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勋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冷笑着问:"怎样?你很生气吗?"
苗雪卿把头扭开,不去看他脸上可恨的笑容,他怕自己会一时失控挥拳过去!
他早就知道夏侯勋的冷酷与残忍,是他选择了跟随这么一个人,他没有怪罪对方的余地。可是......只因为如此,就该连累金花牺牲性命吗?他宁愿中了圈套死去的是自己!
"你会为了那个女人而对我生气吗?你要为了她而恨我吗?"夏侯勋的话语里带着一丝自己也难以察觉的酸意。
苗雪卿咬着下唇,全身因压抑怒气而颤抖。夏侯勋猝不及防地伸出舌头,在他耳朵上舔了一把。
"啊!"苗雪卿大惊失色,捂着耳朵往后跳开一步。
夏侯勋哈哈大笑,苗雪卿面红耳赤,之前的怒气也被吓散了,剩下的只有惊慌与羞赧。
"少主,您这是......"
夏侯勋很快就收住笑声,正色道:"你是最接近我的人,你的心里不允许有我以外的人存在。"
苗雪卿满脸迷茫,不解其意。夏侯勋伸出手,轻轻滑过他的脸颊。
"不要再让我听到你说要保护别人这种话......你在乎的人,只能是我......"
苗雪卿顿时明白了他的话,他的脸蛋顿发烫,胸口不由自主地剧烈跳动起来。夏侯勋把手收回去,潇洒一笑,苗雪卿无措地盯着地面。
"我打算让你参加下一次的暗杀任务,让我看看你的实力吧,以及,你有多少效忠我的决心......"夏侯勋的话在头顶飘来。
待苗雪卿抬头看去之际,对方的身影已经隐没在摇动的芦花荡中。
没有月亮,没有星光,厚实的乌云在漆黑的夜空中翻滚出混沌的色彩。俯视而下,大宅里透着纸灯笼微弱的光芒,几抹人影在来回巡逻着。
十几名黑衣男子,如夜鸟般无声无息地栖息在枝头上。为首的中年男子--黄崎云,转过头,以冰冷的口气道:"掌门有令,不许留下一个活口。"
其余的人点点头,纷纷拉上面罩,黄崎云扫视着众人,蓦地指着其中一名身形最为娇小的少年,口气不悦地说:
"苗雪卿,你的玉佩掉出来了。"
苗雪卿低头一看,挂在自己脖子前的扇形玉佩果真从领口滑了出来。他微微一愣,在众人审视的目光下,默默地将玉佩塞回黑漆漆的衣服里去。
大家都准备就绪,黄崎云一勾手。
"动手!"
嗖嗖嗖几声,树上的黑衣人在一瞬间散开,只剩树枝还在轻轻摇拽......
一条黑影落在手握长棍的侍卫身后,猝不及防地勒住他的脖子,侍卫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就被割断咽喉。
院子里其他侍卫被陆续杀掉,独扇门的刺客就像夜魔一般,在黑暗的沉默中吞噬掉敌人的性命。
黄崎云领着三人,往主屋接近,就在此时,趴在屋前篱笆下睡觉的一条黑色大狗忽然警觉地醒来,当它看到眼前的不善来客之后,立即激动地狂吠起来。黄崎云百密一疏,竟被一条狗破坏了计划,屋里的人登时被惊醒。
"啧!"黄崎云一脚把那狗踢飞,狗儿哀鸣着撞在树杆上,口冒鲜血。同一时间,屋内的壮丁们都提着武器冲了出来,大喊着:
"有刺客!快来人啊!"
他们扑上去与独扇门的杀手搏斗,平静的大宅顿时被厮杀声淹没,妇孺和老人们抱头鼠窜。
一名畜着菱角胡须的大汉手持大关刀,气势汹汹地从主屋里冲出来,他就是这里的屋主,也是这次暗杀任务的对象。
大汉对一名正与刺客激战的青年吼道:"带小姐和妇人离开!这里交给我!"
"是!"那青年把刺客挥开,火速往内屋奔去。
大汉关刀一挥,砍下一名独扇门刺客的脑袋,他挥舞着大刀,高声吆喝着:"你们这群鼠辈!都来给我送死!"
