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远文穿着全黑的一身,许久不见,瘦了几分,人却显得更加凌厉。
他盯着我一言不发,我也只得睁眼瞪着他不说一句话。
感觉过了一个轮回,莫远文终于开口:"几层?"
问到这里,我也只能不情愿的按下了21层的按钮,电梯这才缓缓地移动上升。
莫远文的眼神仍旧不离开我,一寸寸看进骨肉,像是有着血海深仇。
"还好么?"莫远文用手扯松了领带,解开领口,叹了口气。
"还好。"我点点头,避重就轻。
"那就好......"
我们就这样僵持着,等待着电梯到达的瞬间。
但即使到达目的地,也会有个更大的难题摆在我面前。
请不请莫远文进门,这是一个耐人寻味的问题。可是未等我考虑清楚,该死的电梯门就已经敞开。
莫远文先我一步跨出去,我这一刻才后悔,当时为什么不胡乱按个楼层,没准就能趁着这个机会把他甩掉。
挣扎无用,我认命开门。
"没有什么变化......"莫远文进门就给了个评价。
尽管喜好没变,但是我多少刻意的改变了家具装饰的风格,这个评语,让我不很满意。
"怎么会,我可是换了全套的家具。"我试图微笑,肌肉有点痉挛,笑得难看。
"我是说你。"莫远文一句话,堵得我无语。
不过是个失恋,还能有多大变化?
"苏锦,跟我回家。"莫远文忽然省去闲言碎语,直奔主题。
家?哪里是我的家?苏锦除了这里,还能回到哪里去?
我说:"恐怕有点困难,北京离这儿几千里地,我最近请不下假来。"
莫远文的表情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很好,你们一个一个都嫌我死得不够难看!"莫远文的声音忽然提高了一倍。"连你......也给我一声不响地走掉。"
看着莫远文愤怒的面孔,我的心开始绞痛,但是,唯有妥协,我做不到。
"苏锦,跟我回去。"莫远文口气开始带有哀求。
"你想回去就回去,路远不送。"我公式化地微笑,丝毫不为所动。
莫远文的怒气瞬时爆发了出来,趁我不备,脚下使绊,手上用力,我一个趔趄,歪倒在后面的沙发上。莫远文顺势压了上来,一只手钳住我的双手,另一只手直接探进我的上衣。
"既然不愿意回去,这里也行。"莫远文的眼神中翻腾着浓烈的欲望,出口的却是冷漠的话语。
纠缠住的唇舌,压迫在身体上的重量和体温,过于熟悉的恋人的气味,一时间让我恍然不能自已。我们已经太久没有肢体接触,仅仅是一个吻,两个人就都有了反应。
"小锦,你知道我有多想你......"莫远文轻轻地在我耳边倾诉,让我的心又是一阵抽痛。
"小锦,跟我回去吧。"莫远文低喃着,轻咬着我的锁骨。
只是这句话对我来讲过于敏感,一时间召回了神游太空的我的神志。
"不可能,莫远文,你放弃吧。"我说的字字清晰,却不免有点底气不足。
莫远文忽然抬头看着我,吊起唇角微笑,说:"小锦,不许再和我生气。"说着,故意将身体压了下来,紧贴在一起的部分感觉到的彼此的热度,似乎什么也无法掩盖。"你就是嘴硬。"
莫远文开始高兴起来,仿佛我们之前的痛苦与挣扎都不是真的。
我忽然莫名的恼怒,莫远文,你当我是什么?我的决心,我的隐忍,我的悲痛,在你眼里不过是情人吵架使性子、发脾气的伎俩?
我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手上用力,硬生生地挣开了他的钳制。莫远文单手撑在沙发上,一个措手不及,被我甩得重心有些不稳。我又借力屈膝踹了过去,莫远文终于成功地摔倒在地。
我站起身来,尽量去平息体内的激情与怒火,随手系上了几颗钮扣。
莫远文呆坐在地上,一手捂住被踢到的腹部,满脸都写着难以置信。
我冷眼看着他,有什么值得惊讶?
我尽管没有他高,不如他强壮,但好歹是个成年的男性,认真起来对抗,他又能占到什么便宜?他当我这么多年来一直乖乖被压在身下是为了什么?
我冷笑着说:"莫远文,你还记得巴甫洛夫的试验吧。"
莫远文呆滞地看着我,不知道我想说什么。
"你的身体确实让我很有感觉。"我顿了顿,笑容更加清冷。"但任谁在一起这么多年,也难免会产生条件反射。"
我说:"这不代表什么,莫远文,作为男人,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我的话说完,房间里就陷入死寂。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我也一句话也不想再说。
紧绷的空气忽然被门铃搅乱,我也不管莫远文,迈步朝门口走去。
"苏锦,你在家啊。今天倒是来开门得很及时嘛。"门外果然是姚公子的一张呆脸。
只是我气得一时忘记了自己衣衫不整,厅里还有一个狼狈不堪的莫远文。
姚公子果然霎时察觉到了不对劲,看了看我系错了位置的纽扣,又把视线集中到我留有罪证的颈项间,说:"苏锦,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第 10 章
从某种意义上讲,他来得确实不是时候,但我却松了一口气,说:"赶早不如赶巧。"
我闪开路一条,示意姚叶君进去。
莫远文却蹭地蹿出来,挡住他的去路,气势汹汹,仿佛尉迟老爷在世。
姚叶君右手夹包,左手拎袋啤酒,左脚在前,跨进门里,右脚在后,拖在门外。看着莫远文一张臭脸,犹豫了起来。
我说:"莫先生,我有客人拜访,您了能让让不?"
