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你那么漂亮的眼睛是瞎的吗?」对方奇怪地说,「人头啊。」
威廉的眼角扫过那堆头颅,一瞬间,一个黑发女人的脑袋映出他的视野,却牢牢印在了大脑上。惨白的脸,泛白的眼,大张的嘴扭曲成名为恐惧的黑洞。
他见过这个人,一定在哪里……是的,他的确见过,在资料夹里,他反应过来,那些下水道的尸体里曾为数不多的几个找到了身份,而那个女人,便是那些人中的一个。
这些人头,全是真的。
全是那些下水道被剖开身体,挖光内脏,腐烂的肉体的头颅。
「为什么干这种事?!」他说,他知道他该去询问我现在在哪里你们有多少人有什么武器,可是当他现在只能问出这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把你放任这个房间里?」迈克说,虽然威廉转眼就能要他的命,可是他看上去一点也不紧张。「因为我想我得给它们养养眼睛,告诉他们这世界还有些漂亮的东西。」
「你把他们脱光衣服丢到下水道里,剖开他们的身体——」
「因为这世界上有些人,只配在下水道里腐烂发臭。」迈克说,「到处都是,电影院里、洗手间里交媾的肉体;大街上、饭店里衣冠周整的男女;银幕上、宴会大厅里光彩耀目的死肉!他们的脑袋,就让他们在知道自己腐烂的事实后,带着恐惧的目光永远活着奸了。」
威廉抿紧唇,他的手下意识加大了些力量,他感到对方痛苦的抽搐,可是却感觉不到他的恐惧。
他经常面对罪犯,这样的变态者也见过不少。「罪犯反应社会现状』,这些人全是这个社会制造出来的,必然要存在。可是他依然要杀死或逮捕他们,因为他们是邪恶的,而大多数人要活着,在阳光下,呼吸着新鲜空气,充满希望地微笑。而有权不堕入罪恶的深渊。
「我很喜欢你,」那个罪犯艰难地说,「并不只是因为我喜欢漂亮男人,因为你看上去不恶心,我喜欢你的眼睛,坚决到让人有些发寒。所以我带你到这里来……让他们看一下。我并不准备杀你……好吧,我承认我想和你做爱,但没有其他的了。我想做的事和你没有关系。」
「也许你该去和法官说这套鬼理论,」威廉说,「现在你有权利保持沉默,直到你见到你的律师……」
「我知道米兰达规则,但我不想和律师说话,」迈克说,「我只要和你说,因为你很漂亮,我知道对你来说只是干掉一个疯子,把我的资料放进你的破案记录然后幸福地活下去。我的死亡成为另一个人漠不关心的历史,这听上去很过瘾。」
「我对你那些鬼理论不感兴趣,你该告诉我你是否还有同夥,以及有什么武器。」
「那些并不重要,既然你有对抗我迷药的免疫力,那想必你们出动了不少菁英。这只是一个自发的小组织,你们很快就可以庆功宴了。」迈克笑着说,「我这辈子只遗憾一件事,时机总是那么不凑巧,让我没机会上了你。」
他感到威廉压抑的呼吸,显然对他的话极为不快,他继续笑着说,「你可以理解为强暴,毕竟这世界上每个人都强暴和被别人强暴本身的意志,我不觉得在肉体上这么做是什么大问题。」
「对不起,」威廉说,「我得把你打晕,因为你拿走了我的手铐。你这些理论还是去跟法官说,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迈克叹了口气,「我不想和任何可能会被我说服的人说话。」这是他在呼吸自由空气时说的最后一句话。
迈克醒来的时候躺在床上,手被铐在床头,身上盖着柔软的被褥,一个金发的穿白大褂的小个子男人正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书。
看到自己的病人醒了过来,德雷尔高兴地打招呼,「早安,亲爱的迈克,我们亲爱的上帝出手不是很重嘛,他一向对罪犯深恶痛绝的。」
