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少微子

路萧见李轲不依不饶追了他数十里，脚尖一转，落至地面。李轲大吃一惊，没煞住脚，差点撞上一棵树。
"你是极少的几个能赶上我速度的人。" 路萧道。
李轲站起来看着路萧，无奈道："那我可合格？"
路萧微讶。
"可合格做你的朋友？"李轲哭笑不得地说。
路萧笑出声来。李轲终于等到路萧笑了，他吐一口气，放心道："你要是没什么事，就让我一直跟着你吧，反正我是个大闲人，我实在是担心今天那样的情况。"
路萧冷冷地说："若还有下次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我就是担心你这样。"李轲喊起来，"就像......"他突然止住，知道自己差点说了不该说的话。
"就像个邪道中人，"路萧接过李轲的话，"是不是？"
李轲说不出话来。
路萧继续说："你是不是有点觉得我真的是雪衣公子。"
那时的天色已晚，整个林子中的气氛都变得凄冷而肃杀，在一片深沉的夜色中李轲根本就看不清路萧的表情。
"你是我的朋友，"李轲说，"我不信你信谁。"

那天晚上，路萧做东请李轲喝酒，到了深夜，便随便捡了间客栈把李轲扔进去。
"你不像是住客栈的人。"李轲倒在床铺上说。
"难道我像有家室？"路萧笑一声。
李轲好像有点喝醉了，他看着路萧说："总之就是锦衣玉食好吃好喝地养着。不像我，"他哈哈一笑，"和十多年前一模一样！"
路萧背对着他坐在桌前，一言不发。
"我记得你和缥缈宫是有仇的。"路萧突然道。
"有仇？"李轲闭着眼睛说，"是他们和我有仇。"他冷笑着。

***
娘，我们姓李，不姓吕，为什么他们还要杀我们？
轲儿，你虽和娘姓。可你毕竟是吕家的骨血。他是你生身父亲啊！
他叫什么父亲，他从来就没有看过我，他还把你赶走，他叫什么父亲！
轲儿，娘配不上吕家。他那时并不知道我有了你。何况，娘本来和他只是萍水相逢。
可是，既然他对我们不理不问，为什么那些人还会来杀我们？他根本就没有把我们当成他们吕家的人，为什么明明是他们和缥缈宫有仇，却要连累娘你......
轲儿，这都是命......尽管不能作为吕家的人而活，至少，作为吕家的人而死......
我才不要作吕家的人！娘，我恨吕家！活该他们全死了！
轲儿！不可这样说！
***

"我娘带着我东躲西藏，不久就病死了。"李轲突然睁开眼说，"我都不知道我们两个孤儿寡母的，他们怎么就会找不着我们......"
"你不想为你的家人复仇吗？"
"复仇？复什么仇？"李轲笑，"我倒觉得是他们帮我报了仇。"
"你不恨缥缈宫？"路萧突然很惊异地问。
"我只恨，"李轲一字一顿地说，"无情无义，背信弃义的人，而已。"
他转过头看着路萧冷笑："我要杀尽这世上背信弃义之人。"
路萧突然灭了灯："我出去一下，你先睡。"

路萧那晚没有回来。
隔日，李轲睡到晌午才慢吞吞地摸下楼去，随便叫了几样小菜，心不在焉地吃着，突然听到有人说："那缥缈宫的人今晚怕是不能得手！"
"对呀！"另一人接道，"连一心大师都出动了！我听说卢府现在上下共有二十多位江湖豪杰，全都是一顶一的高手！"
"说不定还能活捉那邪门宫人，说不定就是那个萧雪衣！"那人笑道，"这么多血债要让他血债血还！"
"看到时候不把他给抽筋断骨......"
李轲凑上去，嘿嘿地笑："请问各位大哥，你们是在讨论什么事啊？"
"这件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你怎么不知道？"一个人皱着眉看他。
"我这人比较迟钝，还请大哥告知！"李轲陪着笑。
"你可知临溪有个武学世家叫卢一凡？"那人认真地说，仿佛说的是他自家兄弟。
"听说过，听说他使得一把长枪，名号小霸王。"李轲附和着。
"就他，他昨天夜里啊，接到了缥缈宫的催命符！"
"不会吧，"李轲作惊讶状，"这缥缈宫最近怎么......"
"唉，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这么多大动作，怪不得众派沉不住气了。"
"卢家把这事公开了？"李轲奇怪地想，那照路萧的说法，这卢家岂不是对自己是武林叛徒一事供认不讳了吗？
"岂止，还夜修急件广告各武林门派求助，现在恐怕那里已经被众派保护得纹丝不透了吧！"
"等缥缈宫的人来，一定是场好战，如能在场观看......"
李轲又随便和他们聊了几句不相干的，找借口走开了。
他想，如能在今夜揭开雪衣公子的真面目，那不就可以洗清路萧的嫌疑了吗？可他杀了谢天霖，不便在众派面前出现，还是我一个人去的好。想想便给掌柜的留了话，高高兴兴地赶去近在咫尺的临溪。

