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逸紧紧抓着床单,害怕得发抖。他的身体一直很棒,也不敢不棒。害怕医院,怕得要死。当初父亲在英国因车祸去世,在医院里等着见他最后一面。他没有听到父亲的临终遗言,因为他当时怕得直哆嗦,还不能让人看见。后来才知道,父亲在临终前祈求他的谅解,而他,当时咬着牙,没吭一声。母亲以为他不原谅,伤心欲绝。确实,他无法原谅父母,可是他也不会表现出来,起码在父亲临终的时候不会表现出来。如果当时他没有惊慌失措的话,一定会很得体地表现出他从未怪罪父母的样子。
这种虚伪,他还是能够理解的,能够做到的。
陪着石月华去医院检查,他也怕。不过那都是在白天,还好。石月华生产的那日,他更怕,怕那个女人和肚中的孩子会有意外。不过古佑民陪着,又顾着紧张吃醋去了,那怕,倒不明显。此时此刻,恐惧又无处不在了。
门推开,古佑民端着一碗粥进来,坐下,喂他。罗逸强忍着内心的恐惧和想哭的欲望,老老实实地吃了东西,坚定地对古佑民说:"我要出院。"
古佑民挠挠头发,放下碗,坐到床上,搂住罗逸的肩说:"你的烧还没有退,医生说了,今天无论如何要住一晚。我陪着你。嗯,如果你不嫌挤的话,我们俩睡一张床,好不好?"
古佑民的手凉凉的,握着很舒服。这一夜,古佑民和罗逸一起躺在狭窄的病床上,手握着手,肩靠着肩。
罗逸没有想到,在医院里,他居然睡着了。
第二天烧一退,罗逸就出了医院,回了家。打了电话给石月华,说他身体不舒服,要他们暂时不要回来,以免小孩子被传染到。罗妈妈赶紧回了家,要给罗逸弄好吃的,被罗逸回绝了。古佑民做的饭菜好多了。
罗妈妈又彷徨不知所措了。
古佑民站在一旁,很不耐烦地说:"饭菜我会弄好的。不过,家里还有事,让你妈妈白天照顾你,好不好?单位里也有些人需要我去拜访。别闹别扭了。"
罗逸闭嘴,心里恨极了。
古佑民带罗妈妈到厨房,告诉他自己做了哪些菜,放在什么地方,还有罗逸吃药的问题,一一交待了,见罗妈妈神色黯淡,精神低迷,叹了一口气,说:"您说的都是真的吧?关于罗逸的童年。"
罗妈妈手捏着围裙,点头,眼圈又红了。古佑民摇摇脑袋。这家人,看上去都是高智商,情商却低得要命,问道:"嗯,罗逸以前一直在英国?"
"不是。他毕业后就去了美国,跟砾群他们一起去的。后来,今年,哦,不,去年春天,他们就都回国了。"
"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去年春节。退休了,就回国了。秦皇岛呢,是他爸爸的老家,我老家也没有什么人了,不过因为跟月华他妈妈是远房亲戚,也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好朋友,到长沙,当然好过在秦皇岛。"
"那罗逸呢?呆在秦皇岛比较好,还是长沙比较好?或者北京、上海、深圳?实际上,长沙,除了有您之外,应该没有别的什么能让他来的吧。"
罗妈妈抬起头,眼睛闪闪发光:"砾群和月华都是他的好朋友,仲恺在美国的时候就是他的搭档了。"
古佑民笑了笑:"我倒觉得,主要是为了您,他才到长沙的。罗妈妈,罗逸奔三了吧。我们这个年纪的男人,撒娇这种事情,已经做不出来了。我还有点儿事情,先走了。"
罗妈妈在厨房站了半个多小时,突然想着罗逸要吃药了,回过神,刚准备走,却见罗逸站在厨房门口奇怪地看着她,见她眼睛里含着泪,罗逸立刻不耐烦地说:"发烧而已,又不会死人,你哭什么劲啊。"
罗妈妈含着泪笑了:"没什么,想着妈妈做饭不好吃,小逸不喜欢,有点儿伤心呢。"
罗逸尴尬地掉过头往房间走:"吃饭而已,有什么关系?他反正闲着没事,让他做好了。"进了门,爬上床,睡觉养身体。
