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记不记得他这段时间是如何称呼你和古小姐的?」云想容卖了个关子,「而方才在花庭,他又称你们什么?」
「之暄?盈妹妹?」顾之暄这才察觉出事情的不对,心也跟着雀跃不已,「你是说......」
「好,我们暂且把这说是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的称呼。那么之暄你再想想,欧阳公子与你无话不谈,是不是也曾经跟你说过要送什么特别的东西给古小姐?」
顾之暄歪着头搜索着脑海中的记忆。
「如果我猜得不错,是不是一帖字?墨吟先生的字?」云想容继续为他抽丝拨茧。
「对!湘盈爱好字画,欧阳曾说过要用墨吟先生的墨宝做迎娶她的首项聘礼,也是他四年前去两国交界行商的目的之一。我的天!」这回轮到顾之暄猛地坐起身来惊呼「他想起来了!他真的想起来了!」
他兴奋地下了卧榻,穿着整齐后就要往门外奔去。
「你要去哪里?」云想容慢悠悠地披上外衣问道,「小别胜新婚,你认为他如今会在自己的房间?」
那个为兴奋冲昏头脑的人顿了顿脚步:「说不定他们已经谈完了,去看看而已。我实在等不及了!」
云想容好笑地看着那个越渐远去的身影,心里虽然也是喜悦非常,但仍带一丝不安。
走出明月阁,第三次经过花庭,云想容不禁皱起了眉头。人说事不过三,他今天三次想回天香小筑,结果一次去了枫情居,一次到了明月阁,该不会第三次也不能如他所愿吧?原本不安的心情又因为这过于巧合的事情而更加惶恐起来。
果然,人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云想容在花庭中的长凳上发现了一个人影。过剩的好奇心让他大胆地抬起脚步往人影靠近,刚来到跟前就发现这个平躺在长凳上的人竟然是明天的新郎官欧阳商。他更进一步地靠进,脚下突觉碰到了什么,低头看了看,原来是个酒壶。
捡起已空的酒壶放在一旁,他试探地叫了两声:「骆宇,骆宇。」
不见回应,兴许是睡着了吧!可也不能放任他如此熟睡,还是得把人叫起来,不然凭他一个人可甭想将人拖回房间。
云想容拍了拍他的肩,揶揄道:「骆宇,起来!别在这里睡,会着凉的,明天就不能当新郎了!」
欧阳商仍是一点动静都没有,甚至连个眉头都不皱一下,一个人不可能熟睡到这种程度。
「骆宇......骆宇......」
渐渐地,云想容的声音也开始带上了他意识不到的慌乱。
「骆宇......别吓我......骆......宇......」
身体明明是暖的,睡颜也如此安详,却为何怎么也叫不醒?
也不知是怎么的,他鬼使神差地将食指探向他的鼻下。停留得愈久,抖得愈是厉害。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一个冷战,他倏地收回了手,可怕的想法如寒意入骨,冻得他动弹不得。
「云,你怎么在这里?」顾之暄的声音自远及近传来,「欧阳那小子还真让我扑了个空!不过他也真沉得住气。知道我在他那个乱七八糟的房间里找到什么?墨吟先生的字帖啊!估计那小子想明天给湘盈一个惊喜,这下有好戏看了!」
「之暄快来!」短短的四个字,云想容却是花了极大的力气才喊出口。
「怎么了?」问话的同时,顾之暄已经来到他的面前,也看见了趟在长凳上的人,「咦?他怎么睡在这里?死小子,起来!醉死了吗?」语毕还不忘如昔日般玩笑地轻踹对方一脚。
「之暄......」云想容竭尽全力地抓着身旁的顾之暄,无助地喊着,「之暄,之暄......」
「到底怎么了?」
顾之暄一头雾水,一个异常失措惊恐的云想容,一个睡得天塌不惊的欧阳商,连带地也让他忐忑起来。
「骆宇......骆宇......」云想容哽咽道,「骆宇没了......」
「什么叫骆宇没了?」顾之暄更是胡涂。
「欧阳公子他......他......」
顾之暄突然心中一颤,慢慢将手抚上欧阳商的颈间。
没有!一点跳动的迹象都没有!静静地,什么也没有......