莫远文见恐吓无效,只好作罢,不情愿地又退回客厅。
姚叶君进屋就看到狼藉一片,冲我挤眉弄眼,说:"苏锦,要不要报警?"
我耸耸肩回答:"不要紧,未遂而已。"
姚叶君大笑,说:"苏锦,上次来看你家冰箱酒没了,今天来孝敬你几瓶。"
姚叶君很是细心,这一袋红白啤都有,颇合我意。
我欣然接受,招呼他坐下,打开两听啤酒,剩下统统放进冰箱。
姚叶君眉飞色舞地说:"你上次推荐的几只股票涨得真好。这些天我high到不行。"
我说:"大盘这种形势,想跌都困难。"
姚叶君说:"眼看着就五千了,倒还真不那么踏实。"
我说:"不敢说能一路飚红,但是08年之前,至少不会崩得下不了台。最近国外资金流入不少,大部分人都还看好。老百姓预期好,你就有钱赚。不过谁说得准?点位高,你手上拿得又多,总要有个心理准备才好。推荐仅供参考,后果概不负责。"
姚叶君说:"是,是,好说,好说。咱兄弟感情,还说这个?"
我俩一人一大口啤酒,咕嘟咕嘟下肚。
姚叶君说:"唉,空着肚子喝酒......你这不是虐待......"
我说:"桌上有单,叫外卖。"
姚叶君东翻西翻,嘴里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
我站起身扔空瓶,正对上莫远文。
我故作惊讶:"莫先生还没走?正好再叫一份外卖?"
莫远文看着我,许久才摇头:"不用了......我这就走。"
我送他出门,毕恭毕敬。我说:"莫先生,慢走,下次再来。"随手就要关门。
莫远文撑住门,问我:"姚叶君......你们......什么关系?"
我做人厚道,所以如实回答:"我房东。"
莫远文点点头,又说:"苏锦,我们这就结束了么......"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我说:"你以为呢?"
莫远文点了点头,表情平静而哀伤。
有那么一瞬间,我竟认为自己做了什么始乱终弃的错事。
莫远文问我,声音有点颤抖:"苏锦......你说句心里话,最想让我做什么......无论什么,我都会去做。"
不等我回答,他就急着补充:"你一直都不信我......但我这次要你信我。我只要你一句真心话......"
我问:"无论什么事?"
他的眼中燃起希望:"任何事。"
说实话,我的愿望只有两个,要么他离开白晨,要么他离开我。对第一个,我不做指望,所以我只能说:"那么,请你从此退出我的生活。"
莫远文终于无言以对,我看着他的手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最后,那只手缓缓地抚上了我的脸。
莫远文轻轻地吻了我,像忽然擦过的春风,静悄悄又暖洋洋。那样的温柔,那样的恬静,那样的自然,就如同初吻一样,带着无限的爱意。这个吻,感人至深,以至于过后很多年,我都清晰地记得。
可是,我却不记得他之后怎样出的门,怎样离开的我的视线。
事后姚叶君对我摇头:"你们俩,都太倔强。"
我说:"可能吧。但是我想不到更好的结局。"
姚叶君说:"不是没有可能,是你们不去创造可能。"
我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姚叶君说:"你怎么知道莫远文没有努力?据我所知,他现在家里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我顿了顿,没有作声。
姚叶君说:"苏锦,要是莫远文拒婚,你后不后悔?"
我在身边的时候都没见他拒婚,现在人都没了,傻子才白费这个力气。
我说:"有的人,就是会注定错过,没什么好后悔。"
姚叶君看着我,只是说:"苏锦,不要后悔,既然你今天做了这个决定,就没有了后悔的借口。"
我点头。
有人退出你的生活,就有人进入你的生活。无止无境,无声无息,天经地义。
我们永远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决定是对是错,但至少要学着平静地接受结果。
没有什么大不了,去忘记就可以了,去爱就可以了。
我们一杯接着一杯,喝不下了就去厕所,该吐得吐,该排得排,回来继续。到最后,两个人都神志不清,胡言乱语,上窜下跳。
忽然听见外面哐哐哐有人敲门,我跌跌撞撞去开门。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姐,双手插腰,怒目而视:"都几点了?还让不让人睡觉?"
我点头哈腰:"对不起,对不起......"一个饱嗝,熏的大姐差点背过气去。
"少喝点不行......"大姐捏着鼻子,愤愤不平。"年纪轻轻的......"
话没说完,身后又蹦出一个醉鬼,一手提着半瓶酒,一手搭在我的肩上。"谁......谁来了......我......我......瞧瞧......"
