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寻幻境————蓝光

此时，自己的头被轻轻的来回抚摸－－浮云直觉自己被当成了什麽小动物，可是再往上望，碧海当真的表情又不像在玩......厚实的手掌催眠的效果比摇篮曲还要好上好几倍。记得从小自己就好动，就算练剑一整天仍旧活力不断，到了就寝时间，不论妈妈怎麽哄都还是睡不著。
可是为什麽在碧海的怀里，就这麽想睡呢？眼皮像是无法再撑一秒钟。
是因为生病吧？绝对是因为生病的......

 

「碧海，你不下来吗？」
我抬头看这位不下来泡温泉、坐在岸边以奇怪眼神看著我的碧海。
我现在泡在这浅蓝色的森林温泉里头，是为什麽呢？回顾几分钟前......
「浮云，这是你要找的药草。」
在我被叫醒时，已经在一口冒著热气的温泉前，温泉的岸边长了许多天蓝色的药草。
意识到自己的脚并没有踏实的站在地上，原来我是被碧海直接以公主抱的方式抱过来了，一番挣扎後才被碧海放下来。
「你可真有力气。」我以奇怪的眼神看著碧海。
「过奖，现在磨药草太慢了，泡这泉水吧？」
「为什麽？」我看著这泉水居然是浅蓝色的怪温泉。
「治愈之泉，也许神早知道他会在每个月的补给中漏掉药草，这森林中才会有这个。」
所以，我现在百般无聊的泡在温泉水中－－非常非常舒服。
虽然我泡过桑恩房间内的浴「池」，当时以为这会是我一生中泡过最舒服的温泉，可是我错了。
这池浅蓝色的温泉热气袅袅上升，就算只是简陋的座立在森林中，也不同凡响的比泡在桑恩房间的浴池舒服。
舒服归舒服，我不习惯碧海看我，我很想大声骂出来－－看屁！可是我不能骂，品格告诉我，打娘胎生下来已经16年没骂过难听话的我，此时不能破功！
「......不想泡。」碧海冷冰冰的回答我，与温泉水的温度呈最大对比。
「为什麽？」我疑惑。
「一起洗很奇怪。」
「......」这麽说也是，不过在故乡，澡堂多得是。
连王宫每个房间都有浴室，见习骑士宿舍还是有澡堂，而且每夜都有很多骑士们边洗边聊天，相较於躺大腿，这反而比较不失礼节。
於是我回答：「不会，在我的国家，男生一起洗澡是很正常的事，甚至能增进感情呢。」不然桑恩一直拐沐恩和他洗是为什麽？
碧海听了，反而皱眉头：「你邀我一起洗是希望和我增进感情？」
「不是！绝对不是！我最讨厌你了！」我赶紧回应。
「这样啊......」碧海的眉头更皱，像是受什麽创伤，他的冰冷语气我每天身置其中，不过搭上这可怜表情，我居然於心不忍......我问他要不要下来泡澡其实只是希望他别继续看我嘛！
「你也很累了吧？抱著我走这麽久。」
碧海点头。
「那你就下来泡一下吧？泡温泉对纾解疲劳有很大的帮助喔。」
碧海又点头，之後开始解下他的披风，我忽然发现－－这家伙在披风下的身材异样纤细。
因为碧海很少褪去他的披风，所以我只知道他长得很高，身材如何我倒不知道。
我以为他长得很高，身材应该结实，不料，底下的衬衫像是大了一号般，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细得像是快断掉的腰藉由皮带的束起更是看得出来。
碧海开始褪去衬衫，才解开两颗扣子，忽然停下动作问我：「怎麽一直看我？」
我恍然大悟－－一个男人有什麽好看的！我反击：「那我刚刚泡温泉你看什麽？」
「我怕你因为发烧忽然昏倒了，这样我随时能把你从水中拖上来。」
「......」我该不会对他看我的理由有所期待吧？
「那你呢？看什麽？」
「我只是觉得你的身材很诡异。」我没好气。
「？」
「你的腰细到了极点！一般男生的腰围是三十寸以上吧？你的腰怎麽看都只有二十几呀！」
「......原来你这麽注意我？」
「我......！」无话可说，可恶，怎麽今天我就是无法回话？
「谢谢你。」
「啊？」碧海忽然谢我，让我吓了一跳。
「没什麽...只是从小到大，没人关心过我，连我姊姊都不曾注意这种小细节。」
「......」我无言，小细节？从表面就看得出来的严重过轻身材叫小细节？我看一定是你太少把披风脱下了，音才看不到吧？
我转过头来：「我不看你！我绝对不看你！所以和我说点有关你的事吧？」
「不要。」他回答得乾脆。
「为什麽？」
「你先和我说你的事，我再说。」
「......嗯。」
我静静的回忆，回忆到以前......
