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想容————易落[上]

作者:易落[上]  录入:01-07

一个问题的了结,是另外无数个问题的开始。
顾云二人的脸色自此再没好过。
「欧阳,随我们去见她一面。」许久之后,顾之暄开口。
欧阳商摇摇头:「见了能如何?惟有徒增伤感罢了。」
「不见又如何?」云想容反驳,「日日呈鬼魂之姿徘徊其身侧,以如此方式折磨她也折磨自己么?」
「我......」欧阳商踌躇道。
「即便不能结合相守,坦然相对也是好的。」云想容见他有所动摇,紧接着规劝道,「带着遗憾的天人永隔才是真正的悲剧,那是你所愿见到的吗?」

二十五
云想容从来没想过自己的话会有灵验的一天,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力量牵引着事情的发展方向。
当三人来到古湘盈的小院时,异样心生。顾府平日里哪怕是主人睡下了,下人们也总是会在外头点亮一盏红色灯笼,一来是为了照明所需,二来是煌国自古传下的驱邪习俗。可如今,这里竟意外不见任何的光源,让本来就传言着闹鬼的地方显得更为得死寂阴森。
「既然她歇息了,我们明日再来吧!」欧阳商轻声细语道。
顾云二人见状,也只得点头同意。正欲转身离去之时,身后忽然传来女子细碎轻盈的脚步声。
「谁?」顾之暄压低了声音问道。
脚步声猛地停了下来,明显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不过,这女子也算大胆。没多时,又听那脚步声往他们的方向靠近,夹带着些许的凌乱与紧张。
「爷?」
当女子出现在三人面前时,他们看清了来人,也让来人看清了他们。这个手端一盅散发着人参气味的汤水、神情紧张却不失仪态的女子正是古湘盈的贴身丫鬟小梨。当她将目光定在顾之暄身后的欧阳商时,汤水微微抖了抖,所幸没有洒出来。
「别怕,他不是鬼。」云想容温言道。
小梨没有置疑,只是压下惊慌,向着三人行了个礼。
「你的主子都歇息了,怎么还去端参汤?」顾之暄看着她手上的东西,狐疑地问道。
「是小姐让我去端的。近日小姐都不曾早歇,每每临了雄鸡啼鸣,才勉强睡上一会儿,气色也就跟着不太好,所以才让厨房给熬了参汤。」小梨看了看门外那盏失了光明的灯笼,「兴许是今个儿风大,把烛火都吹熄了吧!这可不好,小姐最近心慌得很,最怕少了这个。」
一边说着,她一边放下手中的东西,取下灯笼,拿出袖中的火折子将之点亮后挂了回去。转过身,再端起那盅参汤,来到门前轻轻敲了两下,门微微启了道缝。
「小姐,参汤小梨端来了。」
里头人没有应答,不敢逾越的小梨原地不动地站着,又敲了两下,依然如故。小院的另外三人顿感事情不妙,方才四人说话声音虽小,可离房屋那么近,来的又是顾之暄,里头的人不可能没有动静。没有反应的可能只有两个,一是人真的睡下了,一是......
阵风一啸而过,将原本已有空隙的门刮得大开。随着木板与木板间撞击的巨响传来,飘荡的浅蓝色丝绸裙角映入他们的眼帘。愣怔地将水平的视线慢慢往上移动,印象中红润的丽颜死白死白地垂向胸前,一条白绫触目惊心地勒紧在丽人的脖颈。风时缓时急,吹得那悬着的身体也跟着时晃时转,磨擦着横梁发出刺耳透心的声音。
不是古湘盈还是谁?
一声尖叫之后,小梨手上的东西再也没能保住。砸碎了的器皿散落四处,洒出的汤水还带着热气,些许溅在了她的裙角,些许滚着地上的尘埃向四面八方伸展。
欧阳商的身体反应比顾云二人快上许多,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就抱住丽人的双腿,把人向上托起,却怎么也绕不开那勒着丽人的白绫。顾之暄当机弯腰拿起地上器皿的碎片,挥手一掷,白绫应声而断。欧阳商赶忙将人拦腰接住,放到一旁的床榻之上,并伸手探了探古湘盈的鼻息。
「怎么样?」顾之暄来到他身后,问道。
欧阳商紧抿双唇,摇头闭目,滴落男儿泪。顾之暄只得轻拍友人肩膀,请他节哀顺便。
「之暄,这是给你的。」云想容指着桌上的一封信笺说。
顾之暄抄过信笺,展了开来。

