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哥哥......」沈逸往哥哥的怀中靠去,小声地说,「爹娘会不会有事?」
沈安紧紧地抱著弟弟,他怎麽能告诉弟弟爹娘惨遭不幸的可能。
「安少爷,逸少爷......」一个声音忽远忽近,「你们在哪?」
「安哥哥......我好像听到奶妈的声音了,她在找我们。」沈逸试图挣脱哥哥的钳制。
「不许去!你忘了娘的话了吗?」沈安极力地拉著他。
「可是,奶妈......」
奶妈寻人的声音不断地从暗道外传来。
「就一下下,我马上回来。」
同是四岁的孩童,力气也相差不了多少。终於沈逸甩开哥哥,往外跑去。
「逸逸,回来!」沈安心急如焚地叫道。
无奈沈逸早已跑得没影,他牙一咬刚想跟去时,竟发现出口处不知被什麽东西卡住,根本出不去。推了几次都没能推开後,他只能认命地回到原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从他吃完暗道中的食物喝完暗道中的水来推算大概已经是十多天的事情了。就在他以爲自己死定了的时候,突然被外面的声响惊动。
「大哥,这都快烧成灰了,能找出个什麽鸟来?」
「你懂什麽!宝贝总是藏在最隐秘的地方,就是其他地方烧成灰了才好找。」
「哦!」
人声离他越来越近,本是力气全无的他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以惊人的毅力往出口出爬去。
「大哥,你听,好像有什麽声音。」
知道自己制造的声响爲人所闻後,他更加卖力地敲打著出口的障碍物。
当充沛的阳光射进昏暗的地道时,他的眼前一时被茫茫白光笼罩,好一会儿他才适应了光线。
「啧,怎麽是小孩?」
他看清楚了说话的人,竟然是个粗鲁的汉子。就他的所知及刚才听到的对话来判断,这人不是小偷也是强盗。反正绝对不会是个好人。趁著他们不注意,他暗暗地将那块绝对价值不菲的玉佩掩了起来。
「难道是官差们捉拿的那两个孩子,要不要把他交上去?」
汉子给了说话人一个耳光:「蠢蛋!看见了没?只有一个。官差说了是两个,怎麽可能只有一个?交上去做什麽?等人家来笑话咱们?」
沈安心里暗笑这汉子的愚笨,却没在脸上表现出来,只是以一种楚楚可怜的模样瞧著汉子。
「嘿,这孩子蛮水灵的。」汉子被沈安瞧著有点不自在,「反正我那几个婆娘也生不出个屁来,倒不如把他带回去,将来长大也好有人送老子一程。」
「大哥好主意。」
等他谎报了自己的身世,跟著汉子回到他们所谓的家时,才发现那里真的是个强盗窝。心下对自己识人的本事佩服不已之外,他开始担心自己再也离不开这里,因爲强盗们不可能会让一个熟门熟路的人有任何报官的机会。
该怎麽办?
不知不觉间,他的手抚上了那块青年赠予自己的玉佩。真庆幸那几个强盗没有搜自己的身,也没有查暗道,大概是估计著自己这麽个孩子身上也不会有什麽值钱的东西。
嗯,可以肯定,这群强盗不怎麽聪明。
握著玉佩,他忘记了自己正身处险境,只是想起了那个自懂事以来最快乐的日子。
洛哥哥会不会依约再来找他?当他发现自己的家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後是会焦急地寻找自己的踪影还是失望地转身离开?
他的脑中再也装不下其他的东西,只有记忆中青年的身影。
在强盗窝里待了几天後,于一次机缘巧合下,他听到了强盗们劫镖的计划。他装著天真地缠著想当他爹的那个汉子,不断地游说他带著自己去「长见识」。汉子听著也觉得有道理,强盗的儿子不会抢劫那说出去岂不笑死人?於是,沈安被列入行动人物之一,也参与了整个计划的讨论过程。
事情很顺利,他借著几次难得下山的机会,偷偷地养了只信鸽。将整个劫镖的行动地点、时间及人数统统来了招飞鸽传书送到官差的手中。劫镖当日,他在临行动的前一刻藉口闹肚子离开了现场,躲到了离事发地点不远处的树丛後面,静静地看著一切如他预料地发生。却没想到,在那里看见了他的同胞弟弟--沈逸。
强盗们异口同声地指认恰巧出现在那里的倒楣弟弟爲同夥,眼见著官差们就要将他带走,沈安著急地就想冲出去。却在出声的当口被一只手捂住了嘴巴,被另一只手钳住了腰不得动弹。
「你不能去。你出去只会害了他。」
多少回在梦中才能听到的声音,这时就在他耳边响起,他停下了挣扎的动作。知道沈安稍微冷静下来後,对方才放开了他。
「洛哥哥......」他回过头含著泪水,扑在青年的怀中。
青年回拥著他,轻声说:「可算找到你了,逸逸。」
如放下心头大石的一句话,让沈安心下暖流涌动,完全忘记了纠正对方仍然错误的称呼。
青年忽然严肃地说:「外面正在通缉一对四岁的双胞胎兄弟,要是你现在出去,不是等於自投罗网吗?」
沈安这时才想起来自己的弟弟被官差带走的事情,可转身看去时,树林里哪里还有官差强盗的身影?