见鬼了
临溪是个比姑息略大一点的小城。卢府在临溪名气很大，而且由于催命符一事，各路路过的英雄好汉有事没事都凑到卢家去。
李轲很容易就找上卢府，结果一进去就看到林雁冰。
他好像听说仆从报了李轲的名，便赶着出来接他。
李轲有点感动，他知道林雁冰很反感路萧，可却是真情实意把他当师父看待。
"你怎会在此？"李轲问道。
"我要报仇！"林雁冰的眼中露出深深的恨意。
李轲看看林雁冰，觉得他除了头脑有点简单，性情有点鲁莽外，还算有点骨气。
就是不自量力了点。
红拂依旧粘住林雁冰，她看了看李轲周围，说出了林雁冰想说却不便说的话。
"那位萧公子呢？没和你在一起？"她说起话来依旧巧笑倩兮。
"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李轲笑笑。
"那他今天......会来吗？"红拂挑着眉看着李轲笑。
"你想他？"李轲打趣道。
红拂唾他，笑着跑开。
走过门后，她沉下脸来，冷冷地说："他最好不要来。"
林雁冰带李轲走进内堂，果然遍地都是江湖人，李轲只认得几个门派的掌门，剩下的林雁冰还拉着他去说，"这我师父。"
可还没说几句，李轲就看到了峒崆派，谢天霖门下。
为首的大弟子徐青峰一见他就骂他勾结雪衣公子。
李轲想想路萧，决定学他对这些人不理不问。
林雁冰却上前争辩："他是我师父，你们留点口德好不好！"
"就算那姓萧的真的不是雪衣公子，那也与我门有血海深仇！"
林雁冰见他们转向路萧，便由他们去了。
"他来吗？"那个大弟子又凶神恶煞地朝李轲问。
李轲也不知道，所以依旧不理不问。
另一人笑道："他今晚肯定来。"
"也对，"有人帮腔，"雪衣公子今晚肯定会来。"
"今晚谁来谁就是雪衣公子。"一个人阴森森地说。
李轲叹口气，拉林雁冰出去，仔细地问他这里面的人手是怎么布置的。
"南海派分守四个大门，华山派做支持，一心大师及峒崆派守内堂，我和红拂是闲人，在里屋陪着卢一凡大哥及其妻眷，里屋外还有点苍派。至于那些仆从下人，已经都打发走了。"
李轲觉得好生好奇，这卢一凡怎么说也是个高手，怎么居然做起缩头乌龟来了。
"你说今晚谁会来？"小林沉着地说。
李轲看了看他，顿觉家难让他变得沉稳了。
"说不准。"李轲道，"不过，那缥缈宫也收到了我们这边的消息了吧，应该会派高手过来应场。也许不是萧雪衣，毕竟他已经出手多次，虽没有留下活口，但至少被我们知道了一些他的情况......"他停下来笑笑，"都是我乱说的，没什么道理，你别当真。"
"我觉得萧雪衣会来。"站在一旁的红拂突然插话道。
"为什么？"两个男人同时问。
"女人的直觉~"她妩媚一笑。

夜
月如钩
没有风
一丝也没有
李轲是闲人，在屋外逛了逛，不巧又撞见峒崆派。他不想又扯出是非来闹心，正准备溜回里屋，突然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
像是萧声，但是音色尖锐别扭，而且转瞬即逝。
那时他正在北门靠近内堂，突然发现大门那头掌灯的怎么突然就黑了。
李轲刚想大声问问南海派的在干什么，就看见一片漆黑中飘过来四盏青幽幽的灯。
李轲心中一惊，立即听到华山派有人大喊"不好"，便见一瞬之间满天银光，然后陷入一片死寂。
李轲拔出剑，跳出去，还没走，就闻到一股幽香，心里立刻明白有人在放毒香。他又跳回去，招呼屋里的人赶快把门窗封好。
一心沉着脸，拿出一把香让人赶快点燃。"李少侠，"他说，"这是我门的独门沉香，能抵抗绝大多数毒香，至少能保住屋里没事。"
李轲咬着牙在屋里走来走去，看见那四盏灯浮在屋外大院中，中间那人，已然是一身青衫。
暂时还看不出究竟是谁。
"卢一凡，"那人冷冷地说，"你叫再多的人来，也不过是多个尸首罢了。"他虽是飘在大院的半空上说话，李轲却觉得那声音好像就在耳边。
这明显不是路萧的声音，李轲想，比路萧的要深沉些。
不过听他这么一说，屋内的人都明白屋外那些人估计都没戏了。
"用这种下九流的毒香，算什么！"一心将声音也如此这般传出去。
"我们又不是名门正派，"那人冷笑一声，"守那些规矩做什么。"
李轲突然一愣，这个口吻，有点像......他没想下去，赶快朝外喊："你是谁？！"
那人沉寂，片刻之后，突然一片闪光向屋内袭来。李轲迅速后退，拔剑护住后方，却没有什么东西攻击进来。那片闪光停留在门楣之上，然后屋里人都听见一种细密的切割声。
李轲的头上渗出冷汗，他透过窗看出那人竟用内力远程控制一把铁器在门楣上刻字。
不消片刻，那刻字的工具又被收回去。李轲心中已很清楚，他刻的必然是个萧字，但以防万一，还是伸出头看了一看。
"李少侠！"一心在屋内喊，"切不可如此冒险！"
李轲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自己冒着脑袋被削掉的危险都要去确定一下那个是不是萧字。
还好对方并不急着收拾他们。
确定是"萧"字之后，他转身对一心抱拳道："前辈，这里就靠你了。"转身正要出门，一心说："李少侠，你何必......"
他转身笑笑："这关系着我朋友的清誉，我非去揭开他的真面目不可！"
再看一眼那堆嚷着要给师父报仇的峒崆派弟子，都缩在屋里哆哆嗦嗦。
李轲拿稳剑，提一口气，大步走出房门。