暄哥:
见字如晤,当君展得此信,盈甚愧,不知如何自处之。
自商去后,盈倍受良心谴责,连日为鬼魂所扰,终不得安宁自况。悔不当初,为何做那等愚蠢之事,追之晚矣而不可活也。然,盈愿长伴君侧之念,君必不知。索性今日,将盈之心事全数相告。
当年,君救盈于水火之中,盈甚感之。年复一年,商依旧生死不明,盈亦起了绝念之心。日升月降,君渐入盈心,盈虽自知愧对商,却难自持。盈非求名分,得见君颜,得留君侧,其心足矣。
只叹天不随人愿,从闻无瑕公子入居天香,盈便深知君之所系。君予无瑕公子之情深意重,盈羡之而不可得焉,但能以妾之身自处已为大幸也,盈并无怨言。后,商归来,君欲成全商与盈,盈哀苦之。欲借失忆之辞推脱婚事,无奈婚前商忆起一切,情如当初,而盈之心已变。盈唯有据实以告,商哀哭,盈虽不忍,却无可作为。商归去后,盈恐商将此事述与君知,以君之性情断不会任盈留于顾府,乃盈之大不幸也。故,兴杀人之念。
盈自知所为之事天理难容,愿以一己之命赎过。

顾之暄长叹了一声,将这三页的书信递给了欧阳商。后者摇头表示不愿过目,顾之暄便转手将之交给了云想容。
待云想容阅后,深知他缜密心思的顾之暄才问道:「怎么看?」
「很奇怪。」云想容将三张纸摊开放在桌上,指着那相较前两张明显偏窄的最后一页左下方沉吟道,「这里,没有落笔。」
顾之暄赞同地点点头:「与我所想相同,但不可否认的一点,这确实是湘盈的笔迹。」
「这两页间有明显断句的痕迹。」云想容想了想,指着二、三页的分段处继续说道,「从兴杀人念直接转到以死赎罪,没有手法和过程,就遗书来说,跳跃太大,很难不让人深思。为什么会在这里断开?是单纯的纸张不够,不得不如此分割么?」
「也许是不得不从这里断开。」顾之暄将纸拿起,置于云想容面前。
最后一段文字的前后都有折痕?!
这个发现让云想容蹙起眉头:「虽然割得很小心,但还是有偏移的地方。这个部分是古小姐误写自己撕去,还是......」
「最后一段字数不多,若是误写,大可重取一张。」顾之暄沉着脸,「恐怕是有人故意为之......」
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出,古湘盈确实承认自己杀人,但却没有说出是谁给她的毒药。是想替那人隐瞒,还是那人为了隐瞒而......
想到这,云想容好似想起什么地转过身回到床榻,道了声「得罪」后,拨开缠于古湘盈颈间的长发,并转动她的脖子,仔细地查看起来。
「勒痕是不对。」
顾之暄听罢,跟着探过头去。
「看。」云想容指着古湘盈的后颈说道,「这里有道交叉的勒痕,若当真是用白绫自尽,怎么会有?」
种种迹象表明,古湘盈是先被人勒死后才悬上房梁,伪装成自杀的模样。而这封遗书明显是被人动过手脚的,缺少的部分必定对凶手大大不利,又或者根本就直指凶手,才不得不被截去,形成这么一个轻易就被看穿的破绽。
她的死是灭口,根本不是自杀!
「欧阳......」
「我明白。」欧阳商似早就明白顾之暄想说的话,「盈妹妹也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我会尽快查明凶手,还她一个公道。」顾之暄承诺道,「在那之前,就委屈她睡在冰窖里吧!」
「谢谢。」
欧阳商哽咽地说完这两个字后,深情地拉起古湘盈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轻轻地摩挲,默默地流泪。