「可是,他是我......」
「我会救他的。」青年保证道,「逸逸放心好了。」
沈安点点头,靠在青年怀中,安心地睡了过去,也因此错过了青年脸上那一丝的残忍。
当他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华丽的房间。这里的装饰到摆设无一不带华贵之气,连当初爹娘的房间也媲美不起。
发现他的苏醒,旁边一个女孩忙爲他端上一盆清水供他洗梳。他怔怔地完成了一系列的动作,仿佛回到了身爲少爷的那段时间。
「逸逸,过来。」
不知何时进门而来的青年,朝他招了招手。
「洛哥哥。」他眼睛一亮,跳下床往青年方向奔去。
「放肆!要叫殿下。」
青年身後的那个看似年老却不长胡须的人用连女人也难以想象的尖细声音对他叫道。
沈安不悦地瞥了他一眼,不理,继续扑向青年怀中。青年似乎也不在意,轻轻抱了抱他後,将他带到外屋的客厅。看到摆在自己面前的成桌食物,沈安垂涎三尺,顾不得旁人地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殿下您瞧瞧,您瞧瞧。」那不长胡又开始数落他,「这成什麽样子,一点礼仪都没有。」
「不碍事。」青年微笑地看著沈安,宠溺地对他说,「逸逸,慢点吃,没人会和你抢。」
沈安舔了舔自己的手指後点点头,但很快又被另一样食物吸引,张开小手就往前抓。
「哟哟哟......」不长胡已经不知道该用什麽言语来形容自己的鄙视。
喝下最後一口汤,沈安终於心满意足地放下汤瓢。
「吃饱了?」一直保持著微笑的青年问道。
沈安点点头。
「那麽,我们来说说话吧!」
青年摒退了左右,外加那个不长胡,将沈安抱到了怀里,拿来手帕爲他擦乾净嘴角的狼籍。
「知道我是谁吗?」青年温柔地问道。
沈安在青年右脸上一亲,露出甜美的笑容:「你是洛哥哥。」
「我姓朱,名常洛,是当今的太子。」
沈安一怔:「太子是皇上的儿子?未来的皇上?」
这样的常识他早就听啓蒙先生提过。
朱常洛点点头:「你会怕吗?」
沈安几乎没有考虑地拼命摇头:「我只知道你是我的洛哥哥,会陪我聊天,带我上街玩的洛哥哥。」
朱常洛心一动,紧紧地揉住了沈安。
「对不起,逸逸。我救不了你哥哥。」
沈安听罢,先是一愣,後来才想起其中的误会。
「洛哥哥,其实我......」
沈安想告诉他自己真正的名字,却被朱常洛先一步截走了话。
「我赶过去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他已经被发配往边关。不过我已命人在官道上等著,只要一见到人,就会带走他。」
「我相信你,洛哥哥。」
「好了,洛哥哥现在要来检查。」朱常洛将沈安放下来,「给你的那块玉佩还在吗?」
沈安一副难不倒自己的样子地拉起裤脚,那块价值不菲的玉佩正紧贴著他的脚踝。
朱常洛哈哈一笑:「原来你藏在这里。」
沈安俯下身去,将玉佩解开,带回手腕。
「洛哥哥给的东西,我怎麽会弄丢?」沈安得意洋洋,「那洛哥哥呢?我给你的玉灵簪呢?」他探了探朱常洛的发髻,却没发现自己那支簪子的踪影,失望之心顿起。
朱常洛起身,来到刚才沈安躺著的床边,从柜子中取出一个盒子,打开盒子一看,里面赫然躺著的就是沈安赠予他的玉灵簪。
「这里是我的房间,我一直将它放在身边。」
沈安看到自己的簪子没有弄丢,自然十分高兴。可高兴的同时却有一种说不明白的愁绪,好像有什麽东西不太对劲。
「逸逸,我听说这簪子是一对的,碧玉纹簪和玉灵芝纹簪。你这支是玉灵芝。」朱常洛将玉灵簪放回原位,问道,「那,碧玉簪是在安安身上吗?」
沈安不疑有他的点点头。
「可是在官府搜走的你哥哥身上的物件里,并没有发现碧玉簪啊!只有这个......」朱常洛将一支乍看之下与碧玉簪颇爲相似的簪子放在他面前。
「怎麽可能?除非......」
「哥哥笨笨。」沈逸在沈安耳边小声地说道,「丢了不会再去街上买上一支类似的来哄爹开心吗?」
他想起了逸逸的话。
「看来是他早就弄丢了,对不起......」沈安无奈地耷拉下脑袋。
他还真大胆,都不怕爹发现,怎麽藏的啊?