这意味着......这具身体的主人已经......
十九
次日,按照风俗,欧阳商无故归天应当尽早入土,于是一众人等将墓地选在了骆父的边上。当喜堂的红色衣裳被一层层褪去,换上一块块惨白色的装饰可笑地成了灵堂时,众人的心也跟着沉到了深渊最底处。因为愁云惨淡的哀悼仪式结束后,欧阳商便要真正地自他们身边消失。
「我不相信这是真的!」
古湘盈声嘶力竭的哭声在静寂冷肃的灵堂里显得十分的突兀。
有谁会相信?若不是没有了呼吸,谁会相信这个噩耗?一个昨日早上见到还好好的人,就这么躺在花庭的长凳上与世长辞?甚至他们连一点致命伤口都验不出来。
程暮妍安慰地拍着她的肩,却没有说出任何开解的话来。可云想容从她紧咬下唇的动作看出,她应该是怕一旦自己开口,也会哭出声来吧!
再看看这里的每一个人,认识欧阳商的时间都比自己来得长。虽然他后来成了骆宇,但影响不了他们曾经的友情。自己已是如此悲伤,更何况他们?他们比自己更有资格放声大哭,却谁也没有那么做,只是静静地做着每一个哀悼动作,静静地看着他们曾经的友人收殓入棺,静静地用一拨拨黄土将之掩埋,远远比以痛哭来表达情感更令人觉得哀伤凄凉。。
他默默地握上顾之暄的手,感觉到的不是颤抖的悲痛,而是冷煞的愤怒。
「不可原谅!」他目露寒光道,「那个人必须付出代价!」
云想容浑身一颤。是的,虽然不知道到底是谁,但不容置疑的一点,欧阳商确实是为人所杀。
会是谁?谁跟欧阳商有如此天大的仇恨?竟在新婚前夜活生生地拆散一对壁人,令他们阴阳相隔。
当墓碑被立起,所有人鞠下一躬后,程暮妍来到云想容面前。
「云公子,听说你是第一个发现欧阳公子遇害的人。」
「正是。」
「那么你当时有否发现什么异常?旁边有什么人?」
「这倒未有所觉。」
虽然此时程暮妍的语气让云想容很不舒服。但他还是想了想后如实回答。
「哦?是嘛!也就是说,没有人可以证明当时欧阳公子是死是活咯!」
包括云想容在内的所有人闻言,皆倒吸一口冷气地抬起头来。
「暮妍,你逾越了。」顾之暄沉着脸说。
「请问程小姐......」云想容特地在姓上加重了语调,「这于我有何益处?」
程暮妍冷哼一声:「若是我连这个都知道,那衙役官府又是做什么的呢?」
「倘若你要这么说......」云想容应道,「那么谁能证明从日中到子时,你程暮妍一次也没有碰到过欧阳公子?还有古小姐,欧阳公子在日中之时说要去找你,谁又能证明他是什么时候离开你的小院?再来,凝夫人,谁又能证明你今天一整日都待在枫情居?另外,之暄、邵叔、青和顾府上下一干人等,谁都没有不在场的证据,谁还有立场说话?」
话音一落,墓前七人,连带一旁无端惹火上身的下人们都面色惨白到极点。
「够了,云。」顾之暄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并以带着彻骨寒意的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欧阳的事,我不想官府插手。不管是我们中间的谁还是外来的人,一旦让我查出来,好自为之吧!」
顾之暄果然说到做到,这件事被彻底地封锁在了顾府里,对外只宣称欧阳商是死于疾病。而这两三天,顾家上下人人自危,诡异的气息压抑得众人几乎崩溃。私下听人讨论最多的还是那个婚前男女不得见面的习俗,什么触犯神明鬼魅索命之类的是越传越神,甚至随便一阵风刮来就有人吓得晕倒。
二十
月上中天,夜色撩人,却再没人有心情欣赏。
「之暄,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别把事情独自承担。」云想容为一脸倦容的顾之暄端上一碗参汤,「还是说我也在你的嫌疑人名单中?」
「云,我知道不是你。」顾之暄小尝了两三口就放下了。
云想容眸光一闪:「你是不是有什么线索了?」
「不。」他揉了揉太阳穴,「只是有件事让我觉得奇怪而已。」
「你是指在欧阳公子房里的墨吟字帖?」
他当初也对这件事充满疑惑,怎么想也想不出为什么它会在那的理由。欧阳商当天明明就是一副急不可待的模样要将它送给古湘盈,却为什么没有送出手,反而让他把字帖拿回了房中?是在路上碰上了什么人或什么事让他改变了想法吗?难道真的是顾之暄认为的单纯是想给对方一个惊喜?