黄崎云提剑上前,当下他的刀锋,他对身后的苗雪卿喊:"去追刚才那人!要斩草除根!"
苗雪卿稍微一怔,立即向青年离开的方向追去。当他赶上的时候,正好看到青年推着一名怀里抱着小女孩的妇人上马车。
苗雪卿往他直奔过去,青年慌忙转身与他对战。那妇人扑进马车里,车夫随即甩动缰绳,飞快地从后门逃离。苗雪卿几乎不费一点力气就贯穿了那青年的胸口,他收起沾满鲜血的剑,飞速追赶着那辆马车。
马车在竹林里狂奔,苗雪卿紧随其后。车夫不断转头看他,见他越追越近,他没命似的使劲鞭打着马儿,马儿嘶嘶叫着,卖力奔跑。
苗雪卿飞身跃起,跳上一根竹子上,双腿一蹬!利用竹子的弹力飞向马车,他稳稳当当地落在车顶上,持剑往下一刺!车夫哀嚎着,被活活刺死,尸体拖着一片鲜血滚落在地上。
苗雪卿单手扯住缰绳,马儿长嘶着,提起前腿,在原地转了几圈才停下来。苗雪卿稳住马车之后,转过身,一手挥开车子的暖帷。
年轻的妇人抱着一个三岁出头的小女孩,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小女孩依偎在母亲怀里,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在昏暗的车厢里闪烁着童真光芒,苗雪卿看着她不谐世事的眼,杀意登时消散,只觉胸口一阵发紧。
当母亲的紧紧抱着她,让她的脸埋进自己温暖的胸脯里,她抚摸着女儿的头发,用带哭腔的声音在她耳边低喃着:"乖......别看......没事的......没事的......"
苗雪卿感觉喉咙里一阵干热,握着剑的手仿佛被巨石压着,怎么也提不起来。妇人细细的哭声不断飘来,听在他耳里如针刺一般。
苗雪卿把心一横,咬着牙挥起剑--剑却定在半空,无法落下。妇人抱着女儿,缩成一团。
他下不了手......他无法下手杀掉这对手无寸铁的母女!可是这样就无法完成任务了!他就失去当杀手的资格了!苗雪卿在心里挣扎。
沙沙沙......夜风吹过竹林上空,地上的残叶在飞舞。苗雪卿动作缓滞的放下手,把剑收回鞘中。
"你们走吧......"他轻轻开口,声音低得就像吹过湖面的一缕晚风。
满脸泪痕的妇人,怔怔地抬起头来,眼前的苗雪卿已经不见了......
苗雪卿心情沉重地回到大宅里,屋内的所有人都被杀死了,那里尸横遍地,充斥着鲜血腥臭的味道。握着关刀的大汉倒在同伴的尸体上,已然身首异处。
黄崎云双手环胸地站在原处,盯着他,严厉地问:"居然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杀了没?"
苗雪卿低头不语,黄崎云踏前一步,粗鲁地揪住他的衣领,怒道:"回答我!"
苗雪卿抬起头看他,眼里没有一丝恐惧,淡淡答道:"没有。"
"没有?!"黄崎云不可置信地重复他的话,他吼道:"你给我说清楚一点!"
苗雪卿又不吭声了,黄崎云正要发火,一旁的蒙面人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要离开了。"
"呸!"黄崎云啐了一口,放开苗雪卿,他指着他道:"看你回去怎么跟少主解释!"
苗雪卿眉头也没动一下,只是轻轻抿唇。黄崎云对其他人道:"好了,撤退!"
"是!"一行人迅速离开现场。
跳跃的烛火映照在苗雪卿白皙清秀的脸庞上,他跪在地上,双眼呆滞地望着跟前的地毯。夏侯誉坐在铺着虎皮的太师椅上,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夏侯勋坐在父亲身旁,手里把玩着扇子,仿佛眼前的这一切都与他无关。分别坐在两旁的是独扇门的三位分舵主,几名侍卫则守在他们身后。
黄崎云站在苗雪卿身旁大声嚷道:"他居然心软,把那对母女放走了!这种人根本不配当独扇门的弟子!"
一旁的靳州分舵主柳渊插嘴:"那么那对母女呢?现在怎样了?"