这样过了几日,都上班了,罗逸也好得差不多,跟赵仲恺一起商量着一桩case,因为要出差去外地,罗逸不想动。赵仲恺把资料一扔:"首先,人家点名要罗总你去,其次,石月华现在住在我和砾群那儿,你说怎么办吧。"
罗逸想了一下,没辙,还是自己去吧,几天的事情。而且,真的需要远离古佑民几天,好好想想,计划一下下一个行动计划。小别胜新婚,说不定,能够把那家伙抓得更紧。
这就独自出发去了西安。一个叫做"你好"的物流公司,需要请总经理,开出的价码是200万。这个公司是一个民营企业,在当地混得不错,在国内,并没有多大的名气,而且,罗逸手上关于这家公司的资料并不齐全,所以需要亲临,多加了解该公司的运营情况,资金流动状况,人员构成,这才能够对症下药。猎头这行,要做得好,必须两头都满意。人员和公司,一旦因为猎头公司的介入各自得到想要的东西,下一次,就还会想到他们。做生意的最重要的原则,就是让客户满意。而人才和公司,都是猎头公司的客户。
罗逸花了两天的时间彻查了一下这个公司。全程由副总接待,虽然很多属于商业秘密,可是罗逸了解的已经足够了。倪总,倪副总,倪财务总管加上倪总的女儿女婿坐在会议室,听罗逸的汇报。
罗逸用笔头敲着桌子,微笑地看着倪氏一家,慢条斯理地说:"家族企业有一个弊端,这个全世界的经理人都知道,那就是人情大过一切,管理,就很难见成效。我有两个建议,倪总,你们可以自己看一看哪个更好。"
五个人凝视着他,没有说话。
"200万的年薪请一个经理人,说老实话,对你们而言,差不多。公司规模虽然很大,潜力也很大,不过花这笔钱并不算,嗯,划算的。一般来说,你们这样的规模,我建议呢,100万左右。可是因为是家族企业,盘根错节,要理顺,需要花费经理人太多的精力,效果还不一定好,所以价值200万的经理人,才能够真正地给公司带来良性发展。我能够推荐合格的人才。第二个方法,我认为更有利于公司的发展。诺,先对公司改革,制定好规章制度,亲朋好友,可以以分红的形式或承包的形式得到该得的利益。然后再请经理人,50万的就可以搞定。"
倪总的女儿点头:"这个不是没有想过。可是要知道,很难弄好。我们实际上试过两三次,可是最后都不了了之。公司成立时,全靠亲朋好友,此时一脚踢开,说不过去。"
罗逸笑了:"是抱在一起沉下去比较好呢,还是大家分开,各自拿点小钱好好潇洒比较好呢?倪小姐,我的提议是,我的副手赵仲恺赵副总非常擅长资源重组,他最大的能力就是把一个东西拆了重装,使它变成最好。如果你们愿意考虑的话,我们可以重新签订一份协议。我派赵先生来,两个星期的时间,让你们公司有一个全新的面貌,报酬呢,50万好了。然后,倪总可以以50万的年薪招聘经理人。我有合适的人选,既可以保障公司的顺利发展和过渡,也可以带倪小姐进一步熟悉公司的管理与运营。您看怎么样?"
最后一句话,很明显地打动了倪总的心,他摆摆手说:"你和惠惠他们好好商量拟定一个协议吧。如果没有意外,明天我们就可以签。"三个老的出去了。
难道 (54.冤狱是这样炼成的)
倪惠惠站起来,伸出手:"罗先生的话真是让我们大开眼界,我很欣赏。"
罗逸站起来跟她握手,笑道:"哪里哪里,倪小姐的魄力,罗某人一向很佩服的。"
倪惠惠大笑起来:"你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变化很大嘛,我都认不出来了。"
罗逸微微点头:"倪小姐还是一贯的美丽大方,优雅动人啊。"转过头对倪家女婿说:"高先生吧,没想到这么巧,居然在这里碰到你们。"
高耸看着他,脸慢慢地变得严肃起来:"不是巧,是我跟我岳父力荐你们公司的。而你和你公司的情况,是古佑民告诉我的。这个人,你应该很熟悉吧。"
罗逸的脸僵住了。
不祥的预感。古佑民跟这个人很熟?他难道不应该是跟倪惠惠很熟吗?他跟这两个人的关系,与自己想的不一样?那么......那么......
