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春来只得双手接过王太医的医待递过来的方子,眼睁睁跪送日升王爷出府去了。
冯春来拿了方子给曾大夫配药,寻常药材俱已配齐,但是上面有几味药,如南海拳大珍珠、千年老山参等不可思议之物云云。时间如此紧迫,仓促之间叫他又从何寻起。若在京城那倒好说,但这里是江宁。
蓦的,冯春来用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叹道:"傻瓜,日升王爷如此人物,他自然是将药材备齐,只待大人上门......倒不知会是怎生的交易呵。"
想起大人一往深情,想起陈相公温文自持,随便性子和顺,但是极难动心动情。不由的一声长叹。
人世间三生方得一相会啊,这回陈相公冥府转了一圈,醒转后眉间是否会贴一点情?
不管怎样,都好生羡慕他们,毕竟一个唤来一个应。
象自己一岁死爹五岁没娘,天生的孤独命。那方冠晴不过跟他同房几日,便活生生的在他眼前伤人不说,还自殒了性命。府衙中人下江打捞好几日,连个尸首也无着落,恐怕已冲入大海,葬身鱼腹。
冯春来啊冯春来,你便要改名叫冯秋来(逢愁来)才是啊!
到如今,只当这人生,梦一场耳。
药材备不齐全,王太医又请不来诊治,冯春来心急如焚。幸而付明光睡醒之后,挣扎起身,叫人服待他穿戴好后,便欲上王府请人。
"大人,你这般站立,胸口的伤真的不痛么?"冯春来眼见付明光自伸手轻轻按住胸口便忍不住问道。
付明光强笑道:"这刀伤原本就不深,又没伤及五脏六腑,再加上养了数日,用了上好的伤药,如今已不碣事了。现在最好紧的是东弟的身体,快去备轿罢。"
冯春来无奈只得吩咐下去。
救人如救火,那些轿夫个顶个的壮,抬着轿子走起路来健步如飞,没多久便已到了王府。
付明光身份尊贵,王府中人自然极力奉承,日升王爷亲自出来接迎,倒是给足了面子。
"王爷抬爱,真是愧煞微臣了。前几日,王爷圣驾亲到鄙处,微臣竟自昏睡,失礼之至,今番特来请罪,还请王爷责罚。"说罢,付明光按住胸口,意欲下跪请罪。
"哎呀,郡马快快请起。你们快把郡马扶起来,都是自家人,毋须多礼啊。"
世人著称日升王爷仁厚德义兼备,名满京师也是不无道理的。
两人花厅坐下,待从备茶而出。
青纱抚起,亭台楼阁掩映在一片葱茏之中,绕过流觞曲水,落花飘遥。更有名花异草,委实华丽非凡,王府气派自是不同凡响。
但是付明光早年曾路过江宁也曾上门拜讫,更何况此时的他心急如焚,自是无心欣赏。可叹,名园随客到,幽恨无人知啊。
"王爷,近来可好?"
日升王爷笑道:"托了父皇的鸿福,久居这江南繁华之地,文人墨客如过江之鲫,陶冶性情,畅舒胸怀,说不出的畅意。人生至此,还有甚么不满意的么?!"
付明光但笑不语。
"欣平郡主近来可好?几个孩子还那样调皮么?自上次正月新元一别之后,便未再会面,按百姓说起,本王这个堂兄,倒是怪想念他们的。"
付明光回道:"今年中秋王爷便可上京一聚,介时,几个孩子不知天高地厚,没了分寸,又是尿龙袍又是拨头发的,王爷可千万莫要见怪啊。"
日升王爷哈哈大笑,想起最小的那个三岁不到的孩子,当时他见那孩子长得聪明伶俐,一时间忘情便想抱抱。谁想孩子吓得大哭,将他的龙袍尿湿了一大块。
"说起来欣平郡主真的是贤德之极,听说她平日绝不摆郡主的架子,在家相夫教子,皇亲贵族当中,极是难得。郡马爷,你可要好好的珍惜才是。一事归一事,男子汉大夫丈,有心爱之人也是常事,在外面养姬蓄妾又是何妨,但是切莫失了准衡,平白让人说闲话,在背后取笑我等王室中人。一碗水还是要端端平的。"
付明光点头称道:"王爷教训的极是。"心里却道,今日过来难道是为了他的家务之事?王爷之心意在天下,岂会为这种儿女情长之事劳烦,真是奇怪。
日升王爷指着案上锦盒笑道:"药方上所写之物实为笑谈,那方子撕了也罢。王太医早已备好了药材,做了这几瓶的续命药丸。"
付明光心道,王太医倒象是天上神仙,会掐算?