二十六
次日,事隔不久迎来第三次葬礼的顾府像煮开了锅的沸水一样乱哄哄,特别当那个第二次葬礼的死者欧阳商死而复生地站在众人面前时,没有一个人的脸色好到哪里去。一场未完成的婚礼,两位主角匪夷所思地先后互换角色经历了一回死别,只得让人感叹命运的作弄,但也让人不约而同地想到那个婚前男女不得相见的习俗。毕竟不管怎么说,不幸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冰窖的瞻仰遗容仪式之后,欧阳商最后一个走了出来。他转过身站在窖口,久久不愿离去。
「我想守在这里,陪她最后这段时间。」他背对着其它人说道。
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但云想容可以从他极力压抑的语调中听出他的悲伤。
「也好。」顾之暄想也不想地回答,随即向一旁的邵叔吩咐,「照顾好欧阳。」后者点头应承。
来到花庭,萧玄策半强迫式地拉着崔墨吟走到顾之暄的面前。
「我要带他走!」
顾之暄眉上一挑,直视他身后的崔墨吟,压根不把这个他国来使放在眼里:「你同意了?」
「不管他同不同意,我一定要带他走!」萧玄策的态度不容置疑,「通商的事,我根本没兴趣。倘若你顾大老板要以此为借口,我也不在乎。大不了鱼死网破,两国又不是第一次打仗。我决不允许吟留在这个藏着杀人凶手的危险地方。」
云想容暗自叹了一口气,这萧玄策对崔墨吟有情,也很关心,但用的法子还真不让人苟同。试问,有谁喜欢情人不顾自己意愿,自作主张地安排一切?
「墨吟,你怎么说?」顾之暄再一次跳过了萧玄策。
崔墨吟想挣开桎梏自己的手,却怎么也甩不掉。他拧着眉,以那清澈无比的嗓音说道:「我不会跟他走。」
「墨,你!」萧玄策有点气急,当场咆哮了起来,「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我!我都承认你是我心中所爱了,你还想怎样?你到底要什么!」
「你不会知道。」崔墨吟淡淡地说。
那哀怨的眼神让云想容吃了一惊,虽然恐惧与绝望已然消失,但悲伤犹在。既然他们都坦诚了心事,还有什么卡在他们中间?想帮,但是帮不了。毕竟,那是两个人的事,根本不需要外人的介入。
「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虫子!」萧玄策就像个被惯坏了的孩子一样毫无形象地吵闹着。
崔墨吟轻叹了一声:「你还是不会放弃的,不是吗?」
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登时让萧玄策气焰全消,像只斗败的公鸡耷拉下脑袋::「我只是要我心中所想,有什么不对?」
「你心中所想?」崔墨吟嗤笑一声,「那我算什么?」
萧玄策语塞的同时,周遭的气氛突然变得尴尬起来。
「咦?怎么都在这?」人未到,声先至。明朗的声音为逐渐转冷的气氛注入了些许暖意,「该不是知道我们来了,都出来迎接的吧?大哥,真不好意思呢!」
若不是时候不对,云想容觉得身旁的顾之暄绝对会翻白眼。只见声音的主人带着他的情人出现在大家的视野里,不同往日的是这回情人身边还多了个小鬼,一个目光中失去了孩童纯真的小鬼,一个让他觉得很像某人却说不出来是谁的小鬼。
「彤儿,他就是顾叔叔。」身着青衣的男人指着顾之暄淡淡地说。
那个约莫六七岁的小鬼放开韩汐昭的手,慢慢地走到顾之暄面前,抬起头以类似于探究的目光看了他许久,直到那目光逐渐带上了恨意。
「你这个杀人凶手!」
稚嫩的控诉让在场的所有人为之一震,其中又以程暮妍的反应最大,仿佛见了鬼一样。
反观作为当事人的顾之暄却面无表情地问着他的结拜兄弟:「他是谁?」
戚水寒僵硬地笑了两声,把小鬼拉到自己怀里正色道:「大哥见谅,他是我楚师兄的孩子。师兄不幸遭难,师嫂殉情而亡,只留下这个可怜的孩子。」
小小年纪就蒙大难,如此身世让云想容不禁地再细瞧了那个孩子一眼。这一瞧,还真瞧出了端倪。
「之暄,你觉不觉得这孩子和我有点像?」
云想容本是开玩笑般地问出,换来的却是顾之暄的阴沉。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道:「不是像云,而是像羽妍。」
程羽妍?!顾之暄的妻子,那个真正让他觉得恐惧的存在。现如今,顾之暄说这个孩子像羽妍,而他觉得这个孩子像他,那么他和羽妍之间......

我倒要看看你能得意到什么时候,你以为暄哥真的喜欢你吗?别天真了!要不是你长得......

