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教他像那个叔叔一样给小孩子们下花瓣雨。。
现在他走在半夜的街上,走着走着就变成了轻盈的奔跑,
觉得自己也兴奋得快要飞起来!
可是他才跑出不远,就看到前面桃红衫子的少女。
少女的眼神,像极了坟茔上惨碧的磷火。
陆厉二人回来的时候,不见花满楼。
陆小凤掐指一数,忽然有些怪异地说:"已经十月十五了。"
厉南星问:"十月十五?"
陆小凤喃喃:"他应该来过了...约了花满楼在今夜,他从不失约的。"
陆小凤也觉得心跳快了起来。
他比任何时候都想知道西门吹雪和花满楼怎样了。
他打赌西门吹雪不会让他失望,这个人从没有让他失望过。
陆小凤嘿嘿笑了笑,心中想着,如果那两人还算顺利,他就跟南星把事儿挑明了。
大家在做一件自认为惊世骇俗的事时,都会希望有个好例子可以借鉴一下的。
他双手合十朝天拜了拜,口中念念有词:"希望他们现在已经风花雪月,卿卿我我,拜托拜托......"
可陆小凤绝对想不到,在他抬起头的时候,迎面就射来了一道青光!
身边的人反应过来,手才稍稍抬起时,青光就已稳稳夹在陆小凤两指之间。
厉南星几乎出了冷汗。
他不禁想,陆小凤的这两根手指,究竟是两根什么样的手指?是不是曾经被神灵降福妖魔诅咒过?
手指上是不是有某种不可思议的的魔力?
他也曾听闻过,江湖中传言,这两根手指的价值远比和它同样大小的钻石更贵十倍,据说曾经有人愿意花五十万两来买他这两根手指。
陆小凤却看着这道青光呆住。
它其实是个小扇坠,稀有的佛手翡翠,极品雕工。
没有人会拿这种东西作为暗器的。
这是花满楼的扇坠。
陆小凤起身欲追,可又想起身后的厉南星,他发现自己已经绝不愿意放开这个人。
"一起追!"
厉南星连错愕的时间都没有,就被他稀里糊涂地拽着越上墙头。
陆小凤正紧紧捏着他细瘦的手腕子。
他试过空着肚子两天追捕一个乞丐,试过假扮成小老太婆很多天来追捕一个仇家,却没有试过捉着喜欢的人的手腕,追捕任何人。
他心想,这大概是有生以来最美妙的一次追捕了罢!
可是他就很快知道自己犯了个大错误。
他追到院外林边,赫然看到发暗器的人就是花满楼。
花满楼正哭笑不得地"看"着陆小凤。
很显然,这枚扇坠的主要目的就是把他从厉南星身边引出来,想必花满楼此刻有什么事,得瞒着厉南星告诉他。
陆小凤"啊"了一声。
花满楼摇头叹道:"陆小凤终于不那么聪明了一回。"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问的人是厉南星。
"我也想知道这是什么狗屁倒灶的事......"陆小凤小声说。
红夷小王子有难。
花满楼要与他前去保护小王子,鉴于厉南星与小王子的关系,还是不让他参与为好,甚至知都不必知道。
事情有些急,所以花满楼用了比较特别的方法来通知陆小凤。
陆小凤本可以想到的,他大概是被一种叫"爱情"的猪油蒙了脑子。
小王子本该在使馆中。可苏忆说在海船上晃悠惯了,不晃着反而睡不着。既然能多在船上呆几天便不下来了。
可谁都看得出,红夷大舟长三十丈,横广五六丈,板厚二尺余,除非有海上风暴,否则都别想让它晃悠一点点。
小王子偏偏就随着她,第二天就住回了船里。
他是十分疼爱这个妹妹的。
陆小凤三人到达海船上的时候,养尊处优的王子竟然露出受宠若惊的神情来。
在听闻有人将来暗杀时,小王子只是愣了下,随即笑得异常爽朗。
"该来的躲不过,船上还有好酒,几位都是好朋友,不如尽兴一场。"
他立即准备了上等的葡萄酒,甚至一个很大的狗肉火锅来招待他们。这种人如果不留心他看眉目间异族血统的痕迹,几乎就能忽略他是生在很遥远的国度,而以为是长在中原武林的一位热情朋友。
单单凭着面对暗杀时的这份气魄,已足够让人下酒百斗,沉醉三日。
眼下已经是后半夜,他们却都坐在船头,颇有些把酒临风的豪爽气息。
陆小凤靠近花满楼,悄悄问,"他来过了?"
