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被轻轻地握住,低下头,看着他修长的五指,我开始认真考虑这个动作的意思。
"嗯,在Friday。当然不是和女孩子的约会。"
桌对面手持电话的人,口气一派轻松,脸上却写着困扰。
尽管,电话另一端无从得知。
"和苏锦在一起,你不相信我让他接电话好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出场,我不禁抬头,将视线集中到对方脸上,看着他瑟缩了一下。
"好的,不会忘记的。嗯,明天见。"
放下电话的男人,用探询的目光看着我,似是不敢做声。
他容貌非凡,仪表优雅,举止得体,谈吐自然。
他极一切关怀体贴之能事--无论是与我一起用餐还是接听准女友的电话。
然而一种不可抗力却令我胃中翻腾......
只因为他是我交往了七年之久的恋人。
七年光阴,相守相依。
我苏锦竟然要在另一个女人面前装作他的知心好友。
我苏锦竟然沦落到要和一个女人争夺与他用餐权的地步。
我苏锦聪明一世,不也只是识人不清。
低头饮尽杯中酒。
"买单。"
"小锦,你生气了?"
莫远文显然在揣摩与我的最适距离,若非如此,他怎么会时快时慢,在我身边转来转去。
活像个没头苍蝇。
我不语,继续快步向前。
喝了酒无法驾车,我倒也不在乎这一点距离,只可惜夜色太重,不比白天行走在路上看到的
景致。
我喜欢葱郁绿荫中矗立着的一座座楼宇,更喜欢这里城市上空经常堆积起的大朵白色云彩。
大团的白色,形状迥异又漂浮不定,真是可爱至极。
"小锦,你......"
忽然被身后的人拉住手臂,这才想起来他的存在。
"小锦,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我也是迫不得已,做个样子罢了。"
被莫远文硬拉着对视到一起,其实不必看,也知道那是个怎样的表情。
我与你......已经太过于熟悉。
"远文,放手。"声音既不尖刻也不消沉,只是不太有力气。
"被人看到了,会说我们是两个醉鬼。"我轻扯嘴角,有点嗤笑他的紧张。
苏锦的笑容,莫远文从来不会无视。
只有这一点,我还是有那么些许自信。
果然,莫大少爷立刻眉眼飞扬,只是再没松开我的手,就这样拉着我,回到了公寓。
当然,是我的公寓。尽管,他一年有十一个月住在这里。
我其实从不信什么一见钟情的鬼话,但我总是记得莫远文当年转学过来的那个下午,那副鬼样子。所以,不得不承认,他从一开始就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即使是以七年后的今天来公正
地评判。
莫远文十七岁就出落得不同凡响,因为他有个美人母亲,遗传了一副好皮相,他还有个好家世,成就了他与生俱来的修养举止。
尽管我无比鄙视二世祖,但是他有那么一点不同于我所鄙视的人种。
他学习很努力,待人很谦逊。
如果不是有好事的人,早在他转来班上之前就打听出这个转学生家大业大,并以国内最敬业的
字幕组都要汗颜的速度将其家庭背景绘声绘色地串讲一番,没有人会仅从他为人处事方式得出
他是莫大少爷的结论。f
莫远文,光从皮相举止上看,有那么一点触目惊心的出色,这可能是我会注意他的原因。
我事后,也就是这几年来,一直这么认为。
他就那么站在那个平凡的讲台上,午后的阳光余晖拉出了有些淡长有些忧郁的影子。
我忽然觉得,老师应该在他介绍完自己后,接着讲一下蓬荜生辉的用法。
然后,就不自觉地笑了。
苏锦冲着莫远文笑了,并非故意,只是忽然想到的冷笑话的驱使,实属不可抗力。
很不凑巧,被莫远文看到。这也并非小概率事件,我那时才刚到170,坐在全班第三排,又正
对着讲台中央。
