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少微子

路萧飞身跃起，双手连发数点寒星。
李轲也跳开一段距离，舞出亮晃晃的剑花来打落。
这两人像小孩子玩过家家般拿自己的武艺来玩耍。
这一边是路萧在轻身跃起衣袂翩翩双袖翻飞暗器打成满天花雨，那一边是李轲纵身来回把剑抖得轻灵飘逸如剑舞般回击。
而此时此刻，萧雪衣正在距离两人大约百丈的地方带着一种哀怨的眼神注视着眼前的这一幕。

黑暗
路萧在那天夜里察觉到了萧雪衣在屋外，他一直没进来。
李轲看到了就说："我去叫他。"
"别，"路萧简短地说，"他是这样的。"
第二天，李轲出门时看到萧雪衣还在，吓坏了。
"你......"他突然觉得路萧比他想象的还祸水,居然使得这个让整个江湖闻之色变的杀人不眨眼的冷血大魔头兼大帅哥乖乖地在他自家的屋外守了一整夜。
萧雪衣一脸看他不爽的表情，说出口的却是："萧......还在睡吗？"
"我去叫他起来。"
李轲正要转身，萧雪衣立即叫住他,"让他睡吧。"
李轲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萧雪衣又说，"你为什么要杀花想容？"
李轲莫名其妙,"花想容是谁？"然后才反应过来。他有些尴尬地看着萧雪衣，"你是......来找我算帐的？"
萧雪衣看着他，脸逐渐变青，"你这条烂命就算了，何必连累......"他的表情看起来好像想掐死李轲。
李轲这才突然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你们宫主......要杀我？"
萧雪衣恶狠狠地看他，"我只是来警告你一下，你以后最好不要再动我们宫的人，否则......"他咬牙切齿地说，"我绝对会杀了你！"
这个时候路萧突然出现在门口。
他的脸色比萧雪衣还难看。
"你去买点东西，"他对李轲说了一大堆奇奇怪怪的物品，"到临镇去买，别太早回来。"
李轲想说，你当我是萧雪衣啊，但看在自己做了错事以及萧雪衣难看的脸色下，他苦笑着走了。
路萧把萧雪衣叫进屋去，他皱着眉说："他......他说什么？"
萧雪衣的脸突然变得非常难看。"他说......"他非常艰难地说出这句话，"让你看着办......"
路萧的脸在霎那间惨白。"为何今天才告诉我？"他低低地说。
"我说你受了伤，在静养......"萧雪衣咬着牙说，"他给了我半个月的期限......"
路萧默默地转过身，向门口走去。
萧雪衣露出痛苦的神色，"萧......"
"他不就是想让我去吗？"路萧淡淡地说，"反正我是个污秽的人。"他露出一丝惨笑，"雪衣，我是个污秽的人。"
萧雪衣的脸色变得非常痛苦，他的眼中露出一种绝望的神色。
"萧......"他几乎是哽噎着念出这个字，然后情不自禁地伸出手从身后抱住路萧。
路萧淡淡地看着门外碧绿色的竹林，看着它们在风里轻轻地晃着
然后他慢慢地拉开萧雪衣的手。
"雪衣，"他轻轻地说，"我一直都很感谢你。"
片刻的寂静
路萧头也没回
走了。

这是一间非常华美的屋子，陈设装饰极尽奢华，灯柱在晕晕地燃着，整个房间都是一种暧昧而诡秘的氛围。
那个人斜靠着坐在一张华美而帷帐层迭的大床上。
路萧离这张床大约十步的距离。
"真难得你肯屈尊前来，"那个人说话轻柔，语调沉稳，似乎还有一丝笑意，"是否有所求？"
"为一个人，"路萧慢慢地说。
那个人停顿片刻，然后细细地笑着，"那么，为何没有诚意？"
路萧一愣。
那人一个眼色，旁边便走过来一个小童，手端一个明晃晃的大银盘。
路萧会意。
他伸出手，依次拿出全身上下全部的暗器，叮叮铃铃地竟放了一满盘。
那人又笑了，"果然是二十三种。可是我觉得你的诚意还是不够。"话中的笑意越发深邃。
路萧面无表情，拔出逆鳞，连同暗器一起放置于那张银盘之上。
"唉，"那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用一种心不在焉的口吻说，"我听说发暗器的人会把一些暗器藏在身体里。不知你，有没有漏下一两件呢。"
路萧冰冷地注视着那张床上的人，抬起手，一件一件地把全身的衣物尽数褪去，仍然放在那张银盘之上。
那个人终于笑了出声。
"你还要不要亲自检查一遍。"路萧说，无论是声音还是表情都是一样的冰冷。
那人从帘中缓缓伸出了手，"过来。"
路萧便过去。
待走到那人面前时，那人又说，"跪下。"
路萧便跪下。
那个人伸出一只美丽而白皙的手，扳起路萧的下巴，突然露出一丝恶毒的笑容，"让我来帮你温习一下，你当年的那些功课吧！"
路萧的瞳孔扩大了。

