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木记————落寂燃

"你多大了？"沙萧木问出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凌晨对这反应不怎么满意，还是回答"１９。"
沙萧木点点头，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怜惜"和我弟弟差不多大。"
凌晨皱眉"你在说我小吗？"
沙萧木没再说什么，转身扭开隔间门把手，径自出去，凌晨只好尾随。
回到包厢便见里面二人默契的沉默着。
昝逸的表情很精彩，似乎恨不得撕了凌晨，丁行客到是没太大表现。只是目光中多了点沉思。
这趟卫生间确实去的太久了点。
如此明目张胆，傻子都想得到他们出去都做了什么。
沙萧木立时觉得不自然起来，连带着坐在丁行客身边时的动作都有些毛躁。
凌晨已坐到了对面的位子上，之前的冰霜化为别有意味的笑，活像偷了腥的猫。专注的目光让沙萧木恨不得化为干冰成烟雾无影无踪。
饭局终于在尴尬的气氛中不欢而散。
回程中，下午七点的天空在尽头燃起火红的色泽。江湾大桥上出租车疾驰着，降下的车窗呼呼的吹进强风，吹得发丝乱舞，眼睛微眯。有那么一会，沙萧木几乎忘记了身边坐着的丁行客，只是痴迷的看着窗外天空尽头的天空与浮云。
很美，美得让人不忍心用尘俗的事物来比喻。
脑海中不期然的浮现一幅画面。
少年单薄的身影独自把着栏杆望着天边，晚霞将苍白的面孔映得绯红，身旁立着同学那借来的自行车。他就那么静静的站在那里，仿佛已与天边的浮云远山一样隔绝了尘世喧嚣，桥下江水不急不缓的流动，安然的样子，像极了这个城市的血液。
是的，在与所有人建立屏障的年少时光中，他是如此迷恋这个别人眼中了无生气的城市。迷恋这个城市苍老沉静的河流，迷恋这个城市美丽灵动的晚霞，迷恋厚重云层中投射下的那缕神圣的金色光芒。
只有在翘掉住宿生晚自习来江湾大桥上看晚霞时，他才感觉得到自己对这个世界还是有爱的，自己还是活着的。
然后就那么静静立着，等待日光渐渐暗淡，路灯亮起，他的身影回复孤独，骑着自行车回到学校。回到他被迫住进的宿舍。
美好的是这个世界，牵着他的是创造了这个美丽世界的神灵，神灵没有舍弃他，在他心中放了对死亡的恐惧，让他坚持活下去。
让他相信坚持下去，总会好起来。
美好的是这个世界，不是活在这个世界的人。人是丑恶的。沙萧木自己也是丑恶的。
出租车很快驶过了大桥，冲入冰冷的石头森林，沙萧木收回目光。
丁行客一直在看他。虽然在他对着窗外时丁行客能看到的只是一个后脑，却感受得到他那深深的向往。
沙萧木向往的是什么？天边的浮云吗？远离尘世，远离喧嚣。
很快到了江滨花园，在这片管理严格的小区里，出租车是不被允许进入的，二人下了车，在丁行客的坚持下一同走进小区。
远远的就看到一个焦躁的身影，那身影在看到沙萧木后怔了怔，飞快的跑了过来。
"萧木哥！"e
沙萧木被弟弟猛得抱住，还没反映过来，便被沙萧遥焦急的询问挡了回去"哥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把你怎么样？我都急死了！急死了！"
沙萧木愣了半天，看着弟弟焦急气愤的面容，还是不明白出了这样的事弟弟对自己的态度怎么还是没有变。变天才挤出一句"我没事，他们打你了？"说着，心疼的轻抚弟弟淤青的颧骨。
沙萧遥不以为意的一笑"这算什么，我也打回去了。"
确定了自家哥哥真的没事才转头看着一旁被冷落了半天的丁行客"他是？"
"这是我上司，这回还是多亏他帮忙。"沙萧木介绍。
丁行客温和一笑，伸出手与沙萧遥握了握"你好，我是丁行客。"