花满楼仿佛醉了,摇摇晃晃地点头。
"来过了,又走了。"
陆小凤又问,"你还好?"
花满楼又摇头:"很不好。"
陆小凤瞪着眼睛说:"你这人最大的好处,就是从不说谎话。可你说的老实话,有时偏偏像是在说谎。"
花满楼笑了:"那么我此刻看上去还不错,多谢。"他笑得很朦胧,"你与他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与陆小凤原本就是发小,那些隐秘气息自然逃不过花满楼的鼻子。
陆小凤脸上居然红了那么下。
"就是你和西门吹雪那回事。"
花满楼一怔,然后大笑,"看来你当初那句话该改改才对。"
"什么话?"
"你不是说,若有一日喜欢上男子,那一定是因为厉兄那句话?我看应该改成一定是因为厉兄这个人!"说着他又笑起来。
陆小凤再瞪了他一眼:"你这个人的耳朵简直比兔子还要灵。"
花满楼举杯一饮而尽,忽然高唱道:
"云一弁,玉一梭,澹澹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
秋风多,雨相和,帘外芭蕉三两窠,夜长人奈何。"
这首"长相思"是南唐后主李煜为怀念他的亡妻大周后而作,绯恻缠绵的歌词里,带着种叙不尽的相思之意。
他只有当年在遇见上官飞燕的时候曾经唱过。
那是他真心爱过的,神秘而美丽的女子。
唱完之后,陆小凤听见他轻轻喃了一句:"可别真像我和他才好......"
他发现花满楼根本没有喝多少酒。
人却伏在阑干上,竟似睡着了。
浇愁而已,其实希望醉的时候,一杯白水也是可以醉的。
人必须为了生存做许多事,这种事是谁都没法子可以避免,就连西门吹雪都一样没法子。
所以他做过一些"人"做的事,相爱、结婚,成家,生子。
但是西门吹雪是不能败的,败就是死。
为了成为一心无二的剑神,在他的妻子孙秀青生产后,在他最挚爱的女人生下他唯一至亲的骨血后,他就和他们分离了。
这就是他付出的代价。
世上还会有多少个孙秀青?
我们可以确定的是,明智如花满楼,是绝不会步孙秀青后尘的。
陆小凤望着月下的海潮,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偏头去看与小王子饮酒醉倒的厉南星,他倒不知道厉南星什么时候已经与小王子化仇为友了。蓝衣与白衣铺展一处,他爬过去,小心地将两处衣物分开,然后又将厉南星拢在怀里。
夜半,苏忆来给小王子加衣衫,好月已沉,单薄的白衣很容易着凉。
可就在她给他披上衣服的那瞬间,苏忆的手指却已经被小王子握住。
她发现他的手甚至也在抖。
很微弱地,简直比脉搏还要难以感觉到,包容着她低温的指尖。
她俯下身去将衣服掖好,姿势就像一个安抚的拥抱。
苏忆微笑。
她所有的血液仿佛都在朝指尖涌动,都在将热量传递给他,告诉他她的温暖与温柔。
她忍不住闭上眼睛,在海风中发出一声轻吟。
此时,海鸥都已经入眠了吧?
为何还能听到一两声清越的鸣叫?
羡他一对,如鸳鸯飞去,浪里残梦深。
小王子忽然低声道:"不是你!"
苏忆收敛了笑,负气般道:"就是我!"
小王子蓦然抬眼,眼里尽是血丝:"那些都是与你无关的事,为什么......"