「浮云，欢迎你的到来。」
「是，伊萨卡大人。」我单脚跪下。
「才12岁就这麽有礼节？别称呼我的姓，直接叫我福斯特吧。」
这是我正式成为伊萨卡家的一份子的那天，仰头看著长得颇俊俏、应该只有二十几岁的家伙，我知道以後我得奉命服侍他。
「这是我的儿子，浮云。」一个舞会，福斯特将我介绍给他的亲戚朋友，我只记得那些人虚荣的跳著舞、穿华美的衣服，或是颇富兴味的看著我......
「长得挺帅的嘛，哪来的儿子？私生的？」
「不，是领养的。」
福斯特的两个儿子都出国深造了，其中次子会在三年後回国，我不知道福斯特刻意陷害我爸爸的意图为何，只知道我要提升自己的魔剑术到极点，杀了这个人，报仇！
当时我已经学会如何隐藏自己心中的不悦，就算一群人兀自捏著我的脸，笑著说这孩子不应该当骑士，我还是维持淡笑。
「浮云，今天的舞会你表现得很好。」福斯特长得煞是好看的脸漾起温和的微笑，像是抚摸小动物的皮毛般的摸著我的头。
「谢谢夸奖。」我的声音无机质，我怕一个松懈，愤怒的语气就会倾泄而出。
「浮云，我不是故意要害死你父亲的，你父亲是个保家爱国的好将军，可是若不是为了得到你，我不会出此下策。」
「......为什麽？」我有些惊讶，努力将自己的语气维持得平和。
「你爸爸前阵子正式发表研究魔剑术的决心时，他拉著你，我就看见你隐藏的过人魔力，可是更令我惊讶的，是你的剑术好得出奇，这样适合研究魔剑术的孩子，居然出生在凡尔赛斯家，凡尔赛斯真是三生有幸，艾斯大将军若研究有成，你一定会将魔剑术发挥到极致，那对我们家族就不利了，我必须除掉阻碍。」
我联想到伊萨卡家才是真正研究魔剑术的元祖，只是在三十年前的殒境战争时，伊萨卡家发动的大型魔剑术虽然帮助我们打败敌国，却让本国士兵死了5/4......那是禁忌的魔剑术。
伊萨卡家研究百年的心血，却因为那次战争被皇宫完全封锁了，甚至导致伊萨卡家道中落、我爸爸提出再次研究，竟获得些许支持，难免不让福斯特愤怒......？
「你想到什麽吗？」福斯特轻声问，在我不注意时，竟靠我异常的近。
「你是因为我爸爸想研究那魔剑术所以愤恨他？」
「不是我动的手脚，而是那魔剑术本质如此，我只是趁著无能的凡尔赛斯家无法营救你时，将你带走，你在这个家的前途必定比你继续留在你的本家好。」
「你......！」为什麽批评凡尔赛斯家？凡尔赛斯家是古老的名门，哪里不好？我的愤怒无法抑制，打了福斯特一拳，福斯特默默承受。
「浮云，你露出真面目了。」
「你凭什麽要我为伊萨卡家卖命？你凭什麽批评凡尔赛斯？伊萨卡会家道中落也是因为你们研究那种魔剑术！我爸爸他只是想为魔剑术这上好的古老技术做开脱、那是被伊萨卡家搞烂的！是伊萨卡家为魔剑术冠上臭名的！你为什麽要陷害我的父亲？」我怒吼！
「......来人。」
在两旁等候差遣的仆人上前：「是，老爷。」
「带去刑房。」
我完全没有考虑的抽出剑，可是在抽出剑的那刻，福斯特迅速的抢过，仆人们迅雷不及掩耳的围上我，将我带往刑房。
我被铁鍊鍊在墙上，仆人已经离去，福斯特拿起皮鞭狠狠的抽我，每一鞭都在我的皮肤上留下血痕，惹得我一阵热痛的怒吼。
「你只是艾斯的儿子，有什麽资格批评伊萨卡家？你才是搞不清楚状况！你只要好好的继承伊萨卡家的魔剑术就好了！没资格说话！」又是一抽，我的骑士服早已褴褛不堪，皮肤也不断的出血，可以说是体无完肤。
我昏死过去，在我清醒以後，身上的伤口完全不见，可是我仍感到丝丝痛楚。
