殿外,他静静地看著那个男人在他怀中死去,心中一点悲伤都没有,燃起的只有熊熊的妒忌之火。
沈安随之一震,眼中再度起了波澜。
「既然他与你相许来生来世,爲什麽不把这世许我?」
「因爲我的爱已经随著他转生。」想起心中的那份柔软,他淡淡地笑起来。
没有放过他任何表情的少年自然看见了他逐渐温柔开来的神情。
爲什麽!那只不过是个与死人的约定,下辈子的事谁会知道?爲什麽他要相信这种虚无飘渺的事情?爲什麽他能在想起那个约定时露出如此深情的目光。
「我不会让你如愿的!」少年的心顿时被嫉妒所蒙蔽。「这个王朝是他爱的王朝,好!我就把它彻底地毁了!我要让你失约於他,让你得不到他许下的生生世世!」撂下狠话,他甩袖离开。
刚登基的天啓,尚属年幼十分贪玩。他特别爱作木匠活,可以一天到晚摆弄斧锯,废寝忘食。从即位後便不再上朝,而朝臣呈上的奏章也不批阅,将一切交给司礼监秉笔太监魏忠贤处理。朱由校有一奶妈客氏,在他即位後赐封奉圣夫人,与魏忠贤结成一党,人称「客魏」。客魏把持朝政,陷害忠良,无恶不作,天啓帝竟不闻不问,因爲这一切都是他故意在做给一个人看的。
另外,此时的东北边境的形势比之万历时期更加严峻,努尔哈赤的军队不断进犯明境。天啓六年,努尔哈赤率十余万军队进攻宁远,明军主力部队撤入山海关内。袁崇焕前有强敌後无援军的情况下,率将士死守宁远孤城,打退努尔哈赤十多次进攻,努尔哈赤身负重伤,只得撤退,这是明朝的「宁远大捷」。这场大捷使明朝军民重新树立了战胜後金军的信心。
努尔哈赤回国後伤重去世,享年六十七岁,四皇子皇太极继位。次年即天啓七年五月,皇太极亲率两黄旗、两白旗精兵十余万人进攻辽西诸城堡,攻陷明方大凌河、小凌河两个要塞,随即进攻宁远的周边要塞锦州,意图围锦州攻宁远。
「你来做什麽?」一国之君的朱由校正在御花园中鼓捣著他的木制品,连擡也不愿擡一眼,「怎麽不继续守著庆陵?」
站在他面前,却无半点卑躬屈膝之态的人正是守了七年庆陵的沈安。
「皇太极的军队正在向锦州逼近。」
「我以爲你快与世隔绝了,却没想到还会留意这些?」
沈安眉头紧锁:「既然你知道,爲什麽不增加军饷,下令守城。你可知,袁崇焕正爲维护大炮经费所困。靠著红夷大炮他守了一次宁远,若这次缺了它们......」
「爲什麽要守?」朱由校满意地看著即将完成的小木马,「它完蛋了不是更好?正遂了我的心愿。咳咳......」
朱由校捂著胸口,不停地咳著。
两年前的端午节,他在西苑乘龙舟划船时溺水,虽被太监们救出,逃过一劫,但呛水受惊患病,让他本来就不是很好的身体更加衰弱了。但他不要让面前的这个人知道,他害怕他给它的是那男人施舍的疼惜,他不想要这样的感情,那样的话还不如不要。
「你要任性到什麽时候?国家大事岂容儿戏?」
果然沈安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只以爲他是説话岔了气。
「到你眼中有了我的存在。」不知何时已经将目光锁在沈安身上的朱由校用从未有过的正经语气说道。
沈安迎向那炙热的目光从容道:「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那麽,就别想我管那男人留下的朝廷。」朱由校早有所料地垂下了眼,继续专注著手中的东西。
沈安强压下怒气,对坐在地上的朱由校说道:「你不管,我管!」
年轻的皇帝一愣,不明所以地看著撂下这句话的男人:「你凭什麽?」
「就凭皇位下的先皇遗诏。」
眼前的男人再不是当初那个冲动的青年,七年让他学会了隐忍,学会了权术,学会了原本母亲希望他远离的一切。
天啓七年端午前夕,熹宗朱由校奉先帝光宗遗诏於民间寻得皇叔朱常逸,归赐封号贤王,辅朝摄政。
贤王府,书房。
来的是他还是他?
