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想容突觉眼前一亮,当初想不明白的事情,如今是一点就通,豁然开朗。
崔凝,现在应该叫崔墨吟,从不用字只用画的原因是怕笔迹被认出的危险性太大。另一方面,也正是因为世人只知墨吟先生的字而未曾见过他的画,所以此法更能隐瞒自己的身份。
就在此时,萧玄策一个转身闪过虞嫣然,将还在失神的崔墨吟揉入怀中。虞嫣然当下踏步跟进,左手狠扣萧玄策的右肩,右手一转,劈出一掌直逼萧玄策面门。
戚水寒见势意欲上前解围,却为顾之暄为阻。
只听萧玄策眸中瞬既闪过锐利,低吼一声:「原来是你!」
话语同时,他旋肩格开她的手。带着崔凝轻退数步,脚下一点,旋身来到虞嫣然背后,毫不留情地就是一掌印向这位美人背心。
「不要杀她!」
一直处于恍惚状态的崔墨吟终于回过神来、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求情的四个字,吓住了当场所有人。就连虞嫣然突然会武功这件事都没有这四个字的冲击力大。
因为那声音分明就是......
男人?
二十三
虽然清澈动听,但怎么也不会让人联想成女子。
是了!难怪觉得那么奇怪。那日在枫情居秋风忽起,他虽然马上撇过了头,但还是看见了崔墨吟喉间的突起。那是男人才有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女人身上?所以下意识地他忽略了这件事情,而一直让他觉得隐隐不对的,正是这件事,可笑的是他愣到刚才也没想起来。
因为他不是女人,所以即使他在身形上能扮成女人,在声音也掩盖不过去,还不如索性当个哑巴。而小桃在房外听到的男女对话和房中的男子衣裳这两件事就说得通。男女,如果没想错,应该就是虞嫣然和崔墨吟。虞嫣然会武,躲过守门出入顾家自然方便,崔墨吟也就根本不用走出枫情居,或者顾府。而男子衣裳,不用想也知道该是崔墨吟的私物了。
萧玄策得意洋洋地看着跌坐在地上的人:「不自量力!」
大半的掌力虽为他收回,但从虞嫣然一直不得起身的姿势来看,还是对她造成了不小的内伤影响。显然虞嫣然的武功与萧玄策有着天壤之别,也难怪后者会有如此评价。
「如大家所听所见,墨吟是男非女,自然不可能是那偷儿听到声音的主人。」就听萧玄策继续说道,「而且墨吟在六年前就是本王的人了,要什么荣华富贵没有?何必如这位程小姐所言,来图你顾家的财产,真是可笑之极。」
云想容听罢,心头一滞地看向萧玄策怀中的崔墨吟。果见他紧咬着下唇,眼中的绝望比昨天所见犹为过之。心之所系,却所爱非人。这样的痛苦,若是放在自己身上......
不知不觉,他将目光移到了顾之暄身上。想来,他也会绝望吧?
感应到云想容的注视般,顾之暄来到他的身边,仿佛传递力量似地握了握他的手。温热的触感就像一颗定心丸一样帮着云想容平复了些许波动的情绪。
「若不是这个姓虞的女人从中作梗带走了墨吟......」
「岷王殿下,请容我大胆问上一问。您可有想过?」云想容往前站了站,「倘若真是虞小姐强行带走崔公子,崔公子又何必男扮女装,装聋作哑躲入青楼再进顾府?倘若崔公子爱您,又何会惧怕你到如斯地步,此时此刻仍在颤颤发抖?」
萧玄策此时才察觉到崔墨吟那从未停止的颤抖。他双臂环抱,似极度恐惧着什么。
「墨,你在怕什么?」他轻柔地问。
「您口口声声说他在您那里要什么没有,那么请问他真正要的是什么您知道吗?或许您是知道的,那么您又是否能毫无吝啬地给予他呢?您对他又是报着的是什么样的心思呢?」
「好个灵牙利齿的人!」萧玄策冷哼道,「不过你不要忘了,今天要谈的是你顾府的悬案,本王也只是为了证明墨吟的清白才有那么一说。至于本王想做什么,本王有什么心思,那是本王的私事,还容不得你来插手。如今,墨吟清白已证,我也可以带人走了吧!」
说完,萧玄策拉着崔墨吟就要往外走去。
「且慢!」出声阻止的是顾府的主人,「岷王殿下,这有所不妥吧?」