沙萧遥立即来了精神"萧木哥的上司就是我的上司啊，上来坐坐？"
丁行客也不客气，笑着点了点头"好"
三人走到公寓楼前，静默片刻，沙萧遥道"哥你开门啊。"
沙萧木出来的匆忙根本没带钥匙"你开吧，我出来时候忘了带了。"
沙萧遥顿时呆滞，片刻怪叫一声"不是吧！我也没带啊！"
微风吹过，冷飕飕。
第八章
小遥对从未来过的宾馆抱以极大的好奇与热忱，一路上跟丁行客自来熟的闲聊着。沙萧木有些好笑，更多的是安心。
沙萧遥就是他的定心丸，无论心里有多少纠葛，见到这个弟弟活力四射的样子也能平静下来。理由，沙萧木自己也不明白。
就算平时远在千里之外，就算工作繁忙得没有思念的时间。弟弟毕竟是活在遥远的地方。
安顿好房间，丁行客来敲房门，邀二人下楼一同吃饭。
一天请两顿饭，还都是自己给他带来的麻烦，沙萧木有些歉意，望着丁行客抱歉一笑。丁行客回笑，表示不要紧。
身上带的钱不多，连宾馆的房钱都是丁行客帮着付的。在要房间时丁行客说了三个单人房，沙萧遥却坚持给二人要了个双人间。沙萧木起初以为他是考虑到双人间比单人间便宜才要的，接下来却被小遥一句话噎得半死。
"哥要我抱着才能睡着。"
丁行客探究的看着沙萧木，大意就是：没想到你平时挺老实的，居然连自己弟弟都不放过。
有沙萧遥的地方就有沙萧木的睡眠，一早起来，收拾妥当打了１１０请了专业开锁的，二人辞了丁行客便一同回了家。
正午，兄弟俩下了三包方便面，应付了过去。回屋才看了会公司网页上的新闻，手机便响起来。
"傻子。"凌晨声音愉快，开口就道。
沙萧木无奈，谁让当初小七给自己起了沙子那么个别扭的代号。
"小七还在医院呢，你不来看看。"
"啊。"沙萧木猛然想起，立时大感愧疚。自己居然忘了这茬。
"忘了是吧。中心医院住院楼，我在楼下等你。"
"好。我马上到。"
见了小七，果然一副凄惨的样子，腿上打着石膏吊高固定起来，头顶剃得光溜溜套着网。模样有些滑稽。
沙萧木的愧疚在小七一如既往的嘻哈中很快消退，剩下的就是对这个活宝朋友的喜爱。
"兄弟我终于也引领一回时代潮流了，以前舍不得剃，现在是省去麻烦了。"
聊了一会，凌晨被不情愿的支使去买吃的，病床前就只剩二人无言相对。
半天，小七才开口"萧木啊，你就是不会对自己好一点。"说着，还煞有其事的摇摇头。
沙萧木失笑，只当他又在胡诌。
没想小七又道"我看得出凌凌是真喜欢你，你怎么想的。"
这回沙萧木是真的沉默了。
"你呀。"小七叹了口起，带着点长者的架势"终于看到有人肯喜欢你这个闷葫芦我还高兴半天呢。以前就觉得你太孤独了，我想把你拉到我的圈子里你又不肯，这样子，让人离也不是，守着又没立场。你就接受凌凌吧？"
见沙萧木还是没说话，又问"还是你考虑到他的社会地位觉得他配不上你？"
沙萧木被噎，这小子，连社会地位都拽出来了。
"凌凌是个好孩子，相信我。他还在念书时我就认识他了，那时他和你真挺像的，孤孤单单的，让人放心不下，不同的是你是温和的拒绝所有人的亲近，他是把靠近得人都扎得半死不活。
"知道为什么你和他的事逸哥那么生气吗？因为凌凌跟了他以后从没再和别人鬼混过，他不是乱来的人，知道分寸。他是真的被你吸引才接近你的。
"你不能怪他被逸哥包养，这社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凌凌苦了十多年，他要过好日子，没有人有权指责他。你不要因为这个就拒绝他。"
沙萧木沉默着缓缓摇了摇头。他不轻视凌晨，只是他这辈子，恐怕在感情上是接受不了什么人了。
他习惯了用麻木保护自己，保护层出现漏洞是他不能承受的。
比如小遥。自己全心全意的对这个弟弟好，也在不知觉中渐渐依赖他。所以出了事，他受的打击那么大。
