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迭香————许小寒

安琼琳很快地恢复了镇静，紧握著车门的纤细的手上爆出了青筋，她低头喃喃地说道："原来如此。"
冯子蓝也微微一笑："五年前你那句话，我始终不敢忘。"
安琼琳偏著头看了赵苏一眼，赵苏只觉得那眼神中的痛恨，鄙夷和愤怒都要把他给燃烧殆尽了。
但她很快又恢复了常态，轻轻地说道："爸爸已经只剩下几个月的时间了，我不想有人去打扰他。"她又回头看了冯子蓝一眼，眼神中闪著奇异的光芒，令人心悸："子蓝，我不会放弃。你不要因为今日的事情後悔。"
看著安琼琳驾车远离，冯子蓝看著赵苏，笑道："你不是一向最怕她的吗？"
赵苏慢慢地摇摇头："其实，她也是个可怜人。子蓝，她是真的爱你。她有多恨我，就有多爱你。可是，"他悲哀地说道："爱，怎麽可以成为伤害对方的理由呢？"
他问道："子蓝，五年前，安琼琳跟你说了什麽话？你就跟著她去了美国？"
冯子蓝慢慢地拉著他朝前走，淡淡地笑："她给我看了一些照片，然後跟我说，‘你根本保护不了赵苏'。"
赵苏怔怔地，就是这麽九个字吗，让子蓝付出了这麽惨重的代价？
冯子蓝扭头看著他："小苏，那段时间，害你受苦了。"
赵苏摇摇头："我没事。"他叹口气："你当时教我用刀，我还不愿意学，要是当时多学一点就好了。"冯子蓝笑道："那也是没用的。安琼琳的手段你又不是没见识过。阿铮在她面前都吃亏。"他出神："也许只有平叔能对付得了她。"
过了会儿，赵苏问道："子蓝，安琼琳的爸爸，你想要怎麽做？"
冯子蓝笑笑，笑容里却是说不出的悲凉，他轻轻地道："伍子胥鞭尸楚平王，报父兄之仇，解心头之恨。可是如果是我，大概碎尸万段，挫骨扬灰都不能解恨。对活著的人，大概再没有比晚年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更好的报复方式了吧。"
深秋将半座山染成了金黄色，鸟儿悠鸣。赵苏和冯子蓝沿著山路，慢慢前行。不知情的人见了，真道是两个结伴游玩爬山的学生。时光飞逝，即使人们努力伸手挽留，穿上了以前的衣服，做以前爱做的事情，可是什麽也都弥补不了中间隔著的时间的鸿沟。
冯子蓝笑道："小苏，我在美国的时候有个感觉：美国人总是喜欢提前消费，再多信用卡都能刷爆。中国人呢，就老喜欢存钱，存够了，才舍得花一点点，连信用卡也都先存点钱在里边。我有时候也在想，其实美国人的消费观念也挺好的。"
赵苏也笑了笑，没说话。他们心里都清楚，透支，总是要还的。而透支的幸福呢？那恐怕要是要用无尽的悲伤来偿还的吧。

赵苏惊讶地看著这个酷似自己书房的房间，房间不大，摆设也很简单，一张床，一个书柜，书柜旁的桌子上左边摆著一个小小的台灯，右边放著一只花瓶，瓶子里几枝淡蓝色的笑花，整个房间干净而温馨。他低头看看身上的衣服，没错，是自己的衣服。可是，他怎麽会在这里？他晃晃脑袋，下床拉开窗帘，惊讶地发现太阳已升值中天，他竟然一觉睡到了中午。他疑惑地看著四周，房间里有一股淡淡的幽香，他凑过去闻一闻，清香沁人心脾，精神也为之一振。
赵苏蹙眉，仔细地回想到底发生了什麽事情。晚上吃过晚饭，觉得特别的困，就上床休息了。然後呢？虽然不是很清楚到底是什麽地方，可是绝对不是他和冯子蓝在一起的半山别墅了。发生了什麽事？子蓝呢？