萧玄策回过头来,道:「不知顾大老板还有什么指教?」
「其一,贵我两国港口通商一事还未达成协定,您如此置之不理打道回府,不知道您的娘舅、葑国国君会如何看待此事?要是运气不佳再有那么几个小人,在他老人家耳朵边上唠叨几句,相信场面一定会非常热闹吧?其二,您怀中的人在我煌国律法上还是顾某人正式下过礼聘迎娶过门的二夫人,您如此掳人就走,也太不把我煌国放在眼里了吧?置我煌国国威何在?我想这应该是个很好的借口吧?」顾之暄气定神闲地说,「一......场......战......争!」
「顾之暄,你......」萧玄策恨得牙痒痒,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解释他的行为,最后不得不妥协,「你到底想怎么样?」
怎么顾之暄这种人不去当军师上战场?云想容有点不合时宜地想,相信纵使萧玄策也很难在他手上讨到便宜。到时候,神话和传奇的头衔说不定都要易主了呢!不过说笑归说笑,萧玄策这个人毕竟不是浪得虚名的,总感觉他是碰上了崔墨吟才会方寸大乱,如此推测的话,也许萧玄策对崔墨吟也并非无情。
「也不想怎么样,只是想请岷王殿下多留一段时间,通商一事我们也好仔细盘算盘算。至于崔公子么......」顾之暄一笑,「只要他愿意跟你离开,我绝对不加阻拦。如何?」
看了看怀中早已面如死灰的人儿,萧玄策忍气吞声地吐出一个字:「好!」
当大家正要再度落座时,一个身着青衣的青年大刺刺地走进会客堂,一言不发地扫视过堂内的一众人等,最后将冰冷的目光停留在戚水寒身上,跟着千年寒冰化为一缕柔情。
「汐昭?!」戚水寒惊喜地叫出青年的名字,「你去了哪里?担心死我了。」他兴奋得以非常人的速度冲到情人的面前,拉起情人的手,忘情地抚起了情人的脸颊。
那青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抬手拍掉他的魔爪。
同时,顾之暄也轻咳了一声,提醒这位结拜兄弟自己现在所处的地方。
「对不起,汐昭。我认错了!」戚水寒干笑了两声,搔了搔自己的脑袋,接着抱怨道:「不要再丢下我,这种日子太难熬了。」
青年倾城一笑,容华绝代,道:「傻子,你楚师兄有难,快跟我去救人。」
「楚师兄?」戚水寒眨了眨眼睛,「你找到他了?怎么找到的?他在哪里?」
「跟我去不就知道了?那么多废话。」青年有点不耐烦地说。
戚水寒犹豫地看了眼他的大哥,后者知情识趣开口道:「去吧!去吧!省得在这里丢人现眼。」
前者扬起笑脸,欢呼一声,拉着情人,刹那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汐昭?」萧玄策轻蹙沉吟,「他不是......」
这句事不关己的话不重,但是落进了云想容的耳中。
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顾之暄说道:「现如今,崔凝一事已了。是该谈谈我们的正事了。」
凌厉的目光扫得那些自知无愧于天地的人也跟莫名其妙地心虚起来。
「湘盈,你看起来不太好?」顾之暄冰冷的语气让自始至终缩在一边的古湘盈浑身一震,「听说你那最近闹鬼闹得厉害,日日不得安宁?」
古湘盈点下头后,把头压得更低。
「似乎又闻那鬼魂欲欧阳有几分相象,难道是欧阳舍不得你,欲续人鬼情缘么?」
早就心神不宁的古湘盈将惨白的双手紧紧地捂住耳朵,任一旁的程暮妍如何劝说也不放开。
「暄哥!盈妹身体不适,是不是......」程暮妍请求道。
「既然如此,那么此事就压后一日吧!暮妍,湘盈有劳你照顾了。」顾之暄站起身来,对萧玄策行礼道,「如此,只得麻烦岷王殿下多留几日。」
萧玄策冷哼一声,不屑地瞥了眼面无血色的虞嫣然,然后揉着压根没放过手的崔墨吟离开。
「虞小姐,今日怠慢,他日必定登门赔礼。在下就不送了。」
语毕,留下邵叔送虞嫣然回春风楼,顾之暄带着云想容及邵青也匆匆离去。