"萧木啊......你自己决定。别这么轻易拒绝好吗？你需要一个能陪伴你的人。"
"不是一辈子就没有意义。"沙萧木缓缓的说着，目光落在洁白的床单上，空茫无望。
父母曾经也对他很好，很好。所以他们将给他的关爱转移给了弟弟时自己那么失常，失常到仿佛到了世界末日。
"因为不能一辈子所以连现在的快乐也不要吗？"
出乎小七的意料，沙萧木豪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没经历过快乐就不会悲伤，没经历过幸福就没有痛苦。
不抱着希望就不会有绝望。
人生苦短，求什么，都是没用的。有朝一日，安心一睡到死，没有牵挂，没有悔恨，没有不舍。这才是沙萧木认为最好的最终归宿。
人，都是丑恶的。他自己也是，所以上天不让人轻易幸福。可能经历波折，最终还是一无所获。沙萧木已经没有那个心里赌一把了，他累了，怕了。
走出医院，沙萧木深呼吸了一下。
一旁凌晨笑了笑"那鬼医院空气不好吧？小七保准不出几天就要叫苦连天。"
沙萧木转头看他。他还是第一次在阳光下这么认真的看凌晨。
这个年轻的孩子--至少在沙萧木眼中他还是个孩子。他有一双漂亮的眼睛，有神的透着股灵气，不经意间会流露出厌倦。脸部的轮廓也很好。不同于沙萧木柔和稳重的线条，凌晨的相貌是菱角分明的，张扬美丽的。
"小七说你是个好孩子。"
凌晨意外的"啊？"了一声。
"我希望你能幸福。"
凌晨的脸色瞬时沉了下来，死死盯着沙萧木，咄咄逼人的架势。
"我明天就要回Ｓ市了。"
说完，转身离开。他不可能接受任何一份感情，即便对着这个有好感的、能博得他爱怜的年轻男孩，他也不能。
"你也要抛弃我吗？"凌晨在身后大声说着。
午后二时灼人的阳光下，沙萧木身处人群却前所未有的孤独。
四周好奇的、惊讶的、厌恶的目光交织成一张大网包裹住二人。
这就是现实的处境。孤立的、无望的。
沙萧木回身平静的看着凌晨。阳光下这个男孩周身散发着坚毅孤决的气息，表情不是悲伤不是绝望，而是一种名叫愤怒的情绪。
仿佛在说：你敢离开，我就揍你。
年少孤独的日子里，内心里是多么渴望有一个人能陪在自己身边，哪怕只是默默无语的陪伴，至少要一个人。所以在十几岁性格突变的年纪中，孤独的孩子开始产生幻觉，幻觉身边一个模糊真实的影子的陪伴。每当幻觉过后，便难以忍受的伤害自己。刀割的，烟头烫的，在及至的痛楚中体验着一种强烈的满足感。
很多年前心理医生一张诊断将他送到精神病院他就放弃了所有对人对未来的美好的不切实际的希望。
眼前这个年轻男孩也孤独过吧。可他比自己坚强，他用伤害别人来保护自己。沙萧木却只会伤害自己。
沙萧木温和的笑了"凌凌，你很坚强。"
你很坚强，你不需要一个陌生的怀抱陪伴。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而我的已经结束。把所有的祝愿都留给你，愿你的生活幸福、美满。尽管幸福那么难，那么远。
"沙萧木！"凌晨大声唤着跑上来，却拦不住坐上出租车的沙萧木迅速消失在眼前。
"沙萧木！你这个傻子！"
傻子，都是傻子。这世界，这些人，有什么可求的？沙萧木忘着车窗外蔚蓝的天空，缓缓的笑了。
他活着。对他来讲，这已经足够。
第九章
不管发生什么，生活总要继续。时间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仍是朝五晚九的忙碌生活，沙萧木对待工作严谨惯了，常常入了夜，整个楼层就他的办公室亮着灯，活像闹鬼。
公司的宿舍离公司还是挺远，沙萧木忙起来就懒得浪费时间回去，有时趴在办公桌上就睡了，有时从外面拉几张椅子进来排成一排躺下。