迈克张大眼睛,看着眼前的金发男子,尽管过了很多年,他仍清楚记得这张脸,精致而俊秀,仿佛无害又纯真,以及这双眼中冰冷疯狂的色彩。
「真是见鬼……」他说,用空出的一只手捂住额头,「德雷尔?我这是下地狱了吗?」
「如果撒旦把它的地盘弄成医院,那么显然它缺乏招揽客户的打算,」德雷尔笑嘻嘻地说,「大部分人不喜欢医院,这里代表欠缺,虽然欠缺无处不在,可是至少身体健康时大家可以无视甚至审美……当然在医院里也能审美,大部分人喜欢看别人倒楣。」
「德雷尔!」迈克叫道,「见鬼的,这里是哪里!」
「当然是警察局,」德雷尔奇怪地说,「难道你以为在天堂或者下水道吗?」
「可你怎么会在警察局!」迈克不可置信地说,「我听说你进了监狱……哦,当然,政府不会让你这样的人才浪费,所以你堂尔皇之当了员警?」他笑起来,「哦,果然,魔鬼总是无处不在。」
「我可不这么想,」疯子无辜地说,「每个人都是普通人。但如果你一定要把魔鬼的名头安到什么人身上,那么随便你。」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德雷尔,」犯人说,死死盯着眼前的人,「那时你还是个孩子,我也一样,大学毕业在史密斯小姐……哦,那时她叫布莱恩夫人,在她的实验室里帮忙,我第一次在那里看到你。还记得你和我说的话吗?」
德雷尔张大眼睛,「怎么,我们见过吗?」
迈克愣了一会儿,然后轻轻笑起来,「你忘记了,上帝啊,你忘记了,但我一辈子都会记得你!」
他清楚记得那个金发的漂亮孩子坐在沙发上,即使孩子们总是漂亮的,你也难以找到这么漂亮的孩子。那金棕色的卷曲长发被精心梳理留到腰间,他的面孔线条精致到了极点,这一切完美的仿佛碰一下就会玷污。
同样令人难忘的是他的眼神,他从没想像过世界上会有这样一双冰冷而透彻的双眼,以及它竟会出现在这样一个小孩子身上。
这样的眼神让他有些难受,他走过去,「你奸,你是德雷尔对吗?你母亲让我接你回家。」
德雷尔冷冷看着他,轻轻扬了扬唇角。「我不想看见她,也不想看见我父亲。」
迈克一时说不出话来,那个男孩把头埋在膝盖里,只留下一头瀑布般的长发垂落下来。「我感觉很坏,我不该这么生活。你喜欢腐坏的食物吗?」
迈克愣愣地摇摇头,无论如何想不明白这种话为什么会从一个天使般漂亮的小孩子嘴巴里说出来,以及如何哄他听话,他可不想刚开始工作就被惹得上司、以及上司的儿子不高兴。
那孩子继续说,「爬满蛆虫腐败变质的东西,闻到就令人作呕,在我做那些连我自己都觉得恶心的事时候,我觉得我就是那种东西,不能容忍。」
「你怎么会这么觉得呢,」迈克干巴巴地说,「一切都是好奸的,你长得这么可爱又有钱……」居然还这么跟自己过不去会遭天谴的,他想。
那个小孩叹了口气,「没什么区别,都是令人作呕的东西而已,精神上的腐烂比肉体上更加可怕,物质上富有的人堕落起来同样致命,甚至更加可怕,因为金钱始终是人类精神最大的催动力之一。」他可爱地歪头想了想,「而且这和有钱和长相没关系,我得对自己的灵魂负责,让自己过得更好。所以我不会跟你去的。」他坦率地看着他。
迈克却没胆子把他拽起来丢到车里去,他觉得再谈下去他和这个孩子的地位就很难继续平等,因为这个人比他聪明太多了。而后来他知道,他已经受了这个孩子的影响,由那漂亮的脸蛋说出的质问的话,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也许因为他那以后的生活总在不断遇到德雷尔所谈论的事,他必须得做出些让自己极为不快甚至恶心的行为才能得以生存,而所有的人都认为那种堕落是正确的。这让他不得不重新思考。
