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隐点点头:"喜欢啊。不过一开始,我是不吃丝瓜的。我讨厌那个味道。"
静慈就问:"那怎么又说爱吃了呢?"
"因为他爱吃,而且,是他教给我怎么吃的。后来我就也爱吃了。"
静慈看到他把尖尖的下巴贴在蜷起的膝盖上,因伤病瘦下一圈的脸蛋上带着梦幻般的神情。一句甚至没过脑的话脱口而出:"你说的他是红哥哥吧?"
然后她看到蓝隐浑身一震,梦幻般的表情消失了。他抬眼再看静慈时,让静慈产生了一种错觉,一种刚刚那个蓝隐只是梦的错觉。
蓝隐仍然微笑着,可是这样的微笑跟刚刚的截然不同,让静慈打从心底发起冷来。甚至有些后悔自己的多话。蓝隐轻轻的跟她说:"我说什么了?红哥哥也是你能叫的么!"
第 23 章
"他如果真那麽好,怎麽会丢下你孤零零一个人在那玩蚂蚁!" 静慈话一说完就捂住自己的嘴巴,她不明白一向平心静气的自己为何说出了这样尖锐的话。
蓝隐冷冷哼了声:"越是没脑子的人越喜欢猜测也越喜欢自以为是的想象。殊不知事实往往恰恰相反。" 说著,又咳嗽起来。
静慈连忙上前要帮他拍背,却被蓝隐躲开 他一拳锤打在床,低低说了声:"不知何时才能再看到那时的不红。"
那份隐忍的痛苦让静慈的心也跟著刺痛了。那一刻,她深深感觉到了自蓝隐身上散发出来的悲伤与绝望。蓝隐背对著她道:"你出去吧。"
静慈打小被长虹收养,在这深山老林中一直过的与世无争的日子,本就内向的她一心修炼,哪里与人发生过这样的争执。如今一句说错,遭遇到蓝隐接二连三的抢白,当下道歉也不是,不道歉也不是,渐渐红了眼眶,终於什麽也没说,一咬嘴唇,推门跑了出去。
一出院门,正逢上前来的长虹师父。长虹女侠平素严肃沈静,看到静慈慌慌张张的样子,呵斥道:"站住!一个姑娘家,这是什麽样子!"
静慈委屈的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对师父诉说,长虹女侠默默听完,道:"收敛收敛心思,下去修行吧。"
泪水再也止不住的滑落,静慈知道师父这是在委婉的责备自己不该因为蓝公子的事情荒废了修行。可是,她克制不住自己。
长虹女侠来到蓝隐房中时,看到他正端著一个小酒杯一口口抿著。当下面色就变了,也不见她怎麽动作,酒杯啪的一声就自蓝隐手中掉下来,叮铛作响砸落在地。
"你故意让静慈生气,好支开她,这样就没人管你了是不是!"她和倪云耗费了多少真气才把他一身功力保住。而後为了救治又花掉多少珍贵草药与心思!羽尘日日以泪洗面。没想到好容易伤势有了起色,这小子竟然喝起这个时候绝对是禁忌的酒来!
蓝隐沈默的注视著碎落在地的酒杯,浓烈的酒香自蜿蜒蔓延的液体飘散在房间里。
"怎能这样不爱惜身体?事情还没有到没有转机的时候罢!怎能这样懦弱!"
蓝隐还她一句:"生有何欢,死又何憾!"
"你!"长虹女侠一生纵横江湖,还从没看过这样不成器的孩子,气得一掌拍在门上,梨花木的房门立刻四分五裂。"如果我这就是来告诉你如何救你那红哥哥的法子呢!你死了可怎麽救他!"