那天晚上李轲回去的时候没有看到路萧。
倒是萧雪衣来了。
他站在屋子外面。
外面在下雨
雨下得很大
李轲跑出去，他刚要问你怎么不进来，就看到萧雪衣一双在冰凉的雨水中闪闪发光的眼睛。
他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李轲走过去。
萧雪衣突然伸出手打了他一拳。
李轲并没有躲开这一拳，他不知道为何萧雪衣今天一幅杀气腾腾的样子对他。
然后萧雪衣垂下头
走了。

路萧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几天后的晌午。
是萧雪衣把他抱回来的。
李轲站在门口看得目瞪口呆。
萧雪衣把路萧放到地上，路萧便扶着墙站着，头发披下来，看不清楚他的脸。
他换了一身衣服。
李轲奇怪地走上去，刚把手放到他的肩上，路萧就一抖。"别碰我！"他突然朝李轲吼了一句，声音虚弱而沙哑。
李轲赶快收回手。
萧雪衣伸出手想扶住他，路萧仍然是一句怒吼，"你也别碰！"
萧雪衣缩回手，垂下头。
"我想睡一会，"路萧冷冰冰地说，"今天谁都别来烦我！"

萧雪衣在屋里沉默的站了很久，李轲问："他怎么了？"
萧雪衣看也没看他，转身走了。
路萧一直睡到晚上，然后突然开门出来。
李轲坐在屋前的石阶上，正看着月亮发呆。
"我想喝酒。"路萧平静地说。

夜来风雨声
他们找到了一家有厢房的酒楼，关上门喝自己的酒。
李轲好几次想说点什么，可都觉得说不出口。
路萧一碗接着一碗地喝着闷酒，李轲发现他逐渐面色惨白。
"我十三那年撞上了一场抢劫，"路萧看着手中的酒碗，慢慢地说，"那些强盗把全部人都杀了，但是我活了下来。"然后他凄惨地笑笑，"他们不是不杀我，是刚好有个人救了我，只救了我一个人。"
"他见我孤苦无依，便收我为养子。他说，他会像疼爱自己亲生儿子那样疼爱我。"路萧仰头就是一大碗，"但我知道他不会疼爱自己的儿子疼爱到床上去。"
李轲手中的碗掉在地上碎了，酒洒了一地。
"路萧你今天喝醉了。"他按住路萧说。
路萧轻笑一声，表情十分不屑，"他教了我一些功夫，还带我去了好多地方......后来，"路萧的脸上失去了血色，"他大概玩腻了我，就把我卖了，我被转手了好几次，最后落到了一个像地狱一样的地方。"
李轲跳起来，扯住路萧往楼下大喊："店家快来结账！"
路萧笑起来，笑得非常惨然，他也朝楼下喊："店家，我们今天要喝到天亮！"
李轲觉得心里有一股气堵在那里。他不忍地看着路萧，说："你别说了，别说了！"
"让我告诉你，"路萧不理他，继续带着那种惨然的笑容说，"我在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很多你想都想不出来的东西。"他开始狂笑，"我也认识了很多人，很多在江湖上有名有姓身份很高的人！要不要我告诉你那里来过多少名门正派的大人物！要不要我告诉你他们都对我做过些什么！"
"阿满！"李轲抓住路萧喊，"你不要再说了！"
路萧突然像发狂一样朝李轲吼："别叫我阿满！阿满是个干净的人！阿满早就死了！我是路萧！是污秽的路萧！"路萧一边笑着一边疯狂地喝酒，直喝到他吐出来，然后他躺在桌上，眼神变得黯淡起来。
"后来，我遇到了一个人，"路萧又开始慢慢地讲，"那个人对我说了一句话。"
"你是要留在这里伺候这么多男人，还是和我回去只伺候我一个人。"
李轲的眼瞪大了。
"我跟他走了，"路萧的眼神变得黑暗，一丝光也没有，"我的轻功和暗器都是他教的，我就是在那里遇到了雪衣。"他笑笑，"你别误会，他没碰过雪衣。雪衣是个干净的人。"
"然后，"他接着说，像要睡着般，"现在......遇到了你......"
李轲觉得仿佛有一只手在撕扯他的五脏六腑。
"我一开始，觉得雪衣虽然变得有点疯，但至少，他还算有种支撑。所以我曾以为，爱情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情感。"
李轲一直瞪着路萧，他看到路萧抬起头，眼睛又有了光彩。
"直到遇见了你，"路萧看着李轲慢慢地说，"我才觉得，和友情相比，爱情太狭隘了。"
"我好高兴，"路萧很轻很轻的笑，"认识了你。"
李轲咬着牙，一直咬着牙。
那天晚上，他把喝得死过去的路萧扛回去。

对李轲来讲，他不是没有想过阿满在被抓走之后的遭遇，也不是没有往那个方面去想。但是他总是不让自己更深入地想下去。
他害怕
他怕得要死
所以在他和阿满重逢的时候，就只字不问他过去的事情。
他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望了一整晚。
路萧一直在睡。