在这么多年后他又看到他,他变了很多,那双眼中的色彩依然疯狂却更为热情,他总归能让自己生活得更好,迈克笑起来,我也生活得很好,虽然和当年预计的不太一样。但我至少没有变成腐臭的垃圾。
「德雷尔,你会和我一起走吗?」他问。
德雷尔奇怪地看着他,然后笑起来,「和你去干什么,去当毁灭世界的大魔王吗?我只是个疯子而已,没功夫干那么伟大的工作,我得回去打游戏了,还没有最后通关。」
他放下书,笑嘻嘻地说,「这世界多美好,有好玩的游戏,好吃的甜点,漂亮的女孩子,我喜欢这个世界!』他拍拍他的肩膀,「也包括你,和那个上帝,那家伙的性格正直得可以省下不小一笔心理医生的费用……」
门被打开,威廉的脑袋探进来。「哦,你醒了,我得去告诉麦森一声。走吧,德雷尔,我们完工了。」
迈克看着德雷尔精力十足的身影跟在他身后离开,他并不觉得这世界多么可爱,但觉得到处都有可爱的风景。他想了一会儿,突然笑起来,弄得刚推门进来的麦森一头雾水,不明白这个罪犯在发什么神经。
「我只是想像了一下,」迈克笑着解释,「德雷尔和你们那个探员难道是朋友吗?这世界真是太荒诞了。」
可员警不理会他的调笑,「你最好告诉我,你把卫森弄到哪里去了!」他咬牙切齿地说,表情阴沉。
迈克奇怪地看着他,「卫森?那个黑发美人吗?他前几天说去吃饭,突然就失踪了,真见鬼,如果找到他我就不会待在这里了!怎么……你认识他?」
卫森试了一下酱的味道,觉得已经差不多了,便把锅子端了下来,这时外面传来门铃的声音。
他从猫眼里看了一下,他的临时上司和新交的朋友并排站在门口,两头灿烂的金发映着傍晚的夕阳,像道奢侈的风景。
他打开门,「你好。」一边礼节性地在两个朋友的脸上碰了一下。
威廉高兴地接受了他的礼节——基本上威廉是个喜欢住别人身边蹭的人,德雷尔高兴地回了礼,然后一阵风一样扑到厨房里,「好香!卫森,你在做饭吗!人类的直觉果然是世界上最可靠的东西,我就猜这时间到你家里肯定有好事!」他兴奋地在厨房里四处寻觅。
「所以我就被他硬拉来了,」威廉说,打量卫森,「介意我们留下来吃饭吗?」
「他不是都已经吃上了。」卫森说,注意到威廉的目光,「怎么了?」
「你这几天跑哪去了?」威廉问?
「哦,我在餐厅碰到一个美女,一起玩了三天,刚刚才回来。」死神理所当然地说,走到厨房里把德雷尔赶开。
威廉瞪着他,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可是,」他说,「那个案子呢?你就办到一半跑去玩了?」
「不是已经结案了吗?」卫森说,「我把那些家伙的具体情况都放在你的留言信箱里了,抓捕工作相当轻易,那里全是软脚虾,唯一雇了个杀手还碰到我。所以我想我离开应该没什么关系,毕竟难得有一个女人不介意和我约会……」他叹了口气,这张脸蛋让他在私生活方面十分不便。
「我电话的留言信箱坏了!」威廉说,揉揉眉心,「而且你该去向麦森汇报,他才是 你的直属上司!你只发他那一串帐户弄得大家一头雾水,他紧张得要死——」
「我不喜欢那家伙。」卫森说,点着一边烟,继续弄他的饭,看来今天要加量了。
「我不宰了他已经很给他面子了。你不是办完这个案子就复职了吗,我向帕努艾尔申请一下到你那边去好了。」
「他干什么了?」威廉说。
卫森皱皱眉,「我不知道这世界上有这么多同性恋。」
威廉转过脸,努力忍住笑,嘲笑卫森不是个好主意,但这实在是太奸笑了。
「我得去通知麦森,他非常担心你……」威廉说,卫森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前者迅速举起双手,「不过吃完晚饭再告诉他也没关系。」