空气中的毒香已经扩散无踪。
李轲仔细地看着尚浮在半空中的雪衣公子。
他蒙着脸。
过了一段相当长的时间，两人都没动作，李轲才觉得这人似乎不想和他动手。
"你就是雪衣公子萧雪衣？"李轲主动打破沉默。
那人沉默片刻，才道："怎么会是你。"语气很奇怪，好像认识他一样。
"喂！"李轲大喊，"我可不认识你！"
"我也不想认识你。"那人冷冷道。
李轲莫名其妙，这声音绝对不是路萧，于是他笑笑说："那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萧雪衣没理他，低声说了一句什么，那执青灯的四人完全无视李轲，直向屋内飘去。
李轲纵起身来，剑气指向带头的那两人，可突然之间一阵寒光从萧雪衣手中发出，朝李轲全身上下各处死穴直射而来。
李轲想起来，萧雪衣擅长暗器。他凌空一个后翻，迅速闪开。
萧雪衣冷笑一声："你的速度果然很快。"
李轲刚落至地面，见那掌灯人已至门口，便再度跃起。萧雪衣衣袖一挥，又是两道寒光打过去。
他是想拖住李轲。
屋内的人都拿起兵刃准备拼了，可就在那一刻，只见两道银光如电般闪过，那四个青衣人突然从半空中跌落下来，几乎是同时，传来铁器钉入墙内的声音。
李轲就站在正门口，站在四个青衣人的尸体之间，他拿着剑，眼中寒光闪闪。
萧雪衣沉默了。
再一看，那四个青衣人的咽喉都已被割断。
峒崆派众人均悚然而不知所谓，只有一心看在眼里。
好快，一心暗暗地想，暗器是打向李轲和那四人之间的，而李轲在暗器打到身上之前就闪过去并割了四个人的喉咙。
"你没听见我说话吗？"李轲沉声道，"我们来打个赌。"
"你拿什么赌？" 萧雪衣道。
"我的命！"
"那我呢？"
"你只要把脸露出来就行了，"李轲笑道，"不亏吧~"
萧雪衣冷冷地问："你要赌什么？"
"赌速度！"李轲答。
"李轲，"萧雪衣竟然说，所有的人竟然听见萧雪衣很慢很慢地，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我不和你赌！"
李轲吓了一跳："你到底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萧雪衣又是冷笑一声："我还知道很多你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
一个峒崆派的弟子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们两个都别装了好不好。"
李轲无奈地喊："我真的不认识他！" 然后又转向萧雪衣，"你为什么不和我赌？"
萧雪衣突然沉默，然后答道："或者是我杀了你，或者是让人看见我的脸，这两件事都是我不能做的。"
那个峒崆派的又开始笑了："我都不想说你们了。"
李轲觉得真是见鬼了。他又问："你为什么不能杀我？"
"因为我若是在这里杀了你，"萧雪衣的语气突然变得非常奇怪，"‘有、人'就会伤心。"他尤其很怪地念着那个"有、人"两字，好像在说给谁听一样。
李轲更觉奇怪："那又为什么不能让人看见你的脸？你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还怕被人看见脸？"
萧雪衣又沉默了，随后突然消失了身形，下一秒便出现在李轲面前。李轲正要拔剑，萧雪衣却只是低声在他耳边说："你最好记着，宫主不喜欢让外人看见我们的脸。如果被看见了，那就等着被宫主把脸剥掉吧。"他阴森森地说。
李轲一抖。"我不明白，你在暗示什么？"
萧雪衣冷冷地说："要你知好歹。"
那个峒崆派的又忍不住插嘴："怎么你们两个讲起悄悄话来了。"
李轲是站在门口的，而这个时候，萧雪衣也站到了他的面前。就在那一刻，李轲听到有人从屋里冲出来，喊的是：
"萧雪衣我要你偿命！"
"小林！"李轲心里一惊。
萧雪衣动也没动，却从手中发出一条银色的线来，李轲一挑剑，线断。
线在林雁冰的左眼前一寸处断落。
李轲惊心，萧雪衣离林雁冰之间有数丈之遥，他的速度......--他实在很不想这样想，但......--和路萧不相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