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雷打了个寒颤,向看着他员警低声说,[他是认真的,他这么干过。]
林亚斯帮忙把房间清理干净,然后被他们带出去。他回过头时看到德雷尔坐在床上,朝他怪异地微笑。他移开眼神,跟着狱警们离开,晚上他会去某个有空铺的牢房待一晚,比如杰姆那间——托前几天找他麻烦的福,那家伙现在正躺在医务室里。
我肯定不会不怀念这里,并且要求回来的,他想。
第四章 亲吻
德雷尔躺在床上,两手抱着脑袋,轻微的呻吟。他的脑袋在一刹那跳过无数的东西,那些东西混乱又深奥,像乱七八糟的一大堆图象和文字,又或者是别的东西,比如造物的奥秘什么的,但他现在不想管他们,他想睡觉。可它们在他脑中跳来窜去,无论他怎么喝令也不停止。它们是上帝派来折磨我的恶魔,他想,它们让我无法睡眠,不停的告诉我一堆有的没的东西。
在他不远处的另一张床上,林亚斯躺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他最终还是回到了这间牢房,倒并不是因为别处没有空铺,而是他们不放心把他放在那里。他们甚至觉得德雷尔是安全的,因为他最终没有对他动手。但林亚斯并不这么觉得。
[你怎么了?]他轻声问,[要不要叫医生。]
[也许需要,我要发疯了……啊!我不想伤害你,林亚斯,我觉得我们是朋友,可是我是个疯子,疯子是无法控制自己行为的,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林亚斯扯动一下嘴角,[不……]他说,[那我叫医生了?他们给你的镇定剂太多了吗?]他想起睡前那一粗针管的液体,打了个寒颤,那足够让普通人睡上好几天。当乔里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我们知道你很担心,不过这次我们把镇定剂加了量,应该够他睡一晚的。]的时候,他甚至有些罪恶感——因为他的恐惧,也许还有点危言耸听,让他们用那么多的危险药品对付德雷尔。
[不是,他们打少了,我的脑袋还是静不下来。]德雷尔的呻吟传过来。
林亚斯不可置信地透过黑暗看着他的方向,[那些东西够让一头大象睡着了,那会毁了你的脑子!]
[哦,真能毁了就好了,我就能像个普通的白痴一样什么都不想!他妈的!我的脑袋装了整个宇宙的东西,也不管我受不受得了,不停命令我做这做那!我花全部的心神来让它睡着,可它总喜欢运动,一动起来就会控制我的身体,我就会发疯!医生说我是大脑过于发达了,以至于我的神经承受不了。我小时候做过智商测试,他妈的,像空气污染值一样居高不下!]他的语调几乎是在哭泣。
[那不是很好吗,你那么聪明……你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么幸运,有一颗那么与众不同的脑袋……]
[不,不是幸运,是残疾!]德雷尔呻吟,[我想像正常人一样好好睡觉,当个白痴!如果我有个金色的童年,我长大后可能只是有点古怪和神经质!可是我的童年过得不好,所以我心理有问题!我固执!偏激!自控能力差!我大脑过度发达!接着我变成了一个疯子!带有暴力倾向毫无控制能力的疯子!这就是我的脑袋带给我的东西!我一辈子也不能正常睡觉和谈场恋爱!啊!]他大叫一声,敲打着自己的脑袋,[去叫医生,林亚斯,去叫医生,我需要镇定剂!让他们带让一群大象睡觉的份量来,我快疯了,我要睡觉!]
林亚斯同情地看着他,他已经确定这个室友的到来和天赐的艳福无关。他按了铃叫值班的警员,然后走到德雷尔床边握着他的手,[我有什么能帮忙吗?]