酒气值顿时飙升,大姐MP/HP值双双临界,终于支撑不住,落荒而逃。
"唉?谁......我......还没看清楚......"姚叶君揉着眼睛,朝外探头。
我好歹比他还清醒一点,拽他进屋,扔到床上。
"委屈你今天就在这里睡吧......"
"你呢?"b
"我睡沙发......"
姚公子晃晃头,瞬间睡死过去。
我抱着枕头,挪到客厅。看了看沙发,决定睡在地毯上。
夜半时分,我恍然听到有人在我身边低语。
"你是可怜人,他也是可怜人......我也是可怜人。"
半天,这声音又说:"好歹你们都轰轰烈烈地爱过一场,我还不知道爱是什么呢......"
我嫌吵,翻过身去。
谁知他还没说完:"知道是一回事......爱过是另一回事。"
第 11 章
我发现,好事成双。
莫远文销声匿迹,姚叶君要远走他乡。
"苏锦,公司安排我出国培训。"
"很好,很好。"我头也不抬,一手拿着啤酒,一手翻着报纸。
"这一走就是半年多啊!你倒是也表示一下依依不舍。"
"我依依不舍。"
"......"
姚叶君有点恼火,虚张声势地拍了下桌子,说:"我都背井离乡了,你还这么冷淡!"
我终于抬起头来,说:"你少给我身在福中不知福,出去历练一下有什么不好?"
姚叶君一愣,软了下来:"我这不是从小在外面漂着,好不容易才回家待两年嘛。"
你那也算是从小漂泊么?我忍住吐嘈的冲动,只能说:"年轻人,要多见见世面嘛。"
姚叶君忍不住卷起报纸砸向我的脑袋,说:"你别学我老爸讲话......鸡皮疙瘩都起了几层......"
我得意地笑了,最后还是很有人品地给了他安慰。
我说:"我其实真羡慕你,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能行万里路,读万卷书。"
这话出口,连我自己都愣了一下。
梦想之于我,已是个太过于遥远的存在。
五年前,苏锦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青年。
可惜跟了莫远文几年,声色犬马,沾染了不少恶习。例如不爱读书,例如昼伏夜出。想来,也不能全怪莫远文,因为大学男生寝室的成员大多如此。
老一辈管这种行为通常叫做挥霍青春,他们教育我们的时候,语气凝重,诚恳痛心。
不过青春就在枕边的时候,对于这种劝告,我们从来都是持无视的态度。
因为,我们都以为,自己还有青春可以挥霍。
只是踏出校门,才发现,长大就是一夜之间的事,相亲、结婚和洗尿布都已经不再遥远。
当身边的同事塞给自己大红的请柬的时候,我开始一阵恐慌。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身边已空空如也,一切都要重新开始......
很早以前,我也设想过我和莫远文的未来。
我那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得不到家人认可的我们,互相依靠,直到终老。
不过现在看来,这个设定还算圆满,至少,我们还拥有彼此。
而今我快刀一斩,干干净净,什么也不剩,什么也不留。
这几年来第一次,我开始了认真地思考,这个属于自己的人生的意义--不是与什么其他人绑缚在一起的命运,而是我独立的人生。
我目送搭载着姚叶君的飞机消失在视线中的时候,忽然察觉到了,自己是被落下的那一个。姚叶君打拼着自己的事业,莫远文筹备着自己的家庭。
我呢?我在做什么,我该做什么?
我呆呆地望着北方的天空,大片的可爱云朵层积着,我在想,哪片底下才是我可爱的故乡?
七月很快过去,八月初的时候,家里的朋友发来短信,说是祝我立秋快乐。
显然地,自从手机普及以来,我们需要庆祝的时令就越来越多。
尽管觉得这祝福有点牵强,我还是开心地接受,并告诉他我们这里防暑降温仍是头等大事,偶尔刮刮台风,才能多少感觉到凉意。
我头天晚上发的短信,转天台风就扫了过来。
早上先是猛浇一阵,中午放晴,到了傍晚又淅淅沥沥的下起个没完。
我撑着伞,东一脚水,西一脚水,总算是来到小区楼下,正要开门进楼,却看到了旁边草地上有个奇怪的身影。
一个红衣红伞黑发少女,背对着我蹲在什么面前不知在做着什么。
现在毕竟天色不暗,又是在自家楼下,我很难得的没有想到什么灵异的方面,只是有些好奇,走到了她的背后。
女孩听到脚步声,回头看我,却把我吓了一跳。
一是因为这姑娘长得真是漂亮,二是因为我竟然见过她。
长得漂亮的姑娘多的是,并不稀奇;她就住我家隔壁,我见过她,也不稀奇。稀奇的是,我见过她多次,只是第一次觉得她漂亮。
女孩大概二十左右,白皙的皮肤,黑檀木一般的长发,我觉得她的嘴唇应该是明丽的红色,只是大概在雨中待了一段时间,已经变得青紫,还有那双乌溜溜的眼睛,本来是饱含着泪水的,被忽然出现的我一吓,连泪珠也断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