朱常洛眼中寒光倏盛,却完全没有让身边的小人儿发现。
「我只是忍不住好奇心想看看,天不从人愿而已,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他状似豁达地说,「逸逸,在找到你哥哥前,就先在这里住下来,好不好?」
沈安兴奋得忘乎所以,不一会又扑回了朱常洛的怀中。
谁曾想到这一住,就是三年。
三年间会发生很多事情。比如太子大婚自己不再被允许进入洛哥哥的寝宫,比如好不容易有了弟弟的消息却由於晚了一步再度失去弟弟踪影,比如亲身经历了一场刺杀後他下定决心拜师学武保护洛哥哥,比如看著洛哥哥对自己不明原因的疏离而心痛不已到知晓了自己微妙的感情,比如看到洛哥哥的孩子出生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情而随师父上山学艺。当时他八岁,朱常洛二十四岁,而朱由校一岁。
事隔十年之後,武功略有所成的他拜别恩师下山。在前往京城的路上他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他的弟弟沈逸。那张一模一样的脸想让人认错都很困难。刚要开口叫人时,却又在瞥见他发髻上的簪子时顿了顿。
那不是早该不见了的碧玉簪吗?
思虑之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沈逸的身旁,让他想也不想地躲得远些,运功屏息隐去自己的气息。
「尘衣,你在看什麽?」
尘衣,这是弟弟现在的名字吗?
「不,只是觉得有什麽人......」
他的目光在四周来回移动,但沈安绝对有自信他发现不了自己。
站在弟弟身旁的那个人,他怎麽也不会忘记。那个喜欢抱著弟弟到处乱跑的叔叔,那个爹娘在罹难前交代他们去寻找庇护的叔叔,那个身爲当今武林三大家之一书剑山庄掌门人的叔叔,吕黔。
看来,那支碧玉簪并没有丢,而是和自己一样,逸逸将它送给了吕黔。不然,他不可能在被搜身的情况下护住那支簪子。如今,吕黔又把那支簪子还予了他。
当年还小的他并不明白那支簪子的重要性,只当是爹给的礼物。渐渐地他长大了,想起了爹教逸逸死背的两句话。
「金屋银楼隐龙岗,碧玉纹簪钥中藏。」
金屋银楼指的是宝藏,传说当年与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一争天下而兵败的陈友谅爲了他日东山再起,暗藏了一笔得之即富可敌国的宝藏,却来不及用上就魂归西天了。传言他藏宝的地点就在十三陵附近,却没有人挖得出来。
因爲什麽?正是因爲这第二句话中的碧玉纹簪。
据说当时陈友谅爲藏这份财宝请来机关大师玄应建造一个坚而固的地宫,并在地宫建成之日杀了玄应以绝後患,最後将开啓宝藏的钥匙交托给了一个亲信。
依他估计,沈家人的身份即使不是那名亲信的後代,也与之相差不远。因爲世人只知「金屋银楼隐龙岗」却不知「碧玉纹簪钥中藏」。
想到这里,他悲从中来。爹竟然将这样重要的东西交给了逸逸,而不是身爲长子的自己。这样的偏袒已经不是「嫉妒」这个词可以形容得了的。但毕竟人已逝,再说什麽也是多馀的。
再想起他心心念念的洛哥哥,当初洛哥哥拿出玉灵簪时他就隐约觉得不对劲,如今已然想明白了个大概。倘若洛哥哥真的在意送给他簪子的自己,一定会将它戴上,却不是放在柜子里。那放的是簪子,却不放他的心意。他要的只是碧玉簪,却不要自己的玉灵簪。
可即便是那样,他也无法恨洛哥哥。就如当年他认爲自己也许是一时迷茫而选择离开遗忘,却没想到一日日的思念反正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心意。终於在十年後,他毅然决定拜别不舍他的师父而回到洛哥哥的身边。即使洛哥哥早已妻儿伴身,他也甘愿无怨无悔地守在他身旁。
拉回飘远的思绪,沈逸已经没了踪影。他释然地笑了笑,反正知道弟弟还平安地活著不就好了?