"等一下,我便吩咐王太医随郡马一同回去,让他随身待侯,直到陈向东全愈为止。"
"多谢王爷--"
"但是,有一件......"日升王爷将桌上的锦盒拿在手上,站起身来走到窗边,乃道:"郡马,你和我二人从小一起长大,可谓亲如手足。"
"下臣不敢。"来了来了,其实他又何必,纵然没有此事发生,他付明光还是站在他这边的。
"本王的意思是,这件事就此为止,从今之后可否不再追究此事?"
付明光惊愕的望着日升王爷,一时间不明白。
不追究?难道此事跟王爷有关?不可能,他绝不会愚蠢到在自己的封地做如此之事,更何况自己对他有百利而无一害。那便是为他人求情,而这个人关系到日升王爷的帝位传承。在朝堂之上,有这般势力之人,屈指可数--
光电瞬间,付明光心思转的极快,微愣一下,便回道:"其实是微臣性命皆是王爷所救,王爷开口之事,无不应允,只是......只有若日后,再有人不顾王法,一意孤行,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杀人,那我等还有命在?"
"这个郡马只管放心,此事本王可以应承,从今之后此事绝不再发生。郡马可以宽心了。"
"那么陈向东也要毫发无伤。"
日升王爷笑道:"他身娇体弱,有个头痛脑热的,这个本王也无能为力了。其他之事,尽管放心。"
付明光欠下如此人情重债,心里虽恨极背后主谋,但是有王爷做保,此事恐怕也不了了之,当下便应承不再追究。
很快的付明光带着锦盒,后面跟着王太医的轿子,打道回府了。
桃子加油加油啊~~~~~~~~~~~~
第 32 章
幸喜天公做美,加上王太医精心调治,不足一月,陈向东已经可以下地行走,精神也健旺了许多。喜的付明光跟前跟后,真的是捧在手里怕摔了,揣在怀里怕化了。他又亲自上江宁古寺为陈向东乞福,捧上亲手所写金刚经,又请了道士前来保禳,对陈向东当真是如珠如宝。
这一切陈向东都看在眼里,但凡人心是肉做的,心下自然感动。
"东弟,听说这园中牧丹已放了,咱们何不前去一观?"想起王太医的嘱咐,陈向东一定要多加走动。加上今日天气晴朗,阳光明媚,确是个游园的好日子,付明光便出口相邀。
牡丹......
陈向东思绪萦回,想起在乐凡镇时,付明光也曾邀他欣赏牡丹子,结果却是一场不幸的开端。心里不由的感慨万千,距离那时,他竟已二回重生做人了。
抬头看着付明光眼底的渴望和眉宇间的疲惫,他竟然能让这样一个男人如此憔悴。陈向东啊陈向东,你究竟何德何能,大哥他待你只怕连亲生父母也比之不上了,你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是没什么好害怕的,只是这样的身体,这样破败的身躯......
当付明光还在伪装成骆子路的时候,他们两人同床共枕,夜深人静之际,他都感觉到身旁之人呼出的灼热的气息。大哥以为他睡着了,便将他搂在怀里,肆意的亲吻,他感觉到他的渴望,可是他无能为力,这种身体根本就无法逢迎任何人。先是娘子,而后是付明光,他......他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去服待他......