[没有人能帮我……]德雷尔说,紧紧握着他的手。林亚斯叹了口气,在黑暗中清晰可闻。
[抱歉给你找了不少麻烦,以后会好一点的……我是说,我是刚到新环境有点兴趣,我刚干了那么轰动的事……]德雷尔说,黑暗中可以看到他绿色的眼睛反射着微光,真诚的看着他。
林亚斯有些想亲亲他,但他立刻强行压制住了。你不想活了吗,他警告自己,德雷尔是个大麻烦,他最好离他远远的。
迪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看电视是牢里难得的集体活动,不是危险性太大的犯人大都会参与。他站在墙角,希望能找到想找的人,可是他显然还没来。
他看到林亚斯和德雷尔走过来,他第一眼看见就很喜欢德雷尔,他那双眼睛像只有四岁,闪耀着难以像的好奇和热情,当然也有疯狂。这也许就是神经病的好处,看上去比正常人招人喜欢多了。
他向他打了个招呼,林亚斯迅速把德雷尔拉到另一边,看向迪尔的眼神写着蔑视——虽然德雷尔对他表示了十足的兴趣,兴奋的跟他挥了半天手。
这个贫民窟的小子有洁癖,迪尔好笑地想,不是常规意义上的爱干净,他的洁癖是精神上的,也许他本人不知道但迪尔很清楚。他不屑于自己陪男人睡觉的职业,当然迪尔对此无所谓,他从不需要别人的认同,这就是他的生活方式。
没错,和这里大部分因为压抑只能和男人上床的犯人不同,迪尔确实是位同性恋。他以前是个男妓,靠陪男人睡觉赚不多的钱。他从不提起他的家庭,他因为自己的性向而被正常人的阶层抛弃,甚至他进了牢子以后,他们也没写过一封信给他。
对此迪尔并不确定是否后悔,虽然他偶尔会想像如果他老老实实娶个老婆干她几次,生个孩子,有个温馨的家庭和一份收入稳定的工作,受人们的尊敬,偶尔去同性恋酒吧来个婚外情的生活。可是他觉得做了以后再花时间后悔是件蠢事。
他的生活很辛苦,你不能想像一个同性恋的生活有多辛苦,至少绝没功夫去伤春悲秋。
他陪不同的男人睡觉,取悦他们。虽然他讨厌这种生活,也觉得疲惫和厌倦。有一天他接了一个壮得像条牛的客人,可那家伙竟然是个性虐待者,不堪忍受痛著的他再加上一点点恐惧(那阵子传言有男孩被虐待致死,横尸街头),他杀了那个男人。
具体方法是用台灯击打他的头部,直到他断气。他看着一床的鲜血和床上死去的躯体,刚才的为所欲为者变成了一摊死肉,这让他有种从未有过舒!:在那时他的确表现出了优秀的犯罪天赋,他冷静地擦去指纹,并翻找了这位客人的物件,希望能找点钱。可是他找到了枪。
接着他找到了警员证。他杀了一个员警。
然后是狼狈又刺激的逃亡生涯,那中间他又杀了两名员警,重伤三名,现在回忆起来总让迪尔兴奋,那是他的英雄史。
再接着,他就到了这里。孤岛监狱,一个插翅难飞的重刑犯监狱。这里几乎每一个人都犯下了涛天大罪,这里没有女人。
于是,他继续陪男人睡觉,用身体取悦他们,以换取更好的生活,任何人都可以从他那里得到服务。这和以前完全没有两样。每次想起迪尔就觉得非常好笑,他抗争了一圈儿,热血沸腾了一圈儿,又回到了原点。可是你看,这就是生活。
他看到威廉和奥雷走进来。
虽然所有的人都觉得他们是一对儿,但迪尔知道不是。对于那种关系这里没人比他更专业,这两个人是种难得纯洁的关系——他们是朋友。而对于难以控制欲望的男性,迪尔不确定他们钢丝上的舞蹈可以跳多久。
那会儿他们正在大声争论着什么,威廉正在用手比划着,他隐约听到他说着[员警]和[规则]以及[理论上]之类的单词,他的金发长长了不少,围绕着他的总是一种充满阳光的氛围,和这监狱整体上畸形的气氛格格不入。
迪尔不确定是否希望威廉看到他。但他还是看到了他。他的眼神在看到他的一瞬变得冷硬,然后立刻转开——迪尔知道威廉非常讨厌他,当然他是有理由的,自己是位肮脏的男妓。
他并不知道威廉干了什么,但从想必那个人曾有着正常温暖的生活,当然会讨厌自己这样的人。虽然迪尔总觉得威廉对他的态度与其所是蔑视,不如说是憎恨。他看他的眼神充满敌意。
这时已经入坐的德雷尔高声向奥雷打着招呼,后者走到他身边坐下。员警们严阵以待,电影快开始了。有人聚集的地方就会有争端。
迪尔悄无声息地走过去,像是怕惊起一点尘土,他在威廉旁边坐了下来。他动作轻得一粒尘都掀不起来,可是足以惊动威廉。他猛地站起身,向奥雷道,[我们换位子。]
奥雷奋力把他拉下来,小声说,[我得照顾德雷尔,他在生病!你将就点!]