莫远文有点发呆的看着傻笑的我,足有十秒;我有点尴尬的看着莫远文,不知该不该合上嘴,
足有十秒。
实际上,一切偶然都不是纯粹的偶然。
否则,万劫不复这个词就失去了一些力度。
"小锦,你笑起来,尤其好看。"莫远文这些年来,不厌其烦地对我讲这句话。
我自知自己好看,笑起来更佳,无论大笑微笑奸笑傻笑还是皮笑肉不笑,但凡嘴角扯动,眉眼
闪动,就万般讨人爱。我不是自恋,只是从小到大,邻里街坊三姑六婆无不如此夸奖在下。
我刚会说话,就得学会委婉的拒绝小女孩的纯情告白;我刚会写字,就得学会用夹杂着汉语拼
音的歪斜字体拒绝同班女生的稚嫩情书。当然,上述事实有些夸张。我承认。
不过,苏锦受人欢迎,没人置疑。
只是,我偏没想到,活到 17岁,会有个品貌端庄家世良好的男同学,看我笑看到语痴。
当然这是另一事,出自我和莫远文第一次说话的时候。
我们学校条件优异,不代表不需要学生晚上值日做卫生。这不是因为我们校领导请不起清洁工
阿姨,而是我们社会主义国家的学生一定要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五讲四美,热爱卫生事业。
我是学校头牌听话学生,从未想过逃值,而莫大少爷显然是被家里下放到这里学习文化报效家国,自然要乖乖听从学校安排。当然,这也都是我个人推测。
同组其他值日生都是女孩子,清洁教室工作后嬉笑着离去,尽管有些女孩子磨蹭着不愿放弃与
莫少同劳动的机会,不过女孩子多半是讲究情谊的生物,一个离去便都得离去,成群结队,仿
若什么什么出境,瞬间,教室里就只剩下我们二人。
我默默地从最后一排桌椅开始摆放整理;莫远文提着黑色的大型垃圾袋离开教室。
我把讲台上的东西收拾整齐,确认投影设备锁好无误;莫远文关好窗户,一扇扇,从头到尾。
我去洗手间洗手洗脸;莫远文悄无声息的从后面递过一张面巾纸。
"谢谢。"我扯动嘴角,投去一个并不带有特别感激的微笑。原本打算随手撩起T恤随便擦干
就好,何必非得如此讲究。
名场面此刻终于出现,莫远文仿佛忽然大脑进水,对着我半分钟无语。
半分钟不长,只是当对方直勾勾地盯着你的脸默不作声时,另当别论。
我想说,同学你有事么?
我想说,莫远文你看什么看?
或者直接说,谢谢,拜拜!
但是,我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只等着半分钟过去,莫远文回过神来对我说了一句:"苏锦,你笑起来真好看。"
我应该气定神闲地说,你白痴有病不正常。
但我当时年幼无知,竟然惊慌失措,择路而逃。
我脸红了。
第 2 章
现在想想,我和莫远文的事情一时半会儿是捉摸不清的。的确,七年岁月,光流水账似的一天天数过去也是一笔浩大的工程。
更何况我们俩又是这样的交情。
什么交情?
我们初识时高二的秋天,天高气爽,云淡风轻。几个月后我们就形影不离,如同久别重逢的老友。虽然多半时间都是莫远文单方面的凑过来,甚至借着向我补习转学前落下的功课之名,
出入我的家门。
我那时无比的疑惑,像他这样的有钱人家的孩子怎么会没有家教,更可疑的是,他家人竟然放心他到处颠来跑去,就不怕他一个不小心被匪人捉去,威胁个零花钱用。
我有那么一点感到不对劲,有那么一点嗅到这个人的叵测用心。
果然,期末考试之后也就是年前的一场雪中,他竟然借口给我暖手,把我的手揣进了他的大衣口袋。
我心情立刻五味辗转......喜的是此人狼子野心终于暴露无遗,悲的是自己竟然不想将手从他那里抽回。
我堂堂苏锦,竟然被莫大少爷以假意求助这样拙劣的陷阱套住,又被以答谢为名的邀请蒙骗被迫在寒风刺骨的雪中与此人漫步京城无人烟的街头,迟迟找不到吃饭的地方。
我无比激愤地想着种种。
可是左手的温度飚高不下,还将热度慢慢地传遍了全身。
这是什么感觉?