罗逸捂住胸口,心跳得很厉害,好像要从口里蹦出来。
高耸看着罗逸慢慢苍白的脸,心里有种莫名的抽痛,语气不由得缓和了:"古佑民是我的初恋情人。我那次回长沙结婚,是想要跟他说声道歉,七八年前,因为家庭的问题,我把他给甩了。他原谅了我。然后我们有时候会通电话,也通过MSN联系,他告诉我,那个单纯可爱的男孩罗逸原来是猎头公司的老总,接近他,是为了整他的。他很伤心,非常伤心。于是,我非常想看看,那个可爱的男孩子,怎么会变成蛇蝎心肠。"
倪惠惠走到罗逸身边,拍拍罗逸的胳膊,对高耸说:"你当初可不是这样对我说的。你只是说想看看能不能在中间调解一下。罗总,我相信,你是有苦衷的。"
刚开始时有错觉,这个罗总跟那次看到的那个男孩虽然长得很像,可是气质完全不同,不可能是同一个人。可是此时,罗逸的精明相脱落,可爱的男孩模样浮现出来,倪惠惠立刻觉得心疼了。
罗逸的声音在发抖:"你们结婚之前,跟古佑民上床的,是你,新郎,不是新娘?"
那两口子都愣住了。高耸结结巴巴地说:"是是是我。你你你怎么知道他跟我上床了?"
罗逸站不稳,坐了下来,轻轻地笑了:"他背上都是爪子印,还骗我说是洗澡抓得太用力了。本来我还觉得奇怪,虽然我没有跟女人睡过,不过一般女人不会在做爱的时候把男人的背抓出一道道血痕啊,太强了一点吧。可是在婚礼上看到倪小姐,就觉得不是不可能。哈,我一直以为他那夜是跟新娘睡了,然后在婚礼的那天,他却说有钱人就是不一样,什么都不介意,什么都不放在眼里。本来,月华的话我是不大相信的,所以,那一出报复的戏,我在随时准备着退出。不过那时候,倒信了八分了。之前,你们三个人在那儿打情骂俏我也听到了。所以,认定他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仇富的人,花心的人,不会动感情的人。"
所以,让月华出口气,也不是不可以。
也想过自己的堂兄堂弟以及同学为什么会对自己那么残忍。嫉妒吧,嫉妒女生喜欢他,嫉妒他家里有钱,富裕。爷爷家的亲戚,都是小市民,没有什么有大出息的人。父母是外交官,家里有各种各样精巧的外国的东西,那些人嫉妒,以至于忘了,有钱人,也有感情,也有在乎的东西。
以为古佑民也是那样的人。不肯跟石月华结婚,原因之一在于他对有钱人有偏见,认为那些有钱人有了钱,就不会受到伤害了。有钱的人,也不是铜筋铁骨,也会伤心啊。
还有,他和张群、柳亚那一班朋友在一起,痞话连篇,下流的恶俗的笑话,一个接着一个。柳亚结婚,却是为了往上爬,张群呢,问古佑民有没有把我弄上床。罗逸心里挣扎,口里就说了出来:"他们那群人,在一起,说着下流的玩笑,上床啊,搞路啊,有没有包二奶啊,你又在玩男孩子了?男孩女孩睡起来有什么不同?你那位床上功夫怎么样啊?叫床够不够劲啊?"
高耸很奇怪地看着罗逸:"男人在一起,不就是说些这个吗?嘴上过过瘾罢了。你就因为这个,觉得古佑民是一个烂人?玩玩没有关系?"