此时沈安的心七上八下,他来回踱步于房中,一会儿皱眉一会儿轻叹。
忽而,他停下了脚步,重重地坐回太师椅上。
解决军饷和制造大炮的经费是当务之急,可来源......
他摇头。
已经不可能从国库中调出,那麽唯一的出路只能是......
结果还是要动用到碧玉簪里的东西。
他苦笑。
簪子在沈逸那里。早已改名沈尘衣的书剑山庄二弟子沈逸这几年来的行踪以及与他师弟莫少生的情感纠葛已经被他的情报网查得不能再细,自然也包括两年前弟弟离开山庄的事情。想逼出不知所踪的弟弟,办法很简单,就是拿下莫少生这个掌握著大半个中原经济命脉的人。而想能让莫少生失去理智自投罗网就更简单了,只要沈逸两个字,就够他死上百次的。
在这点上,拜十几年前的那个误会所赐,他完美地利用了朱常洛遗诏上给予「朱常逸」的一切。听到「朱常逸」回朝摄政,莫少生不可能不来一探究竟,而他等的就是这个时机。抓到他就能见到弟弟,他离碧玉簪也近了一步。虽然弟弟不能动武,但不是完全被废,所以沈安还是对他所有顾忌。但只要莫少生在自己手上......
突然,他猛地转过身。看见了窗外一个正以深情目光凝视著自己的男人。
这个人就是莫少生吧!
没有半点疑虑地,他带著惊喜的眸子朝男人走过去。
「你来了?」他问。
「嗯,我来了。」他答。
一个对话後,他们静静地站在窗的内与外。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走到门那,打开。
「怎麽不进来?」
莫少生怔怔擡起脚的模样让沈安差点忍俊不禁。
看来弟弟对这个男人的影响很大。
他伸出手将人拉了进来,一个热情奔放的吻压上,让莫少生几乎招架不住。
一个踉跄,他们跌向了一旁的长榻,那原本就是爲了让人休息的地方。
不知爲什麽,他忽然想起了他的洛哥哥,动作也跟著温柔起来。
吻後的爱抚,带著炽热情感驱动著他的行爲,直到他将手伸向莫少生的後方。
「玩够了吗?」莫少生突然一个旋转,把他压在身下,沈著脸说道,「你掩饰得很好,易容术也很精湛,让我几乎认错人。不过你弄错了一点,也是最致命的一点。」
「是什麽?」
沈安忽然笑得玩世不恭。
「抱他的人永远是我。」
「他竟然是被抱的那个?!身爲皇子的他还真是甘心啊!看来他真的爱惨了你。」
「你是谁?他在哪?我要带他走!」
「你以爲贤王府是能任你来去自如的吗?」
「你们根本拦不住我。」
「是,打你一进王府就防这防那,甚至打晕了我的侍卫,清除了不少弓箭埋伏。我也没打算用他们拦住你。我相信你最後会败在我的手上,因爲你没办法防我,我跟他实在太像了,以致於你需要用这种独特的方式来确认我到底是不是他。」
「你是沈安?!」
最终,莫少生败在了沈安涂了迷药的双唇上,被沈安拿下。而沈安依计划地对外声称书剑山庄庄主莫少生夜潜贤王府,意欲行刺,被贤王当场拿下,留待後判。听到心爱的人出事,弟弟绝对不会袖手旁观。是而,在莫少生被困的五天後,沈尘衣正大光明地走进了贤王府。
「你可来了,我好想你呀!二十三年不见,你长高了呢!」沈安似童时孩子打闹搬地搔著他的头发,而後仔细打量起他,最後得出结论:「也变漂亮了。」
可沈尘衣却一点也不买他的帐:「沈安......」
「逸逸,你以前都叫人家安哥哥的。好歹我们也是双胞胎,即使二十三年不见,也不能生疏了是不?」
「哦?你还承认自己是我的哥哥啊?有哪门子的哥哥会眼睁睁地看著弟弟身蒙受不白之冤,被发配到边关去?」
「你都知道了。」沈安也不爲自己辩解。
「我想不知道也难。」沈尘衣问道,「爲什麽?」