带着刺痛的甜蜜。
如果,那一日不知晓,是不是现在就会好过些。
我最近如此反复地思考,依然是没有结论。
"小锦,要不要喝粥?"莫远文讨好地看着我,看着坐在沙发双脚搭在矮脚桌边摇晃边不停地拨换电视频道的我。
"不饿。"
"小锦,累了的话就先去洗个澡吧,早点休息。"
"不累。"
"小锦,要不要一起玩游戏?"
"不想。"
"小锦,不要生我的气......"
我抬头,望进莫远文的眼睛。在外面呼风唤雨的莫远文莫公子,此刻正半跪在我面前,手拿粥碗,用着前所未有的紧张和诚恳看着我。
我心中暗暗冷笑。
莫远文,你也终于察觉到有什么不同了。
你也终于与我无话可说,只剩下战战兢兢的弥补了。
苏锦从不是任性之人,哪次不是你说一不二。
想当年,你一句:一起考T大,我就悬梁刺股,拼命念书。你说:苏锦,你想不想学商科,我二话不说,报了专业。你说,苏锦,你毕业后跟我回深圳吧,我立刻连拒德勤和渣打的offer,远赴祖国"边疆"。
我曾以为,这些不过都是心甘情愿。只因为苏锦注定要与莫远文相携与共。
哪知道,短短几年工夫,已经再比不得当年。
苏锦从来舍不得让莫远文难过着急,所以,这次不愉快的发生,是因为我有了足够的觉悟。
我说:"莫远文,到床上去。"
莫公子二话不说,放下碗筷,直接把我按倒在沙发。
我缓缓地抬起手给莫远文宽衣解带,心神皆碎。
莫远文,请你永远记住这一夜,十二点钟声响起,苏锦将再不是你的灰姑娘。
只是这话,我并未说出口。
接下来种种,我自然不必亲口描述。
七年恋爱,我们二人不可能总是贯彻柏拉图的爱情理念。
倒是当年,高中在读时,莫远文是出人意料的中规中矩。
我那时对有钱人家的公子不免有些偏见,总觉得富家少爷应该终日留连花丛,在外留情处处,在家诱骗年轻女佣。
然而莫公子在作风问题上显然令人失望。
我遗憾地告诉他破坏了我对大家公子的印象,他却有点生气地看着我,让我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和谐对话。
"苏锦,你怎么能这样调侃我?"莫远文的眼神无比沉痛,仿佛我刚才做了什么投敌叛国的恶事。
"少爷快吃苹果,小的讲错话了,请您原谅。"
"苏锦,苏锦,你这个让人生气的家伙。"莫远文絮絮叨叨,不依不饶。
我手拿牙签,插起一块妈妈刚削好送来的水果块,决定塞入大少爷的口中。
刚刚伸向莫远文,就被他一把抓住。
"苏锦,不能饶过你。"莫远文探过身,将嘴唇贴了过来。
我们二人那时正席地坐在地毯中央,前面是茶几,背倚沙发,本意是方便打游戏,结果这姿势却让他利用个淋漓尽致,我躲不开闪不动,被他吻个结结实实。
"小锦......"莫远文离开我的唇,将额头抵在我的额头上。
这就是他第一次叫我小锦。
便宜占尽。
不过,莫远文在接下来的日子依旧无比规矩--趁着夜色悄悄牵我的手和在无人教室偷偷亲我的劣迹除外。
这样一晃一晃到了夏天。
我们依旧形影不离,欢笑言谈,偶尔有点小小动作,无伤大雅。
直到秋蝉开始鸣泣,
莫远文在学校的一棵雪松下对我山盟海誓,
他说:小锦,可以和我一起考T大么?
莫远文没有拉着我的手单腿下跪手捧鲜花,但是他对我说:小锦,请永远和我在一起。
我用不着犹豫,苏锦的心早已不属于自己。
只是,什么是永远?