「浮云，你应该明白了吧？」福斯特在我第一天会见他时所露出的温和脸孔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冷酷。
我开始学习魔剑术，我原本以为爸爸的研究是最厉害、完整的，可是福斯特掌握的魔剑术资料从古老典籍到近代发展，无一漏网，齐全到了极点，我不管那是我想报仇的对象要我为他卖命所做的付出、全心投入学习魔剑术，同时，我不敢再说任何一句忤逆的话，我是个胆小鬼，所以我只能够尽量靠冰冷的语气掩饰自己的不服。
我再也没被抽打过，福斯特以我为荣，只要我去参加和剑术有关的比赛，必赢，为伊萨卡家赢得许多光彩。
但是他以我为荣的最大理由，是我让伊萨卡家重新出现在王城上等家族的名单上－－我一路为伊萨卡家除去许多绊脚石。
「浮云，我果然没看错人。」
花园，是我练剑的地方，没有以往在王宫的圣堂、其它见习骑士嘈杂的交谈声，只有鸟鸣与一片绿意陪伴我，我一手拿著典籍、另一只手握著剑，自学一本又一本的魔剑术，福斯特在我练习到一个段落时，向我走来。
「谢谢称赞。」我冰冷，就算这家伙称赞我多少、疼我，都只会是表面上的，我一辈子都会记得我的爸爸是因为他而死，绝对是这样！我才不相信他的说辞！
「浮云，你的语气为何总是冰冷？」福斯特问我。
「......我怕如果我不冻起自己的心，会忍不住的愤怒。」
「有什麽值得愤怒的？」
「你不让我回到凡尔赛斯家，这使得我们家在王城的势力越来越薄弱，甚至连宗主人选都有问题、还有我爸爸的冤死。」
「浮云，你继续待在凡尔赛斯家只会使得你被淹没，你难道不了解我对你的用心？」
「你的次子过几天就要回国了吧？你为何不好好的培植他？我不是你的儿子，你根本没必要对我用心。」我转过头，无法抑制的露出嫌恶神情。
「浮云！看著我！」我的下巴被福斯特抓住、脸被转回来，正对上福斯特的视线。
「......是。」我不畏惧的看著福斯特的眼。
「你不明白。」
「我又不明白什麽？」
「你难道不懂为什麽我要培育你？」
「不是只是为了当伊萨卡家的走狗？」
「我希望你当我的骑士。」
我愣了，为什麽我没发现这家伙一直形影单只的？他和妻妾离婚了、却没有骑士......而且他什麽公开场合都带著我、处理家族事务时也询问我，简直就把我当成他的骑士一样，除了我没和他同房睡，其馀简直一样。
「你几岁了？」
「四十几。」
「你那虚假的面容果然是靠魔法维持的。」
「所以呢？你要问什麽？」
「......你为什麽没在15岁时选骑士？」
「浮云，我在等待你。」
听见这句话，我的嘴不由自主的微开，等待我？什麽意思？
「你知道预知术吧？极少人有能力学习、就算学习了也不一定能够强力应用的魔法。」
我点头。
「我费了好大一番功夫，15岁时就预知到你以後的出现，你是颗无法被殒殁的彗星，如果继续待在凡尔赛斯家，以後只会当上宗主、一生覆於佣碌，为此，我不选骑士，花了许多时间令你的父亲了解魔剑术是国家以後不可或缺的强力技术，令你的爸爸热衷，并且接触魔剑术，不过禁忌的魔剑术方面可真不是我陷害他，是他自己没有自知之明的继续研究下去，也因此，我终於能把聪慧的你纳入我伊萨卡家。」
「你居然改变未来？怎麽可能？未来是完全照著预知走的。」
「我有能力，至少现在就改变了。」
看著眼前轻蔑笑著的福斯特，我开始愤怒，我宁可就这样被埋没！我也不希望以我爸爸的死换取这一切！
一瞬间闪过的念头，我提起剑往自己的心脏刺。
看见福斯特的惊惶，我用力将剑尖埋入心脏，反正有芙蓉支持本家应该够吧？如果这是因为我、因为我害死我父亲，那我去和父亲作伴也挺好。