一想起子蓝，他猛地站起来，拉开门，门口人影一闪，他急急地追出去，离他的房间不远处便是楼梯，一个人急匆匆地奔上来，看到他，惊喜地叫道："小苏，你醒了！"赵苏一愣：竟是林玉诗。
他猝不及防，林玉诗猛扑到他怀里，他朝後退了好几步才站好。林玉诗以手抚胸："小苏，你昏睡这麽久，我都吓坏了。那个冯子蓝也不注意著点用药。"
赵苏不解地问道："玉诗，你慢点说。我为什麽会在这里？子蓝给我吃了什麽药？他为什麽要给我吃药？"
林玉诗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一个声音响了起来："阿诗，先让他吃点东西吧，也到中午了。慢慢说。"
林玉诗拍拍脑袋："嗯，我马上让厨房里送饭过来。"
赵苏抬眼看著这个与罗澜极为相似的男子，想了想，微笑："你是罗沧罗先生，罗澜的堂弟吧。"
罗沧回笑："大哥一向叫我阿沧，你也叫我阿沧好了。我就跟阿诗叫你小苏好不好？"
赵苏点点头。罗沧道："我们先去饭厅，你也饿坏了吧。"
赵苏跟在他身後，几次想开口，又咽了回去。两人对面坐下，罗沧道："小苏，你是昨晚冯子蓝派人送过来的。"他看著赵苏吃惊的样子，轻轻地有节奏地敲著饭桌："小苏，冯子蓝那边现在可能不安全。他让你现在这边住两天。"
赵苏的脸色一下子变的刷白。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两手死死地抓住椅背，半晌，脸上挤出一个笑容："谢谢你告诉我。"
林玉诗恰巧在这个时候进来，看著赵苏神色不对，急忙扶他坐下，端过一杯水给他："小苏，你先喝点水。"
赵苏轻轻地问道："玉诗，子蓝，他现在是不是很危险？他是不是已经......"
林玉诗看看罗沧，罗沧静静地说道："小苏，冯子蓝现在确实有危险。"他看著赵苏绝望的样子，接著道："我大哥，他现在同样危险。"赵苏身子震了震，努力吸了两口气："罗澜，他怎麽了？为什麽会这样？"
林玉诗叹口气，道："小苏，现在你先吃点东西。待会儿，我慢慢将给你听。"
赵苏脑袋里乱成一团麻，机械地把林玉诗分给他的饭菜吃掉，想起罗沧现在也在担心罗澜，反而收敛了一些情绪，安安静静地吃过饭。
林玉诗叫过来三杯水，开口道："小苏，冯子蓝这次回来的目的，你应该也清楚吧。"
赵苏怔了一下："他好像是在计划一些关於安雄的事情，但是，他没有跟我详说。"
林玉诗道："他这次，把林家，安雄，以及紫宸市半数以上的政府官员都牵涉进去了。"
赵苏的申请，似悲似喜，许久，才慢慢呼出一口气，问道："那他自己呢？"
罗沧道："我们也接到消息，安雄派人去他住的别墅。"
赵苏变色，颤声道："他们会什麽时候动手？"
罗沧道："应该是晚上。"他看著赵苏挣扎著站起来，说道："小苏，山下，目前已经被封锁了吧。所以他会在昨天把你送出来。你去了，恐怕只会令他分心。他或许已有脱身之策。"
赵苏垂下头，问道："他既然可以送我出来，他自己为什麽不离开？"
罗沧深深地看他一眼，道："我和大哥都承认，冯子蓝他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他自己留下来，才能牵制住安雄的人手。"看著赵苏睁大眼睛，他接著说道："冯子蓝今天在另外一个地方，安排了一次交易，其中有和安雄一直保持联系饿一个哥伦比亚毒贩。如果能够捕获这个人，他应该会供出安雄。冯子蓝的意思，应该是同时摧毁安雄的声誉和他的财力人力。"
赵苏看了他一会儿，迟疑道："那，罗澜是去了......"