"柳舵主放心,小人已经派人追捕了,相信很快就能捉到。"
"既然已经派人去了,那这事不如就这么算了吧......"柳渊知道苗雪卿是夏侯勋的人,而自己向来与夏侯勋较好,自然是尽量帮苗雪卿脱罪。
想不到淡州分舵的孟丘离却道:"如果放过他一个,日后其他弟子任务失败,是否也要放过?要是所有人都像他这样,那还得了?"孟丘离自从奉承夏侯勋不成,就恼羞成怒,变为处处与之作对。
"他只是头一回参加任务,会出差错也无可厚非。"
"这算出差错吗?他是故意放她们走的吧?"
"唉......说不定雪卿只是不适合当刺客,把他调到别的分部去不就好了?"
"我们独扇门本来就全部都是刺客,不适合当刺客的人还来这里做什么?"
柳渊与孟丘离针锋相对,谁也不让谁,夏侯誉见他们这样吵下去会不可收拾,只好问一直没吱声的钟权:"钟舵主,你的意见呢?"
钟权瞄了瞄在场各人的神色,道:"我没意见,你们拿主意吧。"
要是换作从前,他一定会站在孟丘离这边,奈何上回账簿的事欠了夏侯勋的人情,所以只好摆出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既不得罪孟丘离,也不冒犯夏侯勋。
原本处理苗雪卿的事并不需要惊动其他舵主,夏侯誉完全可以私下处理,可不巧的是,这几天刚好是独扇门例行的舵主会议,分舵与总舵的人都聚在一起。而今出了纰漏,为表尊重,不得不叫上他们列席。
夏侯誉没办法,只得瞟着儿子,道:"勋儿,雪卿是你的人,你说该怎么办?"
垂着头的苗雪卿手心一颤,紧张地等待着夏侯勋的回答。夏侯勋用扇子轻巧着自己的手心,悠悠笑道:"是我不好,不该让雪卿去参加这种任务。"
孟丘离冷笑:"这么说来,少主愿意出来承担责任了?"
"是的,那孟舵主希望我如何承担?"夏侯勋笑吟吟地反问。
孟丘离不好太露骨,讪讪道:"小人不敢,谁犯错了就谁受罚。少主一定会公正地处理这件事吧?不会徇私吧?"
夏侯勋锐利地眯着眼,笑问:"孟舵主说徇私是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只是小人听闻,少主与这位苗公子关系亲密,少主要维护自己的人也是人之常情,只不过,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就算是少主您的亲信,犯了错也要......"他正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夏侯勋蓦地站起来,打断他的话道:
"孟舵主请务必放心,我一定会严厉处置犯错的人,决不徇私。"
苗雪卿不敢抬头看他的表情,只管一直低着头。这时,一名全身黑衣的侍卫跑了进来,单膝跪下道:"报告掌门与各位舵主,那对母女已被抓获。"
苗雪卿的身子明显一抖,只听夏侯誉道:"很好,人呢?"
"当母亲替小孩挡了剑,已经死了,那小孩还活着,听从掌门发落。"
夏侯誉问:"勋儿,你看怎样?"
"把孩子带进来。"夏侯勋道,苗雪卿诧异地看着他--他要干什么?
小女孩大哭着,被绑住手脚抗了进来。大家都不知道夏侯勋的用意,只见对方站起来,缓步走到苗雪卿身前,将一把剑交给他。
苗雪卿看着那剑,瞬间明白了过来!夏侯勋轻笑着道:"雪卿,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杀了这孩子吧。"
苗雪卿看着那剑,瞬间明白了过来!夏侯勋轻笑着道:"雪卿,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杀了这孩子吧。"
苗雪卿的脸唰地变得惨白,迟迟没有接过那剑。夏侯勋又开口了:
"只要你现在当着大家的面杀了她,我就原谅你的过错......"他说完后,看向其他舵主,问道:"大家有别的意见吗?"
柳渊和钟权都表示赞同,孟丘离不得不跟着附和。夏侯勋望着苗雪卿,轻道:
"小傻瓜,你看你都给我惹了什么麻烦......就算你放了她们,她们一样活不成......"