丁行客知道后摇头说这样不好，劝不了他就把自己办公室的钥匙给了他，让他累了去他那里睡沙发。
果真是宽待。b
又一季忙碌，公司连着收购了几个小企业，闹得上上下下不得安生，这回是全公司一同加班了。
晚些时候，丁行客敲了两下门径自进了沙萧木的办公室。沙萧木在的地方永远井井有条，除了不会做饭，他算是新时代好男人的典范了。
丁行客一笑"我送你回去吧。"
沙萧木看了看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摇头"太远，浪费时间。"说完又低头继续奋斗。
丁行客又道"那去我那住吧，"丁行客的房子离公司只有十分钟的车程。
沙萧木愣了愣，终于肯抬头看了看丁行客。
从Ｊ市回来后，沙萧木开始单方竭力疏远丁行客。不是觉得尴尬，而是觉得被丁行客知道了自己的性很恶心。
他觉得自己恶心。
所以恶心的自己也就自认安分的离丁行客远远的，认真做好分内的事，以报答他的赏识之恩。
没想到丁行客并不介意，对沙萧木的疏远也不以为忤，还和从前一样宽待照顾着。
沙萧木在心里失笑，他居然邀一个同性恋去住他的房子。如果不是丁行客一向作风端正，他都要认为丁行客也是个同性恋了。
"不了，还有文件要处理......"
"我等你做完。"丁行客温和打断，竟安然在沙萧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沙萧木却没他那么好的心理素质，看看对面的人，又瞄瞄桌上的文件，终于确定自己是做不下去了，只得拖了一会便随丁行客离开了。
夜晚的Ｓ市有寂静中的繁华靡腐，常听人说Ｓ市的夜晚精彩丰富，沙萧木至今没有亲身体验。他生活格调简单的让古代大儒都自愧不如，会去ＳＵＳ完全是个意外。
不期然的想起了Ｊ市那段混乱的时间，不知道那里的人还好不好。小遥开学便是高三的学生了，成绩比不了沙萧木当年的优秀，在重点中学里也算中流，努力一下考个重点不是问题，现在该是开始忙碌了。小七的伤应该还美好，大概会抱怨啊抱怨。凌晨跟着昝逸，没什么可担心的，他会照顾好自己，昝逸也会罩着他让他为所欲为。
生活也就这样了，有点小插曲，一点不如意。处理得当很快会过去，然后平平淡淡的过下去。
安定，才是正途。
"在Ｊ市......"丁行客开口，却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你弟弟说过要他抱着才能睡着。"
沙萧木愕然。随即尴尬汹涌而来"我们兄弟感情比较好......"
丁行客一笑，手握方向盘有种运筹帷幄的从容气度，沙萧木免不了紧张。"我想了很久，你应该是很缺乏安全感的人吧。"
沙萧木沉默。
丁行客侧头看了他一眼，一个男人，被人说是缺乏安全感，即便是事实恐怕也不会让人觉得愉快。但他并没有恶意。
"还记得你是怎么来公司的吗？"丁行客轻松的转移了话题。
沙萧木不是喜欢回忆的人，但当初的事印象颇深，所以时隔三年多被丁行客勾起了话头，他仍能清楚的回忆起来。
"记得，当初你来学校，在几百人的大教室叫我出去，弄得教授尴尬不已。"
"呵，你们教授和我是老朋友了，公司里每年来的新人都有几个是他的学生。当初也是他把你的资料递到我这里的。"
沙萧木惊讶的啊了一声，他一直以为是自己Ｅ的邮件起了效果，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
"不像往年邮递或者直接Ｅ来，他约我出来吃饭然后把你的资料给了我。很郑重，我开始还以为是他亲戚的孩子呢。呵。"似乎想起那顽固的老头一脸严肃的样子，丁行客轻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