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凤配————夙沙朔月

第一章
绯烨是孤儿，他的无良师傅每次喝醉酒，就会捻着山羊胡，打着酒嗝道，当年为师路过某处深山，忽见山精树怪骚动不已，遂前往查看，于某处山洞内发现一个酣睡中的婴儿，那就是你。绯烨的师傅是一个半吊子道士，总是吹嘘自己法力无边，真正遇到本领高强的妖怪，就只会拖着绯烨跑路，导致绯烨长到十八岁，除妖本事一塌糊涂，轻功却是数一数二。
前段时间，绯烨和师傅接到一份工作，说是某处村落有妖怪作祟，于是一起前往查看。岂料出师不利，师傅失手被擒，绯烨因为跑得快，躲过一劫。一阵唏嘘后，他在山脚为师傅立下衣冠冢，烧过纸钱后，就拿着师傅的其他家当开始云游四海。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以及英俊潇洒的外貌，绯烨一路骗吃骗喝，日子倒是逍遥。
夏初，蓝天如染，流云如丝，绯烨晃晃悠悠来到苍叶山，原因无他，只是想见见传说中的龙。在山脚的茶馆休息的时候，小二滔滔不绝地向绯烨讲述着已经被传得神乎其神的"龙出没事件"。去年的这个时节，某一日，云彩突然急速向山内的碧微湖聚拢，声势浩大的云海瞬间覆盖整座山，其间雷声轰鸣，似有豪雨欲降降，正在田间劳动的人纷纷起身，观望这一奇妙景象。说时迟那时快，一物纵身飞入云层，通体青鳞流光四溢，巨晴鹿角蛇身，龙也！于是人们想要向龙神进献供品以示敬畏，岂料从那日之后，进入苍叶山的人都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明明感觉已经走出很远，最后却发现是在原地打转。于是大家纷纷传说，龙神不愿意有人打搅，故布下迷阵。绯烨不信邪，当即就决定今晚在山中扎营碰碰运气，没准就能看到龙翔九天。
夜晚，绯烨在湖边树下烤火，皎洁的月光映着碧波荡漾的湖水，凉爽的夜风吹过，湖面的荷叶瑟瑟摇曳，别有情致。如果换做喜欢吟风弄月的诗人，定会有感而发，不过绯烨是粗人，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外加画画符咒骗骗人，所以他非常不雅观地对着美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满手油腻。
突然，墨蓝的夜空产生微弱的变化，风卷流云，一种无法形容的强大力量开始在湖面上空交错撞击，产生的惊人气压令绯烨感觉呼吸困难，慌忙就地画符，险险保住一条命。此时就见一道水波冲天而起，仿佛青玉铸成的美丽龙身，破浪而出，带起雪白飞沫，漫天飞舞。绯烨被眼前华美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呆呆地看着青龙优雅地在空中盘旋身体，云开月现，青色龙鳞在月华的照耀下折射出七彩光芒。
好美，此生能看到这样的奇景，我死而无憾。人对神灵总是怀有畏惧心理，尤其绯烨这样的小道士，于是他立刻跪地叩首，青龙感觉到异样的气息，好奇地低头，就看见湖边跪着一个小道士，心想：奇怪，我明明设下结界，怎么会有人类出没，还是...道士！因为青龙以真身降世，便有不良道士打着龙神下凡的旗号四处行骗，结果青龙对道士没有任何好感，不假思索一道闪电对着绯烨劈头落下。绯烨闪避不及，眼看就要被劈中，周身突然蹿起数道金色火焰，形成巨大的屏障与青龙的霹雳相抗衡，彼此相互交缠，各不相让，最后轰然巨响，一切归于平静。
青龙纳闷，化做人形落地，却见绯烨刚才站立的地方，赫然躺着一只被烧得焦黑，貌似山鸡的生物。怎么回事？难道他是羽族的人？青龙抱起奄奄一息的山鸡，暗道不好，羽族，妖界最难缠的族群，这件事一旦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左思右想，青龙决定先把这只被炸得几乎没毛的烧鸡带回龙宫，问问现任龙帝，自己的大哥澜泽，看看要如何处理。
龙族居住在深海，而羽族怕水，好在青龙入水之前及时想到这个问题，所以念动咒语分开海水，避免绯烨被闪电击中后再遭水淹。然而青龙并不知道他此番的举动却给龙帝澜泽带来不小的麻烦。
澜泽此刻正在烦恼该如何解决龙族旁支蛟族族长欲与羽族孔雀成亲一事。羽族在妖界是出名的护短，一旦发生什么事，就先认定是对方的错，甚至有些胡搅蛮缠。羽帝莲悦已经三令五申，表明澜泽若不妥善处理，休怪他不客气。而蛟族族长却是死脑筋，说自己是真心爱孔雀，非她不娶，但是龙族花心之名尽人皆知，原本可以成就一段姻缘，无奈双方因为爱情观不同，事情反而越闹越僵。所以，当澜泽看到皇弟青龙千凌带回一只焦毛烤鸡，龙族宫殿内顿时回荡着他愤怒的吼声：
"千凌，这是怎么回事？我们和羽族的关系已经很紧张，你，你..."
