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放生————万俟落音

后背突然被人支起，我被像小动物一般拎起了身。
不用看我也知道是谁，"樱，你不去参加神辅的即位礼？"
樱把我抱在怀里，我发现自己蜷缩在他的怀里，像习惯性一般，安宁而乖巧。
"青芜，你怎么变得这么瘦，这么轻。"
他第一次直呼我的名字，而我却不觉得陌生。
"是你力气大好不好。"我不服气，人病了，哪有不瘦的道理。
"青芜，你不难过吗？"樱温柔如水。
"难过？不，我当然难过，我难过得想死，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丑得要命。"我摸摸自己的脸，真不知道已经苍白到什么地步。
"不，青芜。"樱漆黑的眼眸深深地望着我，我在那里面，看到了我自己。
"你还是一样，还是一样的美......"我一惊，此刻的樱，与平时有太多不同。
"怎么了，樱。"我抚他面颊，如果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愿意看望你，愿意说你美，你一定会对他心存感激，一定会想之所想，何况我对樱，还不止如此。
白皙的脸上染出一道血红的印记，我一惊，慌忙擦去，那是，我的血，我差点弄脏了樱。
"青芜，等我。"樱坚定地看着我，我不懂。
"你在说什么，樱，我不明白。"
樱淡然一笑，"你不需要明白，你只需要等我。"
你不需要明白，你只需要等我。
最后，他这样说。

三日后，七连来看望我。
我的病情并没有再恶化，只是后背痛得发麻。
七连说，他听了神子大人的命令，来替我看病。
神子大人？神子大人，要看好我吗？

"七连，我有个请求，你务必要答应我。"我的气息有点虚弱，但神智尚且清醒。
"您请说。"
七连，你如此尊重我，我感激你。
"我想去一个地方，请带我去。"
"什么地方？"
我笑，抬起手来，指向远方，我说，"月桥。"

七连大惊，"那是神子大人封印的禁地，恐怕......"
"不用怕，"我摇头，"我可以去的，带我去。"
月桥，他为我而封，从此以后，也该解禁了。

七连带我入月桥，我抚上眉梢的青色斑纹，口中默念，"暗夜青芜，永世同芳。印章昭示，解。"
暗夜的神力，在月桥最为彰显，五百年前我与他月桥共战，无人能敌。
他是神的儿子，而我，是他力量的印章。
我们在这里互相吸引，找到彼此的契约。
曾经约好，永不分离。

七连将我置在亭中长椅上，我终于又见月桥。
"青芜。"七连问我，"你为何不怀疑是我下毒害你。为什么不恨我。"
我观月桥风景，乐在其中。
"如果神子大人还爱我，那么我中再重的毒，又有什么关系。神子大人若不爱我，我再完美也没有用处。谁下毒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明白了他的真心。这是所得，我并没有失去什么，只是看得更清。再说，你如何知道我不恨你？"
我转过头去望着他笑，他苦笑，"我知道你不恨我，你谁也恨不了。"
我无可奈何，"七连宫主，你这是在瞧不起我。"
七连一惊，不再说话。
我笑，目光继续流连，月桥，我的月桥，唯一的一片净土，我与暗夜的月桥......

我痛，后背好痛，有什么极欲喷薄而出，新生般苦楚。
想起曾有人，轻言小心，而我，为他学会用双脚走路，如今上天夺走我双腿，是否是在惩罚我。
不，暗夜留给我的东西是那样少，何必再夺去，何必这么吝啬，我已一无所有。
我斜倚在亭内，突然心口极痛，眼前一亮，几欲眩晕。
手中多出一物，形如羽翼，晶莹闪烁，黑暗中绚烂如星。
我举起它，多么漂亮，多么惹人喜欢。
"我的天......"七连惊讶，从他的眼神里我知道我得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这是时咫。"七连如是说，我想，他也是第一次看见这种东西吧，上神佳名才有的神物。

我当然知道时咫是什么东西，我从此可穿越时空，上天入地，无所不在。
我可以回到过去，也可以越过未来，因为我得到了时咫。
"青芜，你感动天。"
感动天？
我不这么认为，用如此的心痛换来的东西，我何必感激。
时咫是宝物，对我却没有用处。
我可以回到过去吗，回到我和暗夜的过去？
不，那样的话，现在就成了将来，不论当初多么相爱，终有这么一天，知道结局的悲剧，我何必去重演。

"七连，我将它送给你"，我想，谁都会比我更需要它。
七连不懂我，他当然不懂我。
"青芜，回去吧，外面天凉。"
"回去？回哪里去？"我倚在栏杆，无限疲惫，"请留我在这里，我不想去别的地方。"
我固执，七连无法对付我。

忽然眼前一亮，千军万马的呐喊冲破耳膜而来。
七连踏风而去，转眼即逝。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月桥的结界被解除了。
同时被破除的，还有我熟悉的，强大的结界。
我惊呼：暗夜！

（四）迷白色的弓 印章的昭示

暗夜，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有外敌来袭，没有我在你身边，你怎么办！
我起身，然后重重摔倒在地。
现在即使我在你身边，也毫无用处，我只是废人一个。
结界被破除，千军万马在我眼前搏斗。
而我最美丽的神，正站在月桥的最顶端，他举着他强大的弓，迷白色的光芒让人眩晕。
站在他身边的，是七连，眉梢七颗透明的斑纹在黑夜中闪闪发亮。
暗夜，是谁都没有关系，在你身边的是谁都没有关系，只要你没事，只要你没事......
暗夜，暗夜......