可是,他又无法说出拒绝的话,他不能够再伤害付大哥了。
"好,好!"陈向东怔怔的点头,任付明光拉着他的手,引领的走向花园的深处。
两人携手缓缓而行,绕过峥嵘的假山,忽见一汪池水,澄波荡漾,俨然平旷。
而初夏的日光,照着一波的金麟,耀眼非常。
一条小路从假山中凿开,婉延盘旋而上,直倒假山顶上,寂寂小亭,纱帘在风中轻柔飘扬,园中美景尽收眼底。
陈向东见亭中摆了酒菜果蔬自然是愣了一下。
付明光拉了他的手,笑道:"走累了罢,坐下休息片刻,等一会儿,咱们再去赏花。来,吃些菜--"付明光夹了几样陈向东爱吃的菜肴放到他的碗里面。
此时陈向东纵然毫无胃口,也不忍拂他的意,于是拿了筷子,缓慢而斯文的吃起来。
付明光有些满足的看着陈向东吃东西,在收到陈向东怪异的眼神之后,他才微微一笑,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上。
"大哥,你伤口好了么?王太医说可以喝酒么?"
付明光任何事都可以伪装,但唯独嗜酒这一条便无法做到。
当下尴尬道:"喝一点无妨的,再说大哥好的差不多了。"眼见陈向东抿嘴不再言语,咬牙道:"东弟说不能喝,大哥便不再喝就是了,大哥都听东弟的。"
陈向东脸红通通的,只是低头吃菜。
几番的生死离别两悠悠,如果再一次承受失去东弟的痛苦,那么他真的要发疯了。
而此时陈向东坐在身旁,文静含蓄,静谧的仿佛不存在一般。
东弟,你什么时候才能大胆的看着大哥,只看着大哥?
"东弟,你觉得大哥是个怎么样的人?"
陈向东绝想不到付明光有此一问,当下迟疑道:"大哥为人豪爽大方,待人接物有礼得体,为人处事公正严明。自然是一等一的好人。"
付明光心下一禀,颤抖的问道:"那么骆子路? "
陈向东惊讶道:"那不是大哥杜撰出来的么,当不得真的罢。"
"原来,东弟是这般看待大哥的,那么大哥实话告诉你,大哥绝不是东弟所想象的那样的人,东弟你会觉得害怕么?"
付明光见陈向东依然低头,忍不住用手抓住他的下巴,抬起来,让他们四目相对。
"大哥从来不是一个好官,更谈不上是一个清官,东弟你会失望么?"
"我知道。"陈向东无法低头,只是把眼睛斜向别处。想想看,如果真是一个清官,怎么可能买得起如此多的别院,那么多的仆佣。而被金屋藏娇的他,平日过的生活是怎么样的奢华,那是他根本想都无法想到的事情。
"大哥甚至不是一个好人,大哥心狠手辣,铲除异已,从不手软。"只要挡在他前面的人,他总要设法除去,而事实上,他想怎么样,结果就得怎么样。
"......"陈向东几乎要闭上眼睛。
住在别院的时候,上门前来拜访求见付明光的官员多不胜数,陈向东自然略有耳闻。有时候,付明光跟某些官员会面,甚至通宵达旦,整夜密谋。自然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有好几次,他甚至无意见撞见他们的会面,也被付明光委婉的打发走。
"你所见到的骆子路,却恰恰是大哥的本性,贪婪自私,为了功名营营汲汲。大哥好害怕让东弟发现大哥的真面目,可是日久见人心,又哪里可以瞒得过去的。所以大哥索性全部都暴在东弟的面前......"
付明光说到这里,轻轻的放开捏着陈向东下巴的手,而是两手自制的相握置于身前。
"现在,大哥坐在这里,东弟你待如何处置?"