日落西山,清冷的会客堂逐渐为黑暗所覆盖,连小小角落也不放过。某个被五花大绑的人此时才呻吟两声清醒过来,左右探望后哭丧着脸大喊:「喂!人呢!怎么把我忘了!我怎么办啊!」
「阿嚏!」
顾之暄打了个喷嚏。云想容连忙拉过他的手,来回磨搓时还使劲在上面呼着气。顾之暄一笑,反把他的手握了过来,额头与之相抵。
「不是冷。」他调侃道,「估计是有人暗地里在骂我。」
云想容白了他一眼:「准是某人做了亏心事。」
「亏心的事倒是做了不少,就不知道是哪件。」顾之暄也跟着打哈哈。
此时,邵青拍了拍身上的黄土,转过头对两人说道:「爷,好了。」
顾之暄立刻正颜冷目道:「但绝对不是这一件。」
一阵冷风吹过,云想容还是不禁打了个哆嗦。虽然明知深秋夜里风冷温降,但穿足了保暖的衣物还是觉得阴风阵阵,止不住的寒意入骨。原因?不是天气,是地方。这里是哪?两座新坟所在地,而且其中一座如今还被他们挖开。
「怎么样?」云想容走下墓室。
顾之暄沉着脸,低声道:「坟土有翻动过的痕迹,棺钉弯曲的角度也很奇怪,应该是拔除后再被钉入造成的。」
邵青接着报告说:「我问过周围的人,他们说九月初七那夜,这里的声响很大,不过大家以为闹鬼都没敢靠近。」
「九月初七?岂不就是小杏撞鬼的那夜?」云想容也面露惊讶地说,「难道......」
顾之暄将手扣在棺盖边缘,一运劲,失去棺钉固定的整个棺盖在半空中打了几个翻转,「砰」的一声重重地落在了墓室一旁。
「果然......」顾云二人异口同声道。
「这......」邵青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景象。
空空当当的棺材中,除了一条往生被和几件陪葬首饰及器皿外,什么都没有。
顾之暄弯下腰,拿起其中一颗半截拇指大小的剔透白玉球把玩起来:「云,我们今夜去守株待鬼。」
二十四
今夜无月,厚厚的云层将美丽圣洁的明月严严实实地遮挡在身后,连一丝的月光也不肯留给地上的生物。深秋露重,冷风袭袭,不留情面地将那些略带枯黄的叶子吹落下地,与尘土一起打转翻滚。而无月夜空下那没有人气的阴森房屋此时更觉毛骨悚然,连平日负责看守的下人也躲得远远的,不敢靠近。
「青呢?」云想容小声地问。
顾之暄紧紧地揉着云想容,讨好地在他耳边轻语:「我只想抱着你。」
云想容板起脸地斜了他一眼。说是来守株待鬼,如今倒好,待鬼待到树上来了。自己不会武,只能让顾之暄拉着才能保持平衡。不用说也知道,这期间被上下其手了不知几回,可为了防止跌个狗吃屎,还不能像往常那样挣扎开,郁闷都能郁闷死他。
几次大眼瞪小眼后,顾之暄收起玩笑的举动,突然对他做了个「嘘」的姿势,云想容也将视线转移到树旁那间忽然被打开门的房屋里面。一个人影自其中走出,正巧此时月儿挣脱了云层的枷锁把微微的光送回了大地,让云想容看清了那人的面容。
「骆宇!」他颤声失叫道。
人影听见叫唤,动作稍微滞了滞。顾之暄带着云想容趁机跃下树干,几个轻点来到人影面前。
「还是被你们发现了。」他早有所料地轻叹着说,「之暄,无瑕,多日不见,你们可好?」
「欧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顾之暄蹙着眉头问道。
欧阳商僵硬地笑了笑:「既然你们能找到这里来,说明你们已经多少知道其中的关节了,不是吗?又何必来问我这个死人?」
「她如此对你,哪里还值得你如此维护?」顾之暄为友人不值道。
「情到深处,哪怕她是十恶不赦的妖女,我也无怨无悔。」
「骆宇,你好傻。」
「不行,你能原谅她,我可做不到!」顾之暄恶狠狠地说道。
欧阳商一脸无奈,沉默了一段时间后说:「之暄,放过她。这事不能全怨她。是我先负了她四年,她有权选择她心中所愿。」
「那不一样!」顾之暄低吼,「失忆是个意外!」