苗雪卿眼圈通红,死盯着眼前的剑,夏侯勋又把剑拿近一点,道:"动手吧,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苗雪卿咬紧牙关,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接过那把剑。虽然只是一把很平常的剑,可是他拿在手里,却仿佛有千斤重。
他缓慢地站起来,转向那名被仍在地上的小女孩。
只要杀了她,就能度过这次的危机,自己与夏侯勋都能脱难......动手吧!苗雪卿!就算你不动手,其他人一样会杀了她!苗雪卿在心里对自己呐喊。
小女孩睁着一双惶恐的大眼,懵懂地看着他。苗雪卿知道自己必须杀她,可是为什么......手举不起来......
自己的模样映照在小女孩的水灵的眼瞳里,苗雪卿亲眼看到了那个拿着剑、宛如夜叉般恐怖的自己!这就是他吗?这就是他现在的模样吗?不--!他不要变成这样--!
哐当--手里的剑掉在地上,苗雪卿眼里滴下一颗晶莹的泪水。他转身看着面无表情的夏侯勋,牙关打颤地说:
"我......办不到......"
夏侯勋漠然地看着他,他转向黄崎云,不紧不慢地说:"那你替他办了吧。"
"是!"黄崎云手起剑落,一剑刺穿小女孩的胸膛。
"呜哇--"小女孩最后一声哀号,就像从地狱传来的呼唤一般。苗雪卿难受地闭起眼,握紧拳头。
孟丘离再次趁机攻击夏侯勋,嚷着要他处罚苗雪卿,他们在说什么,苗雪卿已经听不清了,他的魂魄仿佛飘离了肉体一般,整个身体的感觉都变得飘渺起来。
最后,他听见夏侯勋道:"废了他的武功,再丢到外面去喂野狼,这样行了吗?"
孟丘离终于闭上嘴。苗雪卿视野模糊地看着夏侯勋向自己走来,对方手里的剑泛起冰冷的青光。夏侯勋的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与不忍......算了,既然自己的命是他救的,那就把命还给他吧......至少,自己不用再去做那些残忍的事情了......苗雪卿的嘴角浮现出解脱的笑容,他闭上眼,伸出双手。
夏侯勋站在他跟前,迅猛出剑--
"呜......"
四肢的筋脉被生生剜断,苗雪卿痛得几乎晕死过去,但他强忍着口里的哀鸣。
锵!夏侯勋把剑收入鞘中。苗雪卿跪在地上,鲜血从手腕和脚腕里喷溅而出。
"把他扔到后山去。"夏侯勋冷冷地下令。
苗雪卿被两个人拖走,他半睁着眼,看着夏侯勋头也不回地走回座位上......
嘭!
马上的人粗鲁地把虚弱的少年扔下去,对方在地上滚动了几下,接着便一动不动地趴着。
"走吧。"
耳边的马蹄声渐渐远离,渐渐消失。苗雪卿伏在冰冷的泥地里,双眼死灰地望着地面。
这里是哪里......好像是后山的山披吧......苗雪卿恍惚地想着。
一团贴在自己眼前的青色晶莹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转动着眼珠看去--扇形的玉佩发出淡淡的光芒。
是夏侯勋给他的......刚才的人把他扔下马的时候,玉佩也掉出来了......
"呜......"苗雪卿想伸手去拿,双手却根本无法动弹,只是一点轻微的动作,就让他痛得快要昏厥过去。
明明已经使出全身的力气了,手指却只能移动半寸。不行......放弃了......他死心趴在地上,
寒风阵阵,冷得刺骨。彤云密布的天空里,飘下几朵发光的粉末。
要下雪了吗......苗雪卿看着飘落在眼前的野草尖上的雪花,雪越下越急,很快就把苗雪卿全身都覆盖住。
他却感觉不到寒冷,也再感觉不到疼痛。大概,体内的血已经凝结了吧......苗雪卿闭上眼,等待着死亡......
一匹灰色的骏马冒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在林间急速奔驰。马背上的俊雅公子满脸焦虑,他使劲抽打着马儿,让它跑得更快一点。马儿顶着寒风大雪,一口气奔到山坡上。
"吁--"夏侯勋拉停马儿,翻身跳下来。
他气喘呼呼地点燃一根火把,在雪地上着急地寻找着。一看到有凸起的物体就奔过去确认,可却始终找不到"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