苏忆却打断了他,温言道:"这是命。流的什么血,就是什么命。你是不是已经忘记了你的名字?"
小王子还待说什么,她一掌劈在他后颈,人就昏了过去。
苏忆细细瞧着他那张类似于汉人的脸,脸色有些许的迷惘。
这个国家有什么好?
沉醉在唐风宋词里,诗吟的青霄惨惨,人惊的白鸟皑皑,远不知和兰国的勇鸷绝伦,战器精工。
先前合闽舟之师,都不足撄我半分锋芒。
红夷大炮一发十里,当之无不立碎,什么利刃锐兵都成了笑话一场。
可为什么你偏偏那么爱汉人呢?
很快那迷惘便消退了。
望向头顶黑暗的苍穹,她冷冷笑了声。
谁说老天有眼睛了?
"下辈子你来做人,我来做天。你敢不敢应!?"
陆小凤醒时,已经在船舱内。
暗忖自己的警觉性似乎低了不少。
还是因为佳人曾在怀?
他又笑了声。
醒来时能笑,这一天的心情就会变得额外好。
"醒了?"
厉南星推门而入,在桌边给他倒了杯醒酒茶。
他便不急着起身,任由厉南星将他扶起。陆小凤径直握住他手腕,就着他的手饮了一口茶,厉南星手颤了颤,茶水便溅了些出来。
哪知将那杯茶喝了个见底,陆小凤还不肯松手,厉南星只有强用力抽回,脸上倒红了一片。
陆小凤笑得极其无赖,嘴上竟还沾着片茶叶。
伸手去摸了下来,却又被他将手指轻轻巧巧叼在嘴里。
厉南星被烫了似的收回手,白眼道,"你好像对我很有办法。"
陆小凤啧啧摇头:"错,我是对你一点办法都没有才对。"
厉南星正色道:"两碗黄汤就醉倒,还说是来保护别人,现在倒成了我来照应你。"
陆小凤有些头痛道:"我是怕拂了花满楼的兴致...他现在总要找点别的事来做。回将军府时我已经吩咐人告诉李将军,要他看着平涛帮那些人,堂堂将军留几个心眼,总比我们这样防着强得多,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才对。"
厉南星想说什么,却又咽了下去。
此际正巧敲门声响起,还颇为急促。
七
舱门被拉开后,一个亲兵跌撞进来,慌张喘道:"陆大侠,厉公子,可找到你们了!"
陆小凤几乎是蹦起床:"怎么回事?"
"出大事了,苏忆姑娘今早下船,在市镇上也被人重伤,到现在还昏着呢!"
"是谁伤的?"
"是...平涛帮的!"亲兵低头道。
厉南星的心在整个往下沉:"李将军难道没有接到消息?"
"李将军已经失踪了一上午......现在整个广州府流言四起,大骂李将军奴颜媚骨,给洋夷的火器打怕了,做了红夷使者的狗腿子......这是什么世道!!"
出了船舱才发现已是日上三竿。
街上风声鹤唳,官兵到处搜查平涛帮众,据说毁火器,刺杀使者的罪名已经坐实。
将军府人仰马翻,大部分人外出四处寻找李将军,却全无消息。苏忆受伤后立即就送到了这里,花满楼正给她医治,仲燕燕在旁边照看着。
"伤在肩上,虽不致命,但流了许多血,至今昏迷不醒。"
伤人者大多被擒,悉数缚在将军府后院里听候发落。
小王子亦站在院中,他的脸色极其难看,简直像戴了张铁青的面具。
周围的人皆不敢上前。
都只是些将军手下的亲兵,谁有胆子得罪皇上的贵客,强国的王子?
但他们低埋的头上,紧捏的拳头上,青筋已经都快要爆裂出来。
小王子面前挺直地跪了四个人,又歪扭地躺了三个人,血已经在地上淌得到处都是,也沾红了他的靴子。
杀了广州两万兵民的红夷人!
厉南星冲进院子的时候,小王子的剑正准备刺死第五个。
他面色一变,大喊道:"手下留人!"