我闭眼默念。
流光 既末 斯元
我与你同契
请予我力量
我愿将生命
奉献与你
我愿将生命
奉献与你
......
......
我看见一道淡红色的光芒，穿越天际，闪电一般急速而炫目......
淡红色的光芒！
一双漆黑的眼眸闪过眼前，原来，原来是你......

樱，原来你叫我等你，是这个意思。
我明白了，我明白得太晚，太晚了，我已经失去了作为印章的能力，而暗夜他，现在已是手无寸铁。
原来，向我下毒的是你，樱，你骗得我好苦。

我手中无力，摔下座椅，一人将我扶起，我定神，眼泪夺眶而出。
暗夜，暗夜，我知道你终究爱我。
"暗夜......"我抚他面颊，终于再一次凝视他的脸，深绿的眼眸，暗自流光，温情顺滑而下，他的嘴角，有微微的笑意。
暗夜他美得，让人无法直视，连神都不该这般，这般美丽。

"时咫......时咫是你送我的吗，暗夜？"你想让我在你死后，活在我们的记忆里吗？
暗夜只是笑，我看见他的华袍，染满鲜血。
但是他笑着，天地为他动容。
"你休想，暗夜。"想让我一个人独活，你休想。我把它送人了，我不要那种东西，我没有了你，我还要什么，我什么都不要。
暗夜轻抚我的后背，只是微笑。
我惊觉，不痛了，后背不痛了！
我向后看去，瞬间惊呆了。
翅膀！我的翅膀！薄如轻纱的蝶翼，闪着幽绿的光芒。
暗夜......暗夜......我明白了，你让七连替我制的药，是想要恢复我精灵的身体。

难怪我起不了身，难怪我走不了路。
我的翅膀重生了，暗夜你，解除了我们之间的契约。
我明白了，我都明白了。

"你早知道这一战你会败，对吗？"怕是七连早已算到。
"所以，你要我逃走，是吗？"我接着说。
"所以你还我翅膀，换作七连为神辅对吗？"
我已泣不成声，暗夜，暗夜，我该怎么对你说，你若是死了，我怎会独活。
即使你解除契约，我也还是你的印章，你也还是我的神，我的神......

暗夜吻我的额头，他说，"青芜，我留下你，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我爱你。"
泪水怎么也流不尽，我明白，我明白了，愚蠢的我，总是害怕不可能发生的事实，总是想逃开。
原谅我，原谅我暗夜。

但是，不要死，求你不要死，你不可以这么处罚我，即使我背叛了你，即使我不信任你，你不可以这么处罚我。

"青芜，我要走了哦，你如愿了，我放你走。"暗夜对我微笑，深绿的眼眸，魔王般媚惑。
我不舍地抚摩他的面颊，傻瓜，怎么连是否真心话，都分不清。
"安睡吧，我的神子大人。"我对他微笑，他最爱我的笑容。
我摊开手掌，闪着光芒的时咫躺在我掌心，我摇头，暗夜，你怎么这么固执。
你总是不放我安宁，总是不放过我。

樱出现在我的面前，他说，"青芜，我来了，现在，我是暗夜之神。"
我凝视着他眉梢的淡红色斑纹，它是那么漂亮，而眼前的少年，有着漆黑纯净的眼睛，曾经我以为他多么像我。
我不怪他，人总是为自己而活，追随自己所想，不惜毁灭一切，包括自己。
"不，樱，"我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暗夜。"
我将手指贴在唇上，邪邪地看他一眼"你才不是。"
"青芜你......"樱大惊。
"我怎么了？"我疑惑地看他一眼，扇动翅膀，轻盈的身体让我可以自由飞翔。
我恢复了，我恢复了我的翅膀，我恢复了逃生的权利，但是我保留了我的姓名，我终究还是为暗夜而活，唯一的暗夜。

暗夜之神
请不要将我放生

你要什么 你想拥有什么
不必再掩藏 掠夺是你的姓名
寂寞抽离 无法停止的时咫

暗夜之神
请不要将我放生

我拥有我的翅膀
但是我无法离去

我什么都可以丢弃
为了你

神邸 月桥
迷白色的弓 印章的昭示
你予我的证明 欺骗与背叛
自此消逝

暗夜之神
请不要将我放生
我愿意在你的牢笼
看你的眼睛

我什么都可以丢弃
什么都可以丢弃......

为了你......

"万神之时咫尺，请带我去远方。"
"你想去什么地方。"
怀中的时咫回应我。
我答，"我想去人间。"

（五）重生

"你是谁？"
刚落到人间，便被人发现了。
我抬头，看见一双深绿的眼眸。
我笑，"我也不知道我是谁。"
少年吃惊，微皱起眉头。
"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笑，"我没有名字。"
"怎么会！"他大叫起来，"我叫公玉尚。"
哦？公玉尚？
管他什么名字。
"那我替你取个名字好了。"少年钻到一边苦思冥想，过了一会，突然跑过来抚摩我眉梢青色的斑纹，"你就叫青芜好了！"
青芜，多美丽的名字。
我起身，他执起我手，高兴得像拣到了宝一般。
我凝视他深绿的眼眸，只来得及微笑。

暗夜，你一定听到了我的祈祷，对不对。
我知道，你终究是爱我的。

时空流转，相爱的人终会相遇，这是我们的劫数。
暗夜之神，我们谁都不会被放生。
因为
我们彼此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