"我知道，但是我们就这样把他送回去，莲悦肯定会跟我们开战。"
"先不说这个，你是怎么遇到他的？"
"我在人界玩，他闯进我的结界，我就顺手劈了他。"
澜泽惊讶地看着面不改色的千凌，无法相信自己这个一向冷静的弟弟竟会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此举等同于谋杀，足够千凌在天牢蹲上几千年。为什么我做龙帝就要面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澜泽越想越气，千凌见状，知道此刻不溜就会成为炮灰，于是他迅速退出大殿，正好遇到二哥袭潋。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千凌谎称澜泽找袭潋有急事，不明就里的袭潋走进去，当即遭到澜泽的雷击。这一天，根据龙族史官记载，龙帝澜泽陛下与其弟袭潋殿下大打出手，损坏物品无数，原因不明。
"沙华哥，羽族的人受伤要怎么处理？"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伤到羽族的人。"
"哦，澜泽知道吗？"
"知道。现在...大概在和袭潋哥打架。"
"他的压力太大，适当的发泄是应该的。"
沙华是千凌的三哥，他对羽族的了解比较多，千凌万般无奈，只好找他。人在哪儿？沉默片刻，沙华突然问，千凌一愣，慌忙答道：在我的寝宫。
龙族皇族的寝宫皆以水帘为门，数颗夜明珠高高悬挂于透明的水晶柱之上，珠光如皓月，清亮柔和，金纱罗帐簇簇而扬，翡翠雕琢的屏风之后是一张光润如晶奇寒如冰的床，为龙族至宝，枕上去寒意直入肺腑，可以帮助龙族增长法力修为。然而此物对于羽族却并不合适，所以躺在金丝被中的某只"焦毛烤鸡"冻得无意识缩成一团。
"你怎么把他放在这里？想冻死他吗？"
"要放哪里？"
"先泡热水里吧。"
"羽族不是怕水吗？"
"难道因为怕水他们就不洗澡吗？"
千凌无语，沙华的想法有时候真让人匪夷所思。抱着"焦毛烤鸡"绯烨，千凌来到白玉浴池，由十二头水晶龙口内吐出温热的水，涟漪繁繁的水面漂浮着数种花瓣，水雾氤氲，香气四溢，坐在浴池边，千凌小心地把绯烨放入水中，立刻引起他的剧烈挣扎，千凌无奈，轻拍他的背慢慢安抚，绯烨终于平静，只是依旧昏迷。
费大劲擦干绯烨全身的水，千凌累得几乎吐血，为什么羽族的毛这么多！不过清洗干净的绯烨全身泛着一种奇妙的色泽，与化为龙身时的沙华那种桀骜大气的金色不同，那是一种令人安心的温暖，柔和而舒服，如同捧着一簇火苗。
想起刚才侍官传来澜泽的口喻，千凌禁不住头疼，什么叫照顾绯烨直到他恢复健康？不过这是自己闯的祸，大哥已经很忙，就不要再给他添麻烦。抱着绯烨回到寝宫，千凌特意用法力驱散冰床的寒气，以免冻着绯烨。小山鸡绯烨在千凌怀中东滚西滚，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就两腿朝天继续睡。千凌好笑地看着绯烨覆着一层柔软绒毛的肚皮，忍不住伸手挠一挠，绯烨下意识抬起翅膀扇过去，千凌闪开，继续挠，绯烨就继续扑腾翅膀，滑稽又可爱的模样逗得千凌大笑，看来这只小山鸡会给他以后的生活带来不少乐趣。

第二章
第二日，千凌自睡梦中醒来，刚想逗逗绯烨，却发现躺在怀中的"小山鸡"已经化做人型，却是一个胖嘟嘟软绵绵的小男孩，粉嫩嫩的浅蜜色皮肤仿佛一掐就会挤出水，小拳头紧握，浅金色的长卷发如同婴儿的襁褓裹着他的身体，短短的腿脚胖得像莲藕，又似绯玉一样透着温软红润的光。
这是怎么回事？他的人型不是少年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的千凌单手撑头，凝眉沉思，没有发现小小的绯烨已经睁开勿忘花般湛蓝水灵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好漂亮的哥哥！石青色的长发流水一般铺散开来，光滑柔软的上等锦缎织成的里衣包裹着修长紧致的身体，胸口不经意露出的大片雪白肌肤散发着朦胧的诱惑气息。冰蓝色的眼睛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某处，柔薄嘴唇微抿，泛着美妙的樱花色。