第二日
李轲看着刚起来的路萧，心情复杂。
他不知道路萧昨晚是喝醉了才说的那些话，还是......
然后路萧看着他笑了笑，和平常无异般说："我们离开这里吧。"
李轲一怔，道："那萧雪衣？"
路萧淡淡道："他明白的。"

两人走过一个小镇，突然撞上一个算命先生。路萧冷漠地绕了过去，全当没看到，可那个人却盯着他说了一句话：
"这位少爷眉间有一道劫纹。"
路萧突然停住，然后惊讶地看着他。
李轲扯他，"唉，这些人对谁都这么说。"
那人并不生气，只是说："我看你们两人都气宇轩昂，不似常人，只是你......"他看着李轲说，"虽略有波折，但均可化险为夷；而这位少爷恐怕就一生苦痛挣扎，命运握于他人之手，尽管随波逐流仍会撞上硬石坚砾，粉身碎骨。"
路萧的眼睛亮了，李轲抓住那个人骂，"你再说我就扁你！"
可那个人只是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李轲说："你若是他朋友，便对他好些。"
路萧开口了，他淡淡道："可有解？"
那人再看看他，说："若得宽容之心。"
路萧沉默着，拿给他些银子。

夜晚，借宿客栈。
"我们去哪里隐居吧。"李轲突然又说起这个事情。
路萧一笑，"谁同你隐居啊，别人都是带自己的女人去的。"
李轲一愣，"那就是说你要先找个喜欢的女人才能和我去了？"
路萧的脸色突然一变，然后他低下头，"我已经，很恶心那些事情......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我都觉得恶心......"
这次轮到李轲的脸色变了，他看着路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路萧浅浅地笑了一下，"你以为我那天是喝醉才说的？"
李轲非常尴尬，只得低下头来。
"你可有喜欢的女孩子？"路萧微笑着问。
李轲想了想，"我年前碰到过一个女孩子，"他笑笑，"她挺可爱的，一点武功都不会，就自己跑出来，要是那个时候没碰上我，她就算完了。"
"那她怎么没跟你走？"
李轲大笑，"她已经订亲了，而且他们俩都是挺好的人，青梅竹马那种，我把她送回去的时候，她那个表哥，就是她那个未婚夫，还说要和我结拜成兄弟，我受不了，当天晚上就逃了。"
路萧笑出声，"你真的喜欢她？"
李轲皱起眉，"我也说不准那算不算喜欢，反正你要问，我第一个想起来的就是她。"他看着路萧说，"她不是很漂亮，就是笑起来的时候可爱极了，这还有一个酒窝。"他比划着。
路萧忍住笑，"我看你是真的喜欢她，过了这么久还记得这么清楚。"
"可是，"李轲说，"我记得好像有人说过，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那失去她的时候就会特别痛苦。但我看她和她表哥站在一起，一点难过的感觉都没有，反倒挺祝福他们的。"
路萧转过目光，好像在想什么。
"我觉得这种事该问萧雪衣，他肯定特别清楚。"李轲笑着说，说完之后突然想打自己两耳光。
路萧笑了一下。
"我觉得他对你挺好的......"李轲本是为了挽回才说的，说完之后又想打自己两耳光。
路萧调开目光，好半天才说一句，"我......我对他也不错啊。"
李轲尴尬到不行，赶快改口："我们去喝酒吧。"
□□□自□由□自□在□□□
本性难移
李轲是已打定主意要跟着路萧了。
反正他是个大闲人。
自从三年前被师父无缘无故赶走那日起，他就一直在江湖上闲逛，虽然也认识了不少人，可却没有一个地方能让他安定下来。
直至他突发奇想要来江南。
直至他在意料之外的之外遇到了路萧。
一想到这一点，他的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看看身旁的路萧，总觉得他虽然人在这里，心却飘得远远的。仿佛已经把自己从这个尘世中抛了出去。
那日路萧对他的那番坦言，让他心里始终无法释怀。
他明白路萧定然是已绝对相信了自己，才会说出那些事来。
可是自己
面对自己这辈子最想同生共死的人
面对他那不堪回首的过去。
自己却什么也不能做。
如果不是自己当年的无能，他常常这样想，然后发现心脏的那个部位有莫名疼痛。
路萧待他却与之前无异。
"这里已经不是江南了。"他说。
李轲一怔。
路萧接着说："你怎么想到要来江南？"
李轲无奈道："我也不知道。"
路萧突然止住了脚步。
李轲正奇怪的时候，路萧又一言不发地往前走了。

夜
没有月亮的夜。
甚至连一颗星星也没有。
这是一条很长的街，街两旁还有不少摊贩在做生意。
李轲从来没有到过这个小镇子，他拉着路萧闲逛，毕竟每日天一黑就挤客栈实在是无聊又浪费的事情。
路萧一脸兴趣缺缺的表情，勉为其难地走了一小会，便冷着脸打道回府。
李轲仍在街上闲逛，可没了路萧，他很快便感到空虚起来，正打算回去的时候，一个人站到了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