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母亲的吩咐了小童几句,他点点头,拿着银子向旁边的茶馆跑去。苗雪卿有点不放心,情不自禁地跟了过去。
小童在茶馆里买了几个热腾腾的肉包,用纸袋子装着,另外还剩下不少碎银。他把银子装在口袋里,抱着纸袋子走出来,正要横过马路回到母亲那里,就在此时,远处传来吆喝声:
"让开!都让开!"
两辆马车踏着滚滚沙尘,飞速奔来,路上登时鸡飞狗走,人们争相躲避。那小童没见过这么混乱的场面,只顾抱着肉包子站在路中央,痴呆地看着向自己疾速冲来的马车。就在马车快要撞到他的一刹那,一条身影如闪电般飞出,抱住小童跃开。
马儿被惊吓到,长嘶着提起前脚,紧随其后的马车也险些撞上去,车夫慌忙扯住缰绳,两辆马车在原地打着转。
车夫们边下车边叫骂着,苗雪卿把那些辱骂声置之不理,他脸色沉重地把吓得合不起嘴巴的男童放在路旁,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真叫他不舒服。想不到更让他吃惊的是,一把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出什么事了?"手拿折扇、气宇轩昂的俊美公子从马车里下来。
苗雪卿听到这声音,惊诧地转过头去,站在马车前的夏侯勋也在同一时间看到他,两人盯着对方,都露出震惊的表情。
时间凝滞在这一刻。
三年......离别已有三年。曾经一度以为已死去少年,青涩已然褪去,那张日日夜夜都在思念的俊秀脸庞此刻看来是如此陌生,却又带着刻骨铭心的熟悉感。
夏侯勋向他踏出一步,苗雪卿瞬间反应过来,他双腿一蹬,旋身跃上屋顶,飞快逃离。
"雪卿--!"夏侯勋在下一刻追赶上去,人们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在屋顶追逐着,直到失去踪影。
这时,坐在马车里艳丽女子探出头来,她嘴角的一颗小痣让她的红唇看起来额外诱人。女子问着车夫们:"少主呢?他上哪去了?"
车夫呆呆地回答:"追着一个男人跑了......"
"男人?"
疾风从两耳旁呼啸而过,夏侯勋紧紧追着眼前的身影。为何要逃?为何不把脸转过来?为何不肯看着我?
他厉声叫着:"苗雪卿!"
前方的人充耳不闻,他敏捷的身形蓦地往下一沉,没在屋檐底下。夏侯勋飞奔过去--下面是一个空旷的院子。
他跳进院子里,环视四周,院内只有几个鸡笼,几棵细小的桑树,根本没有容身之所。苗雪卿却像凭空消失了,如同他当初在雪地里消失一般......
被他跑了吗......夏侯勋愤恨地想着。这时,他的两名手下赶了过来。
"少主,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先回去吧。"夏侯勋脸色阴沉地说,只恨自己此刻有别的事务在身,无法分神。
三个人跳上屋顶,沿原路回去。他们走远后,缩在狭小的屋檐下的苗雪卿才悄悄探出身来。
得知夏侯勋也在城内,他不敢再明张目胆地走在大街上。苗雪卿沿着小巷,躲躲藏藏地,费了好一段时间才回到安府里,还好赶上了吃晚膳的时间。
申屠柏儒见他吃饭的时候魂不守舍的样子,心知他一定是在外头遇到不愉快的事了,不过他没有急着追问,而是静心地等待苗雪卿主动告诉他。
当晚,苗雪卿就把白天遇到夏侯勋的事跟他说了。申屠柏儒沉吟了片刻,道:
"看来......他还想让你回去独扇门。"
苗雪卿不语,苦恼地低下头,申屠柏儒问道:
"那你想回去吗?"
苗雪卿果断地摇头。"不想,我不想再去杀人了......"
"只要你不想跟他走,我就一定会保护你到底。"申屠柏儒坚定地说,苗雪卿心里洋溢着感激。
"谢谢您,师父......"
