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决定为了一个虚名,牺牲宇文非?”
第五十章
端靖看着宇文拓不赞同的神情,几乎无力再为自己辩护。
和宇文非在一起,他连自尊都已经放弃,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名声?
端靖一人担上徇私枉法的骂名,倒也罢了。
然而,还有文武百官看在眼里,万千官吏听在耳中。
若是从此上行下效,失去公正的律法,便会成为有权有势者行凶的工具。
而这,足以动摇一个王朝的根基。
他身为皇族,受万民跪拜,享富贵荣华。
无限风光的背后,是与生俱来的,不可回避的责任。
某些时候,他必须牺牲一切,以求国泰民安。
无论宇文非还是宇文拓,都不会理解他的选择。
幸好,他已经不需要理解。
他只需要履行责任。然后承担后果。
端靖凄然一笑,收拾起破碎的心情,向宇文拓拱手为礼。
“有劳丞相,本王还有一事相托。”
宇文拓微微一愣,立刻换上肃然的神情。
“王爷请讲。”
端靖走到墙边,掀起一幅画卷,露出一条小小的缝隙。
将随身的玉佩插进去,只听一声轻响,原本平滑的墙面突然移开,出现一个一尺见方的密室。
方才插入的玉佩正在其中,另外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盒子。
宇文拓惊讶的看着这一幕。
要以端靖亲王的随身玉佩开启,这密室中藏的,必定是极重要的东西。
端靖为什么要让他知道这些?
“这个盒子里装的,便是本王掌管中原兵马的军印。”
端靖拿起玉佩,慎重地交入宇文拓手中。
“开启密室玉佩,如今托付给丞相,还请丞相小心保管。”
宇文拓看着墙面慢慢恢复到原来的模样,再看看手里的玉佩,突然不知所措。
“王爷,下官乃是文职,要保管军印,似乎……”
端靖淡淡地打断他,继续嘱咐。
“日后本王若有不测,请丞相把军印转交皇上,皇上自会另择贤明。”
宇文拓震惊异常!
“若有不测?王爷可是想到了什么?为何出此不祥之言?”
端靖并不理会他的提问,只是自顾自的交待。
“皇上若是一时难以决定,请丞相转告皇上,张烈将军战功赫赫,忠勇可嘉,足当此任。”
“够了!”宇文拓忍无可忍。“有什么话,你何不亲自去向皇上说?”
为什么他会觉得,端靖是在交待遗言?
遗!言!
宇文拓被自己的想法吓到!
更令他害怕的是,他隐隐明白自己的感觉没有错!
端靖,真的是在交待遗言!
“端靖!你想干什么?你……你不会是……”
宇文拓突然说不下去了。
端靖沉默地站着,既不承认,也不否定。
而他的目光,长久地落在桌上的某个角落。
宇文拓猛然转身。
桌面上,长剑闪烁着森然的光芒。
冰冷的剑芒。淋漓的鲜血。死白的双唇。
端靖挥剑自残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
这一瞬间,宇文拓看破了端靖的心意。
端靖,判宇文非腰斩。
判自己的,却是凌迟。
第五十一章
宇文拓浑身冰冷,心中却燃起狂怒。
端靖,是他最好的朋友。
宇文非,更是他多年来形影不离的伙伴。
如今,他们却要以如此惨绝的方式,永远的离他而去?
就为了那该死的,根本就不存在的所谓“叛国通敌”的罪名?
他不允许!
他隐隐可以理解,端靖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出于怎样无奈的理由。
然而,他更记得自己曾经的承诺:
绝对绝对,不会为了任何理由,再去伤害宇文非!
端靖亲王或许有他与生俱来的责任。
宇文丞相却不是那么在乎所谓的名声。
他倒要试试,凭他宇文拓的手段,救不救得了一个宇文非!
心意已定,宇文拓转身往门外走去。
“我去见皇上。你在这里等我的消息。”
走到门口,想想还是不放心,又再折转回来,带走桌上的长剑。
“在我回来之前,不准轻举妄动!”
端靖果然乖乖地等着。
他只能等着。
从正午,到黄昏,再到月升日落。
宇文拓迟迟没有回来。
端靖等来的,是皇上的圣旨,命他亲自监斩宇文非。
亲自监斩吗?
端靖惨然一笑,无力地接受命运残忍的安排。
原来他还是要见宇文非这一面。
逃不过的。
刑场设在京城繁华的街头,以收警示之效。
午时未到,看热闹的百姓已将刑场围得水泄不通。
宇文非,实在是这些年来人人关注的焦点。
先是宇文丞相的男宠,后被转赠端靖亲王,现在又变成叛国投敌的罪人——如此传奇,究竟是何等人物?
又听说其容貌绝美,无人能出其右。然而寻常百姓,平时哪得一见?
如今终于有了机会,怎不令人翘首以待!
押送宇文非的队伍缓缓行来。
一袭白衣的宇文非,即使镣铐加身,依然从容淡定,透出摄人心魄的傲岸之气。
相形之下,俊美无俦的容貌,反而不再是众人瞩目的中心。
喧嚣的人群,攒动的人头,对端靖而言都是不存在的。
他的眼里,只有渐渐走近的宇文非。
那双幽深莫测的眼睛,自始至终都纠缠着他的视线。
无法闪避,又无从解读。
行刑的铡刀缓缓打开,发出令人心悸的嘎嘎声。
宇文非静静地跪在铡刀前。
只待端靖一声令下,宇文非便会被拦腰斩成两截。
在气绝之前,不知道会有多久的辗转挣扎,更不知会是怎样的恐惧绝望。
这便是腰斩。
端靖为宇文非定下的结局。
端靖无法克制地颤抖起来。
上一次是生离,这一次是死别。
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他是不是太狠心?