接著，我一瞬间痛觉的失去意识，眼皮沉重闭起、冰冷感觉升上的最後一刻，我只看见福斯特十分忧心的表情－－你又担心什麽呢？你应该知道我一直都是讨厌你的吧？那你为什麽要担心呢？
我原本以为自己会死，可是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自己躺在一个用血浇成的大魔法阵之间，这个魔法阵的阵形就和我父亲走火入魔时使用的魔法阵型一模一样，我看见福斯特气弱的坐在魔法阵外，手腕的血流满地，怵目惊心，我立刻知道发生了什麽事－－这家伙牺牲自己，将我救了回来，用得还是在我认知中一直是用来伤人的魔剑术，更是禁忌的魔剑术。
於是我恨他！恨他为什麽不让我死！
福斯特死後，我才知道原来伊萨卡家只剩下福斯特这一个嫡传、其他没有完全血亲关系的分家存在了。
福斯特要使这个家强盛起来是完全无意义的，他只有两个儿子，这两个儿子能生多少？这一家迟早会灭亡，而我还是始终怀疑他。
就算他是为了我死、我还是恨他，我坚信是他害死爸爸的，就算在芙蓉努力的支持之下，凡尔赛斯家终於复兴了，可是我还是努力说服自己是恨这个人的。
「事情就是这样。」
我淡淡结束关於我过去的叙述，毫无保留，因为我看得出来碧海和我有类似的过去。
碧海点点头，他此时早已经和我一起泡在温泉里头，神情凝重，可见听得很认真。
看著已经暗下的天色，我没想到这麽短的过往也能说得这麽久......
「那你愿意听我的过往吗？」
碧海问，我点头。
我听碧海用他少有温和的嗓音，缓缓述说他过去的一切－－这个国家的灭亡、为何周说碧海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以及碧海为什麽会披著这个披风、怎麽来到兰度、怎麽在波及整个世界的战争中存活下来......我被慑得一愣一愣，深深觉得自己的过去完全比不上碧海，我果然把自己看得太可怜了。
「我得和你说我现在担心的事。」碧海的声音又变回原本冰冷的样子。
「怎麽了......」
「我觉得你这次会生病，有可能是我刚刚说的那个『主子』所做的，可是他又临时收手了，像是有什麽打算一样。」
「那你为什麽不很乾脆的杀了我？」
「我不想杀你。」
「你难道觉得像我这种寻过死的人，有存活的价值？」
「我原本......」碧海缓缓说：「犹豫自己该不该杀你，可是听见你所说的那个人为你而死，我就更坚信你所存在的价值，我觉得，你不能死。」
「我在伊萨卡家时，可是为了福斯特暗杀许多人呢，杀的人甚至比你多，比起你，我难道更有存在价值？」
碧海忽然抱住我，纤细苍白的手臂比我想像得有力量，热烫肌肤的直接碰触、伴随体温传来的安心，我不禁开口：「怎麽了？」
「你不能死、也不该死，若是我，也愿意用自己的性命交换你的性命，你很特别、与众不同，更令我安心。」
不是碧海让我觉得安心吗？他怎麽会觉得我让他安心？
碧海停了一下，继续说：「你相当努力藏起自己的样子简直和我一样，我起初也不想对你好、不想对你产生任何感情，可是就在主子一天又一天告诉我你的死期将近、且结束你生命的人非得是我...的那时，我发现自己很痛苦，深深觉得我是比不上你的，可是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没有任何不安，我会不自觉的依靠你，在上午，你在我怀里的时候，藉由抱住你，我安定了自己的心、烦恼也被搁置一旁，我认为你拥有让许多人安心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