"如果还当我是你师父,就别再说谢谢了。"申屠柏儒笑道。
苗雪卿看着他温和的笑脸,这辈子都没有待他这么好的人......同样是救了自己的性命,为何夏侯勋与申屠柏儒的区别就如此迥异?一个将他当成棋子,物尽其用;一个把他当成徒弟,百般爱护。
但为何他偏偏却爱上了那个利用自己伤害自己的人?要是能早一点遇到申屠柏儒的话......要是不必跟那人相遇的话......苗雪卿眼眶一热,蓦地跪下来。申屠柏儒一惊,忙扶着他:"你怎么了?"
"师父的大恩大德,弟子这一辈子都无法报答。"苗雪卿又跪下去,磕了几个头。"如果真有来世的话,我愿意为师父您做牛做马。"
申屠柏儒轻叹:"真有来世的话,我可不是想让你为我做牛做马......"
苗雪卿迷茫地抬起头来。"师父?"
"没什么。"申屠柏儒掩藏着眼里不自禁流露出来的情意,道:"好了,夜深了,你回房间休息吧,夏侯勋的事也别想太多了。"
"是,师父。"苗雪卿站起来,与他告别后便回到隔壁的房间。
尽管申屠柏儒叫他别想这么多,可苗雪卿还是为此事辗转难眠。他总觉得,夏侯勋的出现又会给自己平静的生活带来波澜。今天的重遇,除了让他惊慌以外,竟然还有一丝莫名的喜悦。
难道说,自己原本就一直期待着能跟那个曾狠心对待自己的人相见吗?不!他不能有这种不要脸的想法!
从他拜申屠柏儒为师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决定脱离独扇门了,他决定再也不回去那个黑暗的地方,再也不要成为任人摆布的棋子。他要为自己而活,为那些真正爱护他关心他的人而活!
苗雪卿强迫自己闭上眼,将夏侯勋那邪魅诱惑的笑脸从脑海里驱离出去。
第七章
清晨的阳光从半掩的窗户投射进来,外面传来晨鸟吱吱喳喳的叫声。申屠柏儒拉紧束发的头巾,披上外套,推开房门缓步走出去。
苗雪卿站在门外,看样子守候已久。
"师父。"苗雪卿作了一揖。
"对不起,等很久了吗?"
"没有。"
"那我们走吧,客人们也快来了。"申屠柏儒走了几步,却发现苗雪卿没有跟上来。
"怎么了?"他又折回去,苗雪卿低着头,为难地开口:
"师父......我不去参加可以吗?"
申屠柏儒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而是谅解地问:"你是害怕会遇到夏侯勋吗?"
"嗯......"苗雪卿得知夏侯勋也在这次寿宴的邀请名单里面,自己今天去参加宴会,必定会遇到他。
"你别担心,有为师跟师公在,我们决不会让他伤害你的。"
苗雪卿摇头:"师公难得举行寿宴,我不想给他添麻烦......"
他说得也有道理,申屠柏儒不好再勉强他,他轻叹道:"那好吧......我会跟你师公说的了。"
"对不起,师父......"苗雪卿难掩心中的歉意。
"不要紧,那你就待在这儿休息吧。"
"嗯......师父,我想再出去找找昨天那个乞丐。"
"嗯,去吧,小心点。"
"谢师父......"苗雪卿不用再与夏侯勋待在同一个屋檐下,顿时如释重担。他与申屠柏儒道别了,正要离开,却被对方喊住。
"雪卿,戴上纱帽再出去吧,外头说不定会有独扇门的弟子,若是被他们发现了,又要惹出事端来。"申屠柏儒谨慎地说。
"哦......"苗雪卿正想回房间,申屠柏儒已经早他一步走进去,将纱帽拿出来。他走到苗雪卿跟前,亲手给他带上帽子,拉下纱巾。
他的举超出了师徒该有的亲昵范围,倒像照顾情人一般了。苗雪卿心中觉得怪异,却又说不上哪儿不对劲。
"路上小心。"申屠柏儒温柔一笑。
总觉得......今天的申屠柏儒看着自己的眼神有点不一样了,就连笑容里也带着以往没有的甜蜜,苗雪卿困惑地想着。
"弟子知道,谢谢师父......"他匆匆道谢,飞快地离开。
申屠柏儒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失神了好一会儿,这才提脚离开。
安长均的寿宴安排在申时进行,之前是接见客人的时间。除了主人家以外,申屠柏儒也要帮忙接待宾客。
在迎客的时候,申屠柏儒看到了夏侯勋。对方俊帅英伟,神采飞扬,一把折扇在手,身着皂色锦袍,由几名侍从簇拥着进门,俨然是一位高不可攀的皇孙贵族。
夏侯勋的出现引起其他客人的额外关注,一开始大家都不知道他的身份,见他衣着华美、气度不凡,还以为他是哪位皇族成员。直到宾客们集中到客厅上座的时候,仆人喊着:
"独扇门,夏侯掌门人请上座......"