蓝隐的眸子亮了一下,很快的,又回复成一片死寂的灰色:"没用了,今天早上,耳环,已经完全变绿了。红哥哥,不会回来了。"伴随晶莹的泪滴淌落的,还有苍白的嘴角上一缕鲜豔液体。
长虹女侠一惊,连忙上前给他灌输真气,蓝隐也不挣扎,只是任她摆弄,一手缓缓自左耳摘下耳环,只见昔日殷红的血玉饰物,如今变得一片墨绿。蓝隐深情的凝视著那枚耳环,用颤抖的手把它移动到苍白的唇边,轻轻印下一个带著豔丽痕迹的吻。
血,开始大量的从蓝隐口中奔涌而出,红哥哥,哪个才算是你,你到底,在哪里啊!伴随著无尽的悲伤,他陷入了暗沈的昏迷。
邵燕飞在书柜上随手抽了本《资治通鉴》就要去找黄璃真。却在迈步离去时被等候已久的邵父叫住。
邵丞相看著这个表面恭顺,眼睛里却十分不耐的儿子,连日以来日思夜想的话语,顿在喉间许久,最後化作一声叹息。可是,一些话,却是到了不能不说的时候。
邵父整理心思,严声道:"飞儿,为父有事与你商议。"
"今天朝上,黄尚书......"
"是是,他反驳了您的奏折。可是父亲,他始终就跟您不是一派,怎麽可能支持您的思想呢?这不是太强人所难了吗!"邵父开口七字,就被邵燕飞打断。
"注意礼仪!你再这样浮躁就给我到祠堂跪上一日反思祖训!"
"我!孩儿知错。可是父亲......"
这次,邵父一扬手,打断邵燕飞。邵父道:"飞儿,你大了。有自己的追求与思想。为父如今只会提醒你,绝对不会强制你做什麽。对於黄璃真的问题我们争执了很久。今天,我对你说最後一次。希望你能够听我把话说完。今次之後,我不会再多言。"
邵燕飞平息了一下气息,在父亲示意下坐到对面的椅子上。
他开始还能平心静气的听上一两句,後来,渐渐开始不耐,甚至喘起了不服的粗气。但是看到父亲仿佛疲累的面容,一度忍耐了下来。可是,当听到父亲说道"你是否明白,自己喜欢上的,究竟是那副皮囊还是那个人"的时候,他忍无可忍的拍了下椅子的扶手:"父亲!我是真心喜欢他!我知道男子相恋有悖伦常,可是想想不红为我们做的一切。如果没有他,哪里还有今日的我们。"
"感恩不是恋慕。"
"不!我对他,怎可能仅止於感恩那样浅薄的感情!我是爱著他的!我爱他这个人爱他的一切!"
"一切是只哪些呢?你口口声声声称自己......爱黄璃真,那麽又有多了解他呢?如果只是盲目的追求,那是不能用爱来形容的。"
"我当然了解他!"邵燕飞已经在喊。
"你如果了解他,又怎麽会看不出,如今的黄璃真有多麽没有分寸不识时务!"邵父起身,踱开几步,一个转身直面狂躁的儿子,面色沈重的说:"最简单的,你如果真的了解他,那麽你现在更多的应该是痛苦而非这样烦躁!"
第 24 章
林郁芳发现邵燕飞看她的眼神变了,他开始旁敲侧击的询问自己一些日常琐事。两人上街时,邵燕飞在绸缎铺子旁停住脚步,问她喜欢什麽颜色的衣服。
"不红,你来看看,这是据说江南新来的料子,咱们挑去几匹做身衣裳吧!喜欢哪一块?"邵燕飞问著,随手拿起一块布料,眼睛却注视著林郁芳(黄璃真)。
他从那少的可怜的记忆中搜索著,模糊记得曾经的黄璃真经常穿红色。可是如今他的确穿白的时间多一些。
接著,他看到林郁芳的目光先是在一块粉色小碎花布上停留了一会,又看了几匹莹白透亮的薄纱,最後想了想,拿起一块红色料子。
可是那块红色的料子其实一点也不好看。就是喜欢红色的人,一般也不会选取的。
第二天,邵燕飞看到黄璃真穿了件红色衣裳。
此后常常出现的情况就是:被问到时,"黄璃真"经常会停一停,而后回答的准确无误。这样很快的,邵燕飞没有问题可以问了。
另外还有一点,早在蓝隐走之前,他们就发现黄璃真虽然因为毒性去除气色好了起来,记忆却是一点也没回来。当时蓝隐就是一脸果然如此的阴沉表情,"黄璃真"显得不知所措。在场只有邵燕飞一人感觉到说不出的诡异。如今更是越想越令人起疑。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曾经的记忆,已经全部回到了真正的黄璃真的脑海里。从出生至九岁,那段最初最纯的记忆。还有火光中灭门之祸后的那样一些在大雪纷飞的日子,为了救治身中剧毒奄奄一息的他,而颤抖着背起自己的小小的身影。以及一个孩子的稚嫩却无比坚定的声音:"红哥哥,我一定会找到人救你!"