而那剑尖,却并没有减缓它刺向心窝的速度。
"铮!"
众人只听到一声剑吟,看到一枕耀眼的明光。
--厉南星人未到,剑先至!
玄铁剑击偏了小王子的剑尖,小王子竟回身朝他横扫,厉南星险险避开,翻滚到地上捉起了剑柄。
铁青的脸,血红的目光。
昨夜尚是把酒临风,好容易放下了血仇的朋友。
怎么今日就怒目相向?
这两人相视时,陆小凤已经冲到地上跪着的平涛帮众面前,急问道:"李将军在哪里?"
所有人都愣了。
"我们平涛帮也曾参与海战,一直是将军下属,怎么可能做出这等事!"
"我呸,那个狗腿将军!"旁边跪着的男子大笑起来,"半个月前还喊着跟夷人拼死拼活,结果讲和的来了,立刻大摆酒宴称兄道弟。仇不是他的仇,他倒放得轻松,这种将军死了也活该!"
"还有那个女人,我的刀只恨没砍了她的头......"
小王子闻言更是浑身发抖,刚要出剑,手却已被厉南星捉住。
他怒吼:"你放开!"
厉南星定定道:"先听我说句话。"
小王子提高了声调,喊道:"你不明白!"
厉南星亦提声喊:"你先听我说,我都明白!"
他手上用力,小王子被整个带得翻了个身跳开,刚要反抗,却又被他逼近耳边快速说了句话。
他闻言,目瞪口呆地怔住,全身都僵了般。
厉南星又低低说了什么,小王子脸上阴霾不定。
他想了许久,甩开厉南星的手,却也不再上前了。
连陆小凤也不禁好奇,他到底说了什么,能让这个暴怒的人瞬间静下来?
但已无暇多顾,他必须尽快找出此时该主事的人。
左边的汉子突然吼道:"陆大侠,你放开我,我来问他!"
陆小凤方解开绳子,那汉子就死死抠住了旁边人的肩。
"是不是你做的!?"
见他不答,双手一沉,竟生生把他两条臂膀卸了下来。陆小凤伸手欲拦,但还是止住。
汉子又厉声问道:"将军在哪里??"
那人痛得冷汗滚滚,"在...在房梁上。。"
小王子忽然冷笑,朝厉南星道:"原本我就算是要触犯大明律法,也要斩了这几个人。但我现在不杀他们,因为我拿你当朋友。如果你也拿我当朋友,就去把平涛帮的人全都揪出来,按律处罚!"
众人齐齐朝厉南星看去。
十几道眼光,有的惊讶,有的仇恨,有的不解。
小王子抛下话,便转身决然离开。
厉南星只觉得胸口冰凉。
大明律法苛严,伤人者必死,帮众获罪株连,伤李将军更是犯上作乱,平涛帮一夜间从助战的民兵变成了官府缉捕的乱党。
如今,竟然要他去捉拿曾经跟他并肩作战的兄弟!?
那汉子跪在陆小凤身前,"陆大侠,我们从未想过要对付李将军,他是个好将军,我们怎么会做出这等糊涂事!"
小王子走进房间时,花满楼已经离去,仲燕燕扑在床边,睡了的样子。
苏忆却已经醒来,脸色苍白,嘴角却丝意义不明的暧昧。
小王子合上门,背靠在门框上,全身像抽去了力气。
她屈起膝盖,双臂拢着腿,下颚轻柔地点在膝头。
"你真着紧我。"她清甜地笑了。
小王子也笑,却笑得有几分惨淡。
他走过去,让苏忆倚在他胸前。
"我知道你要我做什么,只求你不要再伤自己。"
他抚了抚她的手,并不似寻常女子的柔若无骨,上面有长年练武之人才有的厚茧。
他们也不像寻常兄妹,从小他喜文,苏忆喜武。
现在他们依偎得很近,就像小时候用娘亲教的汉语,在夷人面前光明正大地说很多私密话,然后偷笑着闹成一团,或者凑着脑袋一起看娘仅有的两本汉字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