「但是她不知道,一日日地过去,而我的消息犹如石沉大海,现实逼得她不得不相信我的死亡。」压抑了太久的不甘与悔恨让欧阳商也跟着吼了起来,「那么你呢!这其中你、我还有无瑕又何尝没有责任?如若没有你的出现,她又怎么会如此?你给了她一个希望,这个希望却在无瑕和骆宇的到来后被彻底粉碎。她是一个女人,她承受不了。」
「对不起。」云想容道歉地说。
他的出现,就像一颗石子,将暗藏在平静湖面下的汹涌全数地引了出来,掀起可怕的波涛。
欧阳商的目光黯淡下来:「无瑕,别放在心上,我并不责怪谁,是我自己认不清事实。那段时间,她总是闷闷不乐。我一直以为她是因为我的失忆,再也不是她期期盼盼的郎君,才不断地躲着我,避着婚事。我希望时间能够让她慢慢地接受我,不再一味地守着心里的那个身影,最终将目光停留在我的身上。可是,当我想起一切,兴奋地拿着墨吟先生的字帖来到她的面前时,她的话让我知道自己错得太过离谱。」他抬起复杂的眼神看着面前的友人,「四年的相处,让不得不相信我已不在人世的她渐渐地对你产生了感情。但她知道你不会对她做出什么,哪怕没有那层尴尬的妾室关系,你也不会青眼于她。她从来都是一个温柔可人的女子,她的愿望很小很小,仅仅希望能就这么留在你的身边,偶尔看看你,和你说说话,便能够让她满足。」
可是自己的到来,让这层薄如纸的关系被轻易捅破。顾之暄为了自己,与三位夫人撇清关系,让那个可怜女子再也护不住自己的小小心愿。而欧阳商的生还,顾之暄的成全,将她自心系之人的身边驱离。到了最后,连唯一可以利用的失忆借口也因为欧阳商的突然恢复而令之生出极端的想法,更是彻底将她推向了另一个悲剧的深渊。
「对不起。」
除了重复这三个字,云想容再也找不到其它能表达此时内疚情感的词语。
「在回自己屋子的一路上我想了很多。可想得越多,心就越乱。」
「她后来找你去了?」
「我天真地以为她回心转意了,却没想到她是来还我放在那里的字帖,还带来了一壶花雕。」欧阳商苦笑道,「我当时失控得和她大吵了一架。后来她说要与我同饮分别酒,我赌气似地拿起酒壶就是猛灌,却没想到那是致命的存在。赶走她后,我独自来到花庭,独赏明月,接着一阵晕眩袭来,我就不省人事了。」
「可是......」
「当我醒过时,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密闭的空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让我恐慌,我疯狂地敲打着困住自己的东西,没花多少力气就顶开了上方的木块。等我从那个地方站起来后发现,自己竟然是在墓室里。接着我看到了自己的墓碑,前后一想就知道自己遭遇了什么。她真的好傻......」
「那日是否是九月初七?」云想容问。
欧阳商点点头:「当时,我很想就此离开。但怎么也放不开她,想再见她一面。明明知道一见到她,我将不再有离开的念头,却还是忍不住想见她的欲望。于是我冒着危险,回到了顾府。」
所以,留在了顾府,留在了他原来住的这个屋子里。只要藏得好,没有人会发现他。况且还有那个不在计划中的闹鬼事件,让下人们更是畏惧这里,一有什么动静也只会让人往鬼魂那地方想。更加有利于他的藏身。
可是,不觉得奇怪吗?夺命花雕是古湘盈带来的,可这么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哪来的毒药?另外一点,既然古湘盈决心杀了欧阳商以除后患,却为什么欧阳商没死?就他的表述来看,似乎只是睡了一觉那般简单。难道是古湘盈有意放他一条生路?但看那几日她对鬼魂的反应,应该不是装出来的,她是真的在害怕。她认定自己杀了欧阳商,才会那么恐惧着他的冤魂来索命。可是翻动过的坟土,被撬过的钉子绝对是人为的。会不会是有人知道欧阳商未死,特地为他耙开坟土方便他逃生?而这个人是不是就是那个给古湘盈毒药的人呢?可这个人给古湘盈如此毒药的目的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