「害人需要理由吗?」沈安并不打算解释自己当时的行爲。
「你会让我觉得心寒,沈安。当时的你才四岁,竟然能那般面不改色地置同胞兄弟于死地,那我不得不说你的心机深得可怕。」
「我们天生的血统主宰了我们的命运,逸。生在帝王家,若不学会自私,知晓谋略,懂得权术,就别想活下去。」沈安面不改色地说道,「其实,我非常讨厌你。倘若你不是我的弟弟,我甚至可能杀了你。从小到大,舅舅、舅母还有身边的人都更疼爱你,身爲兄长的我还要什麽都依著、随著你。你知道我有多嫉妒你吗?後来,舅舅更是把那东西交给了你!凭什麽?我才是长子,爲什麽我要居於身爲弟弟的你之下?」
「即便如此,我也不相信你会这麽冷血,弃我们四年的兄弟感情于不顾。我们的幸运在於并不成长於深宫,在於疼我们爱我们的舅舅、舅母。」
「爲什麽要这麽相信我?我当时确实是看著你出事却选择沈默。人是会变的,二十三年前如此,二十三年後亦如此。」
「我们分开的那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你没有必要知道这个。」沈安面色一沈,避开话题,「我今天把你引来也不是专门爲了和你敍旧的。」
「那麽今天,你又是爲了什麽而期待我的到来。」
「我只想要那东西。」
「什麽?」
「别装了,就是舅舅给你的簪子,那支碧玉梅花竹节纹簪。」沈安说道,「把它交出来,我就放了你的小情人。」
沈尘衣沈下了脸:「你知道自己在说什麽吗?」
「金屋银楼隐龙岗,碧玉纹簪钥中藏。」
「那东西谁也动不得。」
「它又不是你的。况且当初是我先看中它,舅舅却硬把它塞给你的。」一提到这个他就止不住怒火,「你占了它那麽久,也改换换主人了。」
「难道......你是怎麽知道自己的身世?是谁告诉你碧玉簪的秘密?现在又爲什麽冒用我的名字?」
「我不想谈这些,逸。」爲什麽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跟他相关的事情,「我只要那支簪子。把它给我,我就放了你心心念念的人。」
「我要理由。」
「爲什麽要逼我说?」沈安叹了口气道:「我想帮他。」
「谁?」
「由校......」
沈尘衣瞪大了眼睛:「由校?朱由校?朱常洛的儿子?」
沈安点点头。
「你在开玩笑?」
他当然知道弟弟在听到自己想要帮的人後的惊讶。
「洛希望我帮他,这是我唯一能爲他做的。」
「你......」
「很可笑是不是?我居然会爱上自己兄弟。」
「到底是怎......」
「我说过,我不想谈这些事情。逸,把碧玉簪给我,我再也不会干涉你们之间的事。」他双手一拍,外面的侍卫应声带著一个被铁链紧缚的人推门而入。
「少生。」沈尘衣焦急地叫道。
莫少生听见有人在叫他,怔怔的擡起头。沈安拿起桌上的茶水猛地往莫少生的脸上泼去,不一会儿,中了迷药的後者眼中多少恢复了神采。
「逸!」莫少生喊,想挣脱束缚却怎麽也不能如愿。
这声呼唤让沈安心头一紧,脑中再度浮现那人的身影。
「别鼓捣了,这是玄铁,你挣不开的。」他继续对沈尘衣说:「逸逸,这桩生意很划算的,怎麽样?」
後者避开话题,好言相劝道:「你应该知道明朝已走进穷途,而碧玉簪里的东西不可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帮一时不可能帮一世,明朝终究会亡的。与其你这样帮他,不如趁现在带他走,摆脱魏忠贤那妖人的控制,让他安逸地过完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