我苏锦如此年轻自信,甚至没想过社会家庭种种难题,我一心要和这个人在一起。我自认为自己有头脑有能力,没有什么能阻挡我的幸福。人挡杀人,佛挡弑佛。
我算准自己的双手能支撑多重的分量。
我不管莫远文什么出身来头,我终会打出自己的一片江山,与他平起平坐。
我苏锦如果选定一人,就要终其一生守护住这份爱情。
年轻气盛,浪漫纯真。
我以为这就是爱情。
我以为这就是永远。
我以为这就是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我说:莫远文,从今以后跟了我,绝不可以朝秦暮楚,红杏出墙。
莫远文点头如捣蒜,欢喜无比。
实际上,这么多年,我也不过要求过他这一条。
好死不死,他偏犯了苏锦的死忌。
不过七年,时过境迁。
这就是你莫远文许诺我苏锦的永远?
第 3 章
两周前,我面前款款走来一个莫家少爷的未婚妻。
年轻女孩,双十出头,樱肤弱柳,眉目含情。
"你好,我是白晨。"美人伸出纤纤葱指,我立刻感激涕零的奉上右手相握。
"你就是远文的好朋友苏锦吧。"女孩笑得天真无邪,我一时竟有些语拙。
"白小姐是......"我看了一眼白晨身后的男人,此人此刻无比惊诧,虽然不至于抖作筛糠,但是眼中的动摇似是有天打五雷轰一般。
"我是远文的女朋友哦,总听远文提起你,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见面。"白晨落落大方,举止得体,即使是我也难以挑出什么瑕疵。
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我只想仰天大笑,奈何优雅的餐厅加上身边的客户,让我无法实现这个小小的愿望。
我说:"白小姐,我本该请你们二人共进晚餐,只是这里还有业务就不能相陪了。改天吧,一定好好请你们小俩口。"
女孩脸上红云飞起,"苏先生不要客气,叫我白晨就好。"
"好,你也直呼我苏锦就行。"
速速寒暄完毕,告辞,引领客户走向预订好的餐桌。
坐下之后,才发现手心攥的太紧,全是汗水。
之后,五天无话。
确实无话。
莫远文的电话我不接听,短信直接屏蔽,任他在门外敲个天昏地暗我也不理。
他想解释什么?
还有什么好解释?
一到周末,莫远文又飞奔到我门口。倒也不敲门,只是一声不响地守在外面。
问我为什么知道?我只是想出门买瓶啤酒。
开门发现不对,飞快又将门关上。r
莫远文,我想了整整五天,也没有头绪,我累了倦了,只是再不想见你,你何苦在这里碍眼?
我心里暗骂,洗澡睡觉,再不去想。
周六,一大早,我早早醒来,轻手轻脚走到门前偷偷从猫眼中向外望。
蜷缩在对面楼梯口果有一人,像是睡着。
好你个莫远文,给我上演苦肉计。
我转身回屋,打开宽屏液显,接上ps3。看谁熬的过谁。
午时三刻,我再度作贼般潜到门口。
发现莫远文在外踱来踱去。
你倒是守得住,可惜我屋内粮草充足,再围我个三天三夜也不成问题。
我恶狠狠地吸噜噜吃着捞面,吃不出味道。
新闻联播过后,韩剧韩剧,都是韩剧......
我焦躁地换台,终于忍无可忍,冲出门口,打开房门,把门外的大型垃圾捡了进来。
莫大少爷,名贵的衣服褶皱不堪,眼中血丝充斥,胡须尽现。
莫远文顾不得换鞋,摇晃地坐在沙发上,抬头看我。"小锦,给我点吃的东西吧,什么都行。"
将中午剩下的面条推到他面前,莫大少爷一声不吭低头猛吃。
仿佛是饿死鬼投胎,不会是他一直蹲点而忘记吃饭了吧,忽然闪过的念头吓了我一跳。
看见碗中迅速减少的面条,我想起了什么,一把将碗从他手中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