绯烨爬起来，柔软的小手拂上千凌的胸膛，脆生生的稚嫩童音响亮地问道：哥哥你是谁？千凌收回思绪，看着光溜溜的小家伙，突然感觉喉咙好像被什么堵住。哥哥是谁？绯烨歪着脑袋继续问，秀长的眉毛微微蹙起，似乎很不满千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千凌伸手拢过绯烨额角的头发，丝滑的触感令他爱不释手，嘴角不由泛起一丝柔暖的笑。
"我叫千凌，你叫什么？"
"我？"
绯烨咬着手指开始想，他隐约记得有一道闪电直劈下来，不过其他事完全忘记。这样的认知令绯烨感到恐慌，红润小嘴一撇，委屈地哭起来，千凌吓得手忙脚乱，连忙把绯烨搂进怀中，轻拍他的背，柔声安慰。呜哇...呃！伴着打嗝的声音，绯烨把毛茸茸的脑袋埋进千凌的胸膛，他喜欢千凌的怀抱，没有原因，就是喜欢。
"大哥，他怎么一直哭。"
澜泽刚起床，就看见千凌衣衫不整地抱着一个小人儿冲进来。你的儿子？什么时候生的？我怎么不知道？龙族皇家已经近两千年没有新的子嗣诞生，澜泽过于激动，千凌怒不可遏，我还没有成亲，怎么生，他是羽族的小子。澜泽一脸失望，想要从千凌怀里接过绯烨，岂料小家伙不领情，揪着千凌的头发，哭得更厉害。
"一大早吵什么。"
袭潋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从自己的寝宫跑出来，看到在千凌怀里放声大哭的绯烨，玩心大起，坏笑着吓唬绯烨，再哭我就吃掉你哦！说完，他做出一个恐怖的鬼脸，绯烨却不怕，挺起小胸脯，眼角虽然挂着泪珠却是振振有辞，我才不怕你，千凌哥哥会保护我。煞有介事的模样惹得澜泽和袭潋皆不顾形象地大笑起来。绯烨不解地咬着手指，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开心，千凌无语地抱着他转身就走，心想：来找你们，简直是侮辱我的智慧。
"没有名字会很麻烦，叫你什么好呢？"
千凌头疼地自言自语，绯烨突然开口，烨儿。千凌一惊，问，你刚才说什么？绯烨眨眨眼睛回答：烨儿。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到这个名字，似乎很久以前，曾经有人这样温柔地唤自己。千凌看着绯烨泪痕未干的脸蛋，忍不住亲一口，柔声道：好，以后我就叫你烨儿。吩咐侍女找来一些合适的衣物，千凌亲自给绯烨穿好，然后拿一根丝带把他的长发扎成一束，领着他去用早膳。抱着绯烨在桌前坐定，千凌问他，想吃什么？绯烨对着一桌精致的点心小菜，眼睛滴溜溜转，千凌会意，拈起一块香糕喂给他。绯烨小口小口咬着，舌头偶尔舔到千凌的手指，麻酥酥的感觉直冲头顶，令千凌的脸泛起一抹不自然的红晕。
沙华姗姗来迟，看到绯烨，不觉挑眉，说不出为什么，绯烨总让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沙华探究的目光令绯烨感觉不舒服，小手揪着千凌的衣领，企图把脑袋藏起来，可爱的动作让袭潋忍不住就想再逗逗他。
"小子，你的头那么大，遮不住的。"
"讨厌，我不理你。"
绯烨气呼呼地嘟起嘴，继续在千凌怀里扭来扭去，倒像一只不安分的小猫在发泄自己的不满。千凌无奈地叹一口气，匆匆吃几口，就抱着绯烨快步离开。袭潋的恶劣他可是深有体会，小时候不懂事，经常被袭潋骗着一起胡闹，最后总是自己被罚，真正的罪魁祸首早就躲得不见人影。