那日程暮妍的话毫无预警地闯进他的脑海,若没有当时欧阳商的来访,后面的会是什么?联想初至顾府时邵叔的目光,初遇程暮妍的停留,一股寒意从脚底迅速蔓起,拓至全身,连牙齿都不自觉地冷颤起来。不会的!绝不会是自己想的那样!他说过要相信顾之暄的,怎么能仅凭揣测就下了判断?
云想容询问似地看向顾之暄,竟发现后者并没有一点解释的举动,心更冷了些。
「我就知道瞒不过大哥,这件事我刚听到时也吓了一大跳。」只听戚水寒接着说道,「羽妍师嫂也不愿就此隐瞒,让我把事情的始末都告诉你。」
「暄哥。」程暮妍忽然开口,「我身体不太舒服,想先回莲意斋。」
顾之暄点了点头,便没再理她。

二十七
「事情要从八年前说起......」
戚水寒把楚彤交给情人照顾,但孩子甩开了韩汐昭伸出的手,径直地扑向了一直处于恍神状态的云想容,惊得后者身体顿时僵硬起来,楚彤却好像一点也没感觉出不对地继续在云想容的怀中磨蹭。而韩汐昭这个人本身就冷情,只有对上爱人时才有柔情似水的一面,自然懒得管那个不受自己控制的孩子,任由他胡闹下去。
好一会儿,慢慢想通的云想容才伸出手臂将孩子揽起,像足了用羽翼保护雏子的成鸟。
其实孩子并没有错,他只是把酷似羽妍的自己当做母亲,贪恋着印象中的味道。那么,顾之暄呢?他也会和这个孩子一样,把自己当作替代品付出一腔柔情吗?
他看着顾之暄,顾之暄也看着他,但是在他们之间却隐隐隔着一个叫程羽妍的影子,让他们的眼神无法交融。
只有那个少根经的戚水寒一点也没察觉气氛的古怪,自顾自地说下去:「八年前,我师兄楚君皓遭仇敌追杀,身负重伤下为程家大小姐程羽妍所救,两人日久生情相许终生。」
仅仅这么一句话,顾之暄的手中就是一紧。动作虽然细微,却让云想容看了个明白。心中酸楚不断,却说不出任何责怪的言语。
「一年之后,仇家寻到楚师兄踪迹,师兄担心连累师嫂,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她。怎料,两件事的发生阻止了师嫂寻夫的脚步。一是顾家少爷的登门下聘,师嫂向其父母要求取消婚约引来禁足。二是师嫂发现身怀有孕,女子孤身上路本就危险更何况还有孕在身?若是告之父母,此子绝对保不住。万不得已之下,师嫂带孕嫁入了顾家。婚后,顾家少爷虽待师嫂情深意切,但师嫂心有所属,不容他碰她分毫。新婚三月后,眼见腹中之事再难隐瞒,师嫂心中一计日渐生成。恰巧此时,师兄闻讯而至,两人相拥而泣,述说衷肠,师嫂将心中计划对师兄和盘托出。」
戚水寒顿了顿,小啜了口茶后接着说:「师嫂师承医圣于葛谦,对医药向来深有研究。自机缘巧合下研制出假死之药,多次试用于动物身上成功后,便一直想尝试人体实验。只是此法太过冒险,师兄怎会赞成?但师嫂坚持唯有此法方能顾全两家人的面子,师兄才勉强同意。根据以往经验,小动物们会在服药后半个时辰内呈现死亡征兆,并维持四到五天的时间,所以师嫂认为若是用在成人身上,约莫是三天左右的时间,所以师兄必须在下葬后的三天内掘坟将师嫂挖出带走。最后,他们成功了。师嫂诈死,顾家少爷按照风俗下葬,师兄在三天后将人带走,一切是如此的天衣无缝,两人从此隐居山林,惬意生活。」
惟独苦了顾之暄!云想容忿忿不平地想。凭什么他们的幸福就是幸福,而顾之暄就要为此而牺牲?什么顾全颜面?根本就是屁话!全是为自己私心开脱的借口!
对面的顾之暄见到云想容越来越愤怒的脸色,连忙伸出手想与之交握,却让后者不动声色地避开,甚至连一个眼神也吝啬给予。顾之暄笑着收回了手,似乎一点也不介意他的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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