桃子加油加油
第 33 章
陈向东暗暗叹息,这样的付明光原本应该是一个冷酷无情,内敛沉稳,纵然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之人。可是却因为自己变的面容憔悴,形容消瘦。回想自己初见到付明光时,那时他的大度的气派,飞扬的面容,百折不回的气势,是何等的令人心折。此刻,他坚毅的目光隐隐透着期待和哀求,他无畏的灵魂会因为自己的命运而感到畏惧。
原来终是自己拖累了他。
初晨的花瓣上依旧带着朝露,一切的美好只在阳光升起时化为云烟。正如同付明光对他的迷恋,盲目的不顾一切的,却是最容易清醒的。付明光根本就没有看清他陈向东。
在付大哥的眼里,心里,他所珍惜的不过是一个虚幻的堆彻起来的幻影。身世清白,知书达礼,温文尔雅......这一切的一切,付大哥根本就不知道原来的陈旭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向东望着付明光渴慕的双眸,他告诉自己,付明光所要的并不是他,不是他。他是一个活在阴影底下,根底臭烂的可怜虫而已。除了这身外表可以见人以外,其他的一切一切都应活埋在地底下。他原本应该跟随在母亲身边,和她一起老死在莫愁山庄里面。又或者,江宁如此诸多的古寺名刹总有一间可以让他容身。
他无法想象付明光得知他真正的身世时,在知道他所经历的事情以后,会有什么样的表情。他绝对不要,绝不要付大哥的目光望向他的时候透露着鄙视和厌恶。
这些人,母亲还有那些极力帮助过他的所有的人,他们的心血都白废了。他辜负了大家,他根本还深陷的泥淖之中,无力挣扎。所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陈向东的嘴巴微微的张开了,在晨光里象一朵淡色的鲜花在微微绽放。付明光的心几乎提到嘴边上,胸口如雷鼓,心弦满弓。
"付大哥......我想过几日就回家乡去了,承蒙你的舍命相救,这些日子又对我无微不致的照顾,陈旭无以为报,只求来世......"
付明光瞪大了眼,仿佛象被天雷击中,颤抖的如狂风中的落叶。
他无意识的自语:"不要说来世,不要说来世,我不相信有来世!我不相信!"最后的声音几乎在嘶吼。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东弟他怎么可能说这种话啊!
陈向东的泪光盈目,但他除了流泪之外,一切都无能为力,他只能硬起心肠。
"付大哥,若要陈向东报答,在下一无钱财二无权势,只怕今生今世都不可能了。陈向东堂堂男儿,若要以身相报,自是万万不能,还请大哥见谅。"
"以身相报......陈向东,你把我付明光当成什么样的人。我付明光要什么没有--"付明光停在那儿,再也说不下去,徒然站立的身形无力的靠在亭柱上。
他要什么没有,是这样没错,可是他偏偏就是得不到陈向东的心......
用以退为进的方法,以为能引起陈向东的怜悯,让他主动委身自己。可是一切的冠冕堂皇都是枉然。话已说出口,他便不能再去苦苦纠缠。
却了好半晌,付明光才缓缓说道:"东弟,既然决意如此,大哥也不可强留,只是王太医说近日不可妄自长途跋涉,所以东弟再此多休养十天半个月之后,大哥亲自送东弟回家,如何?"唯今之际,只能用缓兵之策,若有一线希望,他也决不会放弃。
陈向东不疑有他,自是点点头。
自己若是再坐船定然要送命,坐马车又不知何年何月才颠簸到洛阳,既然话已讲明,料得付大哥也不会强加阻拦,当下点头答应了。
付明光惨然一笑,席终了,人欲散,所有的真情美意终不过云散水流。
转头望向远处的湖边,杨柳依依,波光云影。树梢鸟雀儿悠然而来,翩然而去,多么自在逍遥。
东弟啊东弟,你真的这般无情无心么?
你真的这般狠心硬肠?
这一切,好似神仙回归了他自己的洞天,空余下多情人怅望着杨柳堆烟,无人问君愁几多恨几重。
这正是:一枝红艳出墙头,墙外行人正独愁。
长得长来犹有恨,可堪逢处更难留。
(完)
终于终于~~~~~~~洒花~~
歇一下,如果有可能的话,(不好意思状)还会有后续~~~是写付明光送陈向东回洛阳老家发生的事~~~(旧罪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