罗沧点点头："他和一些国际反毒组织的人，还有我们家里的一些保镖，已经过去了。"
林玉诗握住赵苏的手："小苏，我们这里，现在是相对安全的地方。你好好在这里等著，他们两个应该都会回来的。"
赵苏对著罗沧微弱地笑笑："罗......，阿沧，对不住你们。子蓝这麽危险的事情，把罗澜也卷进来。"
罗沧微笑："小苏，罗澜他一方面自然是为了我们罗家的立场，另一方面，却是为了你。大哥已经很久不插手家族的事情了。也许，他只是不想输给冯子蓝。"
赵苏如遭雷击，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他扭头看向玉诗，玉诗脸红了红，叹气道："小苏，你别见怪。罗澜他当初撺掇我们离婚，可全是为了你。"她细细跟赵苏讲了当初的事情，从黄石讲起，他怎麽说服自己跟他合作，如何促成他们的离婚，如何留在他身边，一直到他做了配合冯子蓝行动的决定。赵苏只觉得自己简直是惊涛骇浪里的一条小鱼，浪头一个接著一个压下来，他简直都出不来气了。
赵苏涨红了脸庞，嘴巴张了几张，却始终没有说出话来，他的眼里慢慢溢上几丝悲苦之意：不管是拒绝还是接受，若是罗澜回不来了，他就永远没有机会告诉他，他明白了他的心意。生离死别，生者，注定要背负这种痛苦的吧。
罗沧在旁默默地看著姿容绝美的男子，这个世界上最关心，最爱护他的两个人这会儿都处於巨大的危险之中，随时可能失去生命。而他，只能这样静静地坐著，什麽事情也做不了。这种无力的感觉，让人会不由自主地痛恨自己吧。多少人为了这种无力感而疯狂呢？他看著赵苏苍白的脸色，他几乎可以感觉到他所承受的压力，然而，赵苏的眼神依然澄澈。
那一霎间，罗沧忽然明白了冯子蓝和罗澜对赵苏爱意的所在，也明白了林玉诗一次所说"也许有一天我们都撑不住了，可以依靠的人只有小苏"。赵苏这样的人，也许就是《飘》中的米兰妮，瘦弱的像个孩子的米兰妮，她的精神却是整个南方世界的支柱。
罗沧微笑：罗澜的眼光果然很好。
突然间，楼下枪声大作，林玉诗吃了一惊，站了起来。她和罗沧对视一眼，不由地变了脸色。老爷子的人手，大部分都被派过去协助罗澜，留在这里的，只是老爷子的贴身保镖。罗沧镇静地掏出枪，道："阿诗，你和小苏先躲一下。"
走廊上传来散乱而急促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罗澜藏身在一个角落後，对准了门口。门缓慢地推开了，一个人被推搡著，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一支枪顶在他的身後，赫然竟是林老爷子。
林顺跟在一群保镖身後走了进来，脸色掩藏不住的得色："罗沧，放下枪。不然的话，"他狠狠地用枪柄砸了老爷子一下，林四海发生一声闷哼。林玉诗冲了出去，赵苏没拉住她，也跟著走了出来。
林顺得意地哈哈大笑："赵苏，你果然在这里。安琼琳说得还真是没错。"
林玉诗大骂："林顺，你真是丧心病狂！"
林顺没理她，对罗沧道："罗先生，你是做大事的人，为什麽偏偏搅我们家这趟浑水？"
罗沧冷冷地说道："不管安琼琳跟你说了什麽，她骗了你。"
林顺嘿嘿一笑："她告诉我，赵苏在这里。我确实也看到他在我面前站著。"
罗沧道："她是不是还告诉你，你除了老爷子和林玉诗，她就协助你成为林家的新任家长？"
林顺脸色变了变，笑道："罗先生果然是聪明人。"
林玉诗抢著说道："她骗你的！安家很快就会垮台了！你先放了爸爸！"
林顺冷哼一声："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又如何？我已经做下这样的事，还指望老头子放过我吗？玉诗你不知道老头子的手段，我可知道。程阳盛跟了他那麽多年，你知不知道他最後是怎麽死的？"
他冷冷地说道："大不了大家一拍两散。罗先生你可只有一支枪。罗家的报复，也只有这以後再考虑了。"他突然扣动扳机，林四海晃了一下，便瘫倒在地上。林玉诗惊呼一声："爸爸！"冲了过去，罗沧一惊，一颗子弹飞过来，把他手中的枪打飞。林顺挥挥手，罗沧，林玉诗，赵苏三人便被按倒在地上。