在寝宫换好朝服，千凌正准备前往正殿议事，冷不防一只小手拉住衣角，低头，就见绯烨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纤长的睫毛蝶翼般轻颤，似有晶莹露珠凝结其间。无端就感觉心头一颤，千凌蹲下来轻抚绯烨的头，语气柔暖得似要融化在空气中，
"烨儿乖，我很快就回来，你要听话，知道吗？"
"千凌哥哥不能陪我玩吗？"
"我有很多事要做。"
"那好吧，千凌哥哥要早点回来呀。"
绯烨目送千凌离开后，就坐在寝宫门外的青玉台阶上，摇晃着双腿，鞋被踢掉，露出胖乎乎的小脚，侍侯的女官玲珑垂手站在一边，被小人儿孩子气的举动逗得嘴角牵起轻柔弧线。因为是深海之底，没有阳光，到处悬挂着用于照明的夜明珠。绯烨抬起手张开五指挡着眼睛，柔和的光线被隔成一缕一缕，在他的眼底洒下片片班驳光影。无聊地叹一口气，绯烨转头问玲珑，
"玲珑姐姐，千凌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啊？"
"王爷要到下午才能回来，小公子要是觉得闷，我陪你做游戏好吗？"
"好，我们玩什么？"
"就玩捉迷藏好吗？"
"好。"
绯烨第一次玩捉迷藏，感觉很新鲜，所有的人都看到一个浅金色的小小身影慌慌张张地跑来跑去，为了找到一个隐蔽的藏身之处而急得满头大汗，红扑扑的脸蛋就像熟透的苹果，煞是可爱。
绯烨这边玩得正热闹，千凌那边却愁得直皱眉，原因无他，就是面前高高的一沓奏折，不过这些已经算是少数，瞧瞧书桌后已经被奏折山埋没的龙帝，那才叫可怜。千凌，袭潋在哪儿？奏折山下突然传出澜泽阴郁的声音，千凌全身的汗毛不约而同地做立正姿势，看情形，八成又有人小题大做，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告他二哥袭潋的状。想想也对，堂堂龙族二王爷，却成天被族人告状，叫皇家的脸往哪儿搁。千凌识趣地不开口，身体慢慢往桌下滑，虽然不雅观，但是要在盛怒的龙帝出手毁坏公物之前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书房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千凌哥哥...呜呜，千凌哥哥..."
但是，天不遂某龙愿，就在千凌爬到门口的时候，某只可爱的小家伙哭得淅沥哗啦跑进来。天要亡我！千凌认命地一边朝澜泽讪笑一边抱起眼睛通红的绯烨，连声安慰，烨儿乖，不哭，怎么了？谁欺负你了？绯烨抽噎着举起左手说，取不下来，呜呜，烨儿不是故意的。绯烨的手腕，一弯石青色的龙型玉镯灿然生辉，光华流转！那一刻，千凌感觉太阳穴开始突突直跳，五官有严重扭曲的倾向。
"怎么回事？他哭什么？"
澜泽铁青着脸走出来，视线冰冷得几乎能把千凌冻成冰雕，然而当这道无形冰刀转至绯烨的手腕，突然如同大地回春，温暖得令千凌头皮发麻。哥，你，你...后半句"你想干什么"终究没有说出口，此刻的千凌只感觉自己就是案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你...是到成亲的年龄啦。"
慢悠悠踱回座位，挥袖扫掉成堆的奏折，澜泽笑得人畜无害，端起茶杯垂眼喝茶。舒展的叶片透出清晰的脉络，一整盅茶水晶莹湛绿，散发着浓郁香气。
"既然你的姻缘环已经为你做出选择，那么，择日不如撞日，明天正好是吉日，就这么决定吧。"
"喂喂，你什么意思，哪有这样的。"
千凌气得大叫，完全不顾长幼君臣之别，绯烨则不明就里地咬着手指，时不时低泣几声。刚才和玲珑姐姐玩游戏，他躲躲藏藏，不知不觉间走进一座空灵轻巧的白色建筑，屋顶是一层薄薄的冰，水晶墙壁镶嵌着无数彩色夜明珠，光影流动，灿若繁星。绯烨被眼前的华美景象深深吸引，不由自主朝更深处走去。推开走廊尽头的那扇门，五彩珊瑚座托着四个透明晶石雕刻的方匣，最左边的的方匣仿佛有灵性，不断变幻着色彩，无声引诱着绯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