其他宾客一听"独扇门"这几个字,顿时炸开锅来。众所周知,独扇门干尽奸淫虏掠的坏事,向来为名门正派所不齿,有点名声的江湖人士都会与之划清界线。而今武林中地位最高的安长均竟邀请独扇门的掌门人参加寿宴,怎能叫人不惊奇?
其实这次邀请夏侯勋并非是安长均的意思,而是他的二徒弟贺景齐的安排。贺景齐的说法是,人谁无过,独扇门而今已有改邪归正的决心,与其与之对抗,不如接受感化他们,邀请他列席也是为了帮助他融入江湖的正派人士中。
安长均听他说得在理,也就应允了。只是,其他宾客不明白这些内情,都以为安长均是被独扇门收买了,纷纷用失望与鄙夷的目光看着夏侯勋与安长均几师徒。
夏侯勋置旁人的目光于不理,优哉地拿着茶水品尝起来。安长均知道他们误解了,却也不急着解释,他神色自若地坐在首位上,等待宾客全部入席。
大家都坐好后,安长均站了起来,抱拳道:
"多谢诸位赏光参加在下的寿宴,在下与两位徒弟再次对各位表示感谢。"
贺景齐和申屠柏儒也跟着站起来,向四周的人抱拳。安长均也不多说客套话,开门见山地道:
"在下今年之所以邀请大家前来,并非只为了贺寿,而是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要宣布......"
厅内众人都噤若寒蝉,等着他说下去,安长均顿了顿,不缓不疾地高声道:
"在下,准备卸下武林盟主之位。"
此话一出,厅内登时一阵骚动,夏侯勋依旧慢悠悠地呷着茶,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安长均平伸出双手,示意大家安静,众人这才又合上嘴巴。安长均又道:
"各位一定很好奇,为何在下会忽然想到卸任,以及下一任盟主将如何推选,是吧?今天在下要大家齐聚一堂,就是为了商讨这件事......"
他还没说完,一名坐在前排的和尚就站了出来。
"安盟主,您任盟主之位不过十来年,何况您现在还如此健壮,实在不适宜过早卸任。"
其余帮主掌门也插嘴:
"对啊,安盟主还年轻,何必这么快卸任?"
"安盟主在任期间,江湖里的纷争都减少了,各帮各派也相处融洽,安盟主的表现有口皆碑,很应该再留任啊......"