林顺走上前来，拿枪对准林玉诗："玉诗，别怪我心狠手辣。我也是逼不得已。"
赵苏忽然道："你放过他们。"
林顺停下手，朝向他，得意地一笑："我放过他们？"
赵苏道："你可以把他们关起来。他们也做不了什麽事。我从你。"他定定地看著林顺："否则的话，我自然有办法寻死。"
林顺眼光在他身上来回打转，挥挥手："把他们押下去。"他伸手拉起赵苏，忍不住舔舔嘴唇，道："你跟我来。"

赵苏任他拉著自己来到另外一幢小楼 ，上了二楼的一间卧室，安排手下守在楼下和门口。赵苏倚在墙壁上，双手抱臂，微微一笑："你确定要让他们守在门口吗？"
林顺看著他偏著头，眼波流转，双唇微启，一丝笑意若隐若现，娇媚不可言状，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回头看看门口的两个保镖，都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赵苏瞧，心头火起，喝道："下去！二楼不要留人。"说完猛地摔上门。
赵苏浅浅一笑，林顺直勾勾地走上前，把他使劲儿按在墙上，赵苏似笑非笑，双手揽住他的脖子，轻轻地摩挲，嘴唇凑上去轻触舔舐。林顺的喘息渐渐急促起来，紧紧地压著赵苏的身子，赵苏一声轻呼："你弄疼我了。"柔媚娇嗔，销魂蚀骨。
林顺粗著嗓子道："这点疼算什麽？待会儿有你疼的。"
赵苏按住他的手，低笑道："这麽著急？你去把窗帘拉上，灯都关了。"
林顺瞧了瞧天色，已经擦黑了，他喘著粗气道："天都已经黑了，别怕，没人看。"
赵苏垂下手来，侧著头，微微皱眉道："我不喜欢。"说完任他动作，自己只是一动不动。
林顺的手已经探到他的衣服里，触手滑腻柔软，想著刚才他那副媚态横生的样子，心中搔痒难耐，眼见这会儿美人儿不乐意，自己也没啥好果子吃，生生憋住一口气，冲过去把窗帘都拉上。
赵苏迎向他，慢慢解开他的衣服，双手轻轻游走，林顺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道："宝贝儿小苏，难怪冯子蓝为了你命都不要了。"
赵苏柔声道："你怎麽知道我在这里？"
林顺身上受用，耳朵也受用，喘著气道："前几天安琼琳找上我，说跟我联手，让我除掉老头子和林玉诗。我开始还没答应。今天她忽然传信过来说你在这里，小苏，我可是推掉了一笔大生意来找你。"
赵苏用脸轻轻蹭蹭他的脸颊，吐气如兰："那冯子蓝现在怎麽样？"一边含住他的下唇。
林顺舒服的骨头都软了，道："安琼琳说她恨你入骨，就是因为冯子蓝为你而死。"
赵苏的身子僵了一僵，问："他已经死了？"
林顺抓住他的手："小苏，别问这麽多了，他没死也快了。快点。以後你安心跟著我，还想他干吗？"
赵苏轻轻推开他，林顺退後两步，不耐烦地拧亮一盏小灯："赵苏，你干什麽？"
暧昧的灯光下，赵苏依然依墙而立，却是在慢慢解自己的衣服。他一双眼睛本来黑得发亮，在这些许光里，更显的灿若星辰。配上他嘴角一丝动人心魄的笑纹，林顺不觉心神俱荡，喃喃道："乖小苏，让我亲下你的眼睛。"
赵苏走上前两步，林顺抓住他的肩膀，低下头去。
他的嘴唇距离赵苏的眼睛不过两公分，却一直没有亲下去。他依然张著嘴大口的喘气，喉咙里却怎麽也发不出声音，液体滴在厚实的地毯上，发出沈闷的轻响，。他使出最後的一股劲儿推开赵苏，不敢置信地低头看著自己，又看看赵苏，慢慢地倒了下去。赵苏的眼睛依然很亮，却没有一丝看著濒死之人的悲悯。
赵苏静静地看著林顺死不瞑目，小心地收好匕首，上前去拿出他衣袋里的手枪，打开保险。他慢慢走过去，准备开门。楼下忽然一阵大乱，枪声，叫声，脚步声。走廊里忽然传来脚步声，赵苏微一犹疑，慢慢地退回黑暗中，举起枪对准房门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