「只是可怜的迈克也许会被拿来出气,」德雷尔叹了口气,「你知道,人类在任何事做的不顺心时,都难免会对任何打得过东西使用暴力,以试图抵偿他无法在另一件事上使用暴力征服带来的挫折感。」
「迈克吗,」卫森说,「他真是个愤世嫉俗的家伙,却不是因为他倒楣,也许因为他太认真了。」
「哦,监狱里又要增加有趣的人了。」德雷尔眼睛发亮地说,「那么,开饭了吗?」
卫森眯起眼睛打量他们,「你们就准备这么白吃?」
「好吧,」威廉看也不看他一眼开始吃饭,「我会帮你打结案报告的。你偶尔也自己动手怎么样,你一次也没有自己做过。」
卫森挑眉,「因为你连颗蛋都煮不熟。」
「你就帮他写有什么关系。」德雷尔说,满脸享受地品尝着卫森的厨艺。电话铃响了起来,卫森拿起话筒,虽然他的表情没变,但威廉看出他眼中的黑色阴沉了一分。
他把电话挂上,面无表情地在对面坐下。威廉正要说什么,德雷尔迅速开口,「如果我是你,就什么也不会问,威廉。」
金发男子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吃过晚饭,又在卫森家磨蹭到晚上十点,两个人终于决定回家——他们的住所只隔一条街,十分方便,是联邦调查局为他们的特殊职业者统一配备的住宅区。
「得啦,威廉,你犯不着瞎操心,」德雷尔冲表情担心的威廉说,「你觉得能让卫森的脸色比听到整容医生让他的脸几乎无可挽救时更加阴沉的事是什么?」
「也许他遇到了麻烦。」威廉说。他从不喜欢和德雷尔聊天,可是如此之久的同住生活让他们已经能和平地谈奸一会儿的天而不至于吵架。
「他一直都有麻烦,那张脸走到哪里都有麻烦,」德雷尔说,「身为朋友你该体谅他的烦恼,对他那群可怜的追求者当作看不到。」
威廉笑起来,「追求者,我难以想像卫森会遇到这种类型的麻烦……」
「每个人都会有麻烦,」德雷尔说,「否则一切会索然无味。」
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威廉拿起它,对面传来卫森的声音。「夥计,有活干了,你最好现在到我这里来一趟,带上枪,我们得去个荒凉的修道院……谢天谢天终于可以摆脱被异性恋的男人和同性恋的女人搭讪的工作环境了。知道吗,我第一次发现原来好感比恶意更能让人发疯!」对面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死神抱怨。
威廉想了一下,一手捂住话筒,忍不住向自己一向不愿搭理的疯子多说了一句。
「好吧,在这点上我们达成共识:麻烦有时的确是人生绝妙的调味品。」
后记:
这样古怪的文字能有机会出书,实在是一个大大的惊喜,万分感谢给我这个机会把它变成纸书还有一直回贴鼓励我写下去的各位大人!
这篇文章到底想写些什么呢?如果说我有什么很崇高的立意,那一定是骗人的。我只是写起来高兴而已,我去动笔最大的原因也是因为写得愉快。最早时,它只是纯粹的自娱之作,敲在硬碟裹自己欣赏,一边欣赏一边美滋滋地想:啊,我真是个BT呀……之类的
至于立意之类,我想它也许并不取决于我写之前给它定一个什么崇高的目标,而应该取决于我本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家伙——喜欢什么,厌恶什么,看东西的角度之类。
所以,这篇文章就这么毫无章法地诞生了……
虽然我热烈地爱着(肖申克的救赎),但这篇我想我大约想写的是《发条橙》,有些正邪不分,并不是官道上的东西。
说点轻松的。
写到后来准备大开杀戒时,它处于在了这么一个模式。基本对话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