[那我坐到别处去!]
奥雷用力按着他肩膀,[别孩子气了,威廉,随便换位子长官会问的,快点坐下。]
后者忿忿地坐在那里,眼睛盯着银幕,连眼角都不屑于瞟迪尔一眼。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最早时他看到迪尔起身就走。可后者似乎并不太在意这样的待遇,他很沉默,但他似乎很想坐在他旁边。
在迪尔更年轻时他曾想赚一点钱,然后找个可靠的男人过一辈子。虽然在寻觅了那久后,他深知男人没有可靠这个概念。直到他碰到威廉。
也许只有经历过最糟糕事情的人才能发现那个人的眼神有多么温柔,有时迪尔会很诗意地想那像一潭四月的湖水,有如此多的温暖和幸福藏在里头,那构成了他正直高贵的人格,他的人生是他所不能想象的幸福。那是一种和他完全不同的人。
所以他自虐地跟着他,虽然他永远不会用那种眼神看自己,但他真的只想待在那里。
你看,现在他已经放弃曾经的傻愿望了,他对威廉并没有任何不良企图。他只是想看看他的眼睛,感觉他的气息,那会让他心灵平静。如果我本就是一颗腐烂的果子,至少待在他身边时,会让我的表皮感觉到短暂的温暖,他这么想。
不过电影开始后威廉显然忘了他的存在。在荧幕上播放关于动物实验的情节时,看着那些长瘤的兔子或脑部被植入电极的猫,威廉小声说,[我现在有点儿理解那些天天闹事的动物保护协会家伙的想法了。]
德雷尔说,[一群伪君子。]——他数落别人不是时的声音并不小,至少足以让威廉和一整排的人听到。而且显然没有停止的意思。
[那些动物保护者,他们生病不吃药吗?他们吃的东西可都是建立在千百条动物痛苦的基础上试验出来的。好吧,你带你可爱的孩子去吃麦当劳,你西装革履切着牛排朝你漂亮的女朋友微笑,你边加班边吃羊肉三明治……你抱怨肉不新鲜,告诉超市如果昨天的肉没卖出去就丢了它,令天再杀新的动物!你生病了,抱怨医生怎么还没研制出特效药!现在当你看到他们杀死和虐待动物的过程时,你说理解?你们只知道享受结果,看看那些,你们幸福的生活就是打那儿来的!无数动物的生命和惨叫!]
他站起来,越说越大声。奥雷揉着眉心,[他们忘了给他打镇定剂。]他小声说,所有的人都看着这边听听雷尔演讲。
威廉显然不是个知道照顾病人的家伙,他站起来,向德雷尔叫道,[别冲我大喊大叫,你再大声我也不赞成你的观点!你觉得杀戮该从这世界消失?好吧,也许你是上帝,可以去修改造物的方程式,让那些老虎不猎贪,狼不吃兔子,让我们靠光合作用过活!哈,方便节能!这世界规则就是这样!我吃他们让自己活着,而我活得问心无傀,喝口水还会喝到微生物呢,你就没杀过生吗!]
奥雷托着下巴,能做出这种宣言理直气壮的人并不多,即使放眼全世界。可眼前这个人就这么理直气壮,不知道是正直过头还是神经太粗。
[我不会光合作用,]德雷尔坦白,[我生病了会吃药,我学过医,也做过动物实验!没错,这是我在造物里扮演的位置,食物链的最顶层,猎杀者!这世界给了我们一切,而他们的痛苦对我们至少不该是些茶余饭后假惺惺的同情!一边啃食着他们的尸体一边说,[哦,杀死他们太残忍了!]