连自己最爱的人,都可以舍弃。
宇文非,又是怎么想的?
他为什么离开?为什么回来?又为什么自首?
走到这一步,无论答案如何,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再问爱不爱,恨不恨,更是荒谬的笑话。
诀别的一刻,竟是无话可说。
有人在身后轻声禀告:“王爷,午时已到。”
端靖浑身一震,后退几步,闭上眼睛,咬牙喝道:“斩!”
行刑手齐声应和。
一声钝响。
万众惊呼。
端靖心中剧痛,喷出一口鲜血,仰天倒下。
第五十二章
端靖醒来时,已身在自己的寝房里,面对着焦急的宇文拓。
曾经因为昏迷而暂时遗忘的伤痛,在意识恢复的那一刻,毫不留情地袭上心头。
宇文非……已经……
端靖痛苦地嘶吼一声,喉中再次涌上腥甜的液体。
“你醒了?”被惊动的宇文拓刚松了口气,却又看见端靖的嘴角淌下一缕鲜血,红得触目惊心。
“你再敢给我吐血试试看!”一把揪起端靖,宇文拓恶狠狠地威胁。“再吐一口血,我就让你永远见不到宇文非!”
端靖震惊地看着宇文拓。
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应该……已经……永远都见不到宇文非了……不是吗?
宇文拓神情凶恶,眼里却带着藏不住的笑意。
这丝笑意,燃起了端靖心中从不敢奢想的希望。
“宇文非,没有死?他没有死对不对?”端靖紧紧抓住宇文拓的手,急切地追问。
宇文拓被他用力一握,顿时痛得说不出话来,只能胡乱的点了点头。
是真的吗?端靖反而有些不敢相信了。
怎么可能呢?
他清清楚楚地听到那铡刀落下的钝响,和万众惊呼的声音,不会错的。
宇文非,哪有死里逃生的可能?
端靖又是狂喜又是怀疑的神情,都看在宇文拓眼里。
他知道,端靖此刻需要更多的保证。
如果能让宇文非亲自现一现身,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可是……唉……
“没错啦!宇文非活得好好的!比你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强多了!”
请不来宇文非现身说法,宇文拓只好不惜口舌多说两遍,希望端靖能听得进去。
端靖定定地看着宇文拓。
宇文拓虽然常常以捉弄他为乐,但决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骗他。
宇文非,真的活着。
曾经哀恸欲绝的大悲,骤然转化为失而复得的狂喜。
端靖体内气血猛然激荡,再次喷出一口鲜血,溅得宇文拓满身都是。
宇文拓俊美的双眸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端靖!你好大的胆子!当真不想见宇文非了是不是?”
端靖虚弱地笑笑,不把他的威胁当一回事。
“你真的救出宇文非了。我实在想不出来,你是怎么做到的?”
说到这个,宇文拓陡然愣了一下。
“其实,也不能说是我救的……”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等到最后那要命的一刻。
说起来,还真是件复杂的事情啊!
那天他去找皇上,是想为宇文非求情。
没想到刚一进宫,才知道皇上也正急着找他。
突厥派来特使,欲与中原和谈。
和谈之事,非同小可。
突厥日益强盛,不断骚扰中原,渐成大患。
若此次和谈能成,中原将得到休养生息的机会,于国于民,都是莫大的幸事。
然而目前为止,这些都还只是美好的设想。
真实的情形究竟如何,尚未可知。
突厥特使是真有诚意?还是别有所图?
短暂的和平能够维持多久?需要双方付出怎样的代价?
所有的一切,都会在和谈中通过不断的试探来得到答案。
不能过于强硬,以免和谈破裂。也不能一昧退让,损害了己方的利益。
其中微妙的分寸,唯有真正的智者才能把握。
放眼中原,除了宇文丞相,还有谁堪此重任?
宇文拓明白事关重大,只得暂时放下宇文非的事,去会见突厥的特使。
见面的一刹那,宇文拓几乎掩饰不住自己的惊诧。
突厥的特使,竟然就是斛律安?
第五十三章
宇文拓和斛律安,已经不是第一次交手了。
上一次,同样是为了和谈,宇文拓与太子远赴边境,却被斛律安乘机挟持。
多亏宇文非舍命相救,才得以全身而退。
时隔多年,斛律安又以同样的理由出现。
而且是孤身一人,深入中原腹地。
他想干什么?
相较于宇文拓的满心戒备,斛律安倒是坦荡得多。
无论他有多少私心,这一次,他的确是为了和谈而来。
他相信,象宇文拓这样的聪明人,很快就能明白这一点。
事实的确如此。
一旦确定了斛律安的诚意,宇文拓立刻投入全部心思。
事关两国的重大利益,双方屡屡争得剑拔弩张,幸而最终总能协商出妥当的方案。
待一切定案,已经过去了整整四个时辰。
对于和谈而言,可谓不可思议的顺利。
宇文拓疲惫地靠着椅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终于解决了。
这次的和谈,真的成功了。
真是万幸!
就在他最松懈的一刻,斛律安却提出一个额外的要求。
他要宇文非。
宇文拓猛地一惊。
斛律安的神情明确地表示,这所谓的额外要求,才是他真正的目的所在。
有宇文非,才有这和谈。
如若不然,方才辛苦谈成的合约,便只是一纸空文而已。
答应,还是拒绝?
两国的和平,千百万民众的生计,是不是重过一个宇文非?
值此关头,方才体会到端靖的为难与苦楚。
宇文拓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句应承或是拒绝,却始终说不出口。