就是那个声音带给他的力量,帮助他支撑了过来。可是,半解的毒性腐蚀了他的记忆。曾几何时,他成为四王府的幕僚,认贼作父。连父母之仇都要忘记了。心中眼前,更再不复见到那么淡色的身影。
伴随着曾经的回归,他也陷入了无边的自责与厌恶之中。虽然他原本的计划也终是要扳倒四王爷的,但是出发点只是为了生存,和为父报仇大相径庭。思想发生剧变的黄璃真,无声息的沉入了回忆的漩涡之中,气息全无。
这样沉湎着,也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他听到了林郁芳幽怨的带着憎恨的低语:你就是黄璃真吧。原来你一直在这个身体里。
黄璃真张开眼睛,看到无边的黑暗中,一个女子立在身前。
他整理了一番思绪和精神,道:蓝隐找到驱魂的方法了?
林郁芳哼了声,道:谁是蓝隐?
黄璃真道:就是张秋张大人。
林郁芳道:真不懂你们这些古人在想些什么!为什么你为燕飞做了那么多却不告诉他。这种自以为是的牺牲精神很有趣吗?还是说,你根本就是在玩弄他,把他的感情玩弄在股掌之间!
黄璃真道:你无需知道。c
林郁芳道:我不懂!你凭什么这样自以为是的去玩弄别人的命运!你以为你是神吗!
黄璃真不语。
林郁芳更加气愤:我阅读过你全部的记忆。你的那些做法,却都是在迫害他,可是你却又在暗中帮助他,你这样会让他很痛苦你知不知道?明明是爱,为什么要选择伤害?
许是听到她一再提到邵燕飞,黄璃真叹息了一声:秋竹是个天真的人。我为他好,并非是想表达些什么,也不是侧重于他对我作何感想。只是觉得,如此这样把一个有才能却没有经验的人,推上去,看着他由困惑经历磨难一步步走向成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林郁芳哼道:但是那样你也永远无法表明心迹。只能像只乌龟一样缩在壳子里!你这样的说辞太虚伪了!你觉得有趣,他还不是一直在责怪怨恨你。这样又有什么好处呢!你们这些政客,最常讲究的,不就是收买人心吗?
黄璃真摇摇头,有点惋惜的说道:比起收买人心,我们这个时代还有很多人,更注重培养扶植人才。钓胜于鱼。只可惜,因为你把事情表面的真相告诉了秋竹,而这,就让事情本末倒置了。你把误会解释了出来,就是给了他天真继续再生的出路。可是天真,只适合放在心底,我相信就是到了你所在的那个时代,也不会适合于社会。你告诉了他,无异于是折断了雄鹰的翅膀。秋竹今后......不过,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这样说,你能明白多少,就明白多少吧!只是多明白一些未必就比少明白一些好。
这样说罢,他不再理会那个幻影,有些乏力的睡去。
再度睁开眼睛,眼前是黄府熟悉的情景。他感觉到有些口渴。看着不远处桌子上的青花瓷壶,想了想后,他抬起手臂,能动了。占据身体的那个魂魄消失了。床畔趴睡着一个人,可能是感觉到了响动,于是从不太安稳的睡眠中清醒过来,而后一把抓住他的手,惊喜的说道:"不红,你醒了?"