「湘盈说那天欧阳确实有去找她,但没坐上一会儿便走了,之后就再没见到他。」
「你认为可信度是多少?」云想容问道,「我并不是有心怀疑她,但事实上她的嫌疑最大。」
疲惫在顾之暄的眸中一览无疑,他长叹一声:「他是她等了四年的夫啊!我想不出什么理由让我怀疑她!甚至,我根本不想怀疑身边的任何人。」
云想容也跟着叹了口气,拉起顾之暄正要往榻上带去,后者突然一定,以不及掩耳之速冲出房门。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别鬼鬼祟祟的。」
爽朗的笑声自墙角阴影处传来:「哈哈哈,我来的不是时候,这不担心坏了大哥的好事嘛!」那人边走边说,很快地就来到了他们面前。
「水寒说笑了。」顾之暄有点尴尬地应道。
一听「水寒」二字,云想容便知来的正是顾之暄的结拜兄弟戚水寒,当即颔首示礼。
「怎么今日有这等闲情到我这里来串门子?」
戚水寒一闻此言,脸上两个笑开了的酒窝顿时消失:「大哥,汐昭有没有来你这里?」
顾之暄挑眉:「怎么,又吵架了?」习惯了的语气让云想容忍俊不禁,「你们也真是的,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吵完有事没事还尽往我这里跑。怎么?瞧柏望离这里近,又对自己的轻功很得意是吧?」
「大哥,你就别再逗我了。」戚水寒苦着脸,「这次是我不对,我不该见他对一姓白的有点兴趣就乱吃飞醋,惹恼了他。」
「他没来我这里。」顾之暄瞧了他的可怜样,便不再逗他,「你啊你!该说你什么好?要是你知道他为你放弃了什么,我看你还如何舍得如此疑他。」
「大哥,他......」
顾之暄摇了摇头:「他想告诉你时,自然会告诉你。」
「哦!」戚水寒悻悻地应着,突然他想起一事,又兴奋起来,「大哥,别说小弟老是来烦你,今个儿我也替你省省心。」
说完,他轻功一跃跳过围墙,不知在墙外鼓捣些什么。唏唏嗦嗦一阵后,他又带着一个大麻袋跳了回来。
「这是?」顾之暄皱了皱眉。
居然还是还会动的?云想容也好奇不已地探过头去观望。
戚水寒将麻袋打开,里面不安分的东西终于冒出个头来。
人?!