安长均摇着头道:"多谢大家的赞赏,可是安某心意已决,武林盟主这个重担压在我身上已经太久......为了坐上这个位置,我连自己最重要的人也失去了......"说道此处,安长均难掩心中悲伤,他轻叹着道:"现在,也是时候将这个担子交托给其他人了。"
他吩咐一旁的贺景齐:"景齐,拿来吧。"
"是,师父。"
贺景齐进入内室,捧着一块黄金令牌出来,这就是象征武林盟主之位的武林令。安长均接过令牌,举起,低下的人纷纷单膝跪下。
安长均以清晰果断的声音道:
"各路英雄听令,下一任盟主,以传统的比武形式来推选,将在两个月之后的初十举行,地点定于本城城外的武斗场,任何人只要得到‘十大派五大帮'其中一位掌门人的推选,就可参加。"
低下的夏侯勋听完,眼光斜瞥着那块金灿灿的令牌,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
日色渐昏,垂柳依依,小贩收拾着摊档,挑起扁担一摇一摇地踏上回家的路。
头戴纱帽的灰衣少年,沿着河岸漫无目的地闲逛着。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日已西沉,暮色苍苍。
是时候回去了,苗雪卿留恋地看了看河岸上碧绿的杨柳。逛了大半天,依旧寻不到昨日那乞丐,或许对方已经离开这里了吧......他死心地想着。
苗雪卿回到安府,刚好看到客人们的马车陆续驶出来,看来寿宴刚结束不久。他拉了拉纱帽,低着头走进门内,只求不要与"那人"相遇。
然而天不从人愿,苗雪卿在回房间的路上,恰恰就遇上一群宾客,而夏侯勋就在其中之列。对方在一群粗野武夫中显得鹤立鸡群,苗雪卿远远看到他,登时心如雷鼓,直想立即逃开,可这个时候绕路走反而更加引人注目。
自己戴着纱帽,应该不会被发现吧,只要表现得自然一点,应该不怕的......苗雪卿心存侥幸地想着,他一咬牙,决定还是从对方跟前走过去。
夏侯勋不甚在意地瞟了一眼这名从自己身旁经过的男子,就在两人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微风将少年脸上的纱巾吹起,露出他半截轮廓优美的下巴......夏侯勋如遭雷击,他停下脚步,紧盯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
"这位兄台,请留步。"夏侯勋蓦地开口,苗雪卿的身形为之一颤,僵在原地。他感觉到夏侯勋正向自己走来,顿时全身经绷。
"兄台,能否请你摘下纱帽?"夏侯勋越看对方的背影越觉得熟悉,他伸出手。就在夏侯勋的手快要落在苗雪卿肩膀上的一刹那,他猛然一个箭步往前冲去。
他这一举动无疑印证了夏侯勋的猜测,他立即抬脚追上去。在场众人看到夏侯勋追着一名陌生男子跑了,全都傻了眼。
苗雪卿拔腿狂奔,奈何院子里的小径曲折狭窄,逃起来相当受阻。两人的差距越缩越小,后面的夏侯勋一个大跨步,飞身跳起,落在他面前。
苗雪卿正要转个方向往后逃,夏侯勋迅速伸出手擒住他的肩膀,苗雪卿惊慌地将他的手挥开,夏侯勋又使出另一只手。两人一个捉一个挡,在院子里打了起来。
夏侯勋一心只想拿掉他的纱帽,他一脚踢向对方的面门,苗雪卿侧身躲开,夏侯勋趁他分神,另一手猛然揪住他的面纱,使劲掀起!
"啊......"苗雪卿低呼,捂着脸往后跳开。
"雪卿!"夏侯勋踏前一步,一条身影倏地挡在他面前。
苗雪卿看着护在自己跟前的男子,惊喜地喊道:"师父......"
师父?夏侯勋眯眼看着眼前的清俊男子。
申屠柏儒看着对方的眼神里带着露骨的敌意,他抱拳,不带感情地道:"敢问夏侯掌门来找小徒,是有何贵干?"
夏侯勋一怔,他的目光在他和苗雪卿之间游走,很快便掌握了状况,他嘴角勾起冷笑,打趣地问:"雪卿,你什么时候变成别人的徒弟了?"
苗雪卿站在申屠柏儒身后,不吭声,申屠柏儒代为答道:"夏侯掌门,阁下与小徒之间已经毫无瓜葛,我想我们的师徒关系,不必得到您的认可吧?"
夏侯勋危险地半眯着眼,眼里透出丝丝寒光。
"申屠公子,我与雪卿有没有瓜葛,不必您来评断吧?"他用同样的话反驳道。
"雪卿跟您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申屠柏儒沉声道。
夏侯勋冷哼,瞟着躲在他后面的苗雪卿。"既然已经没有关系了,为何见了我还要逃?"
苗雪卿无法再沉默下去,他撰着拳头,低声开口:"夏侯掌门......我已经不是独扇门的人了,请您放过我......"
听到他喊自己喊得这么生疏,夏侯勋口气骤冷,霸道地说:"你是不是独扇门的人,不是你说了算的,而是由我来决定!"
苗雪卿从申屠柏儒身后站出来,声音暗哑地道:"夏侯掌门,我对您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您救的我那条命我也已经还给您,请您放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