黄璃真看到那张昔日几乎日日盘踞了自己整颗心的俊雅容颜,如今竟憔悴如斯,深深陷落的眼眶,遍布血丝的眼睛,以及下巴上新生的胡子茬。最后,他的目光缓缓移动到那双紧握着自己五指的手上。
点点头,他无声的把手抽了回来,对着掩饰不住失望而暗淡了眸子的人朝着茶壶的方向指了指。那人连忙会意。
黄璃真喝了几口清茶,觉得精神身体一如从前,没什么大碍,于是整理衣着起身。没有理会身后的邵燕飞,黄璃真推开门,步出房间。
清晨特有的清香随着微凉的空气迎面扑来。鸟语花香,再次有了真实的感觉。院子东方,种着一棵绿意盎然的梧桐。树下,有一抹高挑的淡蓝色影子,背对着他的房间门口,静静站立。
黄璃真咳嗽了声。
那个影子全身轻微颤动了下,缓缓转过头来。
第 25 章
蓝隐靠着梧桐的树干,一身乱七八糟的装扮,回头时口里含着棵草棍,微微侧目看着黄璃真,黄璃真也不言语,静立在台阶上任他打量。
片刻之后,蓝隐勾起嘴角,颇有一些得意的样子,用一种仿佛邀功似的口气说道:"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黄璃真实在忍不住瞪了瞪蓝隐,接着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那日他什么也不说把自己压倒在床为所欲为的情景,一把邪火自心底熊熊烧起来。如今还要看他那自以为是的样子,真是火上浇油,就想着先上去抽几巴掌解恨。却忘了曾经是发誓要取他狗命的,如今却只念着轻轻几个巴掌解决问题。相比之下,待遇判若云泥,仇恨成了调情,着实有趣的紧。好在他现在还没觉察出这一点。不然可不是该慌张死了?
不过,虽然大人大量了,留你小命,该整治的,绝对不会少。这个叫做: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黄璃真眨了下眼睛,借此平定情绪。回头对跟上来的邵燕飞道:"燕飞,张大人怎的这身打扮呀?"说着,一并模仿女人的动作,抬手捋了捋鬓发。
......
......
蓝隐自从伤好好就没出现过的青白脸色,让黄璃真很是过了次瘾,也,让他没了作弄下去的心思。他略一侧首,将视线固定在小排的茶花前:"二位大人,我身体仍有些不适,你们请便,恕璃真不远送了。"
蓝隐是被邵燕飞拉出黄府的。他被拽出小院子门口之前,目光一直停留在背向他们的黄璃真身上。那火热而天真的期待,让黄璃真的颤抖由手指蔓延到了肩头。他看不到那样的蓝隐,可是感觉的出来。
另一边,邵燕飞拉着蓝隐退出来,本想数说他一顿,黄璃真本来就一个,他干什么自寻苦恼!可是看到对手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到口的刻薄话立时化作叹息安慰。没办法,谁让他就是见不得漂亮的人沮丧呢!
只听他状似宽厚的安慰蓝隐:"我就说只有一个不红的,你就别在乱猜测。自寻烦恼。你看,他喝了那什么水还是继续叫我燕飞,并没有跟你所说那样改口称呼我的字秋竹。其实你的心情,我一路看下来,不说是理解了十分,却也少不了八九分,可是,唉!你这样下去......"
可惜蓝隐软硬不吃,一点不领情,只见他一把甩开邵燕飞的手,冷冷道:"那日不是告诉过你,他肌肤细腻。"见邵燕飞又要发火,一指头点他哑穴,不耐道:"听我说完,如今还这样沉不住气,是倒的霉还不够多吗?不过这样苯也难怪。你还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么?全身都细腻的话,怎么骑的了那么长时间的马,怎么能骑的那么好?骑马的哪个腿上肌肤能那么细腻!"
邵燕飞一下子慌了,拼命对他眨眼睛,蓝隐解了他穴道,就听他嚷嚷:"那!那么真的不红到了哪里?!"
蓝隐没搭理他。心中却是在想,女侠给的解药绝对不会错,问题是现在的黄璃真为什么要跟自己说他是那个假的呢?
原来,在蓝隐差点因为重伤不治,又失了生存信念的那天。长虹女侠味了他一颗丹药后,为了让他从新燃起求生的意志,亲自找到了上官彩等人问明事情的来去。
在充分了解到事情的经过后,她与师兄香去大师彻夜攀谈。最后二人一致认为,这种情形不是中毒那样简单,而很可能是移魂替身。中了些摄去魂魄的法术。与蓝隐仔细交谈确认之后,她微笑着递上一张符纸,并告诉了蓝隐具体使用方法,只须在特定时日烧化与黄璃真和水服下。
服下后,他再次看到了那双幕影重重的眸子。只是今日,那沉寂如斯的幽深秋水里,透过重重的遮挡,竟然流露出了一缕熟悉。可是那淡到几乎捉不住的熟悉的含义,到底是辛酸还是欣喜,蓝隐一点把握都没有。痛苦中,他再次回忆起二人最初最纯的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