「这小子就是现在江湖上有名的闺盗刘四。」戚水寒解释道,「所谓闺盗就是专门潜入小姐们闺房,盗窃小姐衣物饰品等物件的小偷。今天看他在大哥府外转悠了许久,神色可疑就留了个心眼,果然让我逮到个现行。一套话,竟然已经在大哥府上盗过了不少东西,所以索性抓了来让大哥处置。」
云想容一听,想起了当日在花庭听见的程暮妍与古湘盈的谈话,原来就是眼前这个人的杰作。
「把人交给官府不就好了,带我这里来做什么?」顾之暄不耐烦地说,「我府上可没有衙门那么多的刑具,折磨起来不够瘾的。」
刘四也不是什么大丈夫,一闻言顿时吓得是屁滚尿流,连忙磕头求饶。
「顾老板,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不该到您府上胡作非为。」刘四磕的头一声响过一声,石板上也渐渐地落下了血印,「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小的吧!小的再也不敢了。」
「老实交代,你都偷了什么?」戚水寒落井下石地踹了他一脚。
「是是是......」都到了这份上,刘四只有一五一十地交代道,「其实小的也还没偷上几样东西。」
偷偷地看了眼面色不善的顾之暄,他吞了口口水接着说。
「是真的,做我们这一行的,能偷到的上等货就是小姐们的贴身衣物。那种带着小姐们天生体香的布料触感,简直是极品享受。若是运气好,碰上爱干净的小姐,一天下来,怎么也能弄上两三套。」
刘四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猥亵陶醉表情让在场的另外三个人同时面部抽筋,戚水寒差点就拔剑砍人了,但生生地为顾之暄阻止了下来。
「但是,每次最好只偷一人,因为过多的气味混在一切,再好闻的香气也成了恶臭。所以......」刘四顿了顿,「前几个晚上小的一直女眷的房间外蹲点,本想今日换个地方,就被戚大侠捉到了。」
「你说你这几天都顾府?」云想容发现自己抓到了一点事情的线头。
「九月初四那夜呢?」顾之暄也是一震。
「哦,那天啊!」刘四忽然灵机一动,「顾老板一言九鼎,小的要向顾老板要个保证。」
「你放心,我不会把你送官究办。」
得了保证的刘四乐呵呵地笑着,说:「那天很倒霉,也不知怎么地小的竟然找错了地方,到了一个男人的房间。刚觉不对想走时,就听见有人进来,吓得小的连忙躲进了衣柜,大气都不敢喘上一下。那男人一进房门就开始乱砸东西,见着什么就摔就撕,就唯独放过他手上的卷轴。」
欧阳商!
顾之暄与云想容相视一眼,对这个男人的身份心照不宣。
「后来,眼看着那男人往衣柜这个方向走来,小的心想这回死定了。没想到老天还是蛮照顾小的,就在这时有个人敲了他的房门,我就赶紧趁着他去开门的时候溜出衣柜,跑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顾之暄问道。
刘四歪头想了想:「子时不到吧!大概是亥正。」
时间吻合,顾云两人心中又是紧张地一跳。
「你看见那个敲门的人没?」云想容追问。
「小的那时哪还有心情看来的是什么人啊!」刘四理所当然地说。
云想容有点无力,明明他们离事情的真相就只是一步的距离,却也止在了这一步。
「不过啊......」
刘四那种掉人胃口的语调让人恨不得一掌拍死他,一了百了。
「我知道来的是一个女人,而且两个人是认识的,她一进门就和那个男人闹起来,好凶的。」
「现在如果让你再听到那个声音,你还能认出来吗?」顾之暄问。
刘四很老实地摇头。
似乎有点失望的顾之暄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而一旁的戚水寒听着这段对话也是云里雾里的。
「大哥,是不是最近有什么麻烦?能让你如此动气。」
「一位故友在我府上遭遇不幸,我难辞其咎。」顾之暄婉转相告。
顾戚二人结拜是三年前的事,而欧阳商失踪是四年前的事,戚水寒自然不认识他。云想容知道,顾之暄并不想把戚水寒拖下这趟混水。
「既然如此,若是需要小弟帮忙,大哥尽管开口。我还要去找汐昭,就先告辞了。」戚水寒一抱拳,「至于此人嘛......」
他不怀好意地撇了眼地上的刘四,顾之暄跟着嘴角弯弯。
「哈哈,小弟明白!」说完,心有灵犀地拉上人就要带走。
刘四急了:「顾老板,这......这是什么意思......您不是答应我......」
「我是说『我不会把你送官究办』,可没说别人不行啊!」他煞有其事地说,「盗窃之罪,估摸就关个半月有余吧!十五日也够你一样样尝遍衙门的刑具了。」
「怎么这样......」刘四一路惨叫地被戚水寒打包带走。
此时,云想容早就在一旁笑得肚子痛,还差点站不稳地靠在了顾之暄的身上。
「云,我想去一个地方。」顾之暄扶好了云想容后说。
云想容止住笑,握紧了他的手:「我陪你去。我想这件事,我和你一样拖不了干系。」
顾之暄一怔,似乎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女人的心思啊!」云想容闪烁着明眸,「有时候也是很容易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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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假了~偶要消失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