带著坚定的信念及愉悦的心情,他继续踏上了前往京城的道路。
再见洛哥哥是万历四十三年的清明节。他十八岁,朱常洛三十四岁,朱由校十一岁。
议事厅的上位坐著十年不见的朱常洛,正值壮年的他在岁月的洗涤下完全跳脱了所剩不多的青年之气。在他面前的是个成熟的男人,一言一行皆可独当一面,能够左右他思想的不再是轻狂冲动,而是深思熟虑之後的大局大义。
早已有所自觉的他以臣子拜见太子殿下之仪向他行礼。
沉默了许久,朱常洛才点点头,道:「你回来了,沈逸。」
「是。」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想再爲当初的误会解释什麽。不管他是谁,谁是他,只要能待在洛哥哥的身边,其他的已经不再那麽重要。
「你长大了。」
「谢殿下关心。」他毕恭毕敬,「只愿殿下能将沈逸留在身边作个贴身侍卫,沈逸心满意足。」
「这是你的愿望?」朱常洛不惊不喜,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是,望殿下成全。」
「本宫与你已有十年未曾谋面,岂知你此中有无二心?如此轻易将你置於身畔,本宫焉可安心?臣子焉能放心?悠悠衆口难平,本宫护不得你。」
沈安面上一僵,拳头紧握了起来。
「殿下当年对沈逸有救命之恩,沈逸心存感激,怎能恩将仇报?」
「前有东郭先生之鉴,本宫怎知你是否一个例外?」
「洛哥哥,我......」他一时冲动下喊出了多年前的称呼。
朱常洛原本平直的唇线微微起了弧度。
「逸逸,十年不见,人长大了,可心性还是孩子。」
沈安一听这熟悉的称呼,猛地擡起了头,眼中顿时水光盈盈。
「过来。」
朱常洛对他招了招手,沈安稍作犹豫了下,却制止不了心底渴望地往他身边走去。
「爲什麽想当我的贴身侍卫?」他一边抚著十年不曾抚的墨发,一边柔声地问道。
前後不过一盏茶时间的差别让沈安差点以爲刚才的事不过是一场重逢前的噩梦。是的,他曾经梦见过洛哥哥如此冷淡地对待他,冷淡得连一个陌生人都不如。
「我想保护洛哥哥。」他享受著洛哥哥这份属於自己的亲近。
「爲什麽?」朱常洛似乎想打破沙锅问到底。
「我喜欢洛哥哥。」他颤声地回答。从没想过会如此早地倾吐自己的心声,却仍是忍不住地想让洛哥哥知道自己的心情。
「哪种喜欢?」朱常洛并不打算放过他。
「想要独占洛哥哥的喜欢,想要洛哥哥只看著我的喜欢。」
「不是兄弟之情?」他煽情地挑起沈安的下颚。
「不是。」
「那麽我来告诉你一个故事。」朱常洛放开他,起身来到窗边,负手而立望著窗外景色,「从前有个大户人家,家主有很多妻妾。可这位老爷却独爱郑氏,并想将家业全数传给郑氏之子。家不传长而传次的意向遭到衆人的反对,於是在一段时间内的争嫡愈演愈烈。在此时,家主的另一妾室沈氏的肚子又传来好消息,担心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郑氏趁著沈氏归宁,买通杀手欲置之死地,却让她侥幸逃过一劫。沈氏不愿自己的孩子无辜受害,在兄长的帮助下诈死离开那个是非之地,偷偷生下了一对双胞胎,但也搭进了自己的命。沈氏的兄长自此将两个视爲己出,抚养长大。可纸包不住火,还是让郑氏发现了这对兄弟的存在。於是她想出了个诡计,让家主逼死沈氏兄长一家。这沈氏兄长本就是家主的属下,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沈氏兄长只得偷偷将两个孩子藏起,随後夫妻二人悬梁自尽。郑氏亲信四处找寻不到孩子,担心受到责駡,只得下令一把大火烧个乾净後,谎报沈家一门已灭,此事也就如此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