[哦,那你想干嘛!写份稿子发表在报纸上,诉说你的观点?至少在这里冲我大叫没什么用!]
[不,那引发的无非又是一小片假惺惺的赞同而已,没有任何意义。所以我采取了另一种方式,我送给人类一份礼物,大部分东西都要有回报不是吗。让他们尝尝被死亡威胁的滋味儿。算是一个小玩笑。]
[你干了什么?]威廉问,盯着这个疯子。希尔走过来,拉着德雷尔,[你说够了吗,现在请停止……]
[病毒,]德雷尔说,盯着威廉,[一种纯病毒,引发了五种变异体。三千万人死于这种流行病,在瘟疫的肆虐下惨叫逃命,然后被碾碎,尝试他们曾经给予别的生物的。哦,他们真可怜,我可真残忍。]他格格笑起来。
[该死,只有不到十万人!]希尔怒气冲冲地说,[闭嘴德雷尔!你是我见过最疯的疯子!]
[政府隐瞒了数字!我仔细计算过,那群家伙研发解药前至少可以干掉三千万人,我还少算了一种变异体呢……]
[三个月前纽约的流行病!]奥雷低声惊呼,天哪,这家伙干了什么!
[你干了什么!]威廉冲过来,一把揪佳他的衣襟,[你杀了几十万无辜的人,有女人也有小孩!你这个疯子!]
[无辜?是你吗?还是其他人?你们都问心无愧吗?]德雷尔说,[你们没干过对不起那些为你们死掉的生命的事儿?]
[人类在错误中成长!]威廉直视他,叫道,[而且,孩子呢!他们干了什么,他们刚来到这世界而已!]
[将迎接他们的环境和教育太糟糕。我不否认你的观点,而我所看到的坏的大于好的,错误的多于正确的!任何东西都有相处的价值,当一个正确要用远超过它价值的错误和伤害去换取时它没有存在意义!我生活在这样的世界上,这世界养出了有这种念头和行为的我。我只是给他们一点儿回礼。]
[我不太了解你说的话,]迪尔开口,所有的人都站着起哄,他也站在那里,[德雷尔,我并不这么觉得……我是说,我并不觉得你讨厌这个世界。]那个人的眼神那么单纯和热情,那么快乐。
德雷尔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当然不,我喜欢这世界,这空气,阳光,人类,动物,我都很喜欢,我干嘛要讨厌?我说我讨厌了吗?]
威廉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你喜欢那些人,可是你杀他们!?]
[是的,你有什么疑问吗?]德雷尔歪着头,奇怪地看着他,[我是个始终参与恶劣行为之中的人类,我用偏激残忍的方法表示我的观点。如果我是个穷光蛋,我可能顶多骂两句,现在我拥有能力,所以我用相应的方法表示看法……]
[你一边说喜欢人类,却杀戮他们?你以为你是什么,上帝派来审判者?]威廉叫道,在心里头骂,这小子典型的妄想症。
[第一个问题,是的,这并不矛盾。第二个问题,我的回答是……不,我的所作所为皆因我是人类。]德雷尔认真地说。
当他被拉走时,奥雷安慰一头雾水的威廉,[别和疯子讲道理。]
[我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威廉说。
[哦,因为他是个疯子。我以为你听懂了,不然干嘛和他吵。]奥雷说。威廉看他一眼,[你说过心理医生从来不管病人叫疯子的。]
奥雷无辜地看着他,[是他自己这么说的,每当我说,[你的做法太偏激了]时,他就会和我说,[医生,我是个疯子,疯子做什么都不奇怪]。]
[我以为疯子不喜欢别人说自己是疯子。]
[我觉得[疯子]是他的挡箭牌。]奥雷说。
迪尔茫然地转过身,那些话题对他来说太遥远,他比较关心基本的生活条件问题。他受够了那些总处于欲求不满状态的男人。是否讨厌这个世界他没想过,但他觉得如果没有了世界他大约就不能活下去了,而更好的活下去一直是他奋斗的目标。[明天]这个词本身就代表着希望。当然这么说有点像是头被根永远吃不到嘴的胡萝卜引诱着走路的驴子,怪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