罗逸捂住了嘴。他没有想到这个。他没有男性朋友,像古佑民所有的那样的朋友,那种兄弟般的朋友。罗逸的朋友,在一起,会说工作上的事情,会说新闻,偶尔说说体育。感情问题,对他们而言,都是禁忌。罗逸了解得比较多,因为他喜欢并擅长研究人的心理,那些人,会在他面前吐露心思。可是那是咨询,是求助,不是闲聊,不会以那种满不在乎的形式说出来。
"他吃豆腐,动手动脚。"又愣住了。那是因为自己在故意地勾引他,没有拒绝他。实际上,古佑民没有一开始就把他弄上床,他耐心地温柔地照顾他,追求他。
"我给过他机会,"罗逸近乎自言自语:"岳麓山下,我问他是不是喜欢我。他犹豫了很久,没有回答。后来突然说爱我,那么明显的骗人的手段......在酒吧他因为我跟人打架,地痞流氓的样子,嚷嚷着说老子费了多大的劲才弄到手,你他妈的要捡现成的便宜......"
"都是男人哎,喜欢啊,爱啊,怎么会随时挂在口上?而且,古佑民是因为太喜欢你了吧。爱字,他很少说出口吧?我们那个时候,他都从来没有说过爱我的话。那时我们十几二十岁呢,现在都快三十了,这种话,说出来,有够难为情的。再说了,打架的时候骂人的话,难道还要斟字酌句,温文尔雅?他为你打架,对你的心,你居然看不出来?"
高耸看着罗逸,茫然的罗逸,跟刚才侃侃而谈时完全不一样,那样的脆弱,难过,慌张,突然心里涌起了柔情。这男人,在情感方面,还完完全全是个孩子。不由得为他担心。对于古佑民,他了解得太久了。初恋,古佑民痛苦了一年,那一年,他拼命地读书,不玩不闹,简直是模范学生。然后,放下来了,又成了那个人见人爱的温柔体贴的花花公子。
这一次,他放下感情,需要多久?
" 你......"高耸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对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如果不爱他,放了他,好吗?似乎你们中间的误会很多。他其实人很好的。我也知道,感情的事情,外人很难插手。实际上,当初我跟他上床,也是我主动的。我跟惠惠,是合同婚姻。我是gay,她是lesbian,拉拉。"高耸对倪惠惠使了个眼色,成功地堵回了她的抗议,又接着说:"古佑民不是那种会报复的人,嗯,真的,我也说不太清楚。"
罗逸低头想了一下,终于笑了,眉眼展开,嘴角上翘,可爱到极点:"我冤枉了他,可是不后悔。如果没有这些误会,没有这些伤害,我还不会意识到,原来,我也在爱了。谢谢你高先生,谢谢你这次邀我过来。我和我的公司会尽全力做好这次生意,以此来表达我对高先生的谢意。至于佑民,我不会放手。要知道,我能够喜欢上他,纯属机缘巧合。如果放手了,以后,可能就没有动心的时候了。"
高耸觉得被罗逸的笑容耀花了眼睛,不由自主地说:"佑民可不是那种,嗯,爱了就不回头的人啊,实际上,他很容易回头的。"
罗逸眨了眨左眼:"就算他放下了,我也要让他再拿起来。即使我失败,也不会后悔。就算是痛苦,那痛苦里面,还带着没法形容的甜啊。"
倪惠惠只觉得心头波涛汹涌,恨不得扑上去将罗逸搂在怀里好好疼爱,却被高耸搂住了肩,还被掐了一下,疼得她几乎要叫起来。转过头,见高耸明快的笑容,倒乐了,伸出手,摸摸罗逸的下巴,笑着说:"好了,来,哥哥姐姐带你去玩去。"
罗逸摇摇头:"我准备马上回长沙,至于合约,赵仲恺来了再跟你们签。再次多谢了。"
罗逸拿起公文包,急冲冲地出了办公室。
高耸长叹了一口气:"这两个人,真的不知道谁能搞定谁。"
倪惠惠抿着嘴笑:"我倒不想操心那个。突然想起,我是现在生孩子呢,还是几年后再生?是生个你的孩子呢,还是去找个精子捐赠者?"
难道 (55.加油,秘密织网)
兴冲冲地回到家里,却发现古佑民不在。已经快晚上十点了,那家伙到哪里混去了?不由得好笑,现在管头管脚起来,心里多了猜忌、嫉妒、不安,混乱的